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連續四個不配,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厲,最后幾盡聲嘶力竭! 其他人其他看法青瓷沒空去管,從祖父寫那個德字時,就看向了后面和眾人站在一起的謝明安。初時謝明安只是隱隱有不愉很快便壓了下去,若非青瓷一直注視著他,斷然瞧不見??蛇@四個不配出來后,謝明安臉色緊繃,整個人似乎都僵硬起來了呢。 彎唇一笑就移開視線不想再看謝明安的丑態,然后視線一轉就看到正垂眼的少卿,祖父這四個不配出來之后,不說旁人,就連皇上都隱隱有激動之色,唯獨他,面目清冷,長長的眼睫遮住了雙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瓷定定地看了他好半響,一直沒有得到回應后低頭,眉心微蹙,少卿怎么了?旁的人不敢說,以前只要自己看少卿,他都馬上回應自己的視線,從未遺漏過…… “好!” 皇上猛得一聲好字把青瓷的思緒拉了回來。 皇上抬頭挺胸,亦是豪情萬丈?!跋壬f得極是!世間聰穎之人有,蠢笨的也有,可朕用人,從不是看他辦事有多出色,政途有多順暢,是看他的為人!若德行有虧,再好的人才,朕也不屑用之!” 頓了頓,看向下方站著的晏君,劉三石。 “第一場比試,狂草,內容自寫,一炷香時間交給朕?!?/br> 竟然是比狂草,這下子青瓷都擔憂的看向了晏君。讀書人十年寒窗就為了金榜題名,而科舉,內容重要,卷面整潔賞心悅目亦十分重要。若兩篇文章內容不相伯仲,觀字如見人,到時決定成績的可能就是卷面了。 因此,大多人學子,至少在參加科舉之前,都是苦練正楷。而祖父當年,著實是因為喜愛狂草,兩邊都沒落下。 更為重要的是內容自寫,有祖父德字明珠在前,晏大哥和劉公子,壓力大了。而晏大哥他,好像練的也是正楷,從未聽祖父說過他在狂草上有天賦。 題目已出,臺上的兩人也無心再去思考其他,只低頭思考該如何應對,至少從面上看,兩人都還是鎮定,并非大驚失色,皇上點頭,至少兩人現在都看不出來會不會狂草,儀態還算尚可,入座,其他人這才紛紛落座。 又和剛才一般有兩隊太監上前,在兩人面前擺好了書桌板凳文房四寶,兩人都沒有馬上行動,還在細細沉思,眾人也不敢驚擾他們,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卻突然驚聞一聲嬌笑,抬眼,卻是搖著香扇笑得嫵媚的楊貴妃。 從昨天到今日皇后都很高興,這一年,大哥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就矮了楊家人半截的感覺,連帶自己在宮里也受了楊貴妃不少的閑氣?,F在父親母親一回來,皇上的視線馬上就轉到了自己這邊。 剛才父親露得那一手,連皇后都覺得激動?,F在一聽到楊貴妃的聲音,直覺她又要弄什么幺蛾子,皺眉看去,果然。楊貴妃巧笑嫣然的看著皇上,“下面兩位要思考也需要時間,不若玩點其他的助助興?” 一炷香時間不長不短,若這般枯坐確實乏味,皇上倒還起了些興子,看著楊貴妃,示意她繼續。楊貴妃卻看向了皇后,見她如臨大敵似的模樣笑得更開了些,“常聽jiejie說謝家大姑娘一手好字,左右現下無事,不若請大姑娘上來寫一個給眾人瞧瞧?” “大姑娘既由老太爺老夫人一手養大,對這狂草,自然是不在話下了?!?/br> 皇后捏緊手里的帕子,怒瞪楊貴妃,自己明明說的青瓷簪花小楷寫的比自己還出色,何時說過她還會狂草了?!可皇后這會不能辯解,只看老太爺。大房無男丁這事所有人都知曉,也都知道青瓷是二老一手養大的,疼愛異常。 現在青瓷還和老夫人坐在一塊呢,謝青雯謝青雅都沒這待遇,親疏立見。 若青瓷真的不會,往好了說,是女兒家嬌養,往壞了想,卻是連祖父的衣缽都沒傳承,還得到這樣的疼愛…… 老太爺垂眼不見一絲擔憂,所以,青瓷是會的?皇后心下稍安,還沒等自己回話,那邊的楊貴妃已經等不及,直接看向了下方有些怔然的青瓷,“不知大姑娘意下如何,是否愿意賞本宮這個臉面?” 皇上并未阻止,而是看向了謝青瓷,其他人也是。 謝家大姑娘沒回京之前,盛名人人知曉,因為皇后娘娘太過疼愛,可她回京之后,眾人卻沒發現她有什么作為,除了去年大房和二房那件事,其他什么也沒做過,在女學的時候亦不出色,只是平平。 而且去年那件事,旁人也不能肯定這里面到底有沒有她的手筆。 盛名之下本人卻是好像沒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就連和她一起歸來的三皇子這一年事情都多,皇上多次夸贊三皇子,在政事上見解一針見血,不到十二之齡就可以在旁協助皇上處理朝事。唯有這大姑娘,回京之后就悄無聲息。 何德何能讓這么多人疼愛?當初的謝青雯,至少還文采出眾呢。 楊貴妃問話之時青瓷就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垂眉斂息,楊貴妃的話說完之后,青瓷彎身福禮,音色鎮定未見一絲慌亂,“既是娘娘要求青瓷不敢不從,唯有獻丑了?!睒淤F妃挑眉,聽這意思,她還真會? 楊貴妃不信,其他人也不信。 女學的姑娘都知道,這謝家大姑娘一直寫的簪花小楷,從未在外人面前露過狂草。而楊貴妃的調查結果亦是如此,所以,現在是強裝的咯?反正馬上就能見分曉,楊貴妃也不在此時多說什么,當下點頭。 “那就麻煩大姑娘了?!?/br> 青瓷離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步一腳印,穩穩當當的走向高臺之上,姿態儀容甚至步伐,都找不出半點的錯處。男子大多數是欣賞,這謝家大姑娘早就聽聞她容貌出眾,今日一見,果然。而姑娘們大多則是在看衣裳,回去也弄一套,春天穿這樣的顏色,讓人很心喜呢。 而皇上,則是探究的看著青瓷,從她離席到走向高臺,眼中只有一絲滿意,其他還待定。 青瓷走上高臺,先是和眾人福了一禮才走向剛才老太爺寫字的案臺,提筆,沒有絲毫停留就開始動筆?;噬显尞惖奶裘?,竟是有些意外了,這謝家大姑娘先不論她狂草如何,只說剛才。她在眾人注目下依舊端莊不出一絲岔子,溫婉又嚴謹。 可現在提起筆,揮毫間袖間的水袖也隨之舞動,明明是薄紗的水樣,卻意外的給人霸氣之感,水潤舒適的紅色這會子卻偏偏變成逼人的艷紅,矛盾又引人注視的感覺。 一字的時間很短,短到眾人還在想她是否真的會狂草就已經停筆。 和老太爺的動作一致直接拿起來了呈給了皇上,皇上定眼看去,既驚又喜,轉頭看向也與有榮焉的老太爺,“先生瞞得朕好苦,竟從不知道青瓷的字已經快青出于藍了!”皇上這話一出,所有人大驚失色。 大姑娘不僅會狂草,而且快趕上老太爺了? 有太監上前接過青瓷手里的字,走向下方沿著座位一一走過,所有人都看到了青瓷寫的字,這字,若非是看她親眼所寫,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個閨閣姑娘寫的!整個字一筆揮就沒有一絲停頓,筆走游龍,既有形又有意。 這樣的字,多年苦練才有成果,所以這謝家大姑娘,初習字之時就習得狂草? 老太爺謙虛搖頭,“哪是臣故意隱瞞,而是這丫頭說了,除非等她大成了才可讓眾人知曉,否則,會丟臣的臉,是以,也沒有人知道?!?/br> 皇上是真愛狂草,里面或者也有老太爺的情分在,這會子眼里的審視已經少了一半,見眾人看完后又問低著頭的青瓷,溫和了些,“那為何又要寫妒字?你祖父剛才的德字,讓所有人受益非淺呢?!?/br> 青瓷也只寫了一個字,妒。 青瓷低眉,似是害羞,晚霞染上了白玉的臉龐,聞言搖頭輕聲道:“青瓷年幼又是女兒家,自然沒有祖父那么多的大道理,只有一點自己的小見識。青瓷只覺得,女兒家,最不能的一點品行就是妒,善妒者,必然不會為人所喜?!?/br> 說完抬頭看著震驚的楊貴妃。 “不知貴妃娘娘以為這個字如何?” 這是在明目張膽的回敬楊貴妃呢!楊貴妃還沒發怒皇上卻是大笑起來,連道了幾個好字,然后又繼續對老太爺夸道:“先生教得極好!” 先前縱容楊貴妃刁難青瓷,皇上確實是想考考她的應對,畢竟,皇后想讓她當太子妃的事,自己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姿態儀容一點沒有出錯,面對自己時謙虛有禮,對上楊貴妃卻是柔中帶剛! 特別是那個妒字,極好! 她若真成了太子妃,更是日后的國母,國母不可過于剛烈更不可軟弱,國母絕不能有的一點就是善妒,她如此明白,這樣的處理,正好! 越想越覺得開心,又夸了老太爺幾句,青瓷卻是悄悄送了一口氣,寫妒字,不僅是為了諷刺楊貴妃,更是想過皇上那一關,還好,賭贏了。又說了幾句后青瓷下高臺,路過太子位置的時候,見他正一臉溫潤笑意的望著自己,眼里是滿滿的欣賞。 顯然對她剛才的所作所為亦是非常贊賞。 太子之后是二皇子,二皇子是武人,對這些不甚在意也不懂,只覺得這謝家大姑娘不卑不亢,弱女子也有自己的風采,所以雙眼也是贊同。再然后就是少卿,青瓷看了他一眼,然后低眉,離開了高臺。 少卿他手執白玉杯正低頭淺酌,眉目悠閑。 可他沒有抬頭看自己,一眼都不曾…… 第四十章 青瓷下臺后臺上的兩位的比試又繼續進行,一炷香的時間說快也慢,案上的香燭已經燃盡,兩人也同時停筆,晏君看向一旁的劉三石,拱手道:“客隨主便,劉兄先請吧?!眲⑷囟Y,“既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br> 捧著自己寫的字到了圣前,看起來胸有成竹。 皇上一瞧卻是笑罵,“讓你寫狂草,你這正楷幾個字就把朕打發了?”眾人也是忍俊不禁,這劉公子看起來很有把握的模樣,結果卻是不會寫狂草的?劉三石并不覺得丟臉,揚聲回話道:“學生并不會寫狂草,這局,是鴻德輸了?!?/br> 認輸得十分干凈利落,沒有一絲勉強之意。 皇上原本也想到了這些,沒參加科舉的學子之中,練狂草的本來就少,本也就是為了考研他們的應對能力,這劉三石果然不負他的名字,三石為磊,輸也要輸得光明正大?!澳悄銓戇@人間百態是為何意?” 紙上就四個字,人間百態。 劉三石恭聲回話道:“家父曾言,所見不一定為實,所聽也不一定為真,世間之事萬種,只有親身經歷后才有資格去辨別真偽,所以,學生日后若有機會,希望到處看到處走,體會人間百態?!?/br> 這話皇上很是贊同,點頭,“確實,要多走多看才能豐富你的閱歷?!倍筇ь^看向了晏君,晏君上前呈上自己的字,皇上一瞧卻是疑惑,“你也不會?你不是先生的弟子么,從未練過?”晏君也是正楷。 晏君彎身回話,面上盡是羞愧之色,聲音卻還是坦坦蕩蕩?!皩W生羞愧,也曾練過一段時間,先生說我并無這方面的天賦,剛才又見大姑娘的筆墨如此出色,更覺羞于見人,也不敢再班門弄斧了?!?/br> 皇上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要知道,這次比的是狂草,鴻德已明言不會,你若寫狂草,再差,都是你贏了,真的不寫嗎?”晏君垂眼不見一絲動搖之色,搖頭,堅定,“不寫?!?/br> 好吧,現在兩個都不是狂草,只能從字意來判斷了?;噬习褍蓮埣埗汲试诎盖坝^看,思慮了一會卻沒下結論,而是遞與了旁邊的太子,“你們也看看,覺得哪位更好?”太子殿下垂眉細看,來回打量了一次,從面上看并未偏向任何一位,然后遞給了二皇子。 二皇子一直是武人,只瞧了一眼就給了旁邊的少卿,不太放在心上的模樣。 少卿接過雪白的紙張,背靠著椅背舉在眼前觀詳,微偏著頭慵懶又隨意,看了一會抬眸看向了晏君,悠哉似閑聊的模樣,輕笑道:“不知晏公子的初心是怎樣的,又是在何時立下的?”晏君所寫,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晏君自然也認識少卿,沒想到當初寄人籬下的小公子原是皇族的三皇子?,F在的他和當初大有不同,當初只是人見人愛的可愛孩童,現在就這么懶散的坐在椅子上,眼眸微挑的看著自己,貴氣就已渾然天成。 下意識垂眼。 “何時所立已記不清,只能記事之時心中就有一個模糊的想法,略微長大后才明朗,希望天下骨rou永不分離,再無戰亂之禍,百姓安康?!?/br> 少卿可有可無的點頭,隨即又道:“晏公子是孤兒,有這樣的初心很正常,那你就選錯了路子,對戰亂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戰養戰,你不該參加科舉的,倒是該去軍營歷練一番?!眰仁卓粗匀苏裏o聊的公子衍,“二哥經歷多次戰役,覺得弟弟說的如何?” “沒錯!” 一說到打仗,公子衍的精神頭馬上就提起來了,目光灼灼的看著晏君,“我不懂你們文人的說辭,我只知道那些邊疆蠻夷,他們是教不聽的,只有打,打到他們再不敢來犯為止!若你露出半點怯意,他們只會得寸進尺!” “除非這世上只有我大夏一個王朝,不然這戰亂永不會停歇,能做的,只有加強鍛煉我邊疆男兒,讓其他人不敢來犯!” 二皇子一改剛才百無聊賴的模樣,鷹目緊緊地盯著晏君,“你是孤兒,是因為戰亂成為孤兒?”這話讓一直冷靜的晏君面上有些黯然,好一會才回話道:“并不清楚,只當日先生是在順河下流撿到我的,而上游的幾個村子中的青壯男子都被征召入軍了,后來……” 閉眼,臉色發白。 “后來流寇趁亂洗劫,幾個村莊都被燒毀,無人幸免?!?/br> 聲音很輕,可話里的沉重所有人都聽得分明。就這么一句話,眾人隨著他的話語聯想到了原本耕田織布的美好村落突然進入了惡匪,燒殺搶掠,老人的無助,婦人的哀鳴,孩童的驚恐…… 能站在這里的,家里至少都還算富足,哪怕鴻德天祈的平民學子也不另外,他們還未經歷過這樣的人生,現在看到晏君如青竹般筆直的背影,都對他十分欽佩,愿天下骨rou再不分離,家國安康。 這樣的初心,確實要有所經歷的人才能有這樣的感想。 二皇子卻沒有過多的感動,他幾乎在軍營扎根早已見慣了生死離別,只道:“對于你的遭遇我深表遺憾,可三弟說得沒錯,對戰爭只有以戰養戰,國存才能家興才能人和!下去后將你原本的地域告訴我,我會派人去查仔細?!?/br> “若真是將士遺孤,我大夏,絕不虧待!” 二皇子這話說得擲地有聲,絕不是虛言。晏君眼眶有些泛紅,恭敬的對著二皇子行了一個大禮,聲音亦是哽咽,“并不為貪圖什么,只想二皇子能早日查明,讓我……讓我能知道家父是誰,若家父還在,當要共享天倫,若已亡故,清明也好祭拜?!?/br> “這是自然!” 二皇子一口應下。 晏君的身世,昨天老太爺進宮和皇上談話時已然提過,是以,皇上這時也不像眾人那般感慨,只看二皇子,覺得他這事處理得不錯,既堅持了自己的原則又安撫了民心,果然是有將帥之才的。 視線一掃卻發現小兒子手肘撐著下巴若有若思,有些疑惑的模樣倒是讓自己好奇了,遂笑著詢問,“老三想什么呢?”眾人這才隨著皇上的聲音看向了三皇子,發現他沒有感動沒有震驚,只有疑惑。 沒有回答皇上的話,而是看向了臉色還有些發白的晏君,雙眸定定。 “如果我沒記錯,晏公子身體似乎并沒有隱疾吧?” 三皇子以前住在江南謝府,晏君又是老太爺的弟子,就算不熟識也該認識,知道一些情況也是正常的。晏君雖疑惑他為何這般詢問,卻還是點頭,“和常人無異?!?/br> 得到肯定答案后少卿更為疑惑了,這次看向了正等著答案的皇上,詢問般道:“或許是兒臣年幼還不太知事,照兒臣的看法,男兒血性,如果是兒臣有這樣的身世,第一想法絕不是認真讀書考取功名入朝為官,而是學武親自殺敵才能痛快,才能親斬流寇為亡故的親友血恨?!?/br> 這話一話,特別是男子們的臉色都微微有些變了。 確實,如果身體沒有隱疾,哪怕只和常人一樣,認真練上十多年,也是可以上陣殺敵的,多得是沒有武學天賦的將士。將心比心,如果自己是晏君,真的會立志殺敵滅匪報家仇,絕不是入朝為文官。 少卿好似只是這么簡單一提,并沒有再繼續詢問下去也不給晏君開口的機會,而是將一直拿在自己手里的兩張紙遞給了一旁的太監然后再次放回皇上的案前,“時間也耽誤的夠久了,父皇還是快些下決定吧?!?/br> 皇上看了一眼撒了火就跑的老三,笑了笑,也不再詢問開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