第15節
蘇嬌對于她的父親慶國公蘇尚冠,說沒有怨恨是假的,寵妾滅妻,喜庶壓嫡,自己上一世的悲劇都是因為他的不作為或者是無意識的推進行為而產生的。 固然他沒有做什么事情,但是他作為自己的父親,卻是沒有盡過一點責任,甚至冷眼旁觀于許氏聽信那游方道士之言,將她活活燒死與閨房之中,毫無父女之情。 本來貴族權勢之家本就薄情,但蘇嬌始終覺得,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她的父親可以對蘇瑾溫言軟語關懷備至,又怎么不能給她這個親生女兒一點點關懷。 “既然如此,那你便說說,今日是怎么回事吧?!碧趾攘艘豢谏磉叺牟杷?,蘇尚冠的語氣算不得好。 “女兒今日過去時,便看到六meimei暈倒在雪地里,女兒心急,扶著六meimei便想回帳篷,卻不想雪地路滑,不慎摔倒,便看到了胡叔叔的……尸首……被埋在了雪地里?!碧K嬌的聲音細軟,毫無威脅力,在寂靜的帳篷之中不免讓人側目。 “這冰天雪地的,妗兒去那處做什么?” 蘇嬌抿了抿唇,豁然抬頭道:“小孩子貪玩,哪有什么呢?!碧K嬌是十分清楚蘇尚冠的脾性的,他對于內宅之事一向十分厭惡,認為女人家的事情骯臟繁雜,不愿多管,如果蘇嬌此時說出蘇妗被蘇虞苛刻這種事情,偏向史氏的蘇尚冠不僅不會細查,甚至還會說她喜搬弄是非,心機深沉,對她更生厭惡之情,蘇妗也會因此而討不得好。 蘇嬌答話,忽然抬頭之際,那嬌媚的面容卻是看的蘇尚冠猛地一愣。 作為父親,蘇尚冠一直忙于朝政,剛才看了一眼衣裳狼狽的蘇嬌,便心生不喜,故此沒有細看,卻不想這乍然一看,面前的女兒竟然早已長大成人,而且還這般的容貌驚艷,比之那曾經艷冠群芳風靡金陵城的皇貴妃也不遑多讓。 因為蘇尚冠忽然的沉默,帳篷之中陷入一片死寂,蘇嬌咬了咬牙,繼續道:“女兒其實初到雪地之時,便是看到那樹下尚立一人,好似是那……那敬懷王……” 蘇嬌話落一半,未曾說完,反而是怯弱弱的看了蘇尚冠一眼,似是十分害怕的模樣。 蘇尚冠皺眉,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動,既而道:“不可胡言亂語,王爺一直與本公商談正事,剛剛離開,怎么可能出現在小樹林之中?!?/br> 蘇嬌低垂著腦袋,慌張的應了一聲,“父親說的是,想必是雪天霧氣大,女兒看錯了?!?/br> 其實蘇尚冠這為敬懷王開脫的理由,十分敷衍,但是蘇嬌卻不能繼續爭辯什么,因為在蘇尚冠的眼中,她只是一個女子,一個無用的女子,而敬懷王卻是以后可能登頂帝位,成為這世上最尊貴之人,是慶國公府最最重要的頂梁柱,所以這柱子就算是內部千瘡百孔,外部也要將它修飾的華貴無比,用以粉飾太平。 “罷了罷了……”蘇尚冠不耐煩的沖著蘇嬌擺了擺手,轉頭看向身側的胡氏道:“哲榮呢?” 胡氏抹了一把眼淚,抽抽噎噎道:“那孩子剛剛去看了他父親的尸首,傷心的緊,我看著心疼,便讓隨行的大夫照看著,生怕他這胡家的一根獨苗又出了什么意外……” “哲榮這孩子也是命苦……”輕嘆一聲,蘇尚冠繼續道:“把他叫過來吧?!?/br> 胡氏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帳篷。 蘇嬌呆呆的立在帳篷之中,眉目垂順,乖巧異常。 蘇尚冠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又落到了蘇嬌的身上,他眸色微沉,突然道:“過了年……可是十五了?” 蘇嬌聽聞蘇尚冠的話,身子一僵,聲音嬌柔道:“過了年便十五了?!?/br> 其實蘇嬌真正算起來的話,過了年也便只是十四罷了,因為那時候她只剛出生幾天之后過了年,便算兩歲,所以現在實算十三。 蘇尚冠摩挲了一下掌心,聲音淡淡道:“已經十五了……” 蘇嬌聽著蘇尚冠的話,心中暗驚,不禁想起了上一世蘇妗被嫁作那安國公做小妾一事。 這蘇尚冠,又在打她的什么主意? 第25章 美人意 不等蘇嬌細想,她身后帳篷厚重的氈子便被掀了開來,一陣夾雜著細雪和雨滴的冷風便“呼呼”的吹了進來,蘇嬌站在風口,那冷風直吹得她差點睜不開眼。 胡哲容紅腫的一雙眼睛從外面進來,他的身上還沾著濕漉漉的雪跡,頭發也被落在里面的雪花打濕,原本高大的身形有些萎靡,面色憔悴的樣子讓坐在上座的蘇尚冠不禁產生了幾分憐惜。 蘇尚冠只蘇灝一個庶長子,所以平日里對胡哲容這個三房的外侄便有些親近,再加上那胡哲容跟著蘇三廝混,學得了那一口口燦蓮花,更是將蘇尚冠哄得更加喜愛了他。 此刻胡哲容一臉悲切的進帳篷,剛剛抬頭準備請安卻不想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帳篷中間的蘇嬌。 美人盈盈而立,纖腰不及一握,素手皓腕微露,面容嬌媚,眼若燦星,那微微轉身之際蕩起的裙角,都讓胡哲容忍不住的心生蕩漾,恨不得死在那裙角之下。 胳膊被站在身后的胡氏狠狠掐了一下,胡哲容這才回神,努力的收回放在蘇嬌身上的視線,看到蘇尚冠有些難看的面色,深深的鞠躬,面容悲切,眼含熱淚道:“姑父?!?/br> 聽到胡哲容沙啞的嗓音和憔悴的身形,蘇尚冠的面色這才慢慢的緩了過來,他看了一眼站立在側的蘇嬌道:“先回你的帳篷里去吧?!?/br> “是,父親?!碧K嬌乖巧的應答,轉身離去。 胡哲容垂著腦袋,看到蘇嬌那雙繡花鞋走過自己身側,裙裾翻飛,鼻息之間似乎聞到了一股甜膩的香味。 蘇嬌毫無留戀的走出帳篷,但只一想到那胡哲容剛剛看自己的眼神,便感覺惡心的緊,忍不住的加快了腳步往自己的帳篷里去,卻不想走的太急,拐彎的時候竟然被人碰倒了。 蘇嬌纖細的身子一下便嵌在了雪地里,她努力的撐了撐身子,掙扎了半響才從雪地上站起來。 身上的小襖剛剛進帳篷的時候被烘干了一半,現下又濕透了,蘇嬌心中有些焦躁,更關鍵的是那個撞了她的人竟然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只看著她慢吞吞的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與蘇嬌相撞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看著與蘇嬌其高,身形瘦弱看著卻十分欣長,穿著一件棉質小襖,面容俊秀,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只那雙眼睛暗沉沉的嚇人,死盯著蘇嬌的模樣讓她禁不住的皺了皺眉。 “小緣?!币坏罍厝岬穆曇繇懫?,蘇嬌尋聲看去,只見一穿著桃紅色小夾襖,下配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的清麗女子自少年身后匆匆而來,看到一身狼狽的蘇嬌,趕緊拉著少年上前道歉道:“五姑娘,小孩子不懂事,您莫要計較?!闭f罷,掏出寬袖之中的帕子,細細的擦拭著蘇嬌沾染上污泥的袖子。 “沒事,我自己來吧?!苯舆^那女子的帕子,蘇嬌看了一眼長相頗為相似的兩人道:“你怎么喚我五姑娘?” 那女子清然一笑,眉目溫軟,“因為我覺得在慶國公府之中,擁有這般天姿容貌的,除了五姑娘便再沒有其他人了?!?/br> 蘇嬌聽完一愣,剛想說話,那少年便不耐煩的道:“和這丑女人說什么話,快些走吧?!闭f罷,拉起李媛的手便繞過了蘇嬌往不遠處剛剛蘇嬌出來的帳篷方向而去。 李媛無奈的看著自家弟弟泛紅著耳廓,卻強撐一張冷臉的模樣,轉頭對蘇嬌道:“五姑娘莫怪,都是被我寵壞了,我們便先走一步了,下次再來告罪?!?/br> 說完,那女子與少年雙雙遠去,入了帳篷。 蘇嬌看著那兩人離去,也沒有將他們說要來告罪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不等一個時辰,那兩人卻真是拿著一盒酥點來了蘇嬌的帳篷里。 蘇妗剛剛被蘇嬌吩咐秀珠送回了自己帳篷,此刻偌大的帳篷之中只秀錦和蘇嬌兩人。 蘇嬌正懶洋洋的歪在美人榻上吃著梗米粥,便看到外室的氈子被掀了起來,隨后是珠簾清脆的碰撞聲。 李緣走進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歪斜在美人榻上的蘇嬌,那一頭青絲垂落,洋洋灑灑的鋪在白毛地毯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因為帳篷之中碳火旺盛而顯出兩抹暈紅,更顯面容嬌媚,大大的杏眼微挑,看過來的時候里面好似盛著盈盈水光,酥酥軟軟的讓人完全舍不得移開視線。 身側傳來長姐的輕笑聲,李緣這才回過神來,耳廓紅的厲害,他“騰”的一下轉過了身子背對蘇嬌,輕哼一聲道:“不知廉恥?!?/br> 蘇嬌聽罷,慢吞吞的放下了手里的小碗,扶著秀錦的手起了身。 “這是我的帳篷,你們不請自來,可還有理了?” 蘇嬌的聲音嬌嬌媚媚的帶著上挑的尾音,再加上一點慵懶的啞意,帶著讓人忍不住酥到骨子里面的麻意。 李媛趕忙上前請罪,她伸手將手里的酥點拿出來放在小機上道:“今早上做的點心,五姑娘可要嘗嘗?” 那點心被做成了梅花形狀,雖然小巧,但統共也就五個左右,被細心的放置在青瓷荷葉邊的小碟之中,細看之下那梅花瓣的紋理都被細細雕刻了出來,湊近之時帶著淡淡的梅花清香,小小巧巧的格外好看。 蘇嬌伸手捻起了一塊放進口中,細細軟軟的帶著沙意卻又松軟無比,清淡的梅花香氣充斥在鼻息之間,盈盈繞繞的帶著一點清涼口感。 沒有忍住,蘇嬌又伸手拿起了一塊。 看著蘇嬌喜愛的模樣,李媛笑瞇瞇的看了李緣一眼,果不其然見他又添紅了耳廓。 “五姑娘可喜歡?” 蘇嬌點了點頭開口道:“確實不錯,你這廚子哪里找的?” 李媛掩嘴偷笑,看了李緣一眼道:“我這廚子可是輕易不出手的?!?/br> 蘇嬌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不過五姑娘要是喜歡,我讓那廚子日日做一份送到府上也是可以的?!?/br> 蘇嬌聞言,搖了搖頭道:“雖然吃了你們送的東西,我卻還不知道你們是什么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呢……”雖然蘇嬌心中有些猜測,卻還是要確定一下才可以。 “也是我心急了,竟然沒有告知五姑娘,我是胡亥新娶的繼室,按理來說,如若五姑娘愿意親近一些的話,還可叫我一聲舅媽呢?!闭f罷,李媛伸手招了招站在珠簾處的李緣,伸手握住他的手,轉頭對蘇嬌道:“這是舍弟,叫李緣,過了年便十三了?!?/br> 蘇嬌慢條斯理的擦拭著自己沾著糕點屑的指尖,斜斜的看了一眼那李緣,眉目清秀,卻暗藏桀驁,眼中雖然帶有戾氣,但稚氣未脫,遠遠不夠深沉。 “胡伯伯剛被發現死于小樹林雪地之中,胡伯母不去處理這善后的大事,怎么反倒跑我這來了?!?/br> 聽到蘇嬌的話,李媛臉上笑容沒有什么變化,只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裙褶,淡淡開口道:“人死不能復生,再說了,這些身后之事自有老太太和老太爺cao持,我也便不去湊什么熱鬧了?!?/br> 李媛說的這般淡然,連裝都不愿裝一下,實讓蘇嬌多看了幾眼。 對于李媛,蘇嬌在上輩子的時候,還是聽說過一些事情的,據說她原本只是一個商戶女,因被胡亥脅迫,無奈帶著幼弟被嫁作了胡亥為妾,一年之后被扶正,成為了胡亥正妻,但上輩子讓蘇嬌震驚的是這樣的一個看上去纖細嬌軟的女子,竟然成為了以后經商路上人人畏懼的一只猛虎。 李媛的發跡,是在一次河北大洪之后,沖刷過后出現了成片的鹽堿地,農戶顆粒無收苦不堪言,李媛力排眾議,掏出自己攢收的私房錢,收購農戶手中的鹽堿地,又雇傭農戶將鹽堿地全部翻新,那鹽堿地下竟然藏著斷根的蘆葦,那蘆葦成長于四五十年前,生命力旺盛,翻找泥土之后,一年春季,蘆葦從鹽堿地之中長出,一大片連綿千里的鹽堿地就這樣變成了一塊好地,李媛從中賺足了銀錢又在那新出的河底挖出一道深渠,兩年過后,撈出密密麻麻的蚯蚓,不費一分一錢,便賺的個盆滿缽滿。 蘇嬌是佩服李媛的,她有女子柔軟的心思,又有男子果斷的手段,只是這樣的一個女子,終歸也是葬身在男子的手里,香消玉殞。 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李媛卻是美人難過英雄關。 據說李媛在一次商路上被盜賊打劫,幸得路過的鏢局相救,女子多年寂寞空無主,看到那般男子氣概十足的領鏢之人,便難免芳心暗許,卻不想那人看中的僅只是李媛的錢財,甚至他家中還尚有妻兒。 人財兩空的李媛跳河自盡,自此一代女中傳奇遺憾退幕。 想到這里,蘇嬌看著李媛的目光便不免帶上了幾分同情,她放下手中的帕子,突然道:“其實我略通占卜之術,不知胡伯母可想一試?” “噢?五姑娘竟還懂占卜之術,那我便厚著臉皮煩勞五姑娘給看看了?!?/br> 第26章 美人卜(捉蟲) 伸手握著李媛的手掌,蘇嬌像模像樣的翻看了一遍道:“胡伯母后天富貴命,多智近商,為難得的經商之人,不過……”頓了頓,蘇嬌繼續道:“卻是為男禍所累,香消玉殞不在話下……” “噢?不知五姑娘所講,何為男禍?”李媛收回手,暗暗的掩在寬袖之中,原本看著蘇嬌的溫柔面容隱含幾分真意。 “所謂男禍,便是那有緣無分之人,既為有緣無分便是求而不得,又何苦糾纏?!?/br> 蘇嬌說完,帳篷之中陷入一片寂靜,過了片刻,李媛才緩過神道:“五姑娘說的甚是,既然有緣無分又何必強求呢……” 李媛話中頗有深意,蘇嬌卻是沒有細聽,她的目光轉向那站在李媛身側的李緣身上,后日里風光無限的李大宰相現在還是太過于稚嫩了一點。 “不好了姑娘,不好了姑娘……”秀珠的聲音從帳篷外面傳進來,帶著極大的驚慌失措。 秀錦掀開氈子看到著急忙慌跑進來的秀珠,皺著眉頭呵斥道:“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話也說不全,姑娘好著呢?!?/br> “哎呀,不是,不是我們姑娘……是,是六姑娘她,她……”秀珠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話,直把聽的人也急出一身的汗。 “喝水?!睂⑹诌叺牟柰脒f過去,秀錦看著秀珠一飲而下,總算是把氣順好了。 “彭!”的一聲放下茶碗,秀珠大聲道:“六姑娘被懷疑殺了胡老爺,現在就壓在前邊的帳篷里,就等著官府來人審問?!?/br> “這不可能?!甭牭叫阒榈脑?,蘇嬌皺著眉頭立馬否定道。 “姑娘先別急,聽秀珠說完?!毙沐\扶住蘇嬌,柔聲安慰道。 秀珠順了一口氣,繼續道:“聽說是有人看到了昨天夜里六姑娘與胡老爺拉拉扯扯的在吵架,還聽到六姑娘說要殺了胡老爺,今兒個胡老爺就被發現死在了小樹林里的雪地上,而且最重要的是……”頓了頓,秀珠看了一眼蘇嬌道:“那插,在胡老爺肚子上的匕首套子被發現就藏在六姑娘的帳篷里,還,還沾著血呢……” 秀錦的一番話說完,蘇嬌久久沒有說話,反倒是那李緣看著蘇嬌臉色蒼白的模樣,抿了抿唇道:“依我看,這么拙劣的陷害也就那些遮了眼的人看不透?!?/br> “怎么說?”蘇嬌抬頭,看向李緣。 李緣輕咳一聲,將看著蘇嬌的視線移開,微微扭了扭身子試圖轉移視線往外看去,卻總是不經意的用眼尾掃過蘇嬌所在的方向,他有些羞赧的將雙手背于身后,聲音微顫的回答道:“我剛剛去看過了那胡亥的尸首,匕首一擊致命,以六姑娘的身子骨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胡亥下面……咳……那根東西也是一刀就割下來了,像六姑娘這般還未及笄的姑娘家,是……是不太可能如此利落的……” 聽完李緣的話,蘇嬌這才慢慢的平緩下自己的心情,仔細思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