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他鼻中輕哼了一聲,說著:“果然升了吏部左侍郎排場就是不一樣,竟是讓我這做二叔的在這院門前等了這半日?!?/br> 徐仲宣日常家中也就只有齊桑和齊暉兩個下屬隨侍左右,并沒有其他的下人在。便是連個燒飯的粗使婆子都沒有,日常散值之后不過是在外面吃些罷了。所以徐正興來了這半日,瞧了半天的門,竟愣是連一個來開門的人都沒有。 而對著徐正興這話里話外的嘲諷指責,徐仲宣也并不以為意。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隨后便吩咐著齊桑上前開門,請著徐正興進去。 徐正興卻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只是依然站在那里。他身后的小廝低頭垂手的跟在他的身后。 “我過來,只是與你說兩句話而已,說完便走,并不用進去?!?/br> 徐仲宣聞言,便也沒有強求。 將手中的油紙傘遞給了齊桑之后,他便也走到了雨檐之下,雙手籠在袖中,笑問著:“請問二叔有何見教?” 先時離得遠了還沒有察覺到,可是這會站在了一處,徐正興便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于是他便皺了眉,不悅的問著:“你喝酒了?還喝的這樣的多?” “今日請了幾個同僚一起吃飯,便喝了幾杯?!毙熘傩鸬纳跏请S意。 徐正興聞言,一張臉卻是越發的放了下來。 “官場之中最忌拉幫結派,朋黨勾結,你這樣請同僚吃飯喝酒,落在有心人的眼中會怎么看,怎么想?且我聽得這幾日前來向你道賀的人絡繹不絕,你竟是不分官職大小一視同仁的接待?先不說這樣門庭若市別人會說你太招搖,只說對著那等官職低的,你就該立起個體統來,怎么能同他們笑臉相迎,平起平坐?這可不是壞了規矩,往后讓他們怎么在心里服你,懼你?” 頓了頓,他又恨鐵不成鋼似的加了一句:“你說起來也是三品的重臣了,怎么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徐仲宣任著他說,面上的神情絲毫不變,依然是帶了淡淡的笑意。 徐正興將他好一頓數落之后,最后又道:“后日是你祖母的壽辰,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徐仲宣微怔。他可是不記得吳氏什么時候壽辰的事。 自打他生下來之后,一個庶子,又是與自己沒什么血緣關系的,吳氏對他極其的不上心,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冷淡。他自小心細,看得出來吳氏不喜他,所以也從來不往她的身邊湊。不過是后來自己入了仕途之后吳氏才慢慢的對他親近了一些起來,只是他卻是沒法對她親近起來的。所以名為祖孫,但其實也不過是見面之時喚得一聲祖母而已,其他的時候再是不上心。 耳聽得徐正興又在那說著:“便是你祖母以前再有不是,可她畢竟是你的祖母,為人子孫者,自然是應當尊敬長輩的。這些年你祖母的壽辰你少有回去,以往是因著你在當值,不便回去也便罷了,可后日正是假期,你如何還不回去?” 皇帝的萬壽節剛過。因著熱熱鬧鬧的剛辦了一場,皇帝心中大悅。又體諒著眾位臣子近期為著萬壽節忙了這么些日子,所以特地的給各位臣子放假三日,以示恩寵。 徐仲宣依然雙手籠在袖子里在雨檐下站著,面上淡淡的笑意不減。 “既是二叔如此說,后日我回去便是?!?/br> 徐正興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就說著:“往后你還是低調一些,莫與朝臣有過多來往的好。我回去了?!?/br> 徐仲宣面上帶笑的看著他走下臺階,忽然就道:“二叔的這戶部郎中現下做的可還舒心?” 徐正興腳步一頓,忽然就轉過身來,沉聲的問著:“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隔著一層細蒙的雨簾望過去,徐仲宣的一張俊臉隱在燈燭影中,半明半暗。 “并沒有什么意思?!彼麛n著雙手,斜倚在身后的門板上,面上依然有著淺淡的笑意,“只是戶部是在周大人掌控中,二叔可有想過他為什么會將你從山東遷回京城,還讓你在他所掌控的戶部做了一員郎中?” 作者有話要說: 第91章 學長掉馬 徐正興面上的神色陰晴不定。 三個月前他收到京城這里的調令,心中也自狐疑。不明白為什么年前他剛被貶謫出了京城,到山東下屬府縣做了一名通判,現下卻是忽然收到了這樣的一份文書,非但是將他調回京城為官,且還是一舉就成為了一個正五品的戶部郎中。且到了戶部之后,周元正竟親自接見,言語之間對他甚是客氣。至于戶部官署里的那些官員,哪一個不是人精?見著周元正都對他客氣有加了,自然是更加的奉承他了,竟是都不用讓他做什么正事,只用整日的坐在那里喝茶等著散值也就是了。是以徐正興的這個戶部郎中做的,實在是清閑的很。 可這份被架空出來的,不用做任何正事的清閑也會閑的人日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而這會聽得徐仲宣這么一說,他怎么能不多心? 一時他的臉就越發的沉了下來,冷聲的說著:“你的意思是,周大人其實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將我從外地遷回京城為官?” 其實他心中對徐仲宣是還是頗為微詞的。畢竟說起來他是徐仲宣的親二叔,可這些年中徐仲宣一路官場得意,竟是都沒有想過要拉他一把,任由他在那國子監里做著一個小小的司業。后來更是被貶謫出京,也不見他私下替他言說一二。這會周元正給了他一個五品的戶部郎中,怎么徐仲宣倒要跳出來說話了不成? 徐仲宣對他忽然而來的冷言冷語也沒有生氣,只是依然緩緩的在說著:“如今儲君未立,兩王相爭,內閣中的形式又是波譎詭異,周、吳二人各為其主,其中利害,想必也是不用我多說的。畢竟我們好歹也是頂著同一個姓,所以二叔,我奉勸你一句,還是急流勇退,自請離京去外地任職的好?!?/br> 徐正興的一張臉這時就完全的放了下來。 任是何人,正是興頭的在做著五品的京官時被人說上一句,自請離京去外地任職這樣的話都會不高興。 于是徐正興就冷道:“在官場中這么些年都不見你這個做侄子的為我這做叔父的說過一句話,現下倒是上來就勸著我拋開這五品的京官不做,跑到外地去做什么勞什子的官。怎么你自己倒是不自請離京去外地為官呢?難不成你就覺得我是這點子能力都沒有,不配在京為官的,只配到那窮山惡水的地方去管著一群刁民不成?” 說罷,轉身拂袖忿忿離去。 徐仲宣也唯有搖頭嘆息。 他二叔的這個性子,實在是不宜為官。若是外官倒也還罷了,畢竟環境相對單純些,可以遠離京城里的這些是非紛爭??墒蔷┏沁@樣復雜的環境,又正值兩王相爭的多事之秋,一個行差踏錯,只怕就是萬劫不復了。更何況周元正還是存了想拉攏徐正興來掣肘他的心。如今叔侄兩個分站兩處陣營,只怕來日總會是有對上的那一刻。 但他話已至此,徐正興聽不進去,他也并不強求。 齊桑推開了門,撐起了手里的油紙傘替他擋著頭頂蒙蒙的雨絲,恭聲的說著:“公子,天晚了,您回去歇著吧?!?/br> 徐仲宣淡淡的嗯了一聲,因又低聲的說了一句:“給我泡杯茶來?!?/br> 話語中卻再沒有剛剛的那股子閑適淡然,反倒是虛弱無力。 齊桑嚇了一大跳,忙抬頭望了過去,只見徐仲宣面色蒼白,一雙長眉緊鎖,右手也是按在了胃腹之處。 他心念急轉,知道徐仲宣這定然是胃寒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不是,剛剛在秀雅樓里并沒有吃什么,酒又當水似的喝,這胃寒的老毛病能不犯嗎?只是平日里別人勸酒的時候公子慣是會推辭的,可是今日倒是怎么一點兒都不推辭,反倒是來者不拒的? 齊桑心中一面埋怨著,可一面還是伸手扶了徐仲宣,關切的問著:“公子可是痛的厲害?要不要屬下這就去請個大夫來給您瞧瞧?” 徐仲宣對著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去請大夫,只是說著:“給我泡一杯茶送過來也就罷了?!?/br> 齊桑依言下去燒水泡茶,一面又吩咐著齊暉將徐仲宣扶到臥房里去。 等到他泡好了一盅銀針茶用茶盤端了過去時,就見徐仲宣正坐在圈椅中,只是上半身卻是伏在面前的案上,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背和頭頂。 齊桑輕手輕腳的將茶盅端了過來,因又低聲的叫了一聲:“公子?” 徐仲宣應了一聲,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抬起頭來。 齊桑就見得他面上煞白一片,長眉緊鎖。明明是這樣冷的冬夜,可他的額頭卻還是有著細密的冷汗。 他伸手去端案上放著的茶盅。伸出來的手修長白皙,只是手背上的青筋高高的鼓起,想來胃里實在是難受的厲害。 “公子,”齊桑忽然就覺得心中很是不忍,低聲的就道,“您何必這樣為難自己呢?” 想了想,他忽然又異想天開的說著:“不然屬下這就去接了簡姑娘過來看您?您如今是這樣的身份,簡太太必然是不敢阻攔的?!?/br> 話音未落,卻被徐仲宣給斷喝了一聲:“出去?!?/br> 齊桑只被他這嚴厲的表情和口氣給嚇了一大跳。 而徐仲宣卻已是在那怒道:“你把她當成了什么人?這樣的深夜,由得你想去接她過來就去接她過來?別人會如何看她?” 齊桑吶吶的垂下頭,不敢言語。只是心里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這些日子前來恭賀公子遷為吏部左侍郎的那些官員中,有不少的都是打著結親的目的來的。那樣為官為宦的為著巴結討好公子,都不惜將自家的女兒送給公子為妾,而簡姑娘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靠山,且死了老子的商賈之女罷了。公子既是喜歡她,又對簡太太那樣的暗示過了,簡姑娘豈不是早就是公子的人了?現下公子身子不舒服,接了她過來看看公子又能怎么樣呢? 徐仲宣一見齊桑的這幅樣子,便知道他雖然是面上看著順從,但內里只怕依然還是并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 心中沉得一沉,徐仲宣忽然就覺得,他有些體會到簡妍當時對他所說的那番話了。 縱然是別人因著他的緣故而不得不在面上做了尊重忌憚她的模樣出來,可內里卻是這般的看不上她。這種滋味,像她這樣性子倔強驕傲的人,只怕是不能忍受的。 她想要的,是勢均力敵,平等的婚姻,而不是如藤蘿一般的依附著他。 “齊桑,”徐仲宣把茶盅放在了案上,語氣聽起來雖平靜,但威嚴十足,“從今往后,你要自心里尊重簡姑娘。再不要讓我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或是知道你心里有這樣的想法。不然你往后就再也不用跟隨著我了?!?/br> 齊桑聞言,心神一凜,忙單膝跪了下去,保證著:“屬下再也不敢了?!?/br> 徐仲宣這才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他出去,又吩咐著:“后日是老太太的壽辰,明日你拿了銀子去街上買一樣合適的禮物回來作為壽禮?!?/br> 齊桑答應了一聲是,躬身的退了下去。 而徐仲宣則是垂下頭,望著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根五色長命縷,久久的沒有說話。 一夜冬雨連綿,院中竹葉青翠油綠。 次日齊桑依著徐仲宣的吩咐出門去給吳氏買生辰禮物。 太貴重的他自然也是不會去買,公子對吳氏還沒有好到那個份上,太差的也沒法買,畢竟拿了出去會丟公子的臉。于是最后他左思右想的,便跑到什錦閣去買了一只上面有著松鶴圖案的招福貓。 近來京城中一直流行送人送招財貓、招福貓。而這招福貓身上有松鶴的圖案,正是象征著長壽的意思。且這招福貓價格雖然不便宜,可也能接受,拿來做生辰禮物送給吳氏是最好也不過的了。 而如他這樣有一樣想法的人也有不少,于是次日吳氏便收到了好幾只這樣的招財貓、招福貓。 彼時簡妍正隨同簡太太一塊兒去給吳氏祝壽。只是一到了吳氏所住的松鶴堂里,見著炕上放著好幾只招財貓、招福貓,她當時就覺得心情甚為的微妙。 簡太太在出手花錢上面從來不小氣。她送給吳氏的是一根沉香木的拐杖,一盒子崖香。簡妍送的是則是一卷自己手抄的佛經。 吳氏自然是甚為歡喜的。 她今日穿了姜黃色流云百蝠紋樣的緞面對襟披風,赤金撒花緞面的姜黃馬面裙。頭上簪了赤金的牡丹鑲紅寶石的簪子,點翠鳳釵,并著幾朵點翠珠花,鬢邊又有一朵銅錢大小的大紅色絨花。額頭上扎的則是簡妍以前送給她的那根金色的亮面云鍛,正中間的一顆紅瑪瑙甚是勻凈鮮明。 簡太太就恭維著:“老太太今日瞧著實在是華貴?!?/br> 吳氏呵呵的笑。 她今日心中實在是高興。 往年她的壽辰鮮少有這么熱鬧的時候。而今年,前些日子徐正興遷了戶部郎中,這幾日又因著徐仲宣調了吏部左侍郎,于是自是有那一幫見風使舵的人打聽得吳氏今日壽辰,所以早早兒的就帶著禮物來與她賀壽,一時門庭若市。 于是原本也并沒有打算大cao大辦的吳氏,特地的又拿了不少銀子出來,忙著讓人請戲班子過來搭臺唱戲,又忙著各樣酒席上所需的菜式糕點。 前廳自然是有徐正興帶著徐仲澤、徐仲景等人在接待男客,里面則是馮氏等在忙著招待各家女眷。 吳氏這時就對簡太太和簡妍點頭笑道:“今日的戲班子倒還有些名氣,親家jiejie待會可要點兩出戲才是?!?/br> 簡太太笑著應了,而后便帶了簡妍出去。 她心中其實是有些艷羨吳氏的。 這樣人來人往的許多人恭維她,不還是看在徐仲宣和徐正興的面子上?無非是托了兒孫的福氣罷了,不然就她這樣的一個老太太,誰愿意搭理她呢?不過簡太太轉念又一想,現下徐仲宣已是托了紀氏來向她透露了他看上簡妍的意思了,想來等得簡妍守完了她父親的孝,便會納了她為妾的吧?雖說是簡清今年的秋闈沒有考中,但現如今徐仲宣任著吏部左侍郎的官職,到時隨意在哪里給簡清尋一個官職不成呢?等到簡清的官職慢慢兒的再做上去,等她到了吳氏這么大的年紀時,指不定的比吳氏還要風光呢。 一想到這,簡太太面上的笑容就越發的真誠起來了,心滿意足的帶了簡妍去院子里看戲。 戲臺子搭在園子里的一處閑置的院落里,描金畫紅的十分喜慶。 戲早就是開唱了,一眾女眷正坐在那或是閑聊,或是看戲。馮氏則是領著丫鬟滿面春風,前前后后的忙著。 秦氏多少有些瞧不上馮氏的這副模樣。所以便只是坐在椅中看戲嗑瓜子,一點要上前去幫忙招呼客人的意思也沒有。 偏偏周氏還在旁邊拱火,低聲的說著:“老太太今日的壽辰這樣的熱鬧,來賀壽的人這樣的多,說到底不還是看在宣哥兒遷了吏部左侍郎的緣故?——吏部可是管著所有官員的考核呢,對四品以下的官員都有任免權的,誰不上趕著巴結?難不成真是看著二老爺做了戶部郎中的緣故?戶部侍郎固然也是個不小的官兒,可與宣哥兒的禮部左侍郎一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怎么瞧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這副樣子,倒像所有的光耀都是她們的?其實這都應該是你的?!?/br> 秦氏心中其實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心里同時也是惋惜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