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她本想開口拒絕,可望著徐仲宣面上真誠的笑意,再是想起那夜的槐花糕來,到底也只是在心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了這碗西瓜沙冰來,低聲的說著:“多謝大公子?!?/br> 本想直接開口拒絕,可奈何知君深情不易,竟是不忍心開這個口的了。 她便垂了頭,拿著勺子,慢慢的攪動著碗里的西瓜沙冰,慢慢的吃著,同時腦子里在想著往后到底該怎么和徐仲宣相處的事。 因著現下和沈綽合作了的緣故,京里的什錦閣再是無人敢來鬧事的了,每日的收益實在是喜人。而這一個多月來,沈綽已是相繼在三個省份都各開了一家什錦閣,有了那三成的分成,每個月的收益也是不錯的。若是按照這樣說來,她手頭上很快的就會有一筆很可觀的銀子。到時她只需讓周林想法兒的和官府里的人搞好關系,在其他的省份給她弄了個全新的戶貼來,然后她再想了個法兒,趁著外出的時候來一個金蟬脫殼,拿了戶貼走人。 這個時代信息原就算不得很發達,她又去了別的省份,不在這京城,簡太太又去哪里尋她?退一萬步來說,便是簡太太報了官差,尋到了她,屆時她拿了戶貼出來,只死不承認自己就是簡妍,想來別人也是說不得什么的。 而到時,徐仲宣這邊,他自然是會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門當戶對,出自名門世家的嬌柔妻子,頂多也只是會在某一個雨打芭蕉的秋夜,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曾經做出過一騎紅塵,不管不顧的夜送槐花糕給一個姑娘的事來。而那個姑娘的面貌,到那時他再想的時候,只怕都是有些記不大清的了。 想到這里,簡妍攪動著西瓜沙冰的動作一頓,一時竟是覺得心里有些堵的慌,吃不下的了。 她便放下了手里勺子,吩咐著白薇和四月將石桌上剩下的西瓜和碎冰之類的收了下去。青芽這時又拿了冰湃的蜜煎酸梅湯上來,在他們三人面前一人放了一碗。 簡妍伸手拿起碗喝了一口,冰涼之意透心沁齒,一時竟是暑意頓消。 她一面拿了團扇慢慢的搖著,一面側頭望著水面上遮天蔽日般的荷葉荷花,只是耳中卻是不由自主的在聽著徐仲宣和徐妙寧說話。 徐仲宣的聲音聽起來極是清潤溫和,秋日山泉似的,一路潺湲緩緩而下。 簡妍就在想著,這些日子宅子里的丫鬟但凡說起徐仲宣來,都只說那日在松鶴堂里他那般問著雪柳的時候,簡直就和地獄里爬出來的羅剎鬼似的,聲音千年萬古不化的雪山頂上的堅冰一般,讓人聽了,只覺得透心透骨的都是寒意??墒乾F下,他的聲音聽上去卻是這般的清潤溫和。 這個人狠起來的時候,只怕肯定是會讓人心驚膽戰,恨不能遠離他個十萬八千里的??蛇@個人對人好起來的時候...... 簡妍就在心中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想著,徐仲宣對著她好的時候,那真的是很細膩體貼人,讓她覺得如沐春風一般。仿似所有煩惱的事都可以盡皆交給他,而自己只需站在他的身旁,被他嬌寵著無法無天就行。 這時耳旁忽然又聽得那道清潤溫和的聲音在叫著她:“簡姑娘?!?/br> 簡妍猝然回神,轉了頭過去,卻正好對上了徐仲宣帶著笑意的目光。 她忙垂了頭,并不敢看他清俊的眉眼,只是問著:“大公子喚我有事?” 徐仲宣的目光落在了她拿著團扇的右手上。 古語所謂的纖纖素手,想來也就是如此了吧。 他一時又想起方才不慎觸摸到她的右手,現下指間軟涼的感覺依稀還在,于是胸腔里的一顆心不由的就有些搖動了起來。 卻又怕簡妍看出他的失態來,于是便也移開了目光,不再望著她的手,只是看著她手中拿著的那柄團扇。 湘妃竹的扇柄,素白綾絹,上面繡著兩串垂下來的紫色葡萄,綠色葉子掩映下的葉子青綠可愛,旁側又有一只金黃色的蝴蝶正在展翅飛舞。 “你這把團扇倒是特別,”徐仲宣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為什么會叫著簡妍,但只是想與她說話罷了?,F下一時卻又并不曉得到底該和她說些什么話,于是就只有無話找話的就著她的團扇說事,“這上面的刺繡果是精美,令人觸目難忘?!?/br> 簡妍聞言,便了低頭去看了自己手中的團扇一眼,而后面帶微笑,隨口附和著:“這扇子上的刺繡倒確實是挺精美的?!?/br> 哪只徐妙寧此時卻是在一旁笑道:“這扇子上的刺繡算得什么?表姐繡的可比這好了一百倍還不止?!?/br> 時值微風徐來,四周水面上的荷葉荷花顫動著,葉面微微翻轉,霎時一道綠色的波浪就從這里一直蔓延到了遠處去。 徐妙寧就嘆道:“好想日日的都坐在這里賞荷花啊。只可惜再過些日子,這荷花的花瓣會悉數的掉落了,荷葉也會殘敗的了,豈不是可惜的緊?” 因想了一想,忽然又興奮的轉過頭來望著徐仲宣和簡妍,拍手笑道:“有了,我可是有了法子能日日的看到荷花荷葉的了,便是數九寒冬天都是不差的?!?/br> 徐仲宣和簡妍便問著是什么法子。徐妙寧就笑道:“我記著大哥可是花得一手好畫兒的,表姐又是繡的一手好顧繡,莫不如先讓大哥照著現下這樣,畫了一幅荷葉荷花出來,然后讓表姐繡了出來。你們倒說說,我的這個法子好是不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65章 關心則亂 簡妍望著徐妙寧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只想倒轉了手里的團扇,用扇柄狠狠的敲了她的手一下。 好你個大頭鬼啊。 但徐仲宣那邊卻已是面帶著笑意的答應了,且還問著簡妍:“簡姑娘,會不會麻煩到你?” 簡妍:...... 當然會很麻煩的了。但凡只要想一想,那就知道這定然會是個大工程了??墒乾F下徐仲宣都已經是答應的了,簡妍想著那兩盒子槐花糕,還有徐仲宣這些日子對自己兩次的維護之情,以及那些細心體貼的各種投喂,一時就又覺著,麻煩就麻煩些罷,反正自己鎮日也并沒有什么事做,閑著也是閑著。 于是她便面上帶了淺淺的笑意,只是溫聲的說著:“大公子客氣了,并不麻煩?!?/br> 徐仲宣便笑著說好,又說他會盡快的將這幅荷葉荷花圖畫出來。簡妍只微垂著頭,面上帶了淡淡的笑意,目光望著面前的石桌面,不時的或點了點頭,又或是簡單的附和得一句也便罷了。 誰知道徐妙寧卻是專注于賣她。簡妍就聽得那小丫頭又在和徐仲宣得瑟著,說是:“大哥,你快來看我手腕上系著的這個,瞧瞧好不好看?這可是表姐給我編的呢,叫做長命縷?!?/br> 長命縷是端午前后,用著青、白、紅、黑和黃色五種絲線拴在手腕上,不過是一種端午節的吉祥物罷了。方才徐妙寧在她的屋子里玩,她正好看到針線籮里有這五種顏色的絲線,一時玩鬧之心忽起,便用著編麻花辮的方法,隨意簡單的編了一個長命縷套在了徐妙寧的手腕上,不過是圖個好玩罷了,但這丫頭竟然是拿了出來炫耀。 簡妍不著痕跡的舉高了手里的團扇,擋住了臉。 她覺著,有點丟人。 而徐妙寧卻是覺得一點兒都不丟人,只是興致勃勃的將自己的右手伸了過去,給徐仲宣看她手腕上拴著的長命縷。 徐仲宣仔細的看了一眼她手腕上拴著的那根長命縷,隨即就贊嘆了一聲:“是很好看?!?/br> 徐妙寧就笑道:“那是自然的。表姐還說,拴了這個長命縷在手腕上,能益人命,還能讓人不得病的呢。原來這小小的一個玩意兒竟然還能這么厲害的?” 簡妍便又將手里的團扇舉高了一些,索性是將自己的一張臉全都擋了起來。 實在是大大的丟人啊。 長命縷這個東西,她都能略知一二其中的典故了,那像徐仲宣這樣,十八歲之時就能三元及第,滿腹經綸的狀元郎,還能不知道這里的典故?徐妙寧在他面前說這些話,那可真真兒的是班門弄斧了。 關鍵是,徐妙寧的這些話還是她告訴的呢,那豈非就不是相當于自己在徐仲宣的面前班門弄斧的了? 簡妍一時就很想就地挖了個洞,然后鉆進去再也不要出來了。 而那邊徐妙寧聽得徐仲宣在稱贊她手腕上拴著的長命縷很好看,心中大為得意,忙笑道:“那大哥想不想要?我讓表姐也給你編一個拴在手腕上???” 簡妍:...... 這丫頭真是專業坑表姐一百年啊。 但她覺得徐仲宣應該還是會委婉的拒絕的,畢竟他是一個大男人,說起來還是個位居三品的禮部侍郎,戴了這樣五顏六色的小兒女之類的東西在手腕上,被人見了,怕不是就得被人笑話啊。但不成想,這位徐侍郎聽了徐妙寧的提議之后,卻是立時就開口說著:“自然是想要的?!?/br> 因又對一張臉已全都隱在了團扇后面的簡妍笑道:“那就勞煩簡姑娘也給我編一個這樣的長命縷?!?/br> 簡妍一時都不曉得自己現下到底是該用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徐妙寧和徐仲宣。 真想一腳就將這兩個人全都踹下池塘去洗個冷水澡啊。 但片刻之后,她還是移開了擋在面上的團扇,面上的笑意瞧著依然還是有幾分勉強的,說著:“這只是我胡亂做的,入不得眼的一個小玩意兒罷了,大公子還是......” 她一語未了,徐妙寧卻是在旁邊接道:“哪里入不得眼了?我就覺得挺好看的啊?!?/br> 簡妍額頭的青筋歡快的跳了兩跳,一時都很想轉頭對著徐妙寧說上閉嘴兩個字的了。 這丫頭今日給她招的事還少么?都這會了還聽不出來她話里的推辭之意?平日里瞧著不是挺聰慧鬼精靈的么,怎么這會卻是這樣? 簡妍幾乎就要懷疑這丫頭其實是故意這樣做的了。 而另一個在簡妍看來更加聰慧的人好似也沒有聽出來她話里委婉的推辭之意,也是在一旁笑道:“寧兒說的對,這只長命縷是挺好看的。就勞煩簡姑娘給我做一個吧?!?/br> 他這話里的懇求之意就很明顯的了。簡妍也不曉得為什么,忽然就覺得心里一軟,竟是沒法再開口拒絕的了。于是她便轉頭吩咐著白薇再回去跑一趟,拿了針線籮里的青、白、紅、黑和黃色五種絲線來。 一時白薇將這五色絲線拿了過來,簡妍便放下了手里的扇子,拿了這五色絲線開始編著長命縷。 其實真的是超簡單的,不過是按著編麻花辮的方法來隨意的編一個罷了,小孩子都會的。就這么個玩意兒,徐仲宣做什么還非得巴巴兒的要一個?他又不是個小孩兒。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長命縷就編好了。但簡妍卻并沒有立時就遞給徐仲宣,口中尚且還在說著:“實在是粗糙的緊,大公子不然還是不要了吧?” 但徐仲宣已經是將自己的右手伸了過來,笑道:“我是不會戴的,還勞煩簡姑娘給我戴上?!?/br> 簡妍只氣的額頭的青筋又歡快的跳了兩跳啊。她就不信他連這么個簡單的東西都不會戴。 有心想直接將這長命縷劈手甩到他的懷里去,說上一句愛會戴不會戴,反正本姑娘是不會幫你戴的,可是抬眼見徐仲宣眼中笑意柔和,又帶了幾分促狹之意,只是這般定定的笑著望向她,一時心中便又軟了下來。到最后也只是板了一張臉,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男左女右?!?/br> 徐仲宣一聽,忙將右手縮了回去,卻又將左手伸了過來,手心向上,面帶笑意的只望著簡妍。 他的左手腕上戴了一串迦南手串,顏色黝黑如漆,質地堅硬如玉。離得近了,有淡淡的幽香傳來。 簡妍定了定神,然后便拿了手里的長命縷,給他戴在了這串迦南手串的后面。 這手串原就是黑色的,這長命縷卻是五色的,兩個戴在了一起,竟也覺得一些兒都不沖突,且還甚是般配的感覺。 但簡妍還是覺得這長命縷甚是幼稚,便抬頭同徐仲宣說著:“這長命縷戴著玩兒一會也便罷了,大公子待會便將它取了下來吧?!?/br> 徐仲宣卻是笑道:“不取的。不是都說要戴到六月六才能取下來的么?” 簡妍便又覺得額頭的青筋又開始跳了。 她便有些賭氣的偏過了頭去,只是望著水面上的荷葉荷花,心里在想著,愛取下來不取下來,左右明日你去衙門里上班了,人家看到編的這么粗糙的一個長命縷戴在你手腕子上,笑話的也不是我。 然后也不理會他,復又低了頭去編著長命縷。 徐仲宣就在摸著放在懷里的那只裝了手鏈的盒子,想著要不要現下就拿了出來送給簡妍的呢?可轉念又想著,剛剛已是逗她逗的有些多了,見她現下已是有些惱意的了。若是再拿了這個出來,她不要,到時可怎么辦呢?罷了,還是再尋了個合適的時機在給她吧。 一時又聽得徐妙寧在問著他:“大哥,怎么我見你左手腕上好像一直戴著這串迦南手串的呢?” 原來徐妙寧見著簡妍給徐仲宣戴好了長命縷,便笑嘻嘻的只管盯著那長命縷看。因又看到了這串迦南手串,便隨口問得一問。 徐仲宣回過神來,望了簡妍一眼,見她雖然垂著頭,一臉專注的在編著長命縷,可還是微微的朝著他這邊側了側臉,想來也是在聽著他和徐妙寧在說話的。 于是他便笑道:“我有胃寒的毛病。有一次痛的狠了,請了個御醫來看視。御醫給我開了些藥,然后他又說迦南可以行氣止痛,溫和止嘔,納氣平喘的,便建議我隨身帶些迦南在身上。于是我便買了這串迦南手串,日夜帶著?!?/br> 徐妙寧一聽,便趕緊的問著他的胃寒要不要緊的?怎么倒是從來沒聽他提起過的呢? 徐仲宣便只是笑了笑,不在意的說著:“只是小毛病罷了,有什么好說的呢?!?/br> 簡妍卻知道這并不是小毛病。 她爸上輩子就有胃寒。原也是工作忙起來飯也沒時間吃,飲食沒規律,又經常勞累,然后才有了這么個毛病。發作起來的時候只覺得胃里裝的都是冷冷的冰塊似的,冰的慌,想吐又吐不出來,旁人看著都替他難受的了,更不用說他自己了,又怎么可能會是小毛病呢? 可是他剛剛還吃了一碗西瓜沙冰下去。西瓜原就是性涼的東西,又加了那么多的碎冰在里面...... 簡妍就很是懊惱自己,剛剛她為什么要做了那碗西瓜沙冰給他吃呢?拼著他不高興罷了,也好過于吃了下去胃不舒服的啊。 一時眼角余光又瞥見徐仲宣正伸手拿了桌上的碗,里面卻是冰湃的酸梅湯,打算要喝的,她立時就抬頭說道:“你都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個小孩,還什么事都要別人來提醒?既然已是有胃寒的毛病了,就該好好的保養自己才是。做什么還要喝這些冰冷的東西?往后這些生冷的東西再也不可以吃了?!?/br> 然后等到這一番話說完,她就僵在了原地。 她爸那時候就是這樣的啊。雖然是有胃寒,可依然還是會偷偷摸摸的趁著大家不注意,跑冰箱里去拿各種冰的飲料果汁來喝,又吃冰西瓜,冰淇淋,她每次見了,就會這般的罵他一番。 可眼前的這個人分明就不是她爸的啊,是那位高高在上,冷漠狠心起來的時候都能直接嚇死個人的當朝三品禮部侍郎啊,她怎么還能順嘴也說了這番話出來?還是用著這樣責備的口氣?這可不是明擺著找死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66章 低聲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