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這婦人一怔,嘴角的笑容又加深了些,攔住暖香的肩膀讓她回避不得,指甲一挑撥開了劉海,眼神一動,做出意外驚駭之色,再一看老太太,眼淚就下來了:“可憐的孩兒,吃苦受累,出生以來一天好日子沒過上,這就算了,衣服吃食全都補的,可這臉怎么辦呀。不曉得哪里的狠心歹人,手腳欠癢的,將咱們姑娘破了相呀?!?/br> 老太太也嚇到,急忙又拉暖香過去看,眼淚也跟著滾了下來。其他幾個孩子看看暖香,又面面相覷,眼睛里的神色都是又驚訝,又同情。尤其幾個女孩子,她們如今顯貴了,就知道臉蛋對女孩有多重要,別說是疤便是痣的位置長得不對,那也甭指望嫁入豪門了。 暖香蹙起兩道細眉,沉默不語。前世,因為大家的指點,嘆惋,同情,她心里十分介意,多抑郁自卑,還是言景行鼓勵安慰,又有妙手丫鬟巧梳頭,畫妝面,才漸漸地好起來。重生一世暖香已看開許多。這樣也沒能躲過這一劫,說不定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 “祖母,您莫要傷心了?!迸憷±先说氖?,用自己白細的指頭拭去她皺紋中的淚痕:“白骨紅rou,花容媸態盡是皮囊。暖暖能回歸家園,侍奉祖母膝下,替父母盡孝,心里已然十分歡喜。這本就是神靈的恩賜,我不會奢求太多?!?/br> “好孩子,好孩子!俺們丫頭孝順?!崩先四门磷硬良t了眼睛,把暖香摟在懷里,又心疼又愛惜,連土話都講出來了。 李氏看到了一絲不屑掩蓋的很好,又招呼四個姑娘三個哥兒過來?!皝韥韥?,都見見。這是明月,明玉,明珠,明娟?!?/br> 按年齡算,明月最長,明玉和暖香同年,明珠略小,明娟最幼。四人掛著一樣的鎖子穿著同款秋季夾衣裳,排成一排。明月是糟糠遺留,明玉都是庶出,沉默不吭聲,互相見禮,只對她微笑并不說話。明珠是李氏所生,比暖香小一歲,個頭卻比暖香高些,上下掃了暖香一遍,瞧她衣服光線首飾簡單卻金貴,心道原來寧遠侯府這么好打秋風。 那挑剔打量的目光相當失禮。前世暖香被那菜市場看豬rou的眼神惡心到,繞過她先拉住了最小的明娟的手。為著這件事,明珠嚷嚷了足有一個月,說她分不清嫡庶尊卑長幼有序。偏偏眼神是虛無的,說到底是暖香敏感,拿不出證據反落了把柄,只好由著她說嘴。 如今暖香嘴角掛著和善的笑,眼睛微微上翻,也從她頭頂掃到了腳面,最后又慢慢落到了她臉上。十分無意的在她鼻梁上停了一停,彎腰屈膝,女兒禮行的標準而又好看。老太太和李氏都感到驚訝,只是一個興奮,另一個就翻了五味瓶。 三個男孩,明輝明光明成。前兩個都是李氏嫡子,明成卻是庶出,與明娟一母同胞,都是紅姨娘生的。 見禮說話敘舊,老太太又問她生辰八字屬相,都與記憶中相合。又問她些瓦渡故事。暖香口齒清辨,用詞老練,隱下悲傷故事不說,單挑有意思的講來,描述的趣味橫生。連幾個有幸長在富貴鄉的小兒都聽住了。 李氏原本就以口才見長,一張嘴忽悠的老太太團團轉,藏住了多少險惡用心。忽見暖香如此搶風頭,心里暗恨:不知哪里來的野丫頭!眼神倒是活。以為奉承住了老太太就能在這家里享福了嗎? 老太太撫摸著暖香的手,看李氏:“給姑娘的衣服可都預備下了?” 李氏立即滿面春風的答道:“瞧您老人家說的,這點小事還用您cao心?言家哥兒說去尋人的時候,我便覺得老太太拜了那么多菩薩終于起了作用,早早就打發人去做了。盡都是頂頂好的料子。只是姑娘沒有親自挑樣子,怕花色看不中?!?/br> 暖香趕忙起身道謝:“有勞嬸娘費心了。暖香再不敢挑剔的?!?/br> 其實她知道李氏根本就沒有預備。前世她沒有路經金陵舅家,而是直接隨著言景行和奉旨欽差國公府許琛一起回京。齊家同樣是第二天就來接人。那個時候她什么都沒有,還是路上添置的幾套衣裳,幾對釵鐲。那時冬天意外來的早,眼見得天泛陰要下雪,暖香凍得縮肩勾腰,偏偏又聽信了李氏“缺什么就來跟我講”的話,便去問自己的衣服做好了沒有,為啥別的姊妹都添了冬裝,單單落了她的。 卻不知李氏是怎么跟別人撕扯的,第二天老太太叫暖香去說話,就變成了“咱雖然富貴了,但也不能忘了艱苦樸素的老規矩。你嬸子cao持這么大的家不容易你要多體諒。小姐妹們一處玩,卻不能為一點東西爭競上下。地是子孫累,錢是催命鬼?!崩咸珦呢氋v女剛入富貴鄉,迷失了本性,好一番苦口婆心。 那個時候暖香穿著剛縫制好的冬衣,臉皮臊的通紅,拳頭攥緊了衣襟不說話,只恨不能把衣裳拔下來,甩到李氏臉上。連對老太太都存了芥蒂?;氐椒块g,她憋著一股氣cao著剪刀將棉衣剪了個稀巴爛。淚水滾滾而下。到現在她都記得那件衣服茜素紅的顏色,暗寶相花的紋路,棉絮扯出來,紅紅白白一團,燈光下好比一只慘死的兔子。 “喲~小小年紀,氣性倒這般大?!崩钍先绱酥v。 漸漸的,漸漸的,暖香就“刁女”了。 第22章 炫耀 錦光堂是伯府正房。漆雕彩柱盤龍華鳳,斗角飛檐流光溢彩,紅木廊子上鬼臉青大盆放著木芙蓉,粉月季,小金桂,水晶菊,香味濃郁,屋檐上掛著畫眉黃鸝八哥兒各色鳥類,婉轉清啼。室內珠光爛碎,華麗逼人。 齊明珠對著山云紋翔鳥玻璃鏡左看右看,用手指觸摸自己的鼻梁。她五官甜凈,眉眼淺畫,嘴唇圓潤,蒙在□□團一樣的臉上好比淺淺的浮雕。大家都夸齊家三姑娘有福相,生的圓潤。她也這么認為,但最引以為憾的就是鼻子。她總覺得自己鼻梁不夠挺秀,蒜頭鼻一鑲,整張臉都塌了。 聽說幼兒時期經常夾一夾,能讓鼻梁高挺,便常暗恨母親乳母都不講究,讓她長了這么個不體面的鼻子。 卻不知暖香怎么知道她這個痛腳,今天只管盯著她鼻梁,看得她恨不得捂住下半邊臉。她剛進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遺憾??磥磉@個鼻子真是長得太不順眼了,讓人不由自主的盯上。齊明珠左看右看,啪的一聲合上了鏡匣,分外懊惱。 一回頭看到李氏正招呼下人收拾衣服,各色各樣,都是從她的柜子里拿出來的。不由叫道:“娘,你這是要做什么?” “給暖香?”她移步過去,翻看那些錦繡衣裳:“這件蜀錦的,還是煌記的繡樣。這件玫紅的,還有那件月白的,我還都沒穿過。那件可是雪綾緞,上了身跟白月光似的。我不依!不知道哪里跑來的草民,忽然就成了伯府小姐了。這料子,這衣裳她也配?” 李氏撇了撇嘴道:“沒辦法,老太太說起來了,再沖著今兒的熱絡勁,那肯定是要過問的?!痹纠钍戏暧嗄?,暖香不尷不尬見一面,她有充足的把握讓老太太迅速淡了這個人,以后還憑她施展。(就如同前世那樣)卻不料這丫頭也厲害,毫不怯場,還甚有口辨,老太太歡喜的晚飯都多吃兩碗,還一個勁兒的讓人給她揀菜。 開端不成功,那接下來可就麻纏了。 “那就隨便給她做點呀!我的衣裳,我不給!” 做?現在做哪里來得及?況且早半年前都知道要回來,現在都沒成衣,這算什么事? 當初言景行送來消息說尋到了暖香,李氏并不放在心上,跐著門坎站在通風口一頓搶白:“這又是什么打秋風的新方法?京城里這么多達官顯貴就咱們家窮親戚多,三天一個兩天一個要銀子要地兒。每個月不知道打水漂多少錢谷?這回好了,也不說是七大姑八姨拐了彎的姑婆老鄰居,直接成遺孤了?誰愛領誰領去?管我什么事!” 卻沒料到還真的領回來了。更沒料到老太太這么糊涂,一碰頭就認準了是真的,也不想其他。李氏只覺得諸事不順,老天都跟她作對,地震死那么多人,怎么她還偏偏活著?馬上明月要說人家,嫁妝又是一大筆!煩煩煩。 齊明珠翻看這些衣裳,這件舍不得,那件也心疼,撇撇嘴道:“明玉不是一樣屬兔嗎?拿她的衣裳好了。她倆還一樣大呢?!?/br> 李氏把她巴著衣裳的手拍開:“嫡母從庶女那里奪衣裳貼補侄女那是怎么一回事?嚴格算起來,她可是嫡女?!?/br> 齊明珠一矮身在秋香色龍須方巾褥上坐下,憤恨道:“我才是嫡女呢!如今當著伯爺是我爹可不是她爹。要怨只怨她自己沒福?!?/br> 噓李氏捂她的嘴:“仔細點,傳到老太太耳朵里,又有氣生?!?/br> 齊明珠看著李氏打包好的衣服就生氣,索性又回頭去照鏡子,卻不料李氏又過來開梳妝匣,眼瞧著纏珍珠的花兒,鑲寶石的簪兒,金燦燦的環,碧瑩瑩的玉在母親手里翻來翻去。齊明珠大急: “娘,連首飾也要拿?!?/br> “乖,聽話啊,年下就做新的?!崩钍想S口哄勸:“哪次做衣裳訂首飾不是盡著你挑的?” 齊明珠狠狠跺腳氣鼓鼓扭過身去。李氏也氣,恨閨女不開竅,“這點長短有什么好爭的?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女便是老太太護著又能護多久?老人家每到秋天就犯病,指不定熬不熬得過去今年呢。你弄清楚,你的對手是明娟!她如今可得老爺的寵?!?/br> 明月明玉這倆姑娘,一個親娘沒了,一個姨娘是下官孝敬的,禮物而已。在李氏手下熬人,翻不出什么花來。唯有剛進府的紅姨娘,小轎子抬進來的良妾,先是生了姐兒后來又添了成哥兒,實在是讓李氏心里熬煎。 齊明珠又撇撇嘴:“不就是會背兩首詩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也去背呀!”李氏也沒好氣:“榆木腦袋笨疙瘩?!饼R明珠的雙眼瞧著忽靈,但對讀書實在天賦有限,在幾個姊妹中算最慢的。李氏也是干著急使不上力。 齊明珠不滿的轉過身,看看身上的衣裳悄悄拿了注意。等到兩個哥哥從學堂回來,李氏照看兒子吃飯,齊明珠立即放了簾子,關上門,把包裹打開,又換了一批進去。 掌燈時分,暖香見到了婆子送來的衣裳,那人堆著一臉笑告訴她:“這些衣服都是特意為姑娘預備的?!?/br> 暖香點點頭,道聲費心,便讓糖兒拿錢,抓一把遞過去,也不看數量,婆子笑容愈發諂媚,倒是沒想到一個鄉野來的孤女會如此大方。暖香打開匣子,看了一眼,象征性的拿出一朵珠花對著燭火比照一番,笑道:“嬸子太客氣,這些東西,我原本都不缺的?!?/br> 糖兒恰好就在暖香身后,清理小主人的首飾,一件件用白棉布裹了收起來??吹侥浅嘟鹎都t寶雙魚對口鐲子,羊脂玉魚鱗紋如意簪子,水仙乘鯉魚碧璽綠松石頭花,雙魚環扣耳墜子,婆子眼睛微微瞪大。這反應,暖香很滿意??椩旄殉种习脒吿斓睦C坊染坊綢緞莊,財寶雄厚,嫡女大小姐許飛魚又備受寵愛,她的東西可都是足金足兩保質保品。雖然送暖香的都是魚但都是造型很漂亮的魚。 婆子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她立即又被暖香的鎖子吸引了。黃澄澄金燦燦的赤金盤螭對口項圈,細細金絲綴著一枚銀杏葉大的玉鎖,質地瑩潤,好似落下了捧月光,天然的粉紅沁刻出了芙蓉花,八字福語,風柔日暖,香遠益清。精巧別致,貴不可言。婆子眼神都直了為表看重,李氏特意派了得用的婆子來送東西,她跟著伯夫人也見過些世面,卻不曾在哪個人手里見過如此精美的玉鎖。 她當然沒見過。這玉鎖是侯府言景行送與暖香的。見了真人,核查了身份,更難得投了緣法,言景行已然決定把這個孤女當meimei好好寵著。這玉鎖是他親自繪了圖樣,啟用私庫玉材制的,交代工匠莫急莫慌,務必做的合心合意,盡善盡美。 否則怎么那么巧,合了暖香二字?從他消息遞過來算起,做了三四個月,回京剛好趕上。見面禮又充當了暫別禮。 言景行還與她開玩笑:“這回可別隨隨便便賣掉了?!?/br> 瞧著那寶光瑩瑩的玉鎖,婆子想到三小姐趾高氣揚的比劃:“這枚簪子可是鑲了東珠的。那丫頭定然眼饞死了,她哪里見過這么圓潤的珍珠?瞧著吧,明日定然感恩戴德來巴結我?!彼挥傻拿?,覺得有些發臊。 并非暖香非要炫耀,實在是這府里人都是勢利眼,看人高低下菜碟的。中午她午覺睡醒,要喝茶,水是溫吞吞的,經次一折,晚上泡腳水都是guntang的,里頭還有姜片?!疤斐?,要給姑娘除除濕寒?!碧莾憾怂貋砣缡钦f,那些mama真盡心。暖香勾起一邊嘴角笑而不語。這種人蠻好對付。她們愛財,那么你只要有錢就好了。 言景行?此人的花錢水準和賺錢能力是成正比的,暖香一點都不擔心。反正從上輩子來看,他好像一直都挺揮霍然而并沒人阻止或者碎嘴?那就說明他花的錢都是自己的,而且是合法經營賺來的。 暖香并不知道她心中萬能的男神此時剛因為錢的問題被老侯爺訓教。 言景行有一下沒一下翻著手里的書本,姿態嫻雅,輕松愜意,若非封皮上《韜略》二字過于莊重搶眼,會讓人覺得他不過是在讀些閑散詩詞。慶林卻在一邊查賬冊查的抓耳撓腮。 “你知道你現在很像只猴子嗎?要不要我栓上項圈送你去天橋雜技團?” 慶林鄭重的放下賬冊,很誠懇的建議道:“少爺,我覺得您要削減一下開支,畢竟老爺說了要讓你知道錢的厲害?!?/br> “如果你說的是我那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的話,就應該知道我是從來不把它算成收入的??劬涂哿肆T?!?/br> “不,我的意思是您的玉坊做私活,纏住了倆老師傅,這倆月本就出貨不力。而現在老爺明顯有抽資的意思?!?/br> 啪!言景行合上書本,難得有點嚴肅。擺脫家庭中金錢的束縛和壓制,這種事情他一早在謀算了。但問題是現在就讓父親知道他已經完全經濟獨立,會不會太早了點?父母尚在,便私開生業,說起來可是大逆不道。 所以還是要去服軟認錯? 還有另外一件事,父親為什么要翻書房?就那情形推斷,他可不是拿了點需要的東西,而是徹底翻了個遍。查我的私庫嗎?言景行輕輕摩挲著食指。 第23章 風波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暖香早早的起床。她住的這個地方在坡面,對水,向風。秋冬季節,陰濕之氣一陣一陣涌上來。暖香輕輕呵了呵手,糖兒便捧來熱水給她凈面。暖香伸出手指摸了一下:“溫的?” 糖兒眼圈一紅,囁嚅道:“怪奴婢沒用。我原本是提水壺的,但半路是三小姐房里人截去了。她們說明珠小姐總是這時候洗臉的,沒道理姑娘你一回來就擾了她的習慣。奴婢只好用銅盆端來,因著后廚離得遠,走過來,這就涼了?!?/br> 暖香點點頭,淡淡的道:“你盡心了,奴才腰桿硬不硬原看主子有沒有體面。這不怪你。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迸憧跉夂途?,面上的表情卻很堅毅,這讓糖兒沒來由的找到了底氣。 牛尾莊的時候,用雪擦臉的時候都有,暖香并不太嬌氣。她飛速用花泥拍了臉,捧水洗去,又略微擦了點果蜜。照例讓糖兒給自己梳個丱髻,壓上兩朵霞粉色絨頭芙蓉花,耳上薄薄一片青金墜子。暖香攔鏡直視,小心梳好劉海,鏡子里看到糖兒開柜子,便叫住她:“不急,把昨兒嬸娘送的衣服挑一件出來?!?/br> 糖兒笑道:“也是,不能辜負了伯夫人一片心?!?/br> 暖香抿嘴不語,糖兒便去翻看昨晚婆子送來的衣物。她在金陵織造府見過了世面,并沒有露出驚訝贊嘆之色,把羅裙,繡襖,錦衫,云肩依次翻看,“這個桃粉的顏色染的不大好,有點顯舊。梅紅的這個好看,元寶紋也顯嬌憨?!?/br> 暖香走過去,大眼一掃便曉得這些衣服都是齊明珠穿過的。上輩子她就這么干,這輩子她還這么干。暖香不由的目露厭惡之色,她現在還記得一件鐵銹紅的薄襖,斜襟的舊款式,那顏色本就顯老,漿洗過幾次之后更不中看,齊明珠還嘲諷她:“呀,堂姐這倒像是把廢鐵片穿到了身上?!?/br> “呀,這是怎么了?”糖兒要把玫紅鴛鴦紋樣的夾襖拿出來給暖香穿,抖開抹平卻發現繡肘下方有一道痕跡,雖然用界線和花貼密密的修飾了,但還是能看出這是縫補過的。老太太貧苦出身,勤儉愛物,斷不許子女作踐綾羅,雖然不像當初那樣“好三年壞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但也要求小輩兒惜財,所以有這樣的衣裳并不奇怪。 但齊明珠卻是非常厭惡,只覺得這補丁衣服讓自己丟盡了顏面,所以就壓箱底了,這會給暖香送衣服,裹夾著一起打發過來。量她山野丫頭,也看不出什么。 糖兒已經察覺了端倪,臉漲的通紅:“小姐,真是欺人太甚?!?/br> 暖香輕笑:“到了親戚家,一時手錯不上,穿了姊妹舊衣裳。特意爭去也沒意思?!彼樖执┥?,自己系住了絳帶,翻了一翻,又找出一條淡牙黃的棉布裙子。糖兒滿心都為小主子委屈:“姑娘,您穿那件雪青色的吧,搭配起來好歹亮眼些。不會叫人一眼看出是舊的?!迸懵龘u頭:“要去給老太太請安了,老人家醒得早?!?/br> 糖兒又連忙給她披上雪荷色錦鯉菡萏的披風,手撫摸著光滑鮮艷的緞子,她忽道:“小姐,要不咱們去侯府吧,我覺得言世子對您頂頂好?!?/br> 暖香哭笑不得:“傻丫頭,說的什么混話。我是齊家女兒,可不是言家人?!敝辽佻F在不是。 老年人睡得早起得早。暖香到了慈恩堂,這里雖然安靜,但屋里已經燈光微亮。老太太節省,這會兒不做活,只合眼念念佛經,所以不讓燒太多燈油。有老mama來回稟三小姐來了,便放下了佛珠,含笑望著門口。這丫頭,竟然這么勤快。 暖香進來福禮請安:“祖母?!?/br> 室內光線不算亮,她那披風滾銀緞子叫人眼前一明,老太太喜上眉梢,十分滿意。當初她大郎說自己在清河討了婆娘,她跟那兒媳婦卻素未謀面,如今只看孫女,那高挑的鼻梁,舒朗的眉宇赫然是亡兒復生,細瘦的骨條水靈的眼睛自然是來自那薄命的媳婦。 說到薄命,她又想起自己第一個老二媳婦,跟著自己吃苦受累任勞任怨除了未生下哥兒簡直讓她處處滿意??上?,也是沒福,眼瞧著富貴了,她卻一病沒了,只留下一個大姐兒可憐見的。 暖香也可憐。沒爹沒娘,地里發黃的小白菜。暖香脫掉了披風,周身淡淡銀白光暈也消失了,老太太眼睛一暗,把可憐的小孫女拉近懷里:“怎么不多睡會兒?一大早頂風過來,手都凍涼了?!?/br> 暖香小貓子一樣窩在老人懷里:“我向來起的早,這會兒鄉下已經鋤兩道地了,我已經趕著黃牛上山了?!?/br> 老人知道莊稼人的辛苦,摸著暖香的小手心疼萬狀:“既然回來了,找到了家人,就再不用吃那苦了,你老子辛辛苦苦,陪上命賺來的功名,若是自己親閨女還丟在野地,我下了九泉也難見她?!彼^血緣就是這么奇妙的東西,雖然從未見過,但老太太一見就感覺著丫頭身上留著自己大郎的血,又核對了生辰八字更不懷疑。所以哪怕李氏再怎么“善意的提醒”“委婉的引導”老太太也認準了暖香,再不疑有他。 提到亡父,暖香也心酸,抬手拈了帕子,蘭指微翹眼窩拭淚。祖孫兩個雖然各有悲傷,但腔子里卻是熱熱的。老太太摩挲著暖香,摸著摸著覺得不對,便拿暖香的手肘來看,那花貼繡莫名的眼熟。我記得誰也有這么一件?這是流行的新款式嗎? 這溫馨和樂的場景早刺痛了另一個,李氏早聽老婦人說“你老子賠命賺來的功名”便心中一恨:只因著大郎早死了所以大郎什么都好,二郎這官是吃干飯來的嗎? 當然,不管怎么想,她面上還是熱絡的像盆火,捧著奶缽子進來,滿面堆笑的福身。身后照舊跟著四個小的。老太太農家出身沒見過世面,李氏卻是齊家發達之后,再娶的官家小姐。人又美貌,又干練,又很懂人情往來,各方逢迎,老太太見著她就低了些陣仗,并未擺出婆母的款。 她當即放開了暖香,笑著讓李氏起來,又連連叫起,讓四個孫女坐在小錦面墩子上,讓人把姜黃色鬼頭青瓷四角火盆端到中間:“你剛為著重陽節團團忙了一遭兒,合該多歇歇,又這么早過來。老婆子我這兒哪里有什么事?” 李氏笑靨如花,一邊把熱牛乳奉上,一邊道:“伺候婆母娘原本就是媳婦我應該做的,您不讓我站規矩,我已經感動的不得了了。我也是修來的福氣來伯府伺候您呢,要是不仔細些呀,二郎那暴躁漢子,性子起來了,還不得剝了我的皮?” 忠勇伯齊志青侍母至孝,老太太也是又欣慰又自豪,李氏這么說她就更開心了。連腥膻的牛乳都變得好下咽了。這也是她兒子的孝心,每天或牛乳或羊乳為老人滋補身體。因著她不愛那個味兒,里頭還會放姜汁來定腥。 暖香在一邊乖乖站著,并不多話。李氏看著老太太用姜奶,一回身又把暖香拉出來:“大侄女怎么起這般早?床不好睡嗎?” 結果暖香剛站到了燈光下,李氏一瞅她身上的衣裳,眼角頓時一跳:明珠這死妮子,做的什么好事?她是有意要在這里發揮一番,既顯示自己能干又哄穩了老太太,可惜自己閨女不配合,毀了她的好棋。 暖香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盈盈笑道:“給嬸子請安。我昨兒見了幾個姊妹,覺得開心,大家和和氣氣的玩,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小meimei大約是見到嬸子疼侄女不疼閨女,不開心了呢,這醋吃的” 老太太一聽便知不對,抹了抹昏花的眼,命婆子添油亮燭,詫異道:“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