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邊興走后,陳博涉叫了云霽出來。 云霽方才去偏房回避的時候并沒有走遠,清楚聽見了邊興的報告,也證實了之前的猜測。 看來仇正,確實是想自立的,而殷辰,應該已經被他勸降了。 以仇正對人心的把握程度,制造個宣國不愿出更多贖金贖回殷辰的假象,簡直易如反掌。殷辰既年輕不懂人心,又是個武將不善揣測,這么聽著的話,應該會相信自己是被陳將軍舍棄了的。 “為何季先生會知道邊興此番不可能成功?”陳博涉又問了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得到了密報?!痹旗V搪塞。 “原來季先生居然有眼線,”陳博涉道:“我真是小看你了?!?/br> “那個綁匪恐怕日后會對將軍產生威脅,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與樺國的戰爭,”云霽試圖轉移話題,“若是與樺國一戰贏了的話,邑國應該也會歸順。屆時將軍將一統北方?!?/br> 但陳博涉顯然不想讓他就這么將話題轉移了,“先生既知道綁匪的真實目的,邊興付贖金的時候明明在場卻又假稱不在場,現在無論如何問話都不肯說。所有我能想到的原因的,都指向一點?!?/br> “先生,會不會跟綁匪,是一伙的?” 云霽愣住了,他沒想到陳博涉會有這個猜測。但回頭一想,陳博涉的猜測卻又是絲絲入扣,合情合理,就像陳博涉當初猜到了,丁朗府中的那個小胡子道人,是他假扮的一樣。 這次,陳博涉同樣推測對了一半,那個“綁匪”,確實是與他有聯系的。而他也無法否認他們之間的聯系,更無法解釋他為什么在場,為什么逃走,為什么消失了這么多天。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指向,他與綁匪的合謀。 這樣一來,為什么會全員被捕,為什么仇正提出了要贖金,但他傳回來的消息里面對此事不做反對,為什么他會等到邊興已經二趟進山了之后才回來,也都得到了解釋。 “先生,還不打算辯解些什么嗎?”陳博涉看著他的眼神,變得犀利了起來,那種審視的,如鷹一般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著,妄圖捕捉一絲蛛絲馬跡。 “知情不報的罪名,和聯絡外敵的罪名,可是不一樣的?!标惒┥娴恼Z氣中多了一絲威脅,“知情不報頂多是幾十軍棍的杖責,但聯絡外敵,可是死罪。你知道芮深的下場嗎?” 芮深……那個曾經跟他走訪了大滄國和香南國,四謀士之一的芮深,云霽一直回避著的目光,望了陳博涉一眼。 “他已經被處死了?!标惒┥嬗挚拷诵?,本就身高的差異,加上氣勢上的逼人,他覺得陳博涉猶如烏云壓頂一般地籠罩在了他的上方。 但云霽真的無法對他說明,只能迫使自己用平靜的口氣道:“我跟將軍的時間不算最久,但也將近三年了。若將軍懷疑我私通外敵的話,我無法反駁,全憑將軍處置?!?/br> 耳邊一陣風擦過,輕蹭著他的耳廓,緊接著后方的墻壁發出沉悶的一響。 陳博涉出拳,一拳略過他的耳側,打在了后方的墻壁上。 這一擊力量之狠,加之之前的重錘,那撞擊了的地方是滿手背的鮮血。 “為什么……為什么先生,還是不肯說實話?!标惒┥嬲f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即使被懷疑是叛徒,也不肯說明去澄清?解釋清楚為什么當時會在場,為什么之后會消失,消失之后為什么不立即回來,很難嗎? 為什么就是不解釋,為什么就是不說呢?! 云霽看著那滿手鮮血,恨不得立即伸出手,將那只手捧著看看,他見不得身邊的人受這樣嚴重的傷。 當時他見了仇正那雙磨了指甲,鮮血淋漓的手的時候,心疼得不得了。如今這個感覺,比當時更甚。 他拼命掐著掌心的傷疤提醒自己,不要流露出關心的神情,不能伸手去安慰他,不能動容,不能動搖,不能發抖。但肩膀還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將軍……”他有些悶聲地開口,覺得嗓子都是啞的,“要包扎……” 第43章 懲罰 陳博涉晃了晃手,“這點小傷……” 血濺到了云霽月白色的長袍上,一瞬間令他有些恍惚,因為當年的那個男人的血,也曾經在他的衣衫上綻開。 云霽無法做到眼睜睜地看著血從手背上蜿蜒而下,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拉住了陳博涉的手。 陳博涉先是一驚,隨即便隨他拉著了。 他叫小廝找來了藥箱,將金創粉細細地在受傷處涂了一層,然后將傷口細細地包扎了起來。 陳博涉看著他白皙的手在自己古銅色的皮膚上,繞了一圈,兩圈。將貼合的地方壓緊,將褶皺的地方抻平,小心翼翼地不觸及傷口。 “先生這是……”陳博涉的嘴角浮上了一絲笑意,“關心我嗎?” 云霽將包扎固定住,本想沉默不回答,但陳博涉執意要討一個說法的心也是固執,他左右躲不開,被引導著看著陳博涉的眼睛。 “將軍現在是一國之主,既要領兵打仗,也要cao心國事。不要因為下屬之事,傷害自己的身體?!痹旗V只得道:“主次輕重,都要分清?!?/br> 陳博涉聽他一本正經地“教訓”,突然輕笑出聲,“既然先生關心我的身體,也知道我現在政務cao勞,那么就請先生更多地費點心思吧?!?/br> 云霽皺起眉頭,有些聽不明白。 “先生不是執意要我治罪嗎?”陳博涉的目光里既像是責罰,又閃過了一絲狡黠。 云霽點頭,退了一步,跪在陳博涉腳邊,“愿憑軍法處置?!?/br> “軍法有令,知情不報,延誤軍機,此為懈軍之罪,罪令當處以五十軍棍,聽候主將發落?!标惒┥娴溃骸跋壬w弱,這五十軍棍可免,但還是要聽候主將發落?!?/br> 云霽只覺得他話中有話,卻不知道他葫蘆里面賣的什么藥。 “既然先生愿意受罰,那么從明日起,先生從我府中幕僚降三級,降為侍從,專門服侍我飲食起居,你看可好?” 云霽聽著,急忙搖頭,“五十四條軍法里面,哪里有這一條?” 陳博涉見他一臉慌張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甚,“但下士違紀,主將來懲罰,可是錯了?” 軍法里面確實有量刑而罰,主將為令的一條,適用于七條斬首禁律之外的普通處罰,但一般不會被調用。陳博涉避重就輕,特意點明了這一點,言下之意也有些不說自破了。 云霽剛準備辯駁,想讓他打五十軍棍,這件事就算了,但想到自己身為下臣,沒有理由要求主將這么做,只得道,“沒錯?!?/br> “先生叮囑我君臣之間應當守規矩,那么就請先生做個表率,示范一下怎樣叫做……”陳博涉躬身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貼著他的耳邊道:“服從軍令?!?/br> 云霽感覺到全身的神經,似乎都集中到了耳朵的一點,陳博涉暖暖的呼吸,搔著他的耳廓,使得他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隨即又燒得厲害。 —— 云霽被降級成了將軍府中的侍從,負責照顧將軍的日常生活。大到軍文奏表的批閱,小到早上的叫醒,晚上的侍寢,全權都要管。 縱使云霽知道陳博涉為此還特地調走了府中本來的小廝,好讓自己的事情更多。也知道陳博涉這是假公濟私,古往今來哪有懲罰降級降成家仆的?卻也不得不接受。 他本來身兼二職,一職為朝廷一個從三品的官員,可以參與朝堂議事,二職是陳博涉軍中的幕僚,陳將軍府上的門客。而這次陳博涉停了他軍中的職務,就是處罰了他軍中的身份。 軍中的一切事務,以將軍號令為準則,陳博涉的處罰既是遵循軍法,也是依照他的身份,有理有據。 云霽嘆了口氣,準備去叫陳博涉起床。 他走到床邊輕輕喚了兩聲,陳博涉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卻不睜眼。 早晨的陽光從窗欞間透進來,投在了陳博涉的臉上,將他臉上細幼的寒毛照得清晰可見,仿佛鍍上了一層毛絨絨的金邊。而那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罩在下眼瞼上,為那張英俊挺拔的面容,添了一層柔和的色彩。 “將軍,即便今日不上朝,也不可倦怠了?!痹旗V知道他醒了,便湊近了些,卻冷不防被抓著手腕,猛得一拉。 云霽躲閃不及,直接撲到了陳博涉身上,陳博涉的手臂順勢圈住了他。 “將軍!”云霽掙扎著要起來,“君臣之間……” “不可逾矩是吧?”陳博涉接著話頭,卻不放手,反而在他的背部摩挲了一圈,然后仿佛認定了一般。 “上次我在先生的床上睡著,是不是也這樣抱過先生?”陳博涉感慨:“總覺得有些熟悉?!?/br> 熟悉……是那次擅闖他的屋子,然后將他按在胸膛之上的那次嗎?還是前世之中,二人在床上,每一次大汗淋漓之后,云晗昱就這么趴在武孝帝胸口的那些個次數呢? 云霽不知道陳博涉知道了多少,回憶起了多少,還是根本就沒有任何記憶,只是單指上次的事情罷了。 思索的片刻,陳博涉將他摟得更緊了些,二人的胸膛只隔著他的兩層衣衫,陳博涉什么都沒穿,胸膛火熱。 “先生,還是那么瘦?!标惒┥娴氖至闷鹆怂囊聰[,搔進了他的內里,順著他的肩胛骨,揉到他的脊柱,一節一節地向下。 一節、兩節、三節…… 云霽驚慌地推開他,覺得那手指馬上就要數到自己的尾椎了。 陳博涉也沒強求,松開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來。一身健碩的肌rou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之下,明暗交錯,有光有影。 真是年輕而強健的身體,和自己蒼白而孱弱的身子完全不一樣。云霽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低下頭的視線,卻正好觸及到了腰線以下,那薄薄的褻褲,被將軍晨起昂揚的物件,頂出了形狀。 似乎低頭也不對,但抬起頭來的話,又看著陳博涉赤裸著上身朝他走來。那健壯的身軀如同一堵墻,封住他的視線,令他移不開目光。 “將軍,請穿好衣服?!痹旗V咬著下唇拽過架子上的衣服,白色的內里,擋在即將走過來的陳博涉面前,順便遮住他大大咧咧就凸顯出來的,結實的肌rou。 陳博涉接過去,嘴角掛著笑意,看著面前的人兒手足無措的樣子,很是得意。他將里衣一套,甩起來的時候,棉質的布料擦過云霽的鼻子。 是他記憶中很熟悉的,那個男人的味道。 云霽的心似乎顫抖了一下,連著身體的反應也直接了起來,仿佛被鑲在原地了一般,雙腿發抖得竟是一步都邁不出了。 男人與他擦肩,走到他身后,拿了架子上的其他衣物,一件件地穿上身。 云霽掐著自己冷靜下來,總算可以邁開步子的時候,陳博涉已經穿戴整齊,抬腳要出門了。 “今天去校場視察,你隨我一道?!标惒┥娣愿?。 “是?!痹旗V悶聲答應,急步跟上。想到自己剛才的反應,便臉上發燒,懊惱不已。 陳博涉仿佛看出了他的懊惱,嘴邊的笑容,更加得意了。 —— 已是深秋時節,校場的草盡枯黃,樹盡落葉,但一聲聲“殺”“刺”的口號喊得響亮,使得草木枯黃的校場完全沒有衰敗之氣,反而更添颯爽之風。 “將軍早!”正在練習突刺的士兵見了陳博涉便停止了練習,列隊行禮。 陳博涉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繼續,然后跟站在一旁的軍長詢問了些cao練情況。 “其實步兵的話,應該是我們更強,而且我們的步兵人數倍于樺國?!避婇L名為李茂,三十來歲,是眾軍長之中最年輕的。 “現在的問題,主要還是騎兵?!崩蠲溃骸皹鍑陌滋惚?,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實戰水平,都比我們的騎兵要高出一個等級來。他們可以從北蠻走私入生鐵,冶金水平又是七國最高,所以兵器比我們的要好。外加經常與北蠻作戰,戰力也是彪悍。我們的將士,經驗還是太少了?!?/br> 陳博涉點頭,“據說上次清剿了白蹄兵的兵器,拿來我看一下?!?/br> 李茂吩咐下士去拿了一柄長矛和一把刀。 “他們的矛的桿,是用西北的棗木制成的,堅硬且厚重。雖然突刺的時候較笨重,但力道強,準度高。白蹄兵的士兵拿著這么個笨重的兵器上馬作戰的時候,通常講究一擊斃命?!?/br> “我們的槍是白臘桿為柄,雖然靈活靈巧易掌握,但實戰中的準頭卻沒有他們的矛高,而且攻擊力也遜色一些?!?/br> 陳博涉握著長矛掂量了幾下,又雙手握柄刺了幾個招式,“是重一些,但我們這邊沒有硬木,槐、楊、松都不是硬木。因地取材的話,確實有些限制?!?/br> 云霽接過陳博涉手中的矛,又從旁邊的兵器架上拿了一柄槍,兩邊對比了一下。矛的重量約比槍重一倍。 “這個硬木桿,他們可以做的很長。上馬一刺,一挑,基本就廢了一個人?!崩蠲帜昧艘幻粯屃⒃谝黄?,“我們的槍要短一截,加上柄軟,所以并不能造成致命一擊。戰場上,須臾之間,生死之別。耽誤了這么一時片刻,就高低立現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