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第78章 良臣 師弟…… 仇正要和陳博涉打仗? “難道仇正現在在宣國?”云霽知道宣國那邊召集了樺國的殘余兵力,并且有人統帥,卻沒有想到那個統帥的人,竟是仇正。 “你師弟長本事了,現在當起了宣國的陳博涉,架空公子文懷,手握重兵,滿朝文武戰戰兢兢,無一人敢說一個不字?!睒泛氲廊说?。 云霽想到當初在隴南山中,宣國的軍隊曾經中了仇正的埋伏一事。 “當初我以為他是傭兵或者山匪,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幫著樺國的?!痹旗V回想起陳博涉和廉生率領的南北二軍,曾經在樺國國內偏離了既定的行軍路線,險些在東邊的陽平關和葭萌關中了埋伏一事,會不會也是仇正在暗中搗鬼? “仇正那小子看來也是計劃了好些時日了,否則不會搬出這么多兵馬?!睒泛氲廊藛柫嗽旗V一個棘手的問題。 “剛才我猜的不作數,”樂弘道人又打了一個酒嗝,“若是你師弟和陳博涉兩軍相峙,你幫誰?” “我……” 是啊,他應該幫誰?幫著仇正去破陳博涉的陣,他絕對做不到。但幫著陳博涉去殺仇正的兵,他同樣也不會做。 這個問題,云霽只能沉默著,無法回答。 “為什么偏偏是他呢……”云霽呢喃著,為什么與陳博涉為敵的,一定要是仇正呢? “這有什么奇怪的?!睒泛氲廊斯嗔艘豢诰?,覺得這個徒兒此番出去又回來,不知道是被陳博涉那個小畜生灌了什么迷魂湯,連腦子都不好使了。 “當初陳元敬的軍隊屠盡了你師弟所在的村子,殺了他的父母。他一心為要為家人報仇,當然要找陳博涉了?!?/br> “什么?”云霽瞪大了眼睛,“查清楚了嗎?真的是陳元敬的兵?怎么可能……我記得陳博涉說陳元敬治軍嚴明,怎么會出現屠殺無辜村民這種事情……不會的,不可能的……” 樂弘道人笑了笑,笑他太天真,“陳元敬治軍嚴明不假,但那場屠殺并不是士兵行為放縱,而是上面下了命令有意而為之?!?/br> “有意?”云霽徹底有些懵了,“你是說陳元敬下令,屠殺了一個村莊?” 樂弘道人點了點頭,“是啊,因為那個村子里居住的,都是北蠻的遺族。你師弟其實不是中原人,而是北蠻人?!?/br> 云霽已經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難道因為是不同民族,便應該彼此不相容,大肆殺戮嗎? 當年北蠻殺了無數的中原人,攻破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使得江山易主。而陳元敬重奪江山,恢復正統的千秋偉業,也同樣是建立在對北蠻人的屠殺之上。 仇恨育下了仇恨,暴力育下了暴力,變成一個死結,永遠也解不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睒泛氲廊穗m然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眼神卻是清明的,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在想為何要有戰爭,為何要有殺戮,這樣以暴易暴的江山易主,何時才是個盡頭?” 樂弘道人探了口氣,將酒遞給了他,“你會這么想,證明是我教的不好……我教你想這些了嗎?我只教你順應天命,cao縱人心,人盡其用,并且為己所用,什么時候教過你去想這些大道的事兒?” “可是……”人活在這個世上,一定是有意義的不是嗎?會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什么是人間正道,什么是天理倫常。如果不知道的話,與茍活于世又有什么區別? “該發生的,你阻止不了。命數如此?!睒泛氲廊说溃骸澳阕鳛橹\士,推波助瀾乃是順勢而為,但若要阻止,便是逆天改命了。我看你就在旁邊看著,作壁上觀吧?!?/br> 云霽不知道該幫著哪一方,想來也只能如此了。每每這時,總能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 備戰的情況每天都會傳來。 今天宣國增了多少兵,明天陳博涉那邊增了多少糧。云霽又急又沒辦法,每天過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有時候,他真恨不得也像師父一樣,天天喝得醉醺醺的,一醉解千愁。但他知道,即使喝醉了,他還是會想。他對于陳博涉的關心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他自己能夠控制的范圍。 他漸漸理解了樂弘道人為什么喜歡酒,為什么喜歡醉,為什么只教給他謀生的術,卻不讓他想何為道。 他之前一心想成為良臣,并且覺得謀士的身份卑鄙,便是因為覺得二者有道術的差別。 為了成王道而行詭譎之術的,便是謀士。為了行天道而策立民之術,便是良臣。 他想的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要行的是天道,是大道,是治國之道,是太平盛世之道。 要使的是正術,是大術,是社稷之術,是富民強兵之術。 但現在,他卻發現,成為什么,能做什么,世道怎樣,這些東西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不是想怎樣便能怎樣,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想成為良臣,卻一直行使著卑鄙之手段,詭譎之術法。他想為萬世開太平,到頭來卻也只是讓一方殺盡了另一方。 亂世依然還是亂世,百姓依然顛沛流離。 “師父,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痹旗V呷了一口酒,酒香凜冽。雖然是好酒,品質卻比錦城淪陷之前差了很多,“我以為自己可以做什么,改變什么,到頭來卻發現什么都改變不了。甚至……” 甚至還形成了阻礙,比如使得陳博涉不愿意當王了。 “所以說,讓你靜靜看著,不要想這些個雜七雜八的?!睒泛氲廊讼裥r候一樣摸了摸他的頭,“過一日算一日,活一天算一天?!?/br> 云霽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沉沉地睡了過去。做了個夢。 —— 夢里夢見了那個男人在燈下挑燈閱卷的背影,幾盞孤燈將他的寢殿,照得燈火通明。有時候,那些燈火就這么亮一宿,徹夜不息。 漸漸的,那個看著男人批閱奏折的人不是云晗昱了,而是自己。自己走上前去,拿起奏本,提筆研磨,坐在男人身邊,與他一同看著。 男人沒阻止他,便讓他批閱著,時不時因為一個政策而相互耳語。 他發現……他想成為良臣的夢想,可能不過如此而已。 與其說是為了天下蒼生,人間正道,不如說是想陪在男人身邊,幫他處理朝堂的政務。 讓男人能夠傾聽他的意見,能與男人平等地交流對話。能夠為政策而爭論,也能彼此然于心,相視而笑。 醒來的時候,眼角一片潮濕。不知什么時候,又盈了滿眼的淚水。 上一世中,這個愿望畢生都沒有實現。 男人將他養在深宮之中,不讓他參與朝堂之事,也從不與他議論政策,他只能遠遠看著男人寢宮的燈亮著,或者熄了。 若是亮著,證明男人今夜政務繁忙,不會過來。 若是熄了,男人不久便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擁著他入房中。握著他的手,問他等得久不久,外面冷不冷。 他也曾跟男人說過他想看奏章,想處理事務,卻被男人拒絕了。 因為前朝有宦官外戚當政,將朝堂攪得烏煙瘴氣,最后滅亡了的例子。所以舊朝立朝以來,太祖定下的宗律便是后宮禁止干政。 男人對于這條戒律,倒是遵守得很。 當時他無論如何都覺得委屈,屈辱,不平,難過。 這一世重新活過來的時候,他依然還是想不透,想不通,不明白,不服氣。 但現在經歷了亂世變化,了解了世事無常,明白了好壞正邪,也曾經鞠躬盡瘁卻深感無能為力,自貶自鄙之后,他才明白了男人的決策,有多么正確。 若是男人給了他輔政的權力,恐怕情況只會更糟。 那些個能當政臣子,哪個不是經過了幾十年的歷練,從地方官一步步地做到京官,位列天子朝堂之上的? 自己這么個毛頭小子,仗著君王寵愛,對朝堂之事指手畫腳,這讓外臣們怎么看?讓那些戍邊的將軍們怎么看?讓那些費盡一生之功才得以面見天子的人怎么看? 屆時朝廷內外,雞飛狗跳,對他的口誅筆伐事小,各自為派,黨爭不止,內斗不休,才是真的禍國殃民。 況且那個時候的云晗昱,不過是讀了幾卷圣賢書的書呆子而已。哪里知道什么世道人心,哪里經歷過什么勾心斗角,哪里又親眼看過農田水利,民生疾苦? 若真是立策論策的話,恐怕也都是些紙上談兵,夸夸其談。不會做事,只會誤事而已吧。 天子朝臣這個位置之棘手,之艱難,之責任重大,遠是上一世的云晗昱所無法承擔的。甚至連這一世的經歷那么多場戰爭的云霽,都沒有把握說絕對能做一個利國利民的良臣。 既然朝臣已是如此了,那么君王肩上的擔子,只會百倍千倍的重。 原來那個男人在上一世中,竟然默默地承擔了這么多。 第79章 責任 帝王之位,人人都覬覦,卻未必是人人都能坐得的。 覬覦的人,艷羨著那個位置所擁有的無尚的權力,無邊的享受,無盡的奢侈,無二的威嚴,卻殊不知坐在那個位置的人,應該付出的責任。 春要播種,秋要收獲,四季農時,不可懈怠。 夏有洪澇,東有雪災,庫銀存糧,不可虧空。 豐年加稅,欠年薄賦,收支出入,不可出錯。 外有蠻夷,內有賊子,攘外安內,不可輕心。 朝有jian臣,野有亂黨,朝野上下,不可不防。 樁樁件件都繁瑣無比,耗費心力。 雖然朝中有輔政的大臣,后宮也有掌事的太監,但消息經傳幾人之口,便失了準確,所以還是需要皇帝親自查閱,親自監督,一一過問,事無巨細。 那個男人既然坐著萬人之上的高位,便要cao著蒼生天下的心。 這該是怎樣沉重的擔子啊。 直到這一世中,云霽也置身其中,運籌帷幄的時候,方能體會什么叫做殫精竭慮,什么叫做精疲力竭。 當陳博涉準備打仗的時候,他要cao心糧草兵器。當陳博涉遠征的時候,他要提防朝廷政變。當陳博涉大勝而歸了,他又要陷入朝堂的斗爭之中。 這還僅僅只是作為一名謀士的事務而已,主公的責任更在他之上,所以陳博涉要cao的心,應該只會比他更多。 但陳博涉也只是七國其中一國的國主,擔的是宣國那一方百姓的責任。那個男人,擔的,卻是全天下。 —— 男人死得很早,過了不惑之年,便一病不起了。 查不出病癥,也尋不到病因。太醫、民間的醫師,一撥撥地來,再一撥撥地被趕走,男人始終沒有好起來。 拖了幾個月的時間,熬過了秋天,到了冬天,實在熬不住了,便走了。 太醫小聲說,怕是累死的吧。 云霽握著那雙再也沒有力氣抱著他的手,愣愣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