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藺效默了一會,看著他緩緩道:“無事,我們先往前殿去吧?!?/br> 說著留神了一下腰間的赤霄,見寶劍紋絲不動,未見任何異樣,只好放下疑慮,轉而往前走了。 ———————————————————————————————— 卻說沁瑤一路緊趕慢趕游回了方才眾女聚集之處,果見裴敏和王應寧等人急得團團轉,正要著人去找沁瑤。 見沁瑤突然從水中冒出來,裴敏先是嚇了一跳,隨后游上前急得拽著她胳膊道:“你方才去哪了?怎么招呼都不打一聲,我們都以為你溺水了!嚇得魂都快沒了!” 沁瑤見她情真意切,眸子里滿是焦急之色,不由感嘆裴敏果是面冷心熱之人,忙道:“方才泉中人太多,我覺得有些氣悶,就在一左一右游了游,沒敢游太遠?!?/br> 王應寧臉色也極不好看,拉了沁瑤細細打量一番,難得露出嗔怪的表情道:“往后可不許再這樣嚇唬人了?!?/br> 裴敏見沁瑤好好的,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對二人道:“別人都走了,咱們也回去吧?!?/br> 沁瑤這才發現泉中只剩她們三個人,夏芫和瀾王妃等人早就不在泉中了,便道:“她們人呢?都回去了嗎?” 方才瀾王妃的下人打碎了夏芫的心頭好,場面那般難看,只怕一時難以善了,怎么這就偃旗息鼓了? 裴敏和王應寧對視一眼,低聲對沁瑤道:“回去再跟你細說?!?/br> ☆、第64章 早在晚膳時,盧國公夫人手下的一位姓陸的女官便已替眾女分配好寢宮。 雖說是“分配”,但因此次出行以游樂為主,盧國公夫人和陸女官不想太拘著孩子們,宣布完就寢規則后,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眾學生自行選擇同寢的室友。 裴敏和沁瑤自然要在一處,王應寧在一眾同窗中最受歡迎,被劉冰玉等人拉來拉去,都被王應寧一一婉拒,最后笑著令宮人將她的臥具送到了沁瑤她們的寢宮。 王應寧的性子雖說溫婉寧靜,與誰都能合得來,但自經歷上回大隱寺遇襲一事后,待沁瑤卻是顯見的與旁人不同了。 當下三人上了岸,收拾妥當,便一路回寢宮。 “聽說此次皇上來玉泉山,還帶了永樂府的樂官隨行,明晚樂官們會在樂坊奏《春江花月夜》呢,到時候咱們可有耳福了?!迸崦綦m然喜靜,但對一切能夠增長見聞、陶冶情cao的活動都十分熱衷。 “是嗎?那太好了?!蓖鯌獙幮Φ?。其實她聽過何止百遍永樂府的樂官演奏的《春江花月夜》,早已聽得耳朵起繭了,然而見裴敏這般興致勃勃,總不愿掃她的興。 沁瑤并不接話,只默默想著,若那邪物還會去而復返,藺效必不會讓皇上身陷險境,定會力勸他盡早下山,多半明日一早眾人便會出發回長安,又怎會有機會逗留到晚上聽伶人奏曲。 “阿瑤,你想什么呢?!迸崦粢娗攥幰宦烦聊蜒?,不免奇怪。 “沒事,只有些困乏?!?/br> 裴敏伸手到她額上摸了摸,道:“莫不是方才在水邊待得太久,著涼了?” 沁瑤忙笑著將她的手輕輕從額上拿下,道:“我身子骨結實著呢,怎會這么容易著涼?!?/br> 說完,卻見裴敏身子一僵,神情也極是緊張,一徑望著自己身后。 沁瑤和王應寧見了裴敏這副神情,都詫異地往后看去,便見遠遠走來一名年輕將領,身材挺拔,英武非凡,面龐有些略黑,但輪廓算得俊朗。 沁瑤一眼便認出來人便是今日在書院門口見到的那位羽林軍副統領,好像姓許,聽說是安陸公幼子。 那人似乎有事在身,走至三人跟前,只略點了點頭,仍往另一側小徑去了。 沁瑤將視線收回,偷偷看向裴敏,卻見她的神情已發生了變化,由之前的摻雜著幾分別扭的羞赧轉為了灰敗。 沁瑤見她這副模樣,不免暗暗心驚,早上見到這位許統領時,裴敏的表現便有些不自然,方才更是幾近于失態,莫不是早就傾心于這位許公子? 經過這次偶遇,裴敏的情緒再一次低落下來,無論沁瑤和王應寧怎么一唱一和,有意逗弄裴敏說話,裴敏都未再開過口。 回到寢宮,三人洗漱完畢,上了床躺下,床具寬大,三人裹了自己的衾被,齊齊望著簾幔帳頂,小聲說著話。 “你們還沒告訴我方才瀾王妃和郡主那場風波怎么收場的呢?!鼻攥庌D頭看向王應寧和裴敏。 王應寧咳了一聲,輕聲道:“還能怎么樣,瀾王妃自然是誠心誠意地道歉,又說自己府中還有一塊往年得的東海寒玉,品相不比郡主的那根簪子差,說一回去便令人取了賠給郡主?!?/br> “那……郡主怎么說?”她那般喜愛那根杏花簪,就此被人砸個粉碎,怎肯輕易善罷甘休。 裴敏這時終于接話了:“郡主不說話,哭個沒夠,就是不肯遞梯子讓瀾王妃下臺,只慫恿了康平公主等人替她做惡人,康平公主不依不饒的,非要將那個李嬤嬤打死了作數?!?/br> 沁瑤點點頭,并不覺得意外,這才是郡主的一貫作風嘛。 “后來瀾王妃便問郡主簪子在何處做的,要拿了自己手里那塊東海寒玉做個一模一樣的還給郡主,郡主聽了這話,一改常態,直說不必了,連東海寒玉都不必賠,她說簪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做個一樣的就如何。只不肯輕易放過王妃身邊的李嬤嬤,到最后,到底慫恿了康平叫了幾位宮人,將李嬤嬤打了十個板子方才收場?!?/br> 王應寧看事透徹,不過短短幾句話,便將個郡主的心思和手段一一剖析明白。 裴敏遲疑道:“我有個猜疑,但不知猜得準不準?!?/br> 王應寧聽了這話,默契地一笑,含笑道:“你可能跟我想到一塊去了,你先說?!?/br> 裴敏便道:“起初看郡主哭哭啼啼的架勢,我還疑心她定會讓瀾王妃下不來臺,并狠狠責罰那位李嬤嬤呢,可誰知她一聽說瀾王妃竟也有東海寒玉,王妃還要去她買首飾的那個鋪子給她做根一樣的,她的態度便馬上變了,不但接受了王妃的道歉,而且未再難為李嬤嬤,我在想,她若誠心追究,那位李嬤嬤恐怕不是只罰十個板子這么簡單,怎么都得去了半條命。而她突然中途改變作風,最后草草收場,我覺得里頭肯定有些貓膩?!?/br> 王應寧輕輕撫了撫身上的衾被,閑閑道:“我也是到那個時候才起了疑心,按說郡主自得了那根簪子,便一改往常安靜內斂的作風,有意無意在眾人面前佩戴,顯然對送簪子的人極為屬意,帶了點愛屋及烏的意思在里頭,斷不至于一聽瀾王妃要去鋪子里做根一樣的便那般驚慌失措,所以我猜,會不會郡主根本不想讓別人知道誰是送簪子的人呢?” 沁瑤皺眉,看郡主那根簪子的外觀,顯然與那根雪中尋梅簪如出一轍,多半也出自潤玉齋的工匠之手。 記得當時自己去看的時候,店里統共只有一根梅花簪,未曾見過杏花簪,不知夏芫這根是買在她去鋪子之前呢,還是在那之后。 裴敏不屑道:“她既四處炫耀,想必不怕讓人知道有人為了取悅她,一擲千金買了簪子送她,為何這會倒又遮遮掩掩了?便讓瀾王妃知道是誰送的又怎么了?” “所以這里頭有些不通?!蓖鯌獙幩尖獾?,過不一會,又釋然道,“不過,這些事便往里細究也沒什么意思,總歸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罷了?!?/br> “是,旁人的心思咱們管不著,只要不扯到咱們身上就行了?!迸崦酎c頭,對今晚的玉泉風波予以總結陳詞。 沁瑤隨聲附和著,暗暗注意外頭的更漏聲,盼著王應寧和裴敏早日入眠,好去跟藺效匯合。 “唉?!背聊艘粫?,裴敏終于忍不住又開口了,“你們說,這世上會有人在短短時間便變得像另一個人么?” 沁瑤聽這話奇怪,道:“怎么了?” 裴敏似乎很是煎熬,猶豫了好一會,才含著羞意道:“若有這么一個人,自第一次見你便總纏著你,死皮賴臉地說……說他喜歡你,還說往后定要娶你,可,可不過一段時間不見,便像變了個人似的,不但再不多看你不說,還一副從未見過你的模樣……”她越說越覺難堪,到最后,聲音已經低到幾不可聞。 沁瑤和王應寧何等聰明,立即意識到裴敏這話說的便是她自己,而且十有*她口中的另一個人便是今晚在路上偶遇的許統領了。 兩人心中都是一陣驚濤駭浪,斷沒想到裴敏那般驕傲的一個人,竟也有為情所困的時候,靜默了好一會,沁瑤終于斟酌著語詞開口道:“阿敏——” 誰知剛開口,便被裴敏含著羞意打斷道:“我也就是替我族中的一個表妹問問,這些小女兒家的閨怨我也不懂,想來你們只怕也未必給得出什么意見,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呢,都睡吧?!?/br> 說著將臉半埋進衾被里,不再說話。 王應寧見她不肯再說,自然不會一味追問,悄悄嘆了口氣,也閉眼睡了。 沁瑤在黑暗中睜著眼等了許久,聽到她二人氣息平靜,顯是終于睡熟了,便悄悄爬了起來,從床前的立屏上取下衣裳穿上。 臨走前,又從懷中掏出符紙,在床前設下個天衣無縫的*陣,以防那邪物來殘害二人,一切安排妥當,這才放下心,一路避過宮人的耳目,潛到殿外去了。 ———————————————————————————— 偏殿一處下人所住的廂房里,瀾王妃坐在榻前,親手替李嬤嬤上好藥,嘆息道:“嬤嬤,今日你受委屈了,你好好歇著,等回了長安,我再請余若水給你好好瞧瞧?!?/br> 說著,便欲起身,李嬤嬤滿背棒傷,本已痛得半昏半醒,聽得瀾王妃要走,忽猛的一把伸手拽住她,忍著痛道:“王妃,老奴不怕受委屈,就怕您活得不痛快,您還這么年輕,往后可怎么熬啊。王妃,不,小姐,您就聽老奴一句勸,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都歇了吧?!?/br> 瀾王妃面色一變,忙捂住李嬤嬤的嘴,厲聲道:“嬤嬤,你是痛糊涂了么?” 李嬤嬤搖搖頭,堅定地將瀾王妃的手從嘴上拿下,痛心疾首道:“小姐,你是嬤嬤一手奶大的,你的心思瞞得了旁人,怎瞞得過嬤嬤!” 瀾王妃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手一軟,竟無力再去捂住李嬤嬤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兩年前,小姐你是為了什么才費盡心思嫁進瀾王府給人當繼室,你真以為嬤嬤猜不到嗎?”李嬤嬤搖著瀾王妃的胳膊,凄聲道。 瀾王妃聽了這話,怔愣了一會,忽痛苦地捂住臉,顫聲道:“我只恨,我只恨他為何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嬤嬤,你不知道,我……” 說著,忽將手從臉上拿下,猛地抬頭看向前方,眸子亮得要著火,像是想到了什么極為羞憤的事,后半句話怎么也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陪進了自己的姻緣不說,還一再地去招惹他?聽嬤嬤的勸,那人不比尋常的王孫公子,有主見,有手段,你這兩年在他手下吃了多少次虧,討到過一回好嗎?再這樣下去,你非得把命丟在他手里??!”李嬤嬤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已到了疾言厲色的地步,似乎眼前的人已站到了懸崖邊緣,再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嬤嬤,你別說了,別說了?!睘懲蹂赜檬治孀∧?,不住搖頭,似是不堪重負,聲音已帶著哭意。 “除了老奴,還有誰敢勸小姐這樣的話,別說那個人,便是王爺,看著散漫,心里可一點也不糊涂,他跟你朝夕相對,你這心思,能長久地瞞得下去嗎?”李嬤嬤緊緊抓住瀾王妃的衣袖,額上青筋盡顯,半點也不肯退讓。 瀾王妃動作一頓,緩緩將手從臉上拿下,眸子隱隱浮現一層懼意。 “還有小公子,今年才得一歲,那般乖覺可愛,眼下正是最纏著阿娘的時候,小姐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敏郎著想??!” 絕望漸漸在瀾王妃眼中蔓延開來,好一會,她長睫一顫,緩緩流下一行淚,木然道:“我知道,我都知道?!?/br> 李嬤嬤微微松了口氣,淳淳善誘道:“所以像今日這樣的事,往后再不能有了。這一回不過十個板子,老奴受了也就受了,可下一回呢?說不得便是天崩地陷,事情一旦曝露,沒人能保得住你。小姐,你還這么年輕,若真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小公子往后如何自處?便是老爺和夫人地底下知道了,也不會安息的!” “嬤嬤?!睘懲蹂偷鼗厣硪话驯ё±顙邒?,顫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往后再也不會犯糊涂了?!?/br> 李嬤嬤欣慰地嘆口氣,不住輕撫瀾王妃的后背,見她已經恢復平靜,便低聲道:“小姐,這一世已經這樣了,咱們認命吧。往后多到菩薩跟前多求求,求菩薩下輩子讓你稱心如意,給你一段好姻緣,啊?!?/br> ☆、第65章 沁瑤一路遮遮掩掩出了寢宮,剛溜到漢白玉臺階下,便見轉角的陰暗處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 沁瑤不防嚇了一跳,后認出那人常嶸,這才大松了一口氣。 常嶸轉頭見了沁瑤,忙迎上前道:“瞿小姐?!?/br> 沁瑤點頭,低聲道:“世子呢?” 常嶸笑道:“在樹林那里等著呢,請隨我來?!?/br> 他說話時并不故意壓低聲音,渾然沒有掩人耳目的打算。沁瑤先還擔心會引來宮人,轉念一想,羽林軍歸藺效統領,只要有羽林軍所在之處,便是藺效的天下,常嶸身為藺效的近衛,何須顧忌著行事? 想通此處,沁瑤便也少了幾分拘束,只仍不敢高聲說話。 常嶸一路跟沁瑤討論上兩回幾人合力捉妖之事,又打聽清虛子和阿寒的近況,態度很是熱忱。 沁瑤忍不住瞧他一眼。 常嶸微怔,摸了摸臉道:“怎么了?瞿小姐?!?/br> 沁瑤笑道:“沒什么?!?/br> 只不過有些奇怪常嶸儼然一副將她當自己人的架勢罷了,記得不久前,他還對她不冷不熱,時常用審視的目光看待她呢。許是上回共同對付羅剎,有了些患難與共的情誼在里頭吧。 沁瑤從來不是拿腔作勢之人,既然感覺到了常嶸的一腔赤誠,便也放下心中芥蒂,積極地回應常嶸,兩人一路說笑著到了小樹林。 藺效手中拿著赤霄,正蹲在泉中凝神察看泉中景象,身旁站著魏波。 “世子,瞿小姐來了?!背V道。 藺效轉頭一看,旋即起身,沁瑤這才發現他已換下之前的常服,著一身武將官服,他本就身材挺拔修長,此時一身紫袍銀甲,比往常更多了幾分傾軋而來的氣勢。 “阿瑤?!碧A效走近,上下打量一番沁瑤,開口道,“一會恐需你換身行頭,免得讓人認出你是書院的學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