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她微微一驚,怎么康平來得這么巧,馮伯玉前腳剛從酒樓上下來,她后腳就出現了?莫不是早已候在樓下? 又聯想哥哥方才將自己拉到身后的舉動,心里愈發疑惑,怪怪地看哥哥一眼,難道哥哥還怕康平誤會自己和馮伯玉不成。 瞿子譽一眼不看沁瑤,手卻握得極穩,將meimei牢牢固在自己身側。 直到康平走到近前,才像是剛看到她似的,上前行禮道:“臣瞿子譽,給殿下請安?!?/br> 康平微紅著臉看一眼馮伯玉,對瞿子譽點了點頭,有些奇怪地對沁瑤道:“十一嫂,怎么你們幾個今日倒湊在了一處?!?/br> 馮伯玉不料康平會突然出現,酒意頓時醒了幾分,回想瞿子譽有意拉著沁瑤跟自己劃清界限,口中微微發苦,聽得康平這么一問,便道:“確實好久未曾一聚了,下回咱們再要偶遇卻不知是什么時候了,不如擇日下了帖子,我、你、子期,我們三位同窗好好喝上一回?!?/br> 將“三位同窗”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瞿子譽眸光微動,笑著應了一聲好。 馮伯玉又道:“時辰不早了,今日就此別過?!?/br> 隨意一拱手,轉身看著康平,淡淡道:“走罷?!?/br> 康平見馮伯玉面色不佳,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點點頭,老老實實跟在馮伯玉身后回了馬車。 雪奴紅奴對了對眼,也跟著上了后面那輛馬車。 一上車,康平便恨不能指天發誓,拉住馮伯玉的衣袖,惴惴不安道:“伯玉,我真不是有意要跟在你后頭。就是剛從韋國公府看完初月回來,路過此處時,見樓下的馬車是你平日乘坐的那輛,想著你多半在食肆里飲酒,不便進去擾了你的興致,只好讓停車,特在樓下候著你。直到你出來了,我才過去找你的?!?/br> 說完這話,委屈地看他一眼,見馮伯玉恍若未聞,沒有開腔的打算,一陣發慌,忙又道:“不信的話,你問問雪奴紅奴她們,對了,還有初月,我才去韋國公府看了她回來。她現在已經不孕吐了,每日能吃能睡的,早上林御醫才給她號了一晌脈,說她胎相甚穩,生產時必然會母子平安的?!?/br> 馮伯玉并不接茬,只疲憊地嘆口氣,身子往后靠著車壁,低聲道:“剛才跟幾位同窗飲了不少酒,著實有些累了,你也一早便出了門,忙了一早上,多半也乏了,不如少說幾句話,好生休憩片刻。 ” 康平見他果然十分困倦的樣子,不敢再呱噪,想了想,又吩咐停車,讓后頭車上的雪奴拿了一小罐寧神清目的膏藥來,用小指舀了,動作輕柔地涂到馮伯玉的太陽xue上。 馮伯玉被這動作所滋擾,眉頭一皺睜開眼,康平訕訕道:“這是余若水配的醒酒膏藥,若飲酒太多時,涂了這藥膏,對頭疼有奇效,我常帶在身旁的。你不是喝了酒難受么,我這就給你涂上,一會你好好睡上一覺,就不會覺得頭痛了?!?/br> 馮伯玉勉強笑了笑,接過藥膏道:“不勞殿下了,還是我自己來吧?!?/br> 康平嘟了嘟嘴道:“你我都是夫妻了,總跟我這般客套做什么?!?/br> 馮伯玉接藥膏的動作一頓,遲疑了片刻,終于松了手,“那就有勞殿下了?!?/br> “不是說了別叫我殿下了么?!笨灯讲粷M地提醒他道。 馮伯玉默了默,低聲道:“康平?!?/br> 康平莞爾,忙挪了挪位置,離馮伯玉更近一些,傾身上前替他涂藥,見他眉目雖然舒展了些,但神情仍有些陰郁,只當他在為馮初月的事心煩。 想起馮伯玉自從meimei嫁到韋國公府,一回也沒去看過她,有心拿話來勸他,但又自知說話時不像母親那般圓滑,怕馮伯玉非但不會心情好轉,反而會遷怒于她,只好揀了些好笑的話道:“初月的肚子長得真快,肚子里的小家伙已經會踢她了,我剛才在韋國公府時,摸了一回她的肚子,不小心也挨了兩下,正好姑姑也在旁邊,說這孩子生出來之后,恐怕會跟他父親小時候一樣,是個調皮的小郎君呢,就是不知道夏荻什么時候能從玉門關回來——” 馮伯玉異常沉默,聽到此處,忽然打斷她道:“她的事往后不要再跟我提了,左右是她自己選的親事,好壞全與我無關,沒得聽了心煩?!?/br> 康平正說得高興,誰知馮伯玉不但不領她的情,竟連句話都不讓她說完,脾氣上來,不高興道:“這也不讓說那也不讓說,你到底要聽什么?” 馮伯玉自打從酒肆出來,心里沒著沒落,前所未有的躁郁,抬眼見康平的蠻橫模樣,愈發失了冷靜,冷冷道:“我什么也不想聽,煩請殿下讓我耳根清凈一會!” 說話時疾言厲色,竟是對新婚妻子一點情意都沒有。 康平臉上越發掛不住,一雙杏仁大眼睜得極圓,瞪著馮伯玉,哽著嗓子道:“馮伯玉,你別欺人太甚?!?/br> 馮伯玉再不愿意在馬車上多待一刻,立刻喚人停車,一眼都不看康平,撩袍下了馬車。 康平氣得跺腳,也跟著下了馬車,見馮伯玉頭也不回往前走,在后面急道:“馮伯玉!” 所幸停車處是一處窄巷的入口處,周圍清凈得很,除了幾個蹴鞠的孩子,再無旁人,免去了被人圍觀取笑的顧慮。 馮伯玉走了兩步,兜頭刮來一陣帶著寒意的冷風,將他的酒意吹醒了一大半,聽得康平在后喚他,心中一凜,腳步緩了下來,喉結滾了滾,將滿腔繁雜的心緒強壓下去,淡淡道:“衙門里壓了好幾樁案子,左右今日無事,我去理一理再回府?!?/br> 算為剛才那番舉動做解釋。 康平急急追到馮伯玉身后,眼圈有些發紅,不知是被馮伯玉氣的還是傷心所致,聽到這番話,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主動向自己做解釋,又硬生生將一肚子的火咽了回去。 默默看了馮伯玉一會,將手中的醒酒膏藥塞到馮伯玉手里,放軟了聲調道:“那你記得涂醒酒膏。天氣太冷了,今晚我讓妥娘她們燉渾羊歿忽,若忙完了,便早些回府?!?/br> 語調柔和,全不見剛才的氣急敗壞,可聲音分明還透著幾分澀意。 馮伯玉垂眸接過藥膏,低應了一聲,提步便往前走,走了一半,并未聽到康平離去的腳步聲,轉頭一望,就見她仍在原處看著他。 他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擠出個笑容道:“回去吧,我忙完了,自會早些回府?!?/br> 康平臉上這才有了幾分笑意,點了點頭,轉過身緩緩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的船是接在147章后面的(也就是在宮里值房的時候,世子跟阿瑤在桌上的那段play的詳述版),算是給平時正版訂閱的讀者的福利,現已替換成正常章節。 ☆、第167章 沁瑤在家中盼了幾日,沒盼到藺效回來,卻等來了怡妃的壽辰。 滿朝皆知怡妃在皇上心中地位特殊,多年來恩寵無限,膝下一子一女更是頗得圣心,因而早在壽筵前幾日,不少王公大臣的內眷便都已各顯神通,想方設法給怡妃送禮。 沁瑤為了早點見到藺效,一早便以給怡妃拜壽為名進了宮,到了永壽宮內,見除了康平和德榮公主母女倆,另來了許多命婦及朝臣內眷,都圍坐在怡妃下首,或拘謹或熟絡地說些恭維話。 皇上身旁的米公公也在,正笑著當眾將皇上的賞賜一一給怡妃過目。 沁瑤給怡妃行了禮,呈上一尊羊脂玉雕的觀音像做賀禮。 怡妃笑著招呼她在身旁坐下,細看她一回,見她皮膚如水梨一般瑩潤白皙,一雙明眸天生含著笑意,一舉一動說不出的神采奕奕,越看越喜歡,便溫聲問她:“這幾日都未見你,在家都忙些什么?!?/br> 沁瑤含笑道:“哥哥前些日子定了親,怕爺娘忙不過來,便回了娘家幾趟?!?/br> 怡妃一怔,“瞧我,光知道王尚書將應寧許給了瞿大才子,倒險些都忘了瞿大人就是你的胞兄了?!?/br> 說著,笑嘆口氣,有意壓低音量,不想讓話飄到旁人耳里,“不怪我說,王應寧這孩子模樣生得好,性情更是沒得說,若不是因小時候訂那兩門親事受了波折,無端背負了個克夫的名聲,怎會蹉跎到現在都尚未訂親。照我看來,滿長安鮮有能跟應寧相提并論的世家女子,什么樣的郎君她配不起?也虧得你哥哥也是人中龍鳳,否則,王尚書怕舍不得將女兒許給你哥哥呢?!?/br> 沁瑤見她說話時不時流露幾分遺憾,想起藺效說過皇上和怡妃都屬意王應寧做太子妃,看來此話不假,便抿嘴笑道:“說起來倒真是巧,應寧跟我同窗時便極合得來,那時候我見她才貌出眾,便常想,不知以后誰有福氣能討了她做娘子,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能成為我的嫂子?!?/br> 怡妃也跟著笑,“同窗情誼最是難得,想來往后你們姑嫂二人必定處得極融洽。對了,你哥哥的婚期訂在何時?” “明年五月?!鼻攥幓氐?。 一問一答間,夏芫始終端坐在一旁,微微笑著聆聽怡妃和沁瑤說話。 德榮坐在女兒身旁,看沁瑤的目光卻淡淡的,只聽了兩句,便轉頭跟威遠侯夫人說話去了。 沁瑤心里直盼著藺效能來永壽宮找她,可直到了晚上,筵開太液池,藺效才將手中的事務交割給下屬,過來赴宴。 彼時,皇上和太子已在席上坐下,笑著喝了一回酒了。 吳王和夏芫兩口子在殿中給怡妃磕了頭,康平不甘示弱,也笑嘻嘻地拉著馮伯玉給母親拜壽,送了精心準備的賀禮。 沁瑤時刻留意殿門的動靜,聽見宮人通報,往殿門一望,便見藺效進來,身上已換下御林軍的盔甲,另換了一身赭紅色的品服,頭系青玉冠,腰系玄色腰封,貴氣迫人,從頭到腳都無可挑剔,唯有腰間一個跟麒麟玉佩掛在一處的荷包,看著委實粗陋了些。 沁瑤自然曉得那荷包是自己縫制的,自從送給藺效后,便被他當寶貝似的時刻佩戴在身上,從來舍不得摘下,平日著常服時也就罷了,今日他盛裝之下,這荷包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微微窘迫地嘆了口氣,她當時為做這荷包,已然花費了十二分的功夫,可眼下看來,還得再多加些功夫,再重新給藺效做個更精細的才好。 藺效給怡妃行了禮,說了幾句賀壽之語,怡妃笑著道:“你這孩子就是太懂規矩,忙了一日了,不知累成什么樣了,還這么一板一眼的,快坐下歇歇,你媳婦早來了,先讓她服侍你飲杯酒,散散身上的寒意再說?!?/br> 沁瑤在一旁聽見,忙起身含笑應了。藺效到沁瑤身旁坐下,見她褥裙外頭只有一件夾棉半臂,雖然殿中點著暖爐,仍怕她著涼,借著袖子的掩蓋捏了捏她的手,低聲問:“冷不冷?” 沁瑤幾日不見藺效,心里想得厲害,忍不住抬眸細細看他,柔聲笑道:“我不冷?!?/br> 又將早已溫好的酒斟上一杯,遞給他道:“先喝一杯暖暖身子?!?/br> 藺效接過飲了,看一眼沁瑤,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這幾日事忙,今晚我就回府了?!?/br> 沁瑤眸光流轉,抿嘴笑道:“嗯?!?/br> 藺效側頭看她,見她嘴角高高翹起,說不出的高興,心中一熱,不自覺也跟著笑了起來。 對面正坐著吳王和夏芫兩口子,吳王飲了口酒,回頭正要跟妻子說話,不料夏芫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沁瑤,仔細一辨,眸子里竟涌動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他暗暗一驚,忽然想起之前有過幾回,偶爾提到瞿沁瑤時,夏芫從來都直呼阿瑤,從不曾叫過一聲“十一嫂”,似乎極其不愿承認瞿沁瑤如今的身份,心里不免泛起疑惑,莫不是二人從前在書院時生出過齟齬?否則妻子何至于對瞿沁瑤這般排斥。 夏芫失了會神,余光瞥見吳王正在端詳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捂著帕子咳了一聲,像是才發現吳王看她似的,輕聲道:“七哥哥,這酒還是涼了些,喝得胃都難受起來了?!?/br> 吳王若有所思地看著夏芫,好一會,才點點頭,道:“你少飲些,一會我跟阿娘說說,讓你早些回府歇息?!?/br> 夏芫伸手握住吳王的手,露出一個柔柔的笑容,搖搖頭道:“難得母親今日這般高興,我怎好提前退席,少不得得讓母親盡興了才走。我不礙事的,上回劉御醫給我配了幾丸藥,一會讓冷香拿來我吃了就是了?!?/br> 吳王笑了笑,說句:“你向來懂事,難為你了?!北阍俨徽f話。 過不一會,樂姬進來獻藝,用琵琶為怡妃奏了一首祝壽詞,沁瑤借著絲竹笑語聲的遮掩,悄聲問藺效,“晚上咱們還去大理寺嗎?” 藺效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陸女官的尸首已被其親眷領走,如今不在大理寺了?!?/br> 說完,見身前的小幾上有盤金菊酥素來為沁瑤所喜,便親自持箸夾了一塊喂到她嘴邊。 沁瑤思緒還停留在藺效剛才那句“被親眷領走”上,一時忘了推拒,就著藺效的手吃了。 就聽上首怡妃笑了起來,“皇上,你可還記得妾身跟你說過什么?惟謹這孩子雖然不愛說話,心里可疼人了,你瞧瞧他對阿瑤,當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br> 這話一說完,殿上齊刷刷射來無數道目光,神色不一地看向二人,默了一瞬之后,又都順著怡妃的話說笑起來,“年輕夫妻正是要這般恩愛才好呢?!?/br> 沁瑤臉一紅,藺效卻繼續鎮定自若地用膳。 唯有馮伯玉始終低頭靜靜飲酒,不曾朝二人的方向看過一眼。 康平見他一杯又一杯飲個不停,怕他醉了,按著他的酒盅,勸道:“再喝又該頭疼了?!?/br> 馮伯玉強笑著將酒盅從康平手中奪回,低聲道:“我心中有數,難得今日高興,不妨讓我痛飲幾杯,醉了也無妨?!?/br> 那邊夏芫看得真切,目光在馮伯玉身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片刻,才露出笑容,勸康平道:“駙馬向來有分寸,你與其攔著,不如跟駙馬一道多敬母親幾杯酒?!?/br> 康平只好作罷。 眾人越喝越熱鬧,藺效怕沁瑤覺得氣悶,暫告了退,替她披上斗篷,拉了她出來。 沁瑤正好有一肚子的疑問要問藺效,走到露臺一旁,見離得最近的宮人都在一丈開外,依著闌干,抬頭問藺效道:“陸女官的案子拖了這么久,怎么悄無聲息地就結了案?” 藺效替她將鬢邊的一縷碎發攏到耳后道:“橫豎是‘自縊’,大理寺再查下去也查不出個子丑寅卯,只好結案了事,不過,照我看來,就算陸女官的尸首仍在大理寺,咱們也不宜前去察看,免得打草驚蛇,還不如從別的方面著手?!?/br> “打草驚蛇?”沁瑤面色一凜,“為何會這么說?莫非一直有人在盯著陸女官一案不成?” 藺效嘆口氣,了然道:“那晚咱們才發現書院有問題,陸女官前腳不自縊,后腳不自縊,偏選在那晚自縊,出了此事之后,書院便遭了封禁,等我們再去察看時,書院里的邪氣早已被清得一干二凈,這當中到底什么緣故,你且細想想?!?/br> 沁瑤凝目思忖了一回,錯愕道:“你是說,有人有意借殺人讓書院關閉一段時間?” 藺效面色凝重地看著沁瑤道:“倘若陸女官果真被人所害,那背后之人顯然極不想讓人懷疑到書院身上去,不惜殺人也要為重新掩蓋書院里的邪氣制造時間和機會,阿瑤,恐怕你早先的猜測都是對的,書院里不僅有問題,而且這問題不知出于什么緣故,正逐漸脫離背后之人的掌控?!?/br> 脫離……掌控? 沁瑤背上掠過一陣寒意,看著藺效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心突突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