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太子極力甩了甩頭,將腦中那些不合時宜的雜念甩開,“準備下去,我這就出宮去找折沖都尉府的金將軍,另拿了我的令牌,派人快馬去迎夏荻,他麾下兵馬出自折沖都尉府,皆需聽我號令,讓他莫在路上延誤,速速回長安與我等接應?!?/br> 宮人見太子總算上道了,不動聲色露出一點笑意,自下去安排。 剛走到殿門,有位小宮人進來低聲稟告道:“皇上剛才又夢魘了,說是夢到了蕙妃娘娘,不出具體夢境如何,驚出了一身冷汗,怡妃娘娘怕皇上魘住,損耗了心神,已傳了余若水給皇上診視?!?/br> 那宮人跟太子對視一眼,見太子又露出舉棋不定的模樣,像是猶豫要不要去看看他父皇,語帶告誡道:“殿下,別忘了雜家剛才跟您說的話,眼下哪樁事輕,哪樁事重,想來不必雜家說,您自己也能掂量得出?!?/br> 太子不敢再蹉跎時間,邁開步子下了臺階,往殿外走了。 那宮人見太子走了,沉了臉色,往永壽宮的方向匆匆而去。 ———————————————————————————————————————————— 緣覺剛探了一截身子到井中,忽聽底下傳來細微動靜,他身形一滯,往下一看,便見暗道門有開啟的架勢。 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藺效回來了,他不敢再往下走,輕手輕腳出了井,緩緩抬手,擺出個防守的姿態。 清虛子也聽到了聲音,抽出拂塵,警惕地站在原地,緊緊盯著井口。 沁瑤剛好穿了皮裘出來,見狀,忙快步走到井旁,斂聲屏息往井內看,不一會,便見常嶸撐住井沿,從井中一躍而起,身后還跟著魏波等人。 見著沁瑤,常嶸顧不上行禮,急聲道:“世子妃,書院里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今晚需得借破陣需得引蛇出洞,世子特命我等來接你們回長安?!?/br> “引蛇出洞?”沁瑤驚訝道,難道藺效已然猜到那位怡妃身邊的異士是誰? “路上再跟您解釋?!笔虑橐呀浧仍诿冀?,眼下實在不是交代來龍去脈的時候,常嶸又對一旁的清虛子和緣覺道,“道長,方丈,事不宜遲,請您二位還有世子妃,速跟我等去書院?!?/br> 沁瑤不再拖延,裹緊外裳,回屋取了些剛畫好的符,又將噬魂鈴從袖中取出戴在脖子上,準備妥當,回到院中,卻見師父和緣覺又站著不動。 兩個人緊緊盯著常嶸,問他道:“世子是打算真破陣還是假破陣?可有提到阿寒?他是繼續留在密宅里,還是跟咱們同去?” 阿寒聽到這話,忙從屋內奔出道:“師父,阿瑤,方丈,我要跟著你們一起去?!?/br> “是真破陣?!背V肯定道,“世子說了,那人和怡妃太過狡詐,輕易不會留下把柄,唯有書院里的陣中陣是他們不得舍棄的要害,就算知道是刀山火海,那人也不得不現身,想法設法前來阻止咱們破陣?!?/br> 沁瑤等人聽了這話,都在心里暗忖,這的確是既直接又有效的法子,又順便能提前鎮壓女宿,可是怡妃勢力不寡,太子和吳王麾下也有不少人馬,若那人前去書院護陣,怡妃定會派足兵馬護住那人,他們貿然前去,破不了陣不說,甚至會被怡妃一舉擒獲。 不知藺效可有足夠的能力與之匹配? 可沁瑤也知道,藺效向來審慎,既能做出這個安排,只能說明他已做好了周全的準備。 “好,我們這就走?!本売X和清虛子看一眼茫然無措的阿寒,當機立斷引著他到了井邊,沁瑤愣了一晌,也緊跟而上。 幾人先后下了暗道,沁瑤走著走著,先前的忐忑逐漸落為堅定,今晚勢必是一場惡戰。 往前走,也許可見曙光,若是一味徘徊不前,恐怕就真的只能永遠湮沒在無邊黑暗中了。 ☆、第182章 康平穿著寢衣擁著被子,眼巴巴地看著馮伯玉。他對著手中那沓厚厚的宗卷已經許久了,翻來覆去地看,不知厭倦似的,就是不舍得抬頭看她一眼。 “伯玉?!笨灯洁搅肃阶?,沒忍住,開口喚他一聲,“你還要多久才睡,我都等得有些冷了?!?/br> 其實她雖然衣裳單薄,但屋子里頭暖融融的,身上一點也不冷,可是馮伯玉實在太久沒理她了,她受不了這樣的無視和冷落,想用這樣的方式把他的注意力拽回來。 “你還要多久嘛?!币婑T伯玉仍舊不理她,她干巴巴地又催一句,她知道他辦公勤謹,時常很晚才從衙門里回來,可像這幾日回到家還拿著卷宗的情況并不多見。 先在書房盤桓到了子時,好不容易回了正房,卻依然手不釋卷,也不知他最近在辦什么要緊的案子,要這般廢寢忘食。 馮伯玉對康平的話充耳不聞,翻完陸女官的案宗,又打開另一宗兩年前的案宗。 這案子跟陸女官的案子不同,死者是一位醉漢,兩年前被人一劍割喉,死在了于云隱書院的外墻下。 被巡夜的武侯發現時,這醉漢身上還有些熱氣,顯見得剛死不久。武侯發現尸首后,左近追了一晌,未發現可疑人物,猜測兇手聽到他們來時的動靜,怕暴露行藏,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已經棄尸逃跑。 這兩樁案子看上去毫無瓜葛,可仔細一辨,卻能發現不少相同之處。 一則,兩案死者雖然死因不同,卻都死在云隱書院。二則,兩樁案子都發生在凌晨,時辰恰好能對得上。 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兩案的經辦人竟都是李少卿。 只不過李少卿當年經辦此案時,剛從外地調入長安不久,初入大理寺,所任之職不過一個小小推丞。 他接手此案后,短短幾日便查明了真相、抓到了兇手,原來兇手是名長安街頭無所事事的地痞,因喝酒鬧事,跟醉漢發生口角,失手將那名醉漢殺死。 兇手被□□后,李少卿從推丞被提拔為掌折獄,一年之后,又被提為少卿。 短短一年,便連升幾級,從默默無聞的小吏變為經辦大案的五品官員。 前不久,他又好巧不巧地經辦同樣發生在云隱書院的陸女官案。 昨日聽劉贊大人說,吏部已有風聲,李少卿不日便會被調去任長安府少尹,雖品級不算打眼,卻是個實打實的肥缺。 他暗暗蹙眉,這位李大人倒真是官運亨通,一個外地來的中年官員,若沒有人在背后幫扶,要想在人頭攢攢的長安官場出人頭地,簡直難如登天。 可見此人來長安時日雖短,卻恰好合了某位上位者的眼緣,而這合眼緣的因由,不知跟他“漂亮”地了結了兩樁云隱書院的案子有沒有關系。 倘若二名死者都是被同一人所殺,這兩人究竟觸碰了那位上位者的什么忌諱,才會引來殺人之禍呢。 最讓他不解的是,沁瑤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會刻意在他面前打探陸女官的案子。 他想得出神,沒注意到康平已經氣鼓鼓地掀被下了床,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等宗卷上投下一片陰影,他才猝然一驚,仰頭一看,就見康平不滿地看著他。 “都什么時辰了,你還打不打算睡了?”康平本來憋了一肚子火,語氣很不好,可一看見馮伯玉臉上的疲色,心又軟了下來,語氣也跟著放緩,“明日再看罷,便是天大的案子,也不能一蹴而就,是不是?” 馮伯玉好不容易摸到了一點李少卿跟這幾樁案子的脈絡,正要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被康平這么一攪,思路重又散漫起來,不免生出幾分慍意,可他也知道,康平一貫愛歪纏,既已起了頭,斷不會放他清凈。 他無聲看了康平一眼,默了片刻,壓住心頭的火,放下卷宗起了身。 看樣子終于準備去凈房洗漱了。 康平臉一熱,不敢再跟馮伯玉對視,慌忙垂下眼睛,卻不小心一眼看到了卷宗上的名字。 “李霖?”她想也沒想就沖口而出,“原來你這幾日忙的竟是他手上的功夫?” “你認識他?”馮伯玉剛走一步,聽到康平這話,又連忙轉身,直直看著康平。 康平愣了一下,馮伯玉頭一回用這般專注的目光直視她,雖然她知道馮伯玉為的是公事,仍莫名覺得雀躍,點點頭道:“我有一回無意中看過母妃的禮單,見過這人的名字,知道他但凡逢年過節,都會送節禮給母妃,不拘貴賤,從來沒有一次落空過,可見他有多會鉆營?!?/br> 說完,語帶不滿地看著馮伯玉,“他是不是仗著資歷比你老,有意欺負你,將手中的案子丟給你了?你別瞞著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br> 說這話時,語氣高高在上,公主派頭十足,重又恢復平日那副蠻橫模樣。 馮伯玉卻吃驚不小,錯愕地看著康平,怡妃在后宮中什么地位?若不是已然投入她門下,李少卿這等五品官員的節禮焉能送到她手上? 原以為李少卿走的是莫常侍、王尚書等朝中肱骨之臣的路子,不曾想他竟是怡妃的人。 難怪他那日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可見因為自己的駙馬身份,李少卿早已將他視作同一陣營之人。 他越想越覺得心神不安,如果李少卿真是因為云隱書院兩樁案子得到了怡妃的提拔,云隱書院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私隱,要讓怡妃這般忌憚呢? 康平見馮伯玉只顧看著她不說話,好生納悶,走到他跟前,看著他道:“可是累了?不如李霖的事咱們明日再說,早些洗漱了歇下吧?!?/br> 馮伯玉不敢讓康平瞧出端倪,怕越發讓怡妃疑到自己身上,轉過身便往凈房走,邊走邊道:“確實早該安寢了?!?/br> 可誰知剛從凈房出來,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下人在外急聲道:“公主殿下,宮里頭來人了,有急事找殿下和駙馬,請殿下和駙馬著了外裳速去前院?!?/br> 康平本已躺下,聽到這動靜,忙又坐下,詫異莫名地跟馮伯玉對視一眼,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宮里竟深夜派人來找她? 知道事關重大,不敢任性,揚聲喚了下人進來,邊穿衣裳邊道:“是我父皇的旨意還是阿娘的旨意?!?/br> “奴婢也不知道?!被卮鸬氖茄┡?,她一邊說話,一邊快手快腳服侍康平穿衣,馮伯玉多年來已養成自給自足的習慣,從不用婢女近身幫他穿衣著冠,故而她們幾個全都集中在康平身旁,“只知道來的是娘娘身邊的人,急得很,進府后,一句客套沒有,便催著奴婢們來找殿下,竟像是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br> 雪奴紅奴是怡妃養在康平身邊的暗衛,經受多年訓練,見事明白,反應迅速,連她們都覺得事態緊急,十有□□宮里出了了不得的事。 康平雖然莽撞,卻并非不諳世事,當下再說話,穿好厚厚冬裳,便跟馮伯玉匆匆到了前廳。 果見廳里候著一個年輕宮人,并十來個肅靜無聲的護衛。 “娘娘吩咐奴才們護送公主殿下出城?!蹦菍m人這幾年才到怡妃身邊,卻因行事穩妥、忠心耿耿,漸有成為怡妃心腹的趨勢,“公主殿下什么都不要問,速跟奴才們出府,等長安城恢復風平浪靜,再由奴才們護送殿下回來?!?/br> “究竟出了什么事?”康平再也鎮定不下來了,“阿娘為什么要送我們出城?” “眼下不是細說的時候?!睂m人堅定地看著康平,“公主殿下只需知道娘娘對殿下一片慈母心腸,所做一切全都是為了幾位殿下的未來。事不宜遲,請公主和駙馬即刻出城,萬不要再拖延。一應吃穿用度,馬車上皆已備妥,無需再回內院收拾行裝?!?/br> 馮伯玉滿心疑懼,今夜之事太過蹊蹺,早前并未聽到任何消息,這位怡妃身邊的宮人深夜造訪,處處透露出生死攸關的迫切,一來便要護送公主出城,何等突兀奇怪。 聯想到她暗中收買官員的行為,要不她所行之事不站理法,何須忙著將康平送出長安避難? 他驚出一身冷汗,莫不是宮里已然出了大事? 可不論結局如何,若他今夜真跟康平一道出了城,等再回來時,自己勢必會被劃為怡妃一黨。 她若安分守己也就罷了,若是亂臣賊子呢?難道只因自己是駙馬,便要無端被卷入沼澤,背負一世罵名? 他輕輕一哂,不動聲色看一眼門外,后院有一處暗門,平日里供府中下人出入買菜之用,若能想辦法回一趟后院,不愁找不到機會脫身。 便眉頭一皺,對那宮人淡淡道:“我身子染了風寒,有些藥放在后院,路上恐怕舊疾發作,需得帶上藥上路才行,請各位在外稍候片刻,我去一趟后院便來?!?/br> 康平還未說話,那宮人對一名護衛使個眼色,那護衛嗖的一聲抽出劍,冷冷攔在馮伯玉的脖子上。 康平大怒,上前大力推開那護衛,瞪著他大罵道:“狗東西,連駙馬都敢動,活得不耐煩了?” 那護衛功力深厚,康平這一下本來根本推不動他,但他怎敢跟公主叫板,只好順著康平的手勁往后推了幾步。 宮人看他一眼,示意他將劍收起來,這才皮笑rou不笑對馮伯玉道:“駙馬,怡妃娘娘向來心細如發,早已備好各類常見藥丸在車上,想來駙馬不過傷風而已,在車上定能找到對癥之藥?!?/br> 見馮伯玉冷冷看著他,分明不甘不愿,譏諷一笑,又加重語氣道:“倘若不能找到對癥之藥,為著公主殿下的安危,也只好委屈一下駙馬了?!?/br> 說完轉身,對那幾名護衛道:“走,請公主和駙馬出府?!?/br> 馮伯玉幾乎是被半押著上了車,若不是康平在一旁發橫,那宮人險些沒下令將馮伯玉給捆住。 主城門早已關閉,夜間亦不開放,但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在手,自會然暢通無阻。 一行馬車風馳電掣,眼看便要到了城門,忽然行在最前方的一名護衛喝令停車,一勒韁繩,回馬到宮人車前,神色緊張道:“公公,城門圍著好多御林軍將士,看樣子像是要封城,咱們恐怕出不去了?!?/br> “御林軍?”康平聽到這話,詫異地掀開車簾,“御林軍不是一向由十一哥掌管嗎,為何不讓咱們出城?” 年輕宮人陰著臉恨聲道:“到底晚了一步,既然那人已下令封城,咱們是怎么也出不去了?!?/br> 康平心里漸生出不安,一個勁問那個宮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十一哥為何要封城?你裝什么傻,倒是說話??!” 馮伯玉聽得真切,繃了一路的神經忽然放松,虛脫般靠回到車壁上,不無嘲諷地想,無論如何,只要留在長安,總能找到機會跟怡妃劃清界限,不至于淪為亂臣賊子。 藺效這算是間接救了他一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