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大喜的日子,總歸是要比平常放肆一些。不少大臣還下了位置,到處去敬酒。 但韓云牧卻是滴酒不沾的。聽說他治軍嚴謹,手下的兵馬也是如此。所以沒有大臣敢去向大司馬敬酒。 蕭羽彥酒喝得有些多,瞥見了正襟危坐的韓云牧。也不知是不是酒的刺激,蕭羽彥壯了壯膽,捧起酒杯對韓云牧道:“韓愛卿,寡人今日大喜。你這滴酒不沾是何意???” 韓云牧瞥了蕭羽彥一眼。原本喧嚷的大臣們忽然靜了下來,看著韓云牧和蕭羽彥。國君和大司馬之間向來是如此,韓云牧也不是一次兩次駁了國君的面子了。 但畢竟君臣有別,朝政他可以把持??蓢羰窍胍c他飲酒,他亦是毫不留情地駁回,恐怕這意義便不同了。 良久,韓云牧緩緩端起了酒杯,一言不發仰頭而盡。蕭羽彥沒料到韓云牧竟真的喝了這杯酒,于是得寸進尺,大步走下了王座。一手攬著韓云牧的脖子,親切地喚道:“韓愛卿真是敞亮!來,寡人今天高興。咱們別用這酒杯了?!闭f罷順手扔掉了韓云牧手里的青銅尊,換來了一只上等的白瓷碗,“咱們用這個喝!” 韓云牧涼涼地瞥了蕭羽彥一眼,皺著眉頭聞著撲鼻而來的酒氣。蕭羽彥已經給自己滿上了,然后仰頭喝光了碗里的酒,將碗翻轉了過來。 韓云牧端起了碗,一旁侍從忙叫道:“大司馬,您不能喝啊——” 韓云牧覷了那人一眼,侍從便慌忙跪了下來。韓云牧沒有與他計較,但他也不敢就此起身,便一直在一旁跪著。 兩人對飲了五六碗酒,韓云牧依舊是面無表情。蕭羽彥卻吧自己給灌醉了,迷迷糊糊之間直接坐在了韓云牧的腿上,揪著他的帽子惡狠狠地開始撒酒瘋:“大jian臣!寡人平日里說什么你都不聽,耳朵長在這里是做什么的?”說著揪住了韓云牧冠上的玉簪。 韓云牧一動不動,但面色陰沉得可怕。于是以大司馬為中心,二十步之內無人敢逗留。大伙兒生怕喜事便喪事,一不小心黎國就要易主。 蕭羽彥對著韓云牧的玉簪大吼了一聲,然后又壞笑了起來:“是不是要寡人用這么大的聲音說,你才能聽見吶?” “陛下,您喝醉了。請您回宮!”韓云牧說罷瞧了沁弦一眼。他連忙大步走了過來。 蕭羽彥忽然攥住了韓云牧的玉簪:“你果然沒有聽寡人說話。耳朵長在這里是擺設嗎?”說罷用力一擰,竟然將韓云牧的簪子給拔了下來。滿頭青絲散落,一雙寒眸閃著危險的光。 韓云牧終于有了動作,他一把攥住了蕭羽彥的手腕:“請陛下回宮!” 蕭羽彥看著自己手里的玉簪,哈哈大笑了起來:“寡人揪掉了大司馬的耳朵!哈哈哈哈,看你還敢不聽寡人的命令!韓云牧,寡人命令你,將寡人背回去!” 沁弦慌忙上前扶住了蕭羽彥:“陛下,您可別說了。奴才扶您回宮!” 蕭羽彥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晃了晃腦袋,最后無力地搭在了韓云牧的肩膀上。韓云牧額頭青筋跳了跳,最后黑著臉將蕭羽彥抱了起來,大步走向了未央宮深處。 群臣看著韓云牧的背影議論紛紛。太常湊到了令尹武子都的身側,低聲道:“大人,您看這大司馬究竟是什么意思???” 令尹覷了太常一眼,長嘆了一口氣道:“咱們黎國這天啊,眼看說變就變,其實不然?!?/br> 太常聽著令尹的話,不明所以,便不再多言。 而未央宮中,韓云牧將蕭羽彥放在了床榻旁?!霸坡骞鳌币呀浰难霭瞬嫠?。他將蕭羽彥擺在了那人身旁,正要離去。蕭羽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扯著韓云牧的袖子。他這衣衫被一扯,露出了一片脖頸。 蕭羽彥呢喃了一句:“你的脖子怎么紅了?” 韓云牧抽回了袖子,轉身走了。他向來不喝酒,除卻自律,還因為他一喝酒便會渾身起小紅點,又癢又痛,十分難受。 出了未央宮,韓云牧對沁弦道:“照顧好陛下,明早送一碗醒酒湯來?!?/br> 沁弦拱手道:“喏。大司馬慢走?!彼椭^一直等到韓云牧遠去,才敢抬頭。也不知道這宮中是什么情況。沁弦開了一條縫,向里面瞧去。 只見那新嫁來的“公主”睡得鼾聲震天,占據了大半張床鋪。而他家陛下卻蜷縮在角落里,十分可憐。沁弦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國君當成這樣,還不如尋常百姓。他默默關上了門。 而門一關上,方才還睡得鼾聲震天的“云洛公主”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八币粋€翻身騎在了身旁滿身酒氣的國君身上,腰間拔出了一把刀,悄無聲息地抵在了蕭羽彥毫無防備的脖頸上。 第七章 皇后有毒 只需要輕輕一刀,黎國從此易主。齊國和黎國也必將交惡,戰爭只在這一刀之間。 “云洛公主”咬了咬唇,事到臨頭,他卻猶豫了。 忽然,身下的人睜開了眼?!霸坡骞鳌毙囊粰M,正要當機立斷殺了這昏君。但蕭羽彥只是迷蒙地看著他,眼中淚光閃閃。 下一刻,蕭羽彥忽然抹著眼淚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霸坡骞鳌卑櫫税櫭济碱^,惡狠狠地問道:“你哭什么?” “我……我根本不想娶云洛,沁弦,你說他們為什么老要逼著我做不喜歡的事情?父王要我去稷下學宮,我去了。母后要我當國君,我也當了。韓云牧逼著我納了一堆的妃子,我也照做了。為什么還要我娶云洛?我一個人在這里受苦就算了,還要把云洛jiejie一并帶進來,她一定會恨我的?!?/br> “云洛公主”聽著這一番話,心中很不是滋味。身下的人哭成了淚人,扯著他的衣袖用力擦了擦鼻涕和眼淚。蕭羽彥哭了半天,朦朦朧朧意識清醒了一些。赫然瞧見一個人跨坐在身上,酒頓時醒了大半。 “你在做什么?!”蕭羽彥驚恐地掙扎了起來,想要遠離這個絡腮胡子的壯漢。 “云洛公主”嘴角牽起了一絲冷笑,一面捂住了蕭羽彥的嘴,一面俯身道:“今夜是陛下與妾身大喜的日子,當然是……*一刻值千金了?!?/br> 蕭羽彥被自己的皇后死死按在了床上,動彈不得。這個時候,蕭羽彥才后悔地想起當年在稷下學宮的那位教習武功的師父。如果自己當年可以認真一些,也不至于誰都能欺負一把了。 那壯漢將蕭羽彥輕易地翻轉了過來,手掌只是按在背上,蕭羽彥便像是被人壓住了殼的王八。胳膊亂劃,卻怎么也翻不過身來。 蕭羽彥當年跟著云洛公主看了不少的風月圖。除卻男女之間那些個事兒之外,云洛公主對于兩個男子之間的魚水之歡尤其感興趣,連帶著蕭羽彥也知道不少。 男子雖然與女子的身體構造不同,不過兩個男人在一起,卻也并不是沒有辦法享受歡愛的快樂的。 蕭羽彥驚恐地捂住了屁股,嚷嚷道:“來人吶!有人要非禮寡人!” 但半晌,未央宮卻什么動靜都沒有,反而傳來了幾聲猥瑣的笑聲和低語聲。 皇后掰過了蕭羽彥的胳膊:“彥郎說笑了,這怎么能叫非禮呢?”說著湊到了蕭羽彥的耳邊,輕輕吹了口氣。 蕭羽彥頓時驚恐地弓起了身子?;屎缶蛣輷谱×耸捰饛┑难骸皼]想到彥郎如此熱情,妾身——” “你放開寡人!”蕭羽彥的酒勁還沒過,掙扎了一下,只覺得頭疼欲裂。話說到一半,又忘了要說什么。卻還記得一定不能被皇后得逞了。于是費力扒著床邊,掙扎著伸出手去。 皇后笑盈盈地瞧著蕭羽彥垂死掙扎的模樣,半晌才松開了手。蕭羽彥立刻扯了被子連滾帶爬躲到了桌子下面,縮成了一團。 靜默了許久,黑暗中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蕭羽彥竟然躲在桌子下面,就這樣睡了過去。 黑暗中,也不只是誰,長長地嘆了口氣…… 翌日清晨,沁弦入來替蕭羽彥沐浴更衣??勺叩酱策?,卻不見了陛下的蹤影,他慌忙翻箱倒柜地尋找。最后長滿了絡腮胡子的皇后慵懶地支起身,身姿妖嬈。沁弦只是瞧了一眼,頓時辣的睜不開眼睛。 可憐他的陛下,還得跟這么個人歡好。 “你在找彥郎么?” 聽到這一聲稱呼,沁弦渾身一顫,隔夜飯差點吐了出來。他抖抖索索問道:“回娘娘,奴才確實是在找陛下。娘娘可知陛下去了何處么?” 皇后伸手指了指桌子下方。沁弦掀開了桌布,只見蕭羽彥一條胳膊搭在凳子上,腦袋枕在胳膊上,縮在桌子下面就這么睡了一夜。 沁弦鼻子一酸,心疼地差點哭了出來。 他喚醒了蕭羽彥,輕聲道:“陛下,今日雖無早朝,但還要去南書房議政。您早些梳洗吧?!?/br> 蕭羽彥從桌子下面鉆了出來,疑惑地撓了撓頭:“寡人怎么會睡在這個地方?” 皇后嬌嗔了一句,聲如洪鐘:“還不是彥郎你,非要跟奴家玩躲貓貓。自己躲進去還不肯出來了。壞死了?!?/br> 蕭羽彥頓時想拍著大腿贊嘆自己的機智!這種招數都能想得出來,不愧是一國之君。 忽然,皇后穿著褻衣,露出了濃密的胸毛,大步走上前來:“彥郎,讓奴家為你穿衣吧?!?/br> 蕭羽彥虎軀一震,慌忙擺手道:“公主遠道而來,一定是累了。還是好生歇息吧。寡人……政務繁忙,午膳就回來了?!闭f完大步沖到了屏風后面,飛快換好了衣服,然后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出了未央宮,一陣風似的趕到了南書房。 全程一氣呵成,流暢無比。以至于蕭羽彥到了南書房的時候,議政大臣們都還沒到。只有韓云牧一人坐在左側的書窗下翻看著奏章。 聽聞有人進來,韓云牧抬起頭,正對上驚魂未定的蕭羽彥:“你今日來得倒是早?!?/br> 蕭羽彥皺起了眉頭,瞇著眼睛看著韓云牧:“大司馬這話什么意思?寡人平日里很疏懶朝政么?” 韓云牧留下了一個“你自己體會”的眼神,便低頭繼續查看起了奏章。蕭羽彥暗暗含了一口氣,近來韓云牧是越發桀驁不馴了。見到國君,連臣下的禮節都忘了。 早些年先皇還在世的時候,韓云牧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剛當上將軍,英勇善戰,和齊國多次交戰未有敗績。當時的百姓都以為遇到救星,蕭羽彥小時候也拿他當大英雄看待。 先皇很寵信韓云牧,以至于準許他自由出入宮禁。所以還未開府的蕭羽彥時常都能在宮中見到他,練習騎馬射箭時,還得到了他不少的指點。一度,蕭羽彥是拿韓云牧當師父看待的。 可是先皇去世之時,將蕭羽彥托付給了韓云牧。希望他能夠輔佐新君,在蕭羽彥冠禮之前代掌朝政。韓云牧應承了下來,從此便獨攬大權,一手遮天。 沒有了韓云牧的準許,蕭羽彥一條政令都發不出去。在朝廷之外,韓云牧加重賦稅,百姓們怨聲載道。朝廷之內,他更是只手遮天。起初那些反對他的大臣們,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貶官的貶官,最后只剩下一群應聲蟲。 為什么權力可以讓一個人有這么大的改變?蕭羽彥不太明白。 朝臣們陸續到來,今日沁弦為大臣們準備了許多的涼茶。蕭羽彥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清涼解暑。便讓沁弦給各宮的妃嬪也送一些過去。 尋常議政時,多半是韓云牧將一些尚有爭議的折子留出,讓各位大臣討論。其他的都經過韓云牧的批閱,直接到了蕭羽彥的手里。 但基本所有的決策權都是在韓云牧手中。整個黎國,如今十條有九條政令都是韓云牧的意思。 蕭羽彥飛快看完手里的奏章,有幾項是人員調動。如今朝中,除卻那些騎墻派的老泥鰍,剩下的基本都是韓云牧的人。蕭羽彥的母妃那頭原本也是個望族。 不過先皇臨終前的那一年,似乎害怕外戚專權,有意打壓。起初蕭羽彥在朝堂還有些可用之人,到如今只剩下寥寥無幾。表哥謝應宗算是一個。 他站在一群議政大臣之中并不起眼,遠遠看去是個溫吞的年輕人。平素遇到事情的時候,謝應宗偶爾會為蕭羽彥說上兩句話。但礙于韓云牧的威勢,謝應宗往往也只能點到為止。 但如今的朝堂,還能有人有這份心,蕭羽彥已經很知足了。 “陛下,江淮以北大旱,災情大有擴散的嫌疑。災民流離失所,涌入了衍臺城,引起了不少的sao亂。當地郡守被災民暴打重傷,糧倉被搶劫一空。微臣以為,此次災情若不重視,恐怕后果不堪設想?!绷钜献嗟?。 蕭羽彥剛剛晃了晃神,聽到令尹的上奏,思忖了片刻才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 “寡人不是頒發了罪己詔么?” “罪己詔是為向上天請罪。但此次恐怕不是天災那么簡單。臣以為,當派一位大臣前往災區,一來監督組織好救災事宜,二來可調查其中是否有人發國難財?!?/br> 蕭羽彥總算聽明白了。令尹的意思是,這次不僅是天災,還有*。此前國庫已經撥了米糧過去,也號令當地官員開倉放糧。同時平抑物價。但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證明其中有人從中作梗。 這種時候,還要發黑心財,簡直該千刀萬剮。蕭羽彥掃了眼大臣們,又瞧了瞧一旁正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的韓云牧。此次救災雖然有一定的危險,但也是立功的好機會。 蕭羽彥的目光落在了謝應宗的身上。是時候培植一些親信了。不過依照韓云牧的套路,但凡是國君提議的,他必定是反對。但凡是國君反對的,他必定積極倡導。蕭羽彥決定曲線救國。 “武卿說的有理。那么派朝中哪位大臣去好呢?” 令尹的脖子不自覺地開始往一邊的韓云牧身上轉。 “武卿,脖子不舒服么?”蕭羽彥冷聲道。 武子都連忙轉過頭:“微臣……微臣以為,許靈鈞,許大人舉薦自衍臺城。臨近家鄉,對當地事務較為清楚??僧斨厝??!?/br> “許靈鈞?”蕭羽彥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似乎朝堂里是有這么一號人。去年舉孝廉時入朝為官,一進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了韓云牧。而且是大張旗鼓前去的,朝中人盡皆知。 此人極會鉆營取巧,如今已經是朝中從四品的官員了。令尹武子都推薦這么個人,多半也是看在韓云牧的面子上。 “許靈鈞不錯。雖然至今還沒有什么政績,但是從許大人升官的速度來看,必定有過人之處?!笔捰饛┱f話間,武子都的脖子竟然又轉向了韓云牧。 蕭羽彥目光一凜:“武卿,寡人瞧著,你這脖子怕是落枕了吧?寡人近來聽說了一個偏方,專治落枕——”說罷向沁弦招了招手。 沁弦忙走了過去,俯身將耳朵貼了過去。蕭羽彥低語了兩句,他面露難色:“陛下這般,恐怕……不妥吧?” “快去!” 沁弦只得無奈地領命出了南書房。 武子都慌忙上前奏稟道:“多謝陛下關心,但微臣……并無不適。偏方就不必了吧?” “寡人一番好意,令尹也要推卻么?”蕭羽彥揚了揚眉,目光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