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倒是都已經將公服換了下來,換上了常服。 簡妍心中冷笑了一聲,但面上還是溫婉柔順的屈膝向他福了福身子,低眉斂目的說著:“小女簡妍,見過周大人?!?/br> 周元正沒有做聲。他只是不錯眼的望著簡妍。 眉含遠山,眼顰秋水,清秀靜逸,這分明就是梅娘啊。 簡妍見他不做聲,便又開口說著:“不知周大人今日喚了小女過來是有何事見教?” 決口不提自己今日其實是相當于被他給誆騙過來,然后又相當于被軟、禁在這屋子里的事實。 若是一上來就和這周元正撕破了臉皮,總歸是于她沒有好處的?,F下敵強我弱,只能暫且先示弱,然后再慢慢的套話,再伺機而動。 周元正不答,只是抬腳走到了桌旁坐了下來,隨后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那把圈椅,示意著簡妍:“過來坐?!?/br> 簡妍腦中飛快的轉得一轉,然后便從善如流的也走到桌旁坐了下來。 她現下并不敢上來就直接違拗了周元正的話,不然若是惹得他狂性大發了可不好??扇羰锹犃怂脑捴苯幼谒磉叺哪菑堃巫由纤謱嵲谑怯X得心里膈應的慌,所以最后她便取了個折中的法子。 雖然她是坐到了桌旁去,可卻并沒有坐到周元正身邊臨近的那張椅子上去,而只是挑了個離他相對最遠的,他正對面的那張椅子坐了下去。 周元正一時也沒有強求,任由著她在自己對面坐了。 這樣也正好方便他細細的看她。 她頭上簪了玉蘭紅珊瑚的簪子,金累絲嵌寶石的點翠珠花兒。鬢邊一只小小的點翠鳳簪,鳳口里垂了細細的珍珠珠串下來。小巧精致的耳垂上戴的則是一副碧色的葫蘆樣的耳墜子,但凡她偶爾的動一動,這耳墜子便前后輕輕的擺動著,越發的映襯出她如雪的肌膚來。 周元正目光貪婪的望著她每一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膚。 而簡妍雖然此刻是垂著眼,只望著面前花梨木圓桌上的大紅銷金寶象花的桌圍,可依然能感覺到周元正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縱然是沒有親眼所見,可周元正的這目光如有實質,所到之處,還是讓她覺得極其的不舒服和惡心。 原本交握著放在膝上的雙手這時更是緊緊的握了起來。她腦中急轉,想著到底該用什么法兒轉移這周元正的注意力。 片刻之后,她微微的抬起了頭來,面上是無可挑剔的得體笑容,溫聲的問著:“記得上次周大人見到小女之時曾喚了一聲梅娘,小女斗膽,想請問一下周大人,不知這位梅娘是何人?” 所有一切皆因梅娘而起。那么,當她提到梅娘的時候,周元正的注意力應當是會被轉移的吧?且她也正好可以伺機套一套周元正的話,了解一下這梅娘到底是什么人,還有這周元正到到與梅娘是什么關系,然后再決定自己到底應當怎么辦。 而果然,簡妍一提起梅娘,周元正的面上立時就有片刻的怔愣,目光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專注的望著她了,反而是轉頭望著旁側的那架寒梅傲雪的屏風。 “梅娘,”他喃喃的說著,“梅娘是我一生最愛的人?!?/br> 簡妍心中微沉。 這是最壞的一種情況了。 若梅娘只是他不幸逝世的女兒,又或者是有什么血緣關系的女眷,再不濟哪怕就是他媽呢,那想必周元正見到她也只是會覺得親切,并不會想到其他的什么上面去??墒沁@梅娘卻是他的戀人,且估計應該還是已經死了的,那自己還長的這般的像梅娘,可不就是明擺著找死。 于是簡妍想得一想之后,就繼續的順著周元正的話問了下去。 “那這位梅娘,是不是一位很溫婉貌美的女子?周大人一開始與梅娘又是如何的結識的呢?” 她覺得她現下要做一位知心jiejie,引導著周元正回憶起他的以往來,然后清清楚楚的明白一件事,他的梅娘已經死了,而她,只不過是簡妍而已,并不是什么梅娘。 有關梅娘的事周元正想來也是甚少與人說起的。這樣的心結一直悶在心里卻不得與人傾訴,日積月累,郁結在心頭,早就是成為了一顆巨大的毒瘤了。而現下簡妍問起,且她又是生的和梅娘一模一樣,所以周元正便也愿意同她說一說。 于是他便慢慢的說起了他和梅娘當初是如何的在庵中結識的,其后又是如何的一直詩信唱和著,被她的父親察覺之后梅娘又是如何的死了之類的話。只不過他卻是隱去了他前去提親之時梅娘的父親是如何的羞辱他,事情暴露之時他是如何的連夜逃跑,他發跡之后又是如何的對待梅娘一家人的事。 簡妍一聽周元正說完了這些,一顆心就越發的沉了下去。 世間最難忘的莫過于得不到和已失去,而偏偏這梅娘卻是兩樣都占全了。 求而不得的遺憾郁結之意,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思想作祟,只怕這梅娘于周元正而言早就已經是一種執念了。其實他內心未必會真的有多愛梅娘,畢竟認真說起來他們兩個人也就那日在庵中見了一面而已,彼此之間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不過是其后一直詩信唱和罷了。而且據她所知,周元正也是妻妾無數的,只不過這些年中他自己不斷的催眠自己是有多癡情,縱然是那梅娘死了這么多年了他還是忘不掉她。 實在是夠變態。 簡妍覺得自己今日的處境真的是糟糕透了。 梅娘是周元正的一個美好無暇的夢。對于執念已深的他而言,曾經的那個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人,現下卻是有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又豈會放手。只怕他心中早就已是將她當做梅娘的替身了吧? 簡妍只覺得心中亂糟糟的一片,腦子里更是亂紛紛的一片。 她壓根就不曉得她現下到底應該怎么辦。 白薇和秦彥還在他們手上,而這醉月樓上下里外又全都是周元正的人,她如何還能逃得出去? 接下來這周元正到底會如何的安置她? 然后她忽然就想起了前兩日四月對她說起過的一件事。 那日四月是說,她在荷香院里的長廊上同著徐妙寧的丫鬟青芽說話兒的時候,眼見得一個穿戴不俗的仆婦帶著兩個丫鬟從簡太太的屋子里出來了,且還是簡太太身邊的沈mama親自送了這三個人出來的。她當時悄悄的打量了一番那個仆婦,見她并不是徐家的人,心里還自納罕著呢,所以回來后便對自己說了??僧敃r自己聽了,也并沒有當一回事??涩F下再一細想,今日上午她去辭別簡太太,說是要來赴周盈盈的約的時候,簡太太一反常態,很是對她親熱,竟是還拉了她的手,感慨著諸如一晃就這么多年就過去了,你也這樣大了,又說什么你哥哥是如何的疼愛你,上次他從國子監里回來的時候還特地的給了帶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兒的給她,讓他們兩個一定要兄妹和睦,彼此相幫之類的話。當時她只聽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壓根就不知道簡太太這是忽然的抽的什么瘋??墒乾F下想起來...... 簡妍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如墜冰窖,竟是連跳都不會跳的了。 這分明就是周元正和簡太太已經暗地里達成了某種協議了啊。所以簡太太是明知道今日是周元正要見她的? 那周元正到底是對簡太太達成了什么協議?讓她做周元正的侍妾?抑或只是個外室?是不是她今日出來了,簡太太也就壓根沒打算她會再回去,而是任由周元正將她帶走。 簡妍一時竟是全身止都止不住的抖如顫篩。 她就這樣的被簡太太給利落的賣了么?那她往后要怎么辦?現下醉月樓上下里外已全都是周元正的人了,若是待會她被周元正給直接的帶走了,安置在了什么地方,那往后豈不是更加的插翅也難飛了? 手心里滿滿的都是冷汗。她拼命的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天無絕人之路的,一定會有解決的法子的。 可是還能有什么法子呢? 耳中忽然聽得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聲音,然后她眼角余光看到一角石青色鶴氅的衣擺正在她的身旁。 周元正從對面的椅中起身站了起來,轉而坐到了她旁側的一張椅中去。 簡妍垂著頭,可以看到他的手。 畢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再是保養得當,看著再白皙,可到底是枯瘦如姜的。且他一雙手的小拇指竟是留了約有兩三寸長的指甲,讓簡妍見了,覺得極其的惡心。 而這雙手里的右手現下正伸了過來,瞧著應該是想來拉她的手的。 簡妍一個激靈,然后她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來,往后連退了幾大步,一直退到她身子抵在了墻壁上,再也無路可退了為止。 她的身后就是窗子。 工字燈籠錦格心的檻窗,方才被她推開了半扇。有風從外面刮了進來,她鬢邊鳳釵上的珍珠流蘇和耳垂上戴著的玉葫蘆耳垂被吹的顫個不住。 周元正只被她這猛然的動作給嚇了一跳,伸出的右手僵在了半空。 然而等到他反應過來之后,他便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既然簡妍進了這醉月樓,那就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她是絕對逃脫不掉的,他有的是時間和她慢慢的磨。 于是他便慢條斯理的開口說著:“我已在這京里置辦了一所院子,丫鬟仆婦一應俱全,往后你就住在那里,我得閑了自然會去看你。這事我已同你母親說過了,她也是答應了的?!?/br> 呵,簡妍心里悲涼的笑了一笑,簡太太果然是賣她賣的絕對不手軟的啊。 “可是這事我并沒有答應?!彼茉?,冷冷的開口說著。 周元正略有些詫異的望了她一眼。 這樣的事還要經過她答應的么?她只不過是一個商賈之女罷了。他可是權傾朝野的首輔,讓她做他的外室難不成還委屈了她不成? 念在她畢竟同梅娘長的是那樣像的份上,周元正現下對她還是有幾分耐心的。于是他便溫聲的說著:“你跟了我,我自然是會寵著你。但凡這世間所有之物,只要你說的出來,我自然是會令人尋了來放在你的面前,絕對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的?!?/br> 簡妍的回答是眼中滿是嘲諷和不屑之色。 周元正畢竟是身在高位久了,從來只有別人奉承他的時候,極少還有現下他這樣溫聲的相勸,可對方還滿面嘲諷不屑之色的時候。 于是他方才的耐心立時就告罄了,面上也沉了下來。 “簡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不過是念在你長的很像梅娘的份上才一直容忍你罷了?!?/br> 眼見得簡妍的手往后搭在了窗臺上,身子也往窗子旁邊那里移了過去,他端坐在椅中也沒有動彈,只是說著:“莫不成你竟是想著要跳下去,然后逃走?這可真是個傻的了。且不說下面有我的人在守著,你一個弱女子還能逃得到哪里去。只說你便是真的逃走了,你的母親可是逃不走的。落在我的手上,你想想她會有什么下場?” 他這是想用簡太太來威脅她了? 簡妍失笑。然后就挑眉問著:“那你打算怎么弄死她???一根白綾?一杯毒酒?沉潭梟首?還是不嫌麻煩的千刀萬剮???你給她選了這哪一樣死法我都沒有意見?!?/br> 周元正的一張臉這下子是真的完全的陰沉了下來。 他沒想到拿了簡太太來威脅簡妍竟然是無效的。但他更愿意相信其實簡妍心中是在乎的,只不過是面上裝的不在乎罷了。 有誰會不在乎自己母親的死活呢? “那你自己的死活你也不在乎的?”周元正面沉似水,聲音恰似萬丈深淵下透上來的一般,森冷暗黑,“違逆我的下場,你可以自己想一想?!?/br> 外面的風越發的大了起來,從這半扇敞開的窗子里不停的灌到了屋子里面來。 簡妍正站在這風口上,凜冽的北風一陣陣的刮在她的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生死關頭,她反而淡定了下來。 自打穿越過來,這一路走的是這樣的艱辛。那時她總以為著,但凡只要她一直隱忍,一直努力,尋了個時機得脫牢籠,總會在這個時代尋到一個相對自由自由的地方,讓她安安靜靜的過完這一輩子。后來她愛上了徐仲宣,這幾日才終于決定了下來,往后可以不用費盡心思的整天想著怎么逃走,安安心心的同他過一輩子也是好的??墒菦]想到這些卻都只是個奢望而已。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讓眼前的這個老男人將她當做別人的替代品,每日忍受著他黏膩令人惡心的目光,屈辱的活了下去? 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心中決定了之后,她反而覺得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全都舒緩了下來, 于是她便抬頭對著周元正笑道:“我自然是想好好的活著的??汕疤崾?,我得有尊嚴的活著。不然,我寧可死?!?/br> 說罷,她抬手拔下了頭上戴著的那根玉蘭紅珊瑚的簪子,將尖尖的那頭直直的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2章 鷸蚌相爭 沈綽正坐在熏籠前面吃著糖炒栗子。 表皮深棕色的糖炒栗子,油光锃亮。先是用手用力一捏,然后剝開了表皮,就露出了里面焦黃色的果rou來。送到口中咬了一口,糯糯的,甜甜的,極是美味。 有小廝垂首走了進來,在離著沈綽面前的幾步開外站定。 沈綽一面用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慢的剝著手里的糖炒栗子,一面抬頭,慢條斯理的問著那小廝:“周元正今日在醉月樓里請的是什么人?可打探出來了?” 前兩日周元正遣了身邊的心腹小廝周福來對他說了一聲,說是今日要在醉月樓請個人,所以讓他這日將醉月樓清空出來,不要開門迎客。 沈綽自然是答允了的。但他心中到底還是好奇周元正今日到底請的是什么人,竟然是需要清空醉月樓?于是他便暗中的吩咐了醉月樓里的掌柜和一應伙計,讓他們這日注意看著點,等到看清了周元正請的人是誰之后立時就過來向他匯報。 而現下站在他面前的就正是醉月樓的一個小伙計。 那小伙計對著沈綽單膝下了跪,行了個禮之后方才站起了身來。然后他垂手恭敬的回稟著:“今日周大人請的并非是什么朝堂上的官員,也并不是這京里的哪一位豪紳,只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和一位年輕的公子罷了。且甚是奇怪,出來迎接那位公子和那位姑娘的是周大人的侄女兒。后來周姑娘又讓著那位公子在樓下大堂里自己坐了,自己則是帶著那位姑娘上了二樓的雅間。再后來周姑娘自己出了雅間,卻是吩咐著兩個粗壯的仆婦守住了門口,還將門鎖了起來,竟是將那姑娘軟、禁起來的意思。小的們心中實在是好奇,所以雖然咱們的醉月樓一早就被周大人遣了人來圍了個水泄不通,輕易不讓咱們靠近,可小的們還是和掌柜的一起到了離著大堂最近的那處密室里,將耳朵貼在墻上聽著周姑娘和那位公子在大堂里說話?!?/br> 然后他便將周盈盈對秦彥所說的那番話一個字不漏的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