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暖香把他的頭發撩起兩綹,在腦后松松攏了個髻。言景行沉默了片刻卻問道:“你去了溶月院?父親在喝茶?” “沒錯?!迸泓c頭。言景行看著自己腫成大胡蘿卜的手腕,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成親大約有一個好處。就是父親要避嫌,以后不會隨意闖進來了?!?/br> 言景行這么早醒來,也有緣故。因為他根本沒有睡踏實。一部分是身體原因,另一部分卻是心理。言如海侯爺靜養在家,便會嚴格遵循那苛刻的作息制度。別人他都不管,卻會鞭策兩個男孩子。言仁行年紀還小,很多時候言景行就成了被緊盯的對象。父親起床之后,發現兒子竟然還在睡,直接闖進屋把人從床上拖下來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實際上言景行遺傳母親,有點輕微的失眠癥。幼時不顯,長大會便有了端倪。走困之后還能補覺,實屬難得然而他畢竟愿意跟父親和睦相處,所以少不得自己提高警惕。今日同樣如此,其實暖香剛走,他就醒過來了。 但很罕見的。得知暖香已去之后,他就靜靜地坐著了。似乎今天不打算去請安。 “父親看起來精神很好。一點看不出勞累和傷痛的樣子。他,似乎很享受手里那盞紅茶?”暖香微微停頓了一下。侯爺并不是個賞花斗茶的雅士,他做出那陶醉的姿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示威么?逼兒子妥協? “武夷山大紅袍。太太親自泡的,他當然享受了?!毖跃靶械难a了一句。亡母許夫人精研茶道,所以她從來不給侯爺泡茶,牛嚼牡丹,浪費感情。 暖香揭開他的領子,看到后背經絡疏通開,那青色的印子已經淡去了不少。但有個別地方,紫黑色仍是成團,傷氣淤堵比較嚴重。拔個火罐?正尋思著,言景行卻開口了:“現在回答你的問題。為什么不多睡一會兒?!?/br> “嗯嗯?!迸銤M懷期待,連連點頭。 “因為”言景行認真的看著她:“我睡醒了?!?/br> “”啪!暖香曲起手指沖他手腕輕輕彈了一下。言景行輕呼一聲,稍微躲了躲。 “怎么這么嚴重?”暖香觀察傷情,便發現這處是最慘的,怕是傷到了骨頭。 “鐵槍敲的?!毖跃靶姓Z氣平和,繼續勉強自己喝雞湯?!盀踅痖L鋒?!?/br> 暖香臉色頓時變了。父子切磋也倒罷了,怎么搞得跟骨rou相殘一樣?寧遠侯言如海有金槍鐵手的名號,他威震八方的武器就是那柄烏金大槍。 看看言景行的傷勢,再想想言如海斷掉的小腿,暖香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覺得言如海方才還能跟自己和顏悅色,有說有笑,實在是不容易。這父子倆到底在搞什么? “好端端的去接人,怎么就打起來了?”暖香的聲音都在發抖。一個是侯府現在的當家,一個是侯府未來的當家,仿佛卯足了勁兒要廢掉對方,暖香忽然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大麻煩堆里。 “這些傷,這渾身上下的,都是打的嗎?” “不,交手的地方是亂石坡,撞的。當時的情況比較比較復雜?!?/br> 所以,我猜對了,還是滾到亂石堆里了嘛 “這樣做,是不是不大好?”暖香囁嚅道,其實她剛剛走進溶月院的時候,便聽到有仆人在議論,其中不乏跟著言如海征戰后來退下來的老兵。一般人家,老子訓兒子,兒子便只能聽著。老子打兒子兒子也只能受著。老子要是發怒傷心,那兒子說跪就得跪。但寧遠侯府的情況顯然與眾不同。 因為自幼跟在父親身邊,看他嬉笑怒罵,威風或者犯蠢,言景行對父親并不畏懼。反而倆人都覺得自己在包容,原諒對方。有種我對你這么好了你還要怎么樣的優越感。那些議論的人自然不會去說侯爺,當然是只去說言景行?!笆雷訝斕贻p,又性子驕縱。敢跟老子動手?!蹦┝诉€要加上一句苦大仇深的長嘆。再或者:“侯爺那是自己把人慣的,從小就沒能壓服,現在翅膀硬了再用強,那還會有效?” 言如海當年官拜西北大都督,走馬上任,沒帶夫人,卻帶著兒子,嬌養在深府??v然小世子鮮少露面。但知道的人卻不算少。 暖香抓抓頭,這個人將來要出入朝廷,還是謹言慎行的好,風評什么的,都是很重要的。言景行瞧她眼神閃爍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隨即把碗推到了一邊:“沒你想得那么嚴重?!背聊似?,又道:“我大約當不了世子了?!?/br> 暖香頓時長大了嘴巴,張氏還沒生出兒子呢,而且按照上輩子的經驗,她最終也沒能生出孩子來!難道這么快就把爵位便宜言仁行了嗎?暖香自信便是不承爵,言景行也能過的風生水起,但心中還是微妙的不甘。最重要的是這消息太突然,簡直晴天霹靂。暖香整個人都是懵圈的正想著,言景行又慢悠悠補了一句:“父親準備上折子請封,把寧遠侯給我來當?!?/br> 所以,你一句話說一半卡一半不難受嗎?暖香無語望天,她這都cao的什么心! 言景行靠在錦褥堆里,默默看放在小案上的書本,偶爾叫雙成翻起一頁來。暖香則坐在旁邊翻看那幾幅繡品。有上輩子的經驗,又得到明月的指點,暖香研究了這么幾天,便看出了不同。連珠繡,界線,這都是最最出名,經常被齊明珠掛在嘴邊的煌記出品。另外兩個針線極為精致,卻也不算出奇,只是手感極佳,那圖樣是金雞芭蕉仿佛工筆畫上去.再用鮮艷的彩線密密織了,像是貼繡,卻又不是貼繡,立體性比較強。 不由得想到了那個恭恭敬敬遞過去又被客客氣氣送回來的抹額。傳話的紅纓硬邦邦的說:“老夫人道少夫人費心了。她不用如意珠的裝飾。您自己留著吧?!迸阆胂褡约菏龤q年紀戴著中老年抹額的樣子,唏噓不已:老夫人不易討好,果然名不虛傳。 暖香還特意找了針線上的婆子來請教,對老夫人的用意略微知道了幾分。她不是要讓暖香學針線,只是要考考的她的眼力,以及處事是否通達。為此她還特意走了一趟煌記,找了管事和繡娘來聊天,了解大概情況。依著暖香對老夫人的了解,她多半會問道。 到了巳時,她又給言景行推背,看著那些傷痕忍不住問道:“怎么就動起手來了呢?” 言景行沉默不語,半晌才幽幽的道:“早晚都會這樣,不如早點解決?!?/br> 實際上,情況確實一波三折。言如海滿身風霜的回來,大老遠看到兒子這么主動,心里還是很高興的。甚至頗為興奮的打趣了兩句。言景行看到父親,覺得一年多沒見,他又老了點。所以努力合上拍子,爭取不發生沖突,營造出一種父慈子孝溫馨融洽的氛圍,幾乎可以讓地下的許氏感動到淚流滿面。 結果當晚打尖,一頓飯還沒吃完,就出了岔子。言如海在小店里啃著一根地窖里翻出來的蘿卜,過了一冬,又糠又軟,實在不中吃,嚼了幾嚼,嘆道:“這味道,吃起來跟泡了水的草紙一樣?!?/br> 邊塞寒苦,缺衣少食,有時軍需一時跟不上,上官下卒一起餓肚子也是有的,有人把牛皮都啃了。所以,言景行當下就詫異了:“難道您吃過泡了水的草紙不成?” “我就是打個比方?!毖匀绾0櫭?。 言景行在喝粥。比較寡淡的米粥。他試圖調味,于是放了點鹽巴,結果更難以下咽了。寡淡也就算了,似乎因為天陰柴潮,時間緊迫,火候不到,這粥還有點半生不熟。言如海身份重要,警惕性頗高,雖然歸家不至于帶著火頭軍,但做飯的人還是親信隨從這人顯然是個外行。雖然聽說小少爺來了,米用了精選的好米,但難以下咽的局面卻沒有改善?;仡^一看那些兵卒,全都埋頭進食默然無聲,不由得感慨父親真是夠拼他向來身先士卒,與兵將同甘苦。所以他不吭聲,自然就不會有人吭聲。 言景行畢竟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所以他當即去找了那個廚師過來。叮囑他把米浸泡之后,封存起來,跟攜帶的冰塊放到一起,等再煮飯的時候,把凍米直接丟到沸水里。大火滾幾滾自然就熟了。不費柴火,也不費時間。 言如海不知道這次收繳了什么好物,用冰車一路運回來的。言景行注意到了?,F成的材料,不用白不用。夾生飯什么的,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吃到了。 廚子雖然覺得小少爺的法子可以一試,但冰車不能隨便動,他就去請教老侯爺。言如海愣了一會兒,一邊讓他去辦,一邊自己來找言景行。結果卻發現,言景行在“玩”。他把新發的桐樹葉子在水里淘洗干凈,晾干然后換掉了桌上的菜碟子。那是一碟風干的牛rou干兒,一碟切片臘rou,這是常見的比較高檔的干糧。但紫紅色的菜肴怎么能用黒釉陶具來盛呢?還不如直接用手捧著呢。真是太難看了。 更難看的是老侯爺的臉。 言如海皺眉,看著言景行把暗紅色的rou片,在淺綠黃的樹葉上,擺出賞心悅目的牡丹形。這還不算,不一會兒又有人送碟子過來。那尋常陶器從冰車附近取來,上面凝結著一層潔白晶瑩的冰花,頓時精致了不少。言景行把烘干的粟米饃片放上去,還淋上了幾滴清酒,最后還擱上了幾朵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小紅花做點綴。 他松了口氣。這才叫生活嘛。 “你在干什么!”言如海聲如雷霆,氣勢驚人。言景行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立即做了個請的手勢。您要吃就說一聲嘛,我又不會拒絕。干嘛吼我。 不得不說那白白的冰霜花上,擱著淡黃的饃片,琥珀色的酒液,嬌嫩的小花,實在是非常漂亮。 言如海吞了吞口水,下一秒臉色更差:“吃個飯這么做作?亂講究!你哪里像是軍人之子?” 言景行用他“聰明的大腦”思考了一番,還是不懂軍人和講究為啥不能共存。很誠懇的問道:“真的很做作嗎?”都是現成的,又不格外生事,不過是稍微精心些罷了。 言如海怒了??粗莻€結著精致冰花的小碟子,慢慢說道:“冰車里放的尸體。被我軍梟首的大胡北山王。特意回京獻俘,為了防止腐爛才” 他不用說了。言景行當即就吐了,吐得扶著墻直不起身,搜腸刮肚胃都揪到一起言如海心中充滿了報復的快感。不止針對兒子。他就是看這種人不順眼。冰塊多的是,自然不會從尸體那里取來的。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惡心一下。哪怕對方是自己兒子。 盡管如此,飯前飯中總體還是比較愉快的??瓤?。矛盾激化在飯后。 言如??粗S從人員都安頓好,才會房間休息,結果就看到言景行站在那里等著,一幅“孩兒有話要說”的樣子。軍人的直覺告訴他,絕對不是好話。 但是,去特么的直覺!言如海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什么叫你想走文職?”“寧遠侯府最好棄武從文是什么意思?” 言景行顯然做好了充分準備,連演說的稿子都打好了。從古到今,從朝堂到邊塞,從物質到精神,洋洋灑灑分析了一大堆,聽得言如?;饸獠洳渫厦?!我寧云侯府世代軍功立身,代代金甲血衣,你現在要去當個白長一張嘴,空長一只手的文官?靠嘴建功,靠筆立業?我艸!要不是親眼看著你從你娘肚子里爬出來,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我親生的!讓我怎么面對列祖列宗?信不信我現在捆了你一路壓到祠堂去? 自古以來不僅文人相親,文武也是相輕的。言侯爺就向來跟文臣不對盤。他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當初娶到了上京名媛許氏,就著那一大票文人敗如死灰的臉色下酒。 然而并沒有捆到。言景行顯然也沒指望老爹能這么輕易點頭。他同樣做了充分準備。早早接出來,就是要把事情在家門外解決。一旦回府,兩個女人每人摻一腳,問題會更復雜。動手,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不會站著不動,乖乖被打。比較傾向于和他用拳□□流一番:我不是不夠格,也不是一時任性。我只是真的不想做。出了這么多代的武將,難道你就不想換換胃口嗎?他不能乖乖被拿,不然父親就認定了他只是“好逸惡勞”“貪生怕死”所以才選擇呆在錦繡堆,老于戶牖下。 倆人從赤手空拳,到兵刃在手,到馬戰,再到下馬互毆動靜非常大,引得隨從親兵統統出來圍觀有死士不明就里,要去維護主子,卻被攔下:侯爺家務事,我們別插手。這些老兵清楚底細。一般人家的兒子根本不敢這么干,出現今日這種局面,那分明是老侯爺自己縱的。 一個恨對方任性自私不懂事。一個怨對方頑固暴躁不變通。等到最后真的打出了火氣,看上去非常嚇人,好像分分鐘要把對方往死里折騰。倆人滾成一團就從亂石坡子上骨碌下去了。眾人這才慌了,急忙趕過去,發現坡下的爺倆還是你掐著我,我扼著你,紅著眼睛與對方互瞪。于是趕緊去拉架?!案缸記]有隔夜仇,侯爺您就這一個嫡子,真傷了他,心疼的還不是您?若真廢掉了,您不要后悔一輩子!” “別攔著我!讓我打死他!”言如海怒發沖冠,暴躁的如同憤怒的獅子。但一般說這句話的人,意思實際上都是:趕緊攔著我。并且讓他跟我道歉。 畢竟這種事當年在都督府也時有發生。曾經,言如海守城勝利,酒酣耳熱之際,志得意滿的感慨:“國威不墮,軍魂不丟,大丈夫生當如此。便是頃刻死去,也不覺得還有什么大事未做了?!?/br> 一般情況下,懂事的兒子都會趕緊奉承一下大功告成,壯懷激烈的父親,表達自己滔滔不絕的仰慕。但言如海的兒子顯然是個另類。 小小的言景行看看他身邊幾個美姬,淡淡的道:“有。很大的事。臨死之前,找個法子掩蓋一下自己身上的脂粉味,省得黃泉下面的我娘對那些過敏,無法見你?!?/br> “都別攔著我!我要打死他!” 于是整個都督府都看到他們的老爺扛著大刀追著自己兒子跑。言景行往往被那個時候還活著齊叔叔一把抱住了,藏到懷里,再去請大哥冷靜。 眾人非常識趣。一邊安撫言侯爺一邊去勸年輕的世子。 言景行垂下頭,輕輕把散落的頭發順到身后言如海大皺其眉,這動作怎么看,怎么娘不兮兮。學我哪點不好,非要學你娘? “孩兒謝父親愛護?!毖跃靶泄硇卸Y,深深垂首,眼眶微微發紅。眾人皆松一口氣。言如海深深吐納,半晌才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他人不知,但言如海卻知道他兒子指的是什么。方才從石頭坡上滾下去,言如海是下意識的把人圈在懷里的他皮糙rou厚風沙磨礪,對些許損傷混不在乎,但言景行,他從小到大沒受過什么罪。 當然,等倆人滾得七葷八素,終于回神,言如海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是恨啐一聲,大罵一聲奶奶的,這個兒子簡直就是許氏留下來專門給自己討債的! 父親不喜歡他,是真的。父親愛他,也是真的。言景行清楚這不喜歡,也清楚這愛。 這一打不知道多少個時辰過去,兩人略作收拾,看戲看夠了的廚子就端著食物過來了。因為氣氛不對而打疊出了更親和的笑臉:“主子,你瞧瞧這粥,我淘洗之后封凍了,連冰一起煮的,果然很快就爛了,又軟又濃。少主給的法子很好用。我把米,放在冰車” 嘔言景行彎腰就吐,吐得上氣不接下氣,嚇得隨從趕緊拍背喂水,最后整個人都軟啪啪的伏在椅子扶手上。 言如海無語望天。區區一具尸體就受不了了?那你上了戰場,一定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吐死沙場的將軍。 第76章 10.0.8 暖香心里有了底便把繡品放在一邊,自己用小紙條記了些東西,預備老夫人提問,隨即又來幫言景行推拿?!敖裉煊X得好點了嗎?”暖香小心的拿起他的手。言景行慣于撫琴弄管,所以手上會留著點指甲,大約一粒米的長度。但是言侯爺不喜,所以他這次接人還特意把指甲鉸掉了。 “好多了,已不覺得痛?!?/br> “那再來一碗骨頭湯?”暖香興致勃勃的去拿砂鍋,言景行一把拉住她?!皠e,我還不餓”骨油太重了,喝起來簡直要膩死。 暖香顯然不依,“這又不是給你當飯吃的。如今春寒,你要仔細落毛病,老了就發作。那個時候可就難治了?!?/br> 言景行為難的看著那碗牛骨湯。這丫頭難道有先見之明嗎?她怎么知道剛好要用到,準備現成的。不由得想到了仙姑的傳言 其實這還真是冤枉暖香了。今生重來,好多事情的發展跟前半生不一樣。上輩子言景行是弱冠之年,承襲了父親的爵位。老侯爺功成身退。她熬著湯只是純粹要討好一下這個剛硬的公爹罷了。因為邊塞寒冷,所以他對這熱量極高可以驅寒的濃湯有偏愛。 “侯爺寶刀未老,又剛取得大捷,好端端的,怎么要讓位呢?”暖香很誠實的問了出來。言侯爺此次出馬,不僅守城成功,更果斷行事,孤軍深入,斬敵上千,并捕殺了重要酋首北山王。這功勛可謂顯赫,言如海的成就達到了一生中的巔峰。 言景行沉默片刻,念及夫妻一體,榮則俱榮,休戚與共,便道:“如今朝堂局勢曖昧不明,不合過于招風?!?/br> 只這一句,暖香便明白了。立儲之事又在朝廷上吵鬧起來了。關于到底定哪個兒子為繼承人,皇帝只怕自己心里都沒數。這個時候,掌握兵權的大臣,是最受歡迎的,同時又是最危險的。比如現在,言侯剛到家,不多時三皇子的宋王府就有人來表示關切和慰問了。這種時候,距離一個沒掌控好,引起了皇帝的疑心,后果都會非??膳?。尤其現在北胡勢力被削弱,恐怕會老實一段時間雖然不至于到兔死狗烹的局面,但小心點總歸沒錯。 而言景行本人,又當著齊王府的記室。在圣意難測的情況下,低調行事比較穩妥。 各方面綜合考慮一番,言景行的話其實他還是聽進去了。趁著這次大功,在皇室心里留個好印象,自己趁機抽身。推年輕的世子出來主事,又徹底轉了方向發展,踐履文職,一切重新開始。那就有很多事情可以裝聾作啞。寧云侯府也可以自己淡去風頭,免得招惹太多是非。斬殺胡酋這么大的功勛,按照慣例可以晉級為公,再加兵權。但帝王卻沒有反應,這也隱約可以猜到態度。 而他自己嘛,即便真的不甘心解甲歸田,有戰功和實力在,起復也是轉眼間的事。 再加上言景行跟老侯爺說了九公主險些被拐,京城非法人口販賣一事。他確實清查了,并取得了成效,但折子遞上去之后,就沒有消息了。京城治安歸任城王府負責,不曉得皇帝私下怎么跟自家人解決的。 言如海拍拍老腿,看看鬢角白絲,心里暗嘆兒大不由爹,到了這般年齡自己也該賞賞花喝喝茶了。最終,縱然滿懷憤懣,但還是依了言景行。畢竟立言景行為嗣這個心意,從來都沒有動搖過,如今撐死了算計劃提前。 “呀,那我還留在皇后娘娘身邊呢?!迸闶曒p呼:“我是不是也保持距離比較好?!?/br> 言景行笑著摸她的頭:“你不用擔心。哪怕最后齊王未能登基,姨母也自有皇太后的位分。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錯,不被廢掉就好?;屎竽敲淳?,自然不會讓自己落到那種地步。我們言家只是自己謹慎恭敏,其實不管在朝,在野,在皇室,我們的風評都很不錯。有實功,有聲望,有人脈。誰要動,都沒那么容易。目前,是韜光養晦罷了?!?/br> 實際上,皇帝本人對言如海的低調和謹慎確實非常滿意。這么大的功勞,卻沒有一路宣揚吆喝那么夸張,也沒有午門獻俘那么隆重。當初平靜受命,如今淡然而歸。這簡直太對皇帝胃口。聽說言如海腿受傷了,他特意命御醫來診治,囑咐他安心養傷,賞賜美酒,黃金,田地,加食邑。另外還有一大堆珍稀藥材和幾個聰明奴隸,漂亮丫頭。 言如海的作風是大口吃rou大碗喝酒,能瀟灑就一定要十分瀟灑,所以這幾天溶月院夜夜笙歌,成功氣歪了太太張氏一張圓臉:好不容易等到男人回來,剛守了四百多天活寡,她容易嗎? 當然不容易。但是并沒有人關心。張氏悶著頭喝杭白菊敗火,一邊算賬一邊罵隔壁的小妖精。一只兩只狐貍精,仗著自己是皇帝送的就了不起嗎?丫頭就是丫頭,皇帝送的也一樣是丫頭。正想著支個法子把侯爺請到青瑞堂里來,卻傳來了一個讓她更加痛心疾首的消息。言如海,他不當侯爺了!他要把爵位讓給言景行,而且都已經遞折子上去了! 張氏頓時跨下了臉,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當下帶著人就闖進了溶月院。也無暇去關注自己平日里最為重視的,正室夫人的體面。眼淚汪汪,鐵青著臉,卸去了釵環,不染脂粉扮出一幅可憐相,人也豁出去了。 “侯爺,侯爺?!?/br> 屋內絲竹管弦,屋外有人哭喊。言如海暗道該來的終于來了,便招招手讓人下去,命人把張氏請了進來。 “侯爺,小婦給您請安了?!睆埵现敝鼦U跪在地上,因為事先沒有擺放小蒲團,所以這一跪,跪得咚的一聲,聽得言如海眉頭直跳。 “侯爺,小婦原本不該來打擾的,但心里實在放心不下,這才忍不住闖進來了。我親手煲了麻辣鯽魚湯,您可要嘗嘗?老爺的傷勢如今可好些了?我聽昨夜伺候的丫鬟說這腿已經消腫了,如今可能動了嗎?” 言如海正靠在躺椅上做一個盡職盡責的病號,聞言不由得皺了皺眉。他這腿是這次在西北傷到的。后來一直將養。因為聽說皇后賜婚,佳期臨近,未等徹底痊愈他就趕回來了,一路奔波,再加上與言景行大打出手,勞累過度,后來撐著一口氣,硬是又騎馬回來,所以傷勢加重。最近幾天總是繁復。他就是以此為借口“腿疾加重,后患層層,難以披掛,功夫不抵從前三分之一”為由,請求讓位。這張氏急吼吼的嚷著他好了是什么意思? “略有起色吧?!毖匀绾R贿吺疽庀氯税烟珨v扶起來,一邊輕輕嘆了口氣:“年紀大了,不比當初。一陣兒一陣兒的乏力。還是老樣子?!?/br> 張氏忙拭了眼淚,顫巍巍站起了身:“侯爺莫慌,您一定能很快好起來的。小婦一身,一女,都靠著您活命。您要是不為小婦撐腰,小婦可真是沒法在這家里呆下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