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王妃笑了,聲音很是愉悅欣慰,道:“傻孩子,不是跟你說了么,母親嗽疾犯了,怕把病氣過給你?!?/br> 王妃身邊的福娘也走到門邊來攔住小郎君,笑著道:“咱們小郎君懂事了,知道孝順娘娘了。小郎君且寬心,娘娘的病養了這些時候,再過幾日就大好了,到時候小郎君就能跟娘娘親近了?!?/br> 藺效歪著腦袋想了想,問福娘:“那——母親的病好了,是不是很快就能給我添弟弟meimei了?” 福娘眼睛笑得更像一條縫了,伸手替藺效理了理石墨縐紗隱麒麟紋的衣領,道:“那是自然,到時候咱們府里不只有大郎,還有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是娘娘給小郎君添的弟弟,咱們府里可就熱鬧嘍!” 藺效得到滿意的答案,歡呼一聲,轉過身子啪嗒啪嗒就往外跑。 常嶸忙從院墻上跳下來,耐心地等著藺效。 藺效在院門口找到他:“走——蹴鞠去!” 忽然想起昨天常嶸不肯服輸,贏了他好幾個球,藺效帶著報復的意味說道:“我很快就要有弟弟了,到時候我就不稀罕跟你玩了!” 常嶸有些惶恐,他不知道為什么小郎君有了弟弟就不肯跟他玩了。 他看著藺效往前跑了,忙邁開步子追上藺效,將懷中藏了好久的油紙包拿出來道:“小郎君,這是我娘做的餅餒,可好吃了,都給你,你別不跟我玩?!?/br> 藺效驕傲地回頭看向常嶸,見他果然捧著一包餅餒站在自己跟前。 酥黃的餅餒早前被常嶸捂在懷里,餅皮都有些散亂,撒得常嶸胸前衣服上到處都是。 常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清澈的眸子里滿是不安。 藺效不知怎么的心刺痛一下,他盯著常嶸看了一會,沉默地接過常嶸遞過來的餅餒咬了一口,點頭道:“好吧,只要奶娘每日都給我做餅餒,我還跟你玩?!?/br> 常嶸臉上就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鼻端愈來愈濃重的腥臭將常嶸的意識拉回現實。 他揮舞的陌刀并不能對巨蛇產生任何威脅,死亡第一次離他如此的近。 被蛇吞入腹中會是一種什么感受?他不無恐懼的想,同時又有些委屈,他還不滿十七,連妻房都還未娶,就算一定要死,可不可換一種不那么憋屈的死法? 一股大力襲來,將欺至常嶸眼前的巨蛇頭猛地往后拖開。 常嶸悚然睜開眼一看,就見藺效竟不顧一切飛撲到巨蛇身上,扼住它的脖頸滾落到地上,一人一蛇瞬間糾纏在一起。 常嶸怔住,小郎君竟然舍命來救他,他胸膛里漲漲的,眼睛有些發澀。 看那巨蛇還在扭動,轉眼就占了上風,他擦了擦眼角,大喊一聲砍向那巨蛇:“我跟你拼了?。?!” 少女發出的火龍似乎只對妖物有效,是以即便藺效跟巨蛇近身糾纏,那火焰卻未燒到藺效的身上,而巨蛇的腹rou早已被火龍燒出一個窟窿。 “刺它的內臟!”見藺效被巨蛇龐大的身軀死死壓住,一時一刻不能掙脫,少女心急地大喊道。 又急催體內殘存的內力,將那三條火龍燃得更亮,她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這是最后的機會,若還不能將巨蛇制住,他們這些人都會被巨蛇反噬。 藺效眼前不斷有汗水滴落,原本清晰的視野漸漸變得模糊。 他摸索著試圖將劍刺入巨蛇的腹rou,奈何劍身太長,他此時被壓在巨蛇身下,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力。 好在常嶸和魏波等人跑到巨蛇身后,學藺效方才的法子,大喝一聲,齊齊扼住巨蛇的脖頸。 巨蛇本來正全心全意對付藺效,不妨被常嶸等人的蠻力拉的往后一仰,竟生生露出早已皮開rou綻的蛇腹。 機不可失!藺效猛地一躍而起,“噗”的一聲,準確無誤地將寶劍插入巨蛇的七寸。 “赫——”巨蛇發出刺耳的怪聲,龐大的身軀痙攣般的扭動起來,連整個洞xue都發出地動般的異響。 少女見此情景,忙捏訣大聲吟誦符咒,三條火龍仿佛有了人類的感知,依次從巨蛇破開的七寸中鉆入,轉眼間就將巨蛇燒為了一堆灰燼。 “收——”少女嬌喝一聲,三條火龍聽到召喚,化作三團火球,飛回少女手中的黃金鈴鐺。 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氣。 常嶸等人喘息未定,尤望著巨蛇的灰燼發怔。方才那一番惡斗,用九死一生來形容也不為過。也不知這怪物到底是什么來歷,能有這般大的妖力,若不是有女道士的法器和小郎君的寶劍合力對付他,估計在場的人都得被它拆吃入腹。 藺效將紊亂的氣息理順,起身走到譚王二人身旁查看。 就見兩人面色青黑之色已經褪盡,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他回頭看向少女,低聲道:“多謝?!?/br> 少女有氣無力地笑笑,道:“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若不是有你手中的寶劍相助,以我的道行,哪是那蛇妖的對手?!?/br> 她說著,想起什么,起身走到那巨蛇的灰燼前,捂住鼻子找尋著什么,不一會,就見她手中多了一個青灰色的丹丸。 藺效恍悟,想必是那巨蛇的內丹了。 少女將內丹用絹布裹好,收入腰間的荷包內,起身對藺效等人說道:“這蛇妖就是此前作亂了三年的邪穢,如今邪穢已除,各位可以放心下山了?!?/br> 又指了指尤未蘇醒的譚王二人,道:“他們體內尚有余毒,需得將養個月余方能康復,但幸虧救治得時,并未傷及根本,無需過多擔心?!?/br> 藺效見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處事卻如此周詳,又有勇有謀,與他平日所見的那些名媛貴女大不相同,他不由暗暗贊許,剛要請教她的名諱,常嶸跳起來插話道:“這位…道姑,我有眼不識泰山,之前言語間多有得罪道姑之處,還望道姑莫要怪罪?!?/br> 心中卻道:看小郎君的意思,對這道姑似乎頗有好感,萬一一來二去有了什么瓜葛,難道還能納個道姑不成?別說王爺不會同意,就連宮里頭也萬萬不會點頭的,還是趁早打斷小郎君的念頭吧,免得日后又是一番傷心。是以他將“道姑”二字咬的格外的重。 藺效暗暗皺眉。 少女卻笑了起來,她人雖聰明,卻怎能猜到常嶸此時的真實想法,見常嶸誠心誠意地跟她道歉,她道:“不值什么,我并未放在心上?!?/br> 常嶸好奇地望著她,想起初見她時的詭異情形,忍不住道:“說起來,那晚道姑為何在溪邊滌發?深更半夜,又是這等兇山,我等當時都嚇了一跳,險些將道姑當作鬼魅?!?/br> 少女挑挑秀眉,坦坦蕩蕩道:“我為了捉妖,從長安連夜奔襲而來,幾日未曾好好洗漱,那晚見到山中的溪水還算干凈,一時沒忍住,便拆開頭發洗了洗?!?/br> 常嶸等人絕倒!竟、竟是這個理由,這位道姑,還真不是凡人。 聽得此話,連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藺效都一時沒忍住,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第7章 少女請常嶸等人幫著把洞中的白骨埋入地下,做了一場簡單的法事,超度那些被蛇妖害死的冤魂。 洞外天色還不曾大亮,只隱約有些青灰色的影子。 一行人走出洞外,眼看著東邊的朝陽終于初露端倪,山中之前陰冷壓抑的氛圍一掃而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少女愜意地連吸了好幾口清冷的晨霧,慨嘆道:“總算是不辱使命?!?/br> 藺效本來跟少女并肩而立,聞言轉頭看向少女。 金色的朝陽柔柔地灑在她臉上,襯得她肌膚白皙細膩,直如上等美玉,藺效甚至可以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比之月色下所見,更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明麗盈婉。 只是仍少了幾分血色,不夠健康紅潤。 藺效在一旁看著,暗想這女子莫不是有什么先天不足之癥?如果真有隱疾,為何還要整日與妖魔鬼怪打交道? 沉吟了一會,他開口道:“昨晚那蛇妖引咱們下山,好不容易走到那塊大石處時,明明路在眼前,卻怎么也繞不過去,可是小娘子使了什么手段?” 少女點頭,笑道:“我上山時為防山中妖物逃跑,在出山處封了結界。我聽你的手下說,你們上山時,那蛇妖為了接近你們,也曾使了障眼法,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 所以她在溪邊遇到藺效一行時,并未阻攔他們下山,若藺效他們幾個不是妖物,自然能順利下山,若被結界阻擋,說明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個是妖邪,她只管靜觀其變便是了。 藺效皺眉:“這妖物作亂數年,也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百姓?!?/br> “可不是?!鄙倥釉挼溃骸鞍朐虑拔译S師父路過此地,我師父見此山妖氣沖天,便猜到山中多半有大邪祟,但當時他忙于對付別的妖物,無暇來一探究竟,這幾日想起此事,總覺得放心不下,便讓我帶了咱們觀里的鎮觀之寶來探探虛實?!?/br> 藺效目光落在少女胸前的黃金鈴鐺上,這等寶物確是世所罕見,昨晚若不是有它加持,他跟常嶸他們難保不會葬身蛇腹,就連小道姑自己,只怕也是在劫難逃。 只是她師父既然能將一觀之寶舍了給她,說明他心中極為愛重這個徒弟,又為何舍得讓她只身犯險呢? 少女未察覺藺效若有所思的目光,只好奇地看著藺效腰間的寶劍道:“公子,敢問你寶劍是什么來歷,竟這般了得?!?/br> 藺效遲疑了一會,將寶劍從腰間解下,給少女細看:“這是祖父去世前贈予我的,我只知道它名叫赤霄,祖父生前極為愛惜此劍,幾乎從不離身,卻從不知道它還有辟邪之效?!?/br> 見少女興致勃勃地接過寶劍把玩,藺效心里忽升起股古怪的感覺,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兩個小兒在比對各自得意的玩具,然而男女有別,少女可以大大方方地討了他的劍慢慢賞玩,他卻不好意思細究一個小娘子的貼身飾物。 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昨日進山后,我曾那座無村莊里遇到過鬼魅,那鬼魅來無影去無蹤,被我用赤霄擊散后,便再也未曾出現過,想來許是忌憚此劍?!?/br> 少女聞言,抬頭環顧四周道:“你遇到的多半是被蛇妖害死的村民的游魂,因死得冤枉,纏綿世間,舍不得去投胎。如今蛇妖已除,我方才又給們做了場超度法事,想來他們很快便能放下執念,重入六道輪回了?!?/br> 這時常嶸帶著魏波等人將還在昏迷的譚王二人順原路抬回溪邊的帳篷,少女似有所感,想了想,將荷包中的小藥瓶又掏出來,倒出兩粒交給藺效。 她頗有些rou痛地說道:“這藥丸是我師父煉制的,所用的材料珍稀難得,平日里十串錢幣一粒都不賣呢——看在郎君幫我降妖的份上,再送你兩粒吧。有了這藥丸,那兩位傷者也能好得快些?!?/br> 藺效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娘子看著豁達爽朗,行事又恁般果決,沒想到竟是個小財迷。 他心里暗笑,面上做出鄭重的表情,道:“多謝…小娘子。這藥丸這般貴重,昨夜已得了兩粒,怎好再要小娘子白送,萬萬不可?!闭f著便示意身旁的那名隨從掏出錢幣,要遞與少女。 少女不提防看到厚厚的一疊錢幣,嚇了一大跳,她沒想到藺效出手如此大方。 之前她看藺效雖衣飾素凈,但氣度高貴、談吐不俗,身邊又帶著一群武藝高強的隨從,便隱約猜到了藺效恐不是尋常百姓,如今看來,還不是一般的富貴。 她此番出行,不想橫生枝節,尤其不想跟長安城中的貴人扯上關系。 是以她雖然仍心疼那四粒藥丸,面上仍堅拒道:“降妖除魔本來就是我們道家之人的份內之事……更何況昨夜如果沒有郎君幫忙,我此刻早已被那妖蛇拆吃入腹,又哪來的贈送藥丸一說?郎君莫要如此客氣?!?/br> 不等藺效再次開口,又大大方方道別道:“我來時在長安雇了一輛馬車,進山之前曾吩咐車夫在山下的客棧等我,這個時候車夫恐等得有些急了,如今山中邪穢已除,我這便要下山了,就此別過?!?/br> 說著便轉身大步往山下走去。 真是個奇怪的女子,好像生怕跟他有所交集似的。藺效看著那嬌小的背影漸漸走遠,瞇了瞇眼,低聲對身旁的隨從吩咐幾句。隨從點點頭,領命而去。 這時常嶸已將譚王二人安頓好,他奔到藺效身旁,“咦!那道姑怎么這就走了?” 見藺效臉上有些悵然之色,他生恐小郎君還要追究那女子的行蹤,忙轉移話題道:“已將譚啟和王行之安置在帳篷里,但山中寒涼,恐怕不宜久留,郎君,要不要我下山雇幾輛馬車上來,將譚王二人安置在車上回長安?” 也只能如此了。藺效抬頭看看天色,利落地吩咐道:“盡速下山吧?!?/br> 回長安的路上,常嶸問藺效:“郎君是如何得知那道士是妖孽的?” 藺效想了想,道:“昨晚在溪邊飲酒時,曾不小心碰觸到那道士的左手,那只手寒涼如冰,一絲兒熱氣都沒有,身上又隱隱散發腥臭之氣,我便對那道士起了疑心?!?/br> 常嶸想起藺效小時候便嗅覺敏銳,又素愛潔凈,半點污穢之氣都不能忍的,能聞到道士身上的怪味一點也不奇怪。 又暗笑那道士,往誰身邊湊不好,偏偏要靠近小郎君,活該他露餡! “但當晚那女道也頗為可疑,事發時還跟譚啟和王行之一起失蹤了,為何郎君能肯定不是她呢?” “你還記得譚王二人出事時,是誰最后一個出現?又是誰說了一句:‘是那位姓譚的大人’?”藺效皺眉道。 常嶸極力思索了一會,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是那個道士!” 他興奮地一拍大腿:“我記得他當時還說:‘貧道聽的真真的,斷不會錯的’。是了!昨晚事發突然,連咱們這些朝夕相處的人都沒辦法判斷那喊聲是誰發出來的,那道士怎么就能斷定是譚啟?” 常嶸說著,頗感慚愧,那道士想來畢竟是妖孽,雖然扮作人形,還是露出了不少破綻,可這些細節都被粗枝大葉的自己給忽略了。 唉,什么時候也能像小郎君那般心細如發就好了,他欽佩地看向藺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