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就是泥人兒那也還有個土性子呢,更何況簡清現下又最是知羞的年紀。于是他一時又是氣,又是臊,掙紅了一張臉,甩了袖子就說著:“娘這說的是什么話?左右這宅子里原就是您一個人說了算,您盡管將她們兩人從我身旁遣走也就是了,我又哪里敢說什么?只是這往后您也別往我身邊遣什么丫鬟了,我這一輩子都只要小廝伺候著?!?/br> 說罷,騰的一聲從椅中站起了身,隨后竟是自行就走了。 簡太太只氣得雙眼發怔,顫著手指著那還在晃蕩個不住的夾棉門簾扭頭就對沈mama說著:“這,這個逆子,竟然都是敢頂撞我的了,還是為的那兩個小蹄子。我還留著那兩個小蹄子做什么?沈mama,快去叫了牙婆來,立時就將那兩個小蹄子發賣了,賣到那最低賤的行院里去,讓她們兩個不知羞恥的亂勾、搭人?!?/br> 沈mama柔聲的安慰著她:“少爺這哪里是在頂撞您呢。他不過是害臊了,抹不開面子,所以這才走了?!?/br> 只是簡太太依然是一疊聲的讓人快去叫了牙婆來,立時就要將那兩個丫鬟從簡宅里領走。 簡妍閑閑的坐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幕,既沒有上前來勸撫的意思,也沒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簡太太正是在氣頭上,且原就是不喜她的,這當會她若是上前去勸說兩句,保不齊倒會將所有的火氣都撒到她的頭上來,劈頭蓋臉的罵她個什么狐貍精,慣會妝了狐媚的樣子來哄人之類的——這樣的話她確信簡太太是會說得出來的。她實在是犯不著自己犯賤湊上去自取其辱。至于說這要走的事,說起來今晚畢竟是簡老爺的百日祭,不得簡太太發話,她可是不敢自行開口說要走的,到時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了下來,簡太太照樣能尋著這個由頭罵她一個臭死。 所以現下最好的法子也唯有當自己是空氣,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罷了。 而沈mama在安撫著簡太太的間隙里抬起頭來,就見簡妍面色平靜,正微側著頭,目光專注的望著小幾上放著的那只粉彩梅花茶盅,倒仿似能從那幾朵梅花上瞧出些什么了不得的玄妙來一般。 簡妍之怒 簡妍扶著白薇的手慢慢的在抄手游廊里走著,四月挑了一盞燈籠在她前面照著路。 先時簡太太在正廳里的那一出市井粗俗戲碼上演的如火如荼,最后還是沈mama小聲的提醒了她一句,說是妍姐兒還在這兒呢。簡太太這才想起還有一個她來,隨即便很是不耐煩的揮手讓她回來了。 雖則是簡老爺的百日祭,但這做法事的時候原也不必親眷在旁徹夜守候著,到了個場,差不多的在那待些時候也就行了。于是簡妍便起身向簡太太告了退,又對著沈mama點了點頭,這才轉身回來了。 眼下的風雪倒是較先前她們過來的時候更加的猛烈些了。游廊里被風吹進來不少的雪花,這當會已然是化為了雪水,凍的跟白蠟似的,又硬又滑。 白薇一面穩穩的扶了簡妍的一側胳膊,一面口中還在叮囑著:“姑娘小心腳下?!?/br> 簡妍笑了笑:“我都這么大個人了,難不成便是連走路都不會的,還要你扶著?哪里的路面凍到了我便繞開那里就是了,總不會傻到明明知道那里滑還偏要往那里去的道理?!?/br> 白薇沉默不語,片刻之后方才低聲的問了一句:“剛剛在廳里太太那樣生氣,姑娘怎么不勸說兩句呢?” 白薇是簡妍的奶娘帶進了簡宅里來的。當年兵荒馬亂,連著幾年不是旱災就是水災,餓殍無數。奶娘一家人一路逃難到了隆興府,路上一家人,連帶著她剛出生的女兒全都餓死了。后來她在路上撿到了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舍不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便帶了他們兩個自賣進了簡宅。那男孩兒叫做周林,比簡妍大了個五歲,現下十九歲的年紀,在簡家的一處絲線鋪子里做伙計。那女孩兒就是白薇了,奶娘隨身帶著,隨著她一起服侍著簡妍。因著那時奶娘剛生完孩子,還有些奶、水,餓極了沒有吃的時候,周林和白薇都喝過她的奶、水。而后來簡妍幼時也是喝著奶娘的奶、水長大的,因著這層緣故,三個人之間倒是很有些異性兄妹的意思。 只是白薇和周林他們卻依然還是不知簡妍并非簡太太親生,而只是抱養來的這事。但縱然是如此,白薇也是能看得出來簡妍在這簡宅里的尷尬地位。 簡妍雖然是頂了個嫡出女兒的頭銜,但簡太太卻甚是不喜她,但凡見著她的時候總是冷著一張臉,話也懶得和她說兩句。這便也就罷了,世上重男輕女的父母原也不知有多少,可日日控制著自家女兒的飲食不讓她吃飽,且請了教導雛、妓歌舞的師父來教導自家女兒學歌舞的母親只怕世上還是沒有幾個的。太太這是要做什么?細想起來倒是能出一身汗的。因此白薇就很希望簡妍能多同簡太太多親近親近,若是能討得了她的歡心,簡妍將來的日子總是會好過些。 簡妍如何會不知道白薇的擔憂?但她也只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安撫了一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br> 這些年來,她也不是沒有討好過簡太太。傲骨這種東西,她上輩子是有的,那是因為她沒有什么可畏懼的??墒沁@輩子她的命運卻是如同螻蟻一般的被簡太太捏在了手心里,她唯有低頭??杉幢闶撬偃绾蔚皖^了,落在簡太太的眼中也不過是嫌她煩而已。 既然如此,那還索性不如不低頭呢。 三個人一路慢慢的回到了小院里,四月當先打起了月白色的夾棉門簾。 ——因著簡老爺剛沒了沒多久,尚且還在熱孝中,故簡宅里的一應物事都還是用的素凈顏色。 簡妍略略的低了頭走進了屋子里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趙mama和翠柳正站在她的衣柜前,衣柜門大開著,花梨木鑲嵌的大理石桌面上則是散亂的放著幾件衣裙,臨窗梳妝臺上放著的紅木朱漆彩繪描金寶相花的揀妝也被打開了,里面的各色首飾映著燭光珠光寶氣一片。 白薇心下著惱不已。 她們這不過剛出個門的功夫兒,這屋子里倒像是遭了賊似的。便是簡妍再不得簡太太的喜愛,可說到底她也是這簡宅里的正經主子。沒的主子出門了,下人們倒翻箱倒柜的翻起了主子衣裳首飾的道理,這可不是明擺著欺負到了簡妍的頭上來? 白薇立時便上前兩步想要去呵斥趙mama和翠柳,但簡妍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對著她搖了搖頭。 隨即她帶了笑意的開口問了一句:“趙mama,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呢?” 趙mama正在搜撿著簡妍衣柜里的衣裙,想著有哪些是可以拿了出去給她媳婦和女兒穿的,翠柳在一旁幫著她出主意。兩個人輕聲的聊得正起勁,渾然沒注意到簡妍和白薇她們回來了。而簡妍這猛然的出了一句聲,自然是嚇了她一跳。 她當即就轉過了身來。 縱然是往常她從來不把簡妍放在眼角之中,從來沒有一絲尊敬之意,可這當會被人給逮了個正著,還是忍不住的老臉一紅。 翠柳自是不消說了,白著一張臉站在那里,不安的絞著手里握著的手絹。 簡妍卻仿似沒看見一般,施施然的走到桌旁的海棠繡墩上坐了下來,將一直袖著的水磨小手爐放到了桌上,面上依然是含著笑的望向趙mama。 趙mama定了定神,走上前兩步來,面上的紅色雖是未消褪,但神情好歹是較剛剛鎮定了不少。 “回姑娘,”她在距簡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面上帶了小心的笑著說道,“剛剛姑娘去了前院正廳里,我和翠柳在這里守著屋子,也是無事可做的,便想著不如趁了這空閑將姑娘的衣裙和首飾好好的理上一理,看哪些衣裙和首飾的樣式是過了時的,好回稟了太太,讓太太重新的給您置辦些衣裙和首飾才是?!?/br> 簡妍瞥了一眼桌上的這幾件衣裙,一件丁香色十樣錦妝花褙子,一件石榴紅柿蒂紋折枝花小襖,兩條裙子,一是鵝黃色的,一是蔥綠色的,都是上好的綢緞料子,上面的刺繡也俱是精美。 簡太太在穿戴上倒是真的沒虧待她,簡妍在心中自嘲的笑了一聲,伸手接過了四月遞過來的小銅火箸兒,慢慢的撥弄著手爐里的灰。 趙mama就見得簡妍微垂著頭,露出來一截細膩潔白的脖頸子,只管慢慢的撥著手爐里的灰,面上雖是看不出喜怒來,但卻是半晌都沒有和她說話。 她原是有些害臊的——任是何人,被當面撞破了隨意的翻撿他人東西的事,只要是面皮并沒有厚到和城墻一般的厚,那總歸是會有幾分臊的??墒沁@幾分臊在簡妍這般總是不說話的間隙里卻是發酵成了惱怒。 她是不怕簡妍的,趙mama心里想著,縱然是簡妍平日里面上看著再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可哪又怎么樣呢?別人不知道,可她卻是曉得的,簡妍哪里是什么太太的親生女兒?不過是一個姑子抱了來,給少爺擋災避禍的養女罷了。便是這些年太太給她好衣裳穿,好首飾戴,打扮的她珠光寶氣的,原也不過是將她當著揚州瘦馬一般的來養,往后不也是讓少爺能夠平步青云的墊腳石? 只不過是一塊墊腳石罷了,哪怕便是再心有城府,那又能怎么樣呢? 想到這里,趙mama原本還彎著的腰背不由的就挺直了起來,先前面上因著害臊而泛起的那層紅色也全都消褪了。 這時就聽得簡妍的聲音輕緩的響了起來:“那趙mama查看了這一番,可是怎么說呢?” 當日簡妍被靜遠師太抱了過來時,屋子里除卻簡太太,還有沈mama和趙mama在。沈mama和趙mama也是這簡宅里除卻簡太太外唯二知道簡妍不是簡太太親生女兒的人了。而隨后趙mama更是被簡太太遣到了簡妍的這處小院里來,明面上說是遣了來服侍她,但內里卻是來監視她的。 趙mama是簡太太、安在她身邊的明樁,平日里就算是趙mama在她面前說話再如何的不尊敬,再如何的插手她的事,簡妍對她也是十分客氣的,并不想真的與她起了什么沖突,只是現下她卻是覺得有些不能忍了。 眼前的隨意翻撿她東西固然是一部分的原因,可先前在廳中被簡太太問起她這兩日在書畫上面很是用功的事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她想活得有隱私有尊嚴一點,并不想每日里喝了幾盅茶水,吃了幾塊糕點這樣的小事都要被說到簡太太的耳朵里去。 合適契機 趙mama斂去了面上先前所有的小心和慌亂之色,直著腰,伸手指著桌上的那幾件衣裙說著:“這幾件衣裙的式樣有些過時的了,料想姑娘也是不要穿的了,不若我這便拿了出去,也省在放在柜子里白白的占了地方。還有那幾件金首飾,顏色瞧著也沒有以往鮮亮了,很該拿出去炸一炸才是?!?/br> 桌上的這幾件衣裙,除卻那件石榴紅的柿蒂紋折枝花小襖是去年冬日做的,簡妍穿過兩三次之外,其他的三件都是今年夏季的時候做的,只是因著隨即簡老爺就一撒手去了,正是熱孝中,又哪里會穿這樣鮮艷的顏色了?所以簡妍倒是一次都沒有穿過。 至于說那幾件金首飾,簡妍順著趙mama的手指望了過去,映著燭光,一片黃澄澄的亮,閃得她都不敢直視了。 簡妍將手中的小銅火箸兒遞給了一旁站著的四月,抬眼望著趙mama,面上笑容淺淡:“父親新喪,我哪里有心情去管這些勞什子式樣過沒過時,顏色鮮亮不鮮亮的?罷了,既然趙mama都如此說了,料想這些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也是看不入眼的,竟也是不用炸了,沒的倒費事。索性改明兒找個合適的日子將這些都舍給了街上的那些乞討之人,只當是請了人給父親刻印了幾卷經書,總是我這做女兒的一片孝心。不過現下,這些東西趙mama還是暫且放在這里別動罷,父親百日剛過,若是教母親知道我又是嫌棄衣裙過時,又是要炸金首飾的,只怕是會說我不孝呢?!?/br> 她這番話一說完,趙mama的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她原是想拿了這些衣裙和首飾去給自家媳婦和女兒用的,以往也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找的借口也都是五花八門,簡妍也不甚管,由著她拿走。那時她只說簡妍是個好揉捏的,膽子也就越發的大了起來??墒乾F下簡妍這么輕輕巧巧的一說,東西她固然是拿不走了,倒還暗地里挨了她的一頓罵。 她這話里的意思,可不是說這些東西她也是看不上眼的,只配給了街上的那些乞丐穿戴?倒把她們這一家子都比成了乞丐了。只是就算是如此,趙mama也是不好發作的。 怎么發作呢?簡妍的這一番話里她是挑不出任何的錯來反駁的,且若是真的將這事鬧大了,到了太太的耳朵里,順藤摸瓜,揪出她以往私自從簡妍這里拿走了那么多的東西,太太可不是個會念舊情的人,到時肯定是會讓護院拿了板子抽她的。 “姑娘說的是,”趙mama只能不情不愿的這么答應了,可到底心里是有些不大舒服的,便想著要走,“夜深了,姑娘也早些歇著吧,我這就告退了?!?/br> 趙mama年輕的時候由著簡太太做主,嫁給了簡宅里的管家,很是體面,一家子現下在外面都是有宅子的,不過日間進來服侍著罷了,到了晚間仍然是歸了自己的宅子里去歇著。 簡妍點了點頭,又吩咐著四月:“提了燈籠送趙mama一程?!?/br> 四月答應了一聲,提了燈籠,搶先兩步過去打起了夾棉門簾,正要送了趙mama出去,趙mama這時卻又忽然回過了頭來,說著:“太太吩咐過的,姑娘每夜睡前都要在全身搽了茉莉粉,能讓肌膚白皙光滑的,姑娘可別忘了?!?/br> 簡妍放在小手爐上的兩只手就一蜷,手指緊緊的摳著上面的銅錢幣紋樣,但面上還是神色如常的點了點頭。 趙mama這才轉身自去了,心里還在想著,在她面前擺什么姑娘的譜呢?太太不過是把你當雛、妓養著而已,再是用什么好茉莉粉搽的身上如何白皙光滑的,到后來也不過是給老男人摸的罷了。 趙mama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了簡妍、白薇和翠柳三個人了。 翠柳早先就已經是嚇得一臉煞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這當會趙mama一走,她心里就越發的緊張了。 她偷眼望了一眼簡妍,見她也正在望著她,面上沒有什么表情,目光卻是比外面屋檐上掛著的冰溜子還要冷上幾分。 翠柳被她這冷冷的目光一盯,縱然是在這樣大冷的天,可手心里還是滲了一層細密的汗出來,雙腿更是一軟,不受控制的就跪了下來。 “姑娘,”她膝行兩步上前,著急的解釋著,“奴婢并非是要翻姑娘的東西,實在是方才趙mama逼著我,我這才......” “罷了,”簡妍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別過了頭去,“我也乏了,你去打水過來給我梳洗罷?!?/br> 翠柳反倒是一怔,似是沒想到簡妍這么容易的就會放過她。片刻之后她方才答應了一聲,起身掀開簾子,急急的去了。 白薇心中大為不忿,待得翠柳一走,她便輕聲的說著:“姑娘就這樣輕易的放過了趙mama和翠柳去?趙mama說的那些衣裙樣式過時,首飾顏色不鮮亮,也就是拿來哄騙姑娘的罷了。這些東西若是教她拿了出去,可不就是rou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了?倒都便宜了她的那媳婦兒和女兒。至于翠柳,明擺著是見姑娘不得太太的寵,想討好了趙mama,讓她另外攀了高枝兒去?!?/br> “我自然知道,”簡妍嘆了一口氣,“我心里比你更想發落了趙mama和翠柳,只是有什么用呢?剛剛趙mama說的那些話,明面上她可都是為我著想呢,你挑不出她一絲錯來。且她又是母親的陪嫁丫鬟,跟了母親幾十年的,便是鬧騰到了母親面前去,母親要責罰的還不一定是她還是我呢?!?/br> 白薇便是平日里再好性子,可這當會也忍不住的惱了。 “那咱們怎么辦呢?就任由著趙mama這么欺負咱們嗎?” “自然是不能的,”簡妍慢慢的說著,眉目之間也漸漸的冷了下來,“只是咱們要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br> 遣了趙mama離開她這院里不難,難的是要怎么讓簡太太往后不再往她院里安插明樁的事。不然遣走了一個趙mama,再來了一個什么李mama之類的,又有什么用呢?她還不是照樣如同日日活在簡太太的眼皮子底下一樣?所以必須得尋找一個合適的契機,然后一擊即中。 而這個契機很快的就來了。 簡太太歪在炕上,手中抱著小手爐,正透過窗子看著那些粗使的仆婦掃著院子里的積雪。 小丫鬟奉了茶上來,她端起來呷了一口,而后皺了眉,嫌棄著:“這是用什么水泡的?水味兒這樣濃,倒是把茶香味都給蓋住了?!?/br> 沈mama跟隨了簡太太幾十年,自然是對她的心思一清二楚,當即就順著她的心意說道:“要說這泡茶的水,還得數玉泉山里的玉泉水最好,瞧著澄凈如玉,燒開了來泡茶喝,最是淳厚甘甜了?!?/br> 這玉泉山卻是位于京城的郊外,山間隨地皆泉,水清而碧。 簡太太面上就露了幾絲笑容出來,隨手將手上的茶盅放到了旁側的小幾上,對著沈mama笑道:“你這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還記得我做女兒的那當會,有一年春日跟隨著母親出門去玉泉山踏青,那時我早就聽人說這玉泉水用來泡茶是最好的,所以一早就帶了兩個大大的陶罐去,只為了能裝些玉泉水回來?!?/br> “是呢,”沈mama也笑道,“這事奴婢也記得。當時少爺還在一旁笑話您,說是今日原是出來踏青賞風景的,您倒好,卻是來裝水回去的。哪里沒有水呢,還非得巴巴兒的跑到這里來裝?可等到您回去用這玉泉水燒開泡了陽羨茶,請了少爺來喝,少爺當即就對您豎起了大拇指,只說您博聞強識的,后來便是連老爺也稱贊了您呢?!?/br> 簡太太面上的笑容一時就越發的深了,但片刻之后卻又轉為了哀戚之色,嘆道:“母親就生了我和弟弟兩人,不想我這個弟弟竟是個沒福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跟隨了爹娘去了,倒只落得了我一個人在這世上?!?/br> “太太您也別傷心,“沈mama安慰著,“少爺不是留下了一個小少爺嗎?也算是后繼有人了?!?/br> 說起自己的侄兒,簡太太的面上終于是又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我這個侄兒卻是個爭氣的,小小年紀就考中了秀才,還是個廩生,入了府學。據弟妹來信說,宗師說他文章火候已是到了,明年正是鄉試年,怕不是就能中個舉人?” 沈mama聽了也歡喜:“小少爺明年考中了舉人,后年會試的時候再考中了進士,殿試的時候再得圣人青眼,做了狀元,那咱們家豈不是又能興旺起來了?“ “是呢,”簡太太笑著點了點頭,“若是能如此,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爹娘和弟弟在下面也欣慰?!?/br> 說到這里,她卻又想到了簡清,便皺了眉說著:“說起來清兒比我這侄兒還要大個半歲,卻是到現如今連個童試都沒有過的?!?/br> “清哥兒的天資也是聰穎的,“沈mama安慰著簡太太,“只是太太,不是奴婢說,咱們這地方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八月里就開始下雪,便是有那等名士也是不愿意來的。少爺現下上的學堂說起來還是咱們這里最好的學堂呢,只是里面的夫子也就那樣罷了,哪里能跟表少爺上的府學比?若是少年現下在京城,只怕這當會舉人都已經是中過了的?!?/br> 沈mama的這話簡太太自然也是贊同的:“我也是這樣想的。這樣的破地方有什么可留戀的?我的意思竟是將這里的產業和祖宅都賣了,然后搬到京城里去,給清兒在國子監捐個監,到那里去讀書,豈不是比在這好?” 冬日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