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藺效直看著沁瑤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方翻身上馬,帶著常嶸等人走了。 ———————————————— 康平走后,皇上徑直去了永壽宮,剛坐下,正要跟怡妃說道康平昨日大婚一事,米公公領著太醫院院首余若水來了。 行完禮,米公公憂心忡忡地對皇上道:“皇上,余太醫已然給宮里這幾位患了嗽疾的女官及宮人看視過了,幾人的癥狀如出一轍,都是咳中帶痰,兼夜間喘息,有些癆病的影子,因事關重大,余太醫慎重起見,特來向您詳述一二?!?/br> “癆???”皇上和怡妃神色微變,看向余若水,“余太醫可看準了?” 余若水不慌不忙一拱手,回稟道:“臣近些時日一直在給幾位患病的宮人看病,幾人當中,最先起病的是秦女官,黃御醫臣給秦女官探過脈后,依照普通的傷風開的方子,誰知秦女官吃了半月,嗽疾非但未減輕,反而添了痰中帶血絲的癥狀,太子殿下見狀,憂心如焚,指了臣來接手診治。臣初一上手,便疑心秦女官患的是癆病,更令臣憂心的是,沒過幾日,宮中便陸續有四名宮人患上嗽疾,巧的是,這幾人都是患病前曾與秦女官密切接觸過的宮人。臣便試著給秦女官改開了專治癆病的方子,她連飲兩日,癥狀稍有緩解,臣便越發敢篤定了,皇上,娘娘,秦女官患的是癆病無疑?!?/br> “真是癆???”怡妃焦急地看向余若水,“余太醫,這病可還能治?不會有什么大礙吧?!?/br> 余若水未抬頭,躬下腰回話道:“秦女官年紀尚輕,又在起病之初,只需按時服藥,每日滋補的湯水不斷,靜養個半年左右,也就無礙了。只是,這癆病能傳人,秦女官若要養病,恐怕不宜繼續留在宮中,以免傳染給宮內諸人,尤其秦女官平日只在永壽宮當差,長此以往,怕有損娘娘的千金貴體?!?/br> 皇上和怡妃聽了這話,頭一個想到的卻是太子。 “讓她出宮吧?!被噬袭敊C立斷道,“回靖海侯府將養半年,等病養好了再說其他?!?/br> 揮揮手,令余若水和米公公下去,道:“除了秦女官,另外幾名患病的宮人你們也一并做安排,早些移出宮去?!?/br> 兩人領命,退下,各自去做安排。 怡妃面露為難,在一旁看著皇上,幾次欲言又止。 皇上余光看見,淡淡挑眉道:“怎么了?想說什么?!?/br> 怡妃秀眉輕蹙,“太子殿下只怕未必會同意阿媛出宮,他眼下正跟阿媛熱絡著呢?!?/br> 皇上哼一聲,“他是太子,事關國體,豈能事事由著他的性子來?阿媛患的是旁的病也就罷了,偏偏患的是癆病,絲毫馬虎不得,萬一傳給了他可如何是好?朕主意已定,明日便讓秦媛出宮,他若膽敢犯糊涂,朕自會好好申飭他,絕不會縱容他,諒他不至于糊涂到不能體恤朕的苦心。你不必多言?!?/br> 怡妃果然不再多話,轉而拿了靠枕放到皇上腰后,柔聲道:“累了一日了,躺下歇會?!?/br> 皇上任由怡妃服侍,歪在榻上,擺弄手中的念珠,沉吟一會,淡淡道:“且讓她先將養半年,若到時候能痊愈,太子仍非她不娶也就罷了,不必另選太子妃。若這孩子身子就此壞了,這太子妃的人選恐怕得好好商榷,總不能選個身子不好的孩子給攸兒做妻子,這兩情相悅固然重要,長長久久卻也少不了,不能只依著攸兒的性子胡來,他年輕糊涂,咱們卻不能害他一輩子?!?/br> 怡妃忙道:“皇上所言極是!您對太子是一片慈父心腸,對阿媛也已經仁至義盡,就看這孩子有沒有福了?!?/br> ———————————————————————— 秦媛驚天動地地咳了一晌,只覺整個肺葉都差點咳出去,好容易停下來,有氣無力地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喘息不止。 直到緩過勁了,秦媛坐起身,端了床頭的藥碗來喝,忽然有人敲了兩下窗楞,在外低喚道:“阿媛?!?/br> 是太子的聲音。 秦媛只略頓了頓,繼續面無表情地飲著藥,等太子連喚了好幾聲,方用帕子拭了拭嘴,柔聲應道:“攸郎?!?/br> 太子聽到這怯生生的回應,臉上的愧疚之意更添一層,忙道:“阿媛,我剛才細問了余若水,你這病只要好生將養,斷無大礙的,你莫怕,明日回了侯府,只管放心養病,要吃什么用什么,我都會替你一一安排妥當,只要得空,我便會去看你。父皇說了,等你病好了,也該出孝了,到時候便為我們指婚?!?/br> 秦媛一邊聽一邊慢條斯理地絞著帕子,聽完,仍用帕子捂住嘴,有氣無力道:“攸郎,你不必如此費心,我回了府,自會好好照顧自己?!?/br> 太子滿臉憐惜,“你府中如今連個主事的大人都沒有,仆婦們難免少了規矩,我明日送你回府,另派幾名得用的宮人伺候你,有他們殫壓,你府中的舊仆想來伺候起你來會更盡心盡力,不至于讓你受委屈?!?/br> 秦媛百無聊賴地挑挑秀眉,伸出一指,輕輕滑過窗紙,情真意切地回道:“那就有勞攸郎費心了?!?/br> 太子隔著窗紙,也伸指輕抵上秦媛的手指,溫聲道:“你和我還何需言謝,我只盼你早些痊愈,早日歸來?!?/br> —————————————————————— 翌日天不亮便刮起了北風,寒風凜冽,天氣陰沉沉的,秦媛收拾妥當,被太子安排的一眾宮人伺候著搬出了永壽宮。 雖是因病出宮,但因有太子一路費心抬舉,無人膽敢怠慢秦媛,更不敢露出半分怕被癆病傳染的嫌怕,全都殷勤伺候,不敢掉以輕心。 到凌霄門時,正好有馬車駕到宮門前,秦媛從車輿上扶著婢女的手下來,緊了緊厚厚的狐貍裘靨斗篷,一瞥之下,認出是瀾王府的馬車,便止步,暗暗看著車簾。 過不一會,下人打起簾子,一位身著雪白錦帽貂裘的麗人下來了,這身貂裘通體雜色也無,名貴是名貴,卻也極為挑人,偏偏這麗人生得雪膚花貌,與這貂裘相得益彰,端的是人一合一。 秦媛定睛一看,卻是沁瑤。 沁瑤下來,顧不上看秦媛,只笑著回頭對采蘋和采幽道:“好熱,我就說這天氣還穿不著,溫姑非得給我披上?!?/br> 語氣歡快,含著笑意,聽在耳里,如被微風吹過的輕鈴一般。 秦媛露出笑容,上前走了幾步,又怯生生地止步,“世子妃?!?/br> 沁瑤回頭,見是秦媛,笑意未有稍減,打招呼道:“聽說你病了?” 秦媛捂著帕子咳了幾聲,“都怪我身子不爭氣,現下不得不回侯府將養,不能再像往常一樣伺候怡妃娘娘了?!?/br> 沁瑤哦了一聲,走近幾步,細覷她的臉色一回,“真是可惜,好端端的得了這樣的病,回去好生將養,總能好的?!?/br> 說話時目光始終未離開秦媛的臉龐,臉上雖含著笑意,卻眸光沉沉。 秦媛任沁瑤打量,微笑道:“多謝世子妃掛懷——”話未說完,喉嚨一陣發癢,對著沁瑤猛咳一陣,咳到一半,方想起忘了捂帕子,忙又漲紅著臉用帕子捂嘴,同時用眼神對沁瑤致歉。 沁瑤看在眼里,忽譏諷地一笑,等她咳完,忽壓低聲音道:“聽說長安城最近有伙賊匪,專門入室劫掠好顏色的小娘子,阿媛你回府之后,務必要管好門戶,莫被這些強匪給盯上了?!?/br> 秦媛正手撫著胸口平復氣息,聞言身子一僵,須臾,又紅著臉怯怯道:“世子妃說的太嚇人了,只是太子殿下怕我一人在府中太過孤單,早派了好些人在府中照看我,我想那些賊匪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敢打主意到太子殿下頭上的?!?/br> 沁瑤故作恍悟地揚揚眉,笑道:“險些忘了太子歷來關照你,怎輪得到我等多管閑事。時辰不早了,我還需進宮向怡妃娘娘討教幾樁事,就不打擾meimei出宮了?!?/br> 領著下人進了宮。 秦媛看著沁瑤的背影,目光里漸漸生出幾分陰冷,在原地立了好一會,才由著下人攙扶著上了馬車。 ☆、第156章 等秦媛坐定,馬車啟動,行了一段,離巍峨宮墻漸行漸遠,駛向繁華的長安街頭。 繞過大半個城,秦媛掀簾往外望,依稀看見靖海侯府所在的雙雁巷,知道已經快到家了,心中略定 。 寒風隨著她掀簾的動作灌入馬車,激得她重又咳嗽起來,身旁婢女忙幫她撫背,遞了小藥瓶放她鼻下聞。 瓶子里的藥香雖淡,卻透著股辛辣勁,若在往常,她必定受不住,可眼下卻奇妙地對她的病癥,她嗅了一陣,那清涼氣息順著鼻腔直沖而入,咳嗽轉眼便好了許多。 她接過藥瓶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地想,早聽說余若水醫道精深、 名言天下,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往后讓他醫治,倒勉強可以放下幾分戒心。 到了府門前,靖海侯府一眾舊仆早就燕翅排開,屏聲斂息在門口候著,因許久未見小姐,不少婦人紅了眼圈。 進了府,秦媛忍不住緩步而行,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見府中一切都未曾變過,仍舊維持著原來的模樣,看著好生親切,滿意地回頭對大管事道:“這段時日辛苦你了?!?/br> 大管事哽著嗓子,連道不敢。 到了內院,秦媛不急著回自己的閨房,先去了正院。 正房內的擺設跟她走時一模一樣,確切的說,是自母親死后,房中的一切便被父親近乎偏執地保存了下來,整整十四年,始終如一。 她走至妝臺前,抬手試了試鏡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看一眼鏡中那張據說跟母親生得極像的臉龐,又意興闌珊地回轉身,走至窗前擺弄那一對美人肩釉瓶。 直到將每一處都看遍,方接過下人遞過來的三炷香,對著正屋內供奉的一對牌位跪下,沉默地持香看著牌位。 許久之后,緩緩俯身,重重地磕頭。 ———————————————————— 晚上沐浴完,服了藥,秦媛上床躺下。 在宮里時,要籌劃的東西太多,十晚里有三晚不得眠,如今回了家,總算可以卸下心防,好生將歇一晚了。 闔上眼,剛要醞釀睡意,忽然想起今晨在宮門口碰到瞿沁瑤時的情景,又不放心地睜開眼睛,那女人當時說話好生奇怪,莫不是已經發現了什么? 賊匪?長安城為何好端端會出現劫匪?她是在故弄玄虛,還是意有所指? 想了一回,瞟一眼窗外,她慢慢放下了心, 府外現有太子派來的人把守,無論賊匪之事是真是假,畏著皇家之威,總不至于敢欺到靖海侯府的頭上來。 想到這,她安心地翻個身,嘴角噙著一絲微笑,重又閉上眼。 許是許久未在家中睡過了,這一覺下去,便睡得極沉,連外面何時傳來了金戈相擊聲都未曾聽見。 恍惚中,被人大力推醒,“小姐,小姐!快醒醒!府中進了劫匪!” 是丫鬟綠云的聲音。 賊匪?她閉著眼睛,輕嘆口氣,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睡前略想了一下,睡著之后竟真的夢到了劫匪。 可綠云的聲音越來越急迫,透著股性命攸關的勁,就在耳畔,再真切不過。 她悚然一驚,猛的睜開眼,就見床前擁著好些仆婦,每個人的神色都是前所未有的驚惶,見她醒了,顫聲道:“小姐!外面當真來了劫匪,小姐,莫要耽擱了,速速逃命去吧?!?/br> 怎么回事?難道真闖入了劫匪? 秦媛懵了一瞬,急急掀被下了床,任由下人們手忙腳亂給她披上大氅,極力鎮定地看向窗外。 果然隱約可見前院的空中亮得異常,顯是燈火通明,激烈的打斗聲和兵器擊打的聲音更是不容錯辨。 “小姐!莫要耽誤了!”房門忽然洞開,一名婢女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哭嚷道:“賊子已然殺進內院!很快便要直奔咱們這個院子來了?!?/br> 秦媛面色一白,喝問:“那些護衛呢?太子派來的那些人呢? ” 總不至于抵擋不住區區幾個賊匪! “不知道!”那丫鬟拼命哭著搖頭,“只聽說賊匪人數眾多,府中護衛被砍傷了一大半,連陳管事都已然死在賊匪刀下,根本不是那些賊匪的對手?!?/br> 秦媛狠狠地咬牙,就知道這些賊匪有問題!不,恐怕根本不是賊匪,尋仇才是真的! 她再不耽擱,緊緊裹住裘衣,快步便往外走。 走至院中,秦媛回頭關切地對失魂落魄的婢女們道:“我們索性從后門走,想來那些賊匪從前門闖入,一時半會不會派人到后門把守?!?/br>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轟然一聲響,仿佛什么重物倒地的聲音,打斗聲已然近在咫尺。 婢女們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涌出院門,爭先恐后往府中后門方向跑去。 混亂中無人管顧秦媛。 秦媛隨著人潮走了兩步,趁人不備,又轉身快步回了院中,推開一間平日放置雜物的廂房,閃身進去,旋即回身關上門。 房間內靠墻放著好幾個頂天立地的大柜,她走至其中一間柜子前,打開柜門,伸手在里頭摸索一番,便聽重物移動的聲音,眼前出現一處暗道。 她探身進去,關上柜門,順著暗道走了一會,墻上重新出現一扇門,推開出去,卻到了一處荒蕪的宅子。 這處宅子正是靖海侯府旁那處荒廢了百年的宅子,她理了理衣裙,立于荒蕪的園中側耳聽了一會,聽得不遠處依然打斗激烈,猶豫著是繼續躲在荒宅中,還是趁這功夫逃出雙雁巷。 忽然聽幾個男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聽說府中的侯小姐已經逃了,想來那樣身嬌rou貴的千金小姐,就算逃出了府,也跑不了多遠,咱們在這附近多轉轉,左不定她藏在哪處呢?!?/br> “哎,大哥,這不是有處宅子嗎?會不會那位小姐正躲在里頭,走!進去搜!” 秦媛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抬眼看見不遠處的古樹,目光一定,最快速度奔到樹下,在地上摸索一番,啟開暗門,下到地道中。 這地道只有她和阿爺知道,早些時候,她便來回走過不知道多少回,甚至無需照明,閉著眼睛都知道哪處最狹窄,哪處該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