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莫牙心里暗惱了聲,人家夫君就在你面前,也不知道收斂著些,真當莫神醫脾氣好不在乎么? “程渲和人斗卦,被堵在南街了?!蹦赖芍劬ι酚衅涫?,“為首幾個都是之前和她結下梁子的卦師,該是不會輕易放過她。我雙拳難敵四手,這不想到還有你么?”莫牙指了指穆陵腰間的短劍,“夜黑看不清,你拿劍嚇唬嚇唬他們也好,還不快去?!?/br> 穆陵顧不得許多,壓下斗沿快步閃進落下的夜幕里。莫牙看著他的背景黠氣一笑,可再想著這人還不是沖著自家夫人才跑的這樣快…莫牙又有些不大爽利。 程渲也不是第一次來這庵堂,但卻不知道為什么,今夜的心跳得很快,靠著墻歇了好一會兒也是緩不下急促的心跳??磥硪欢ㄊ窃谛O村歇了太久,都忘了大世面的驚心動魄。 程渲穩著情緒,一步一步朝庵堂走去,歇腳的轎夫聽見動靜探頭去看,見不過是個單薄的少女,又縮回身子瞇上眼睛。 庵堂的門沒有栓上,程渲輕輕一推就把門推開,堂子里安靜得沒有人語,只聽得見老師太終日不停歇的虔誠木魚聲。 ☆、121.獨角戲 程渲穩著情緒,一步一步朝庵堂走去,歇腳的轎夫聽見動靜探頭去看,見不過是個單薄的少女,又縮回身子瞇上眼睛。 庵堂的門沒有栓上,程渲輕輕一推就把門推開,堂子里安靜得沒有人語,只聽得見老師太終日不停歇的虔誠木魚聲。 守門的老姑子去了別處,小小的庵堂程渲一眼就可以看清,蕭妃駐足良久,轉身正要起步。程渲蹭的閃出門檻,后背貼著木門大氣也不敢喘。 ——莫牙啊莫牙,你到底行不行吶。 “回去了?!笔掑钪6涞氖直?,“你說的不錯,本宮也該放下?!?/br> 福朵推開屋門,靠著門的程渲一個踉蹌跳出去幾步,福朵見有人,驚道:“什么人敢驚嚇咱們娘娘?” “福朵?!笔掑鷶r住福朵,她悄然看去,那個少女的背影很是熟悉,白衣素雅,身姿芊妙,,“是…程卦師么?” 程渲咬唇轉身,拘禮恭敬道,“程渲,見過蕭妃娘娘?!?/br> “程卦師?”福朵狐疑,“你怎么會在這里?又怎么知道今夜娘娘會過來?”福朵四下看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見程渲面露難色,蕭妃笑盈盈道,“程卦師卦術精湛,當然,是算出來的?程渲,你有事找本宮么?” 長街安靜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哪里有半點腳步聲…看來…穆陵是執意不肯過來見母妃…只有自己來一場獨角戲了。 “金絲血燕…”程渲擠出話,“多謝娘娘賞賜的金絲血燕?!?/br> 蕭妃低笑了聲,“本宮當是什么呢,金絲血燕爾爾,讓莫牙帶給你補身子的,一點心意,你不用放在心上?!?/br> “還有…”程渲絞盡腦汁,“莫牙每次進宮,您給賞賜他許多好東西…” 蕭妃示意程渲不用拘著,笑道:“莫太醫替本宮調理身子,很是有效,本宮和他也很談得來,賞他些東西也沒有什么的?!?/br> “可是…”程渲忽的道,“那些東西,莫牙也多是用不上,都是送給我的…我怎么能不來好好謝過娘娘…金絲血燕,綾羅綢緞…太貴重?!?/br> 蕭妃凝視著程渲姣好清麗的面容,夜色悠遠朦朧,她想起穆陵悄悄收起的那塊果脯子,雕著沒人見過的優曇花。她忽然有些明白穆陵對程渲的感覺,那種…似曾相識的故人之感。 蕭妃頓了頓,道,“你是莫牙的夫人,莫牙疼你愛你,那些禮物送的是你,你高興,莫牙只會更高興??茨闵碜右餐伪?,也別在司天監太費心費神傷了身,莫牙是個有大本事的人,絕不會苦了你?!?/br> 程渲有些動容,正要開口說些什么,福朵搶道:“程卦師,改日,改日請您來珠翠宮聚聚,這會兒天色不早,娘娘再不回宮可就不妥了?!?/br> ——“娘娘…”程渲摸進懷里觸向冰冷的鎏龜骨,“程渲,有事要告知娘娘?!?/br> ——“改日吧?!备6湔媸怯行┘绷?,“程卦師?” ——“這里?哪里有什么斗卦?”穆陵環顧空無一人的南街,“莫大夫?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就在前面?!蹦乐钢髂戏降拟痔?,“斗卦也不能擾民,就在那邊的巷子里,程渲被堵著,沒準還會被揍?!?/br> 穆陵皺眉,頓住步子道,“你帶我來這里…莫大夫,你舍不下程渲的?!?/br> “可我不會使劍?!蹦浪罁?。 穆陵低低哼了聲沒有說話,轉身就要往舊宅去,“你是聰明絕頂,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倆打的什么主意,母妃苦捱半生,我不會讓她再受折磨。就算我血染黃土,死在唐曉手上,我也不會…傷了母妃的心?!?/br> “愚蠢至極?!蹦乐钢铝瓿獾?,“你死了,她不會傷心?你在她身邊長大,她該傷心死才對?!?/br> “她身邊又不會少任何一個人,她怎么會…傷心…”穆陵仰頭唏噓,“我知道你和程渲的好意,行不通的。走了,記得把程渲帶回客棧去,秋夜風涼…” 穆陵轉身要走,庵堂就在前頭,莫牙哪里是會功敗垂成的人。莫牙來不及多想,金針在手忽的拍上穆陵的肩頭,低聲道:“說走就走?你真不顧程渲的心意了?” 穆陵頓覺肩頭一麻,身子酥酥的就要軟下,“你…莫大夫?” 莫牙健氣一笑,把穆陵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扛拖著他英武的身子朝庵堂挪去,“慌什么?見上一面也不虧。別怕,我刺的是你的肩貞xue,不過是半邊身子使不上力氣。我就看不慣你們這些個自以為都是對的人。你不想你母妃傷心,她近二十年苦受喪子之痛,你就不想她知道真相,為自己選一次?” ——“我不要去見母妃…”穆陵咬牙。 “真是重死?!蹦烙质沽诵┝?,“那些你們以為對的念頭,都是錯的。我看你啊,不過是不想你母妃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這副模樣又如何?阿妍還說你的刀疤氣概呢…哎呦…要被壓死了…” 已經可以看見庵堂外的燈火了,可這步子怎么越發邁不開了…真是,好重。 庵堂外 ——“娘娘,真是該走了?!备6溆执叽倭寺?。 “本宮難得見程渲一面,有事今夜說了去也好?!笔掑鷮Ω6湮⑽⑹疽?,福朵雖然有些不大情愿,但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走去巷角把等著的轎夫又支出去老遠,告誡他們沒有吩咐不得出來。 福朵走出小巷,秋風乍起,吹得人涼意陣陣,福朵低低嘆了聲,道:“程卦師要真是有事和娘娘說,不如…就回去庵堂吧,外頭風大,娘娘身子才好些?!?/br> 夜風吹起程渲耳邊的碎發,雖然已經做了莫牙的妻子,但她還是梳著未嫁女兒家慣常的長樂髻,輕靈可人的身姿佇立在被夜幕籠罩的岳陽城,仿如一副畫。 ——齊國習俗,出嫁的少女都要由母親綰發,要是生母不在,就由母家的女性長者代勞。程渲無父無母,也沒有活著的族人,她和莫牙不拘禮數,隨著性子結成夫妻,自然也沒有綰起未嫁的發髻,看著仍是猶如少女一般。 蕭妃當然明白其中的內情,仁厚如她,對程渲也生出許多憐愛來,朝她伸出手道:“程渲,有什么事和本宮進去說?!?/br> 程渲給齊國皇族占卜多年,也沒少見過蕭妃,但總是牢記自己和她只是卜官和主子的關系,不可親密,不可越規,凡是也都是拘著禮數,從沒有過太多的交流。如今再見蕭妃,程渲倒是生出些莫名的親近。 ——“程卦師?!币姵啼职l呆,福朵低聲催著,“娘娘喚您進去說話?!?/br> “額…”程渲深吸了口氣,“就去了?!?/br> 庵堂里,蕭妃柳枝一樣的身段盈盈轉過,含著暖笑道:“程卦師?” 福朵正要把門關上,忽的聽到外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庵堂在岳陽偏僻處,入夜不該會有外人經過…福朵謹慎的朝外張望著,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這…這不是…” 程渲一個激靈抖直身——莫牙…莫牙和穆陵…一定是。 莫牙扛著半身難動的穆陵艱難的挪近庵堂,嘴里哼次哼次給自己鼓著勁,“這就要到了,怎么也沒人來搭把手…我肩上扛得可是太子,太子吶…累死莫神醫了…” 福朵張大嘴驚的說不出話,指著莫牙回頭錯愕道:“娘娘…是莫…莫太醫…還有,還有…” ——“莫牙也來了?”蕭妃掩唇看著發懵的程渲,“你說有事,是替莫牙留下本宮的吧?看來你倆真是有事,本宮倒有些好奇?!?/br> “不止…不止…”福朵眼睛不眨的盯視著越來越近的倆人,莫牙賣力扛著一個男子,男子帶著寬沿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但他的身形…福朵實在太熟悉,這個老婢女在珠翠宮待了近二十年,她看著自家的小皇子從襁褓里的嬰兒長成英武的男兒…她閉著眼睛都不會認錯…莫牙身邊的那個人… ——不是自己珠翠宮的五殿下么???可是…福朵有些哆嗦,五殿下…這時候怎么會和莫牙在一起… “娘娘…”沉穩的福朵牙尖打著顫,“是莫太醫,還有…還有…殿下…” ——殿下??? “五殿下…咱們的五殿下…”福朵扶住門框才沒有癱軟在地,說話間,莫牙已經到了門邊,莫牙靈巧的抽出穆陵肩貞xue里的金針,一下把他往前推了推,穆陵一個沒站穩踉蹌抬頭,搖曳昏暗的燈火下,福朵終于看見了斗笠下那張掩住的臉,“啊…”福朵低呼著差點暈厥倒地,“你…你…殿下…你是奴婢的五殿下么…娘娘…娘娘…” 福朵眼前的臉——左臉深重的刀疤觸目驚心,但除了那道駭人的刀疤,這張臉是福朵曾經終日侍奉照顧的那位殿下…劍眉星目,凌厲如同刀刻,那雙寒星一樣凜冽的烏黑眼睛,閃爍著福朵再熟悉不過的銳利,面如荒原般看不出情感,但卻深藏著滾熱的心緒,讓人難以看穿。 ☆、122.蜀人魂 福朵眼前的臉——左臉深重的刀疤觸目驚心,但除了那道駭人的刀疤,這張臉是福朵曾經終日侍奉照顧的那位殿下…劍眉星目,凌厲如同刀刻,那雙寒星一樣凜冽的烏黑眼睛,閃爍著福朵再熟悉不過的銳利,面如荒原般看不出情感,但卻深藏著滾熱的心緒,讓人難以看穿。 ——“殿下…”福朵膝蓋一軟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殿下?您…怎么和莫太醫一起?您的臉…您的臉?”福朵心驚得不敢再說,深埋頭顱動也是不敢動。 “陵兒也來了?”蕭妃隱隱聽見福朵口中喊著殿下,疑心的朝外望了望,“母妃還以為,你今天不會過來…陵兒太有心,還記著…” 腳步聲嘎然而至,穆陵頓在門檻處,腳底像是被定在了地上動彈不得。一聲“母妃”如鯁在喉,怎么也喊不出聲。夜色掩飾住他泛紅的眼睛,但男兒堅韌的淚水卻沒有滾落。 絕處逢生,見到還活著的修兒大哭一場,穆陵告訴自己——那是他這輩子最后一次落淚,那次之后,穆陵便不再有軟肋,堅硬的如同鋼鐵。 ——“陵兒,進來說話啊?!笔掑鷾芈曊泻?,“怎么還穿成這幅樣子?”蕭妃遠遠看著穆陵束身的黑衣,“你們幾個神神秘秘做什么呢?本宮知道了,陵兒是怕被新婚的夫人發現,這才悄悄出來?” ——“進去吶?!蹦劳屏税涯铝?,“進去再說?!?/br> 穆陵想逃,卻無處可逃,他已經被母親看在眼里,再無退路。 莫牙又狠狠推了把,終于把這頭犟驢推囔進了庵堂里,莫牙趕忙關上木門,還不忘把門栓拉上,背貼著門板拿袖子擦了擦汗。 福朵悄悄爬起身,怯怯偷窺著這個奇怪的主子——臉上這道疤痕已經凝結,怎么也不可能是今兒才傷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陵兒?”蕭妃拂開水袖朝兒子走去。 看著一步步歡喜走向自己的母親,穆陵蒼聲低嘆,摸向戴著的斗笠,咬牙揭下扔在了地上,迎著母親昂起了高傲的頭。 穆陵沒了金冠,黑發用緞帶束起,風起發揚,更顯容顏清冷,顴骨微露昭顯著活下來的艱辛,更溢出不屈的斗志,無懼一切的信念。 蕭妃驀的頓住步子,她看清了兒子的臉,那是她心愛的兒子,但…似乎又不是…宮里的太子殿下新婚燕爾,意氣風發…眼前這人…滿目怨仇,深藏不甘…是,又不是… 蕭妃忽的燃起一個念頭,捂著心口慢下步子,程渲當她受不住要暈厥,正要伸手去扶,蕭妃卻又搖搖晃晃的站直了孱弱的身子,如同一顆充滿韌勁的柳樹。 這一個轉瞬的動作,讓程渲忽然明白了莫牙的話——蜀人堅韌,蕭妃扛得住許多。 穆陵單膝跪地,頭顱高昂不垂,左臉刀疤凜凜,喉結微微滾動,干燥的薄唇艱難張開,沙聲乍起:“孩兒,見過母妃…” 這是齊國少年皇子對父皇母妃的禮數,皇子年滿十六就不必再對母妃行跪拜大禮,此禮不在皇族入冊的規矩中,可以說是私家禮數,少為外人知道。只有…朝夕相處的嫡親血脈,才明白其中的孝意。 唐曉苦學皇族禮儀,學的和穆陵如同一人,但他始終是沒有近過武帝和蕭妃的身邊,他通曉尋常禮數,卻從沒有見過…單膝跪拜父母的私禮。 蕭妃驚覺低呼,兩行清淚無聲淌落,俯身扶住穆陵聳動的肩膀,“陵兒…陵兒…你才是…本宮的陵兒…” 蕭妃驀然轉身,對著祠堂里供奉的牌位直直跪下,深埋頭顱額頭貼向地上的泥土,已經泣不成聲,“蒼天在上,信女愿拿命還蒼天庇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都還活著…” 福朵一陣頭暈目眩,看著莫牙說不出一句整話,“莫…莫太醫…他是…他是誰…殿下…哪位殿下…都還活著?” 莫牙豎起食指貼住自己的唇,挑眉低聲道:“福朵姑姑很快就會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看住這里千萬別忘外人進來,還有就是…想好晚回宮的說辭,千萬別讓人起疑?!?/br> 莫牙思路清晰頭腦靈敏,福朵忙不迭的點著頭,握著手心警覺的環顧四周,見守門的老姑子還在后院忙乎,略微放下心來。 庵堂的偏院,是老師太平日歇息的地方,莫牙劃開火折子點燃桌上的油燈,福朵攙扶著主子坐下,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穆陵的左臉。 福朵隱隱看出什么,但聰慧忠心如她,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自己和主子是一條命,凡是照著去做就是。 ——“宮里那個人?!笔掑澲曇?,“他…要你死?” 穆陵撫過自己左臉的刀疤,低聲道,“但我還活著,他殺不了我?!?/br> 蕭妃低哭出聲,蒼白的面容露出痛苦之色,“御出雙生,龍骨男盡,魏玉卜出這兇卦,本宮從沒信過自己的雙生子會帶來什么禍事,你們都是我的骨rou,我拼了命生下的骨rou,卦術荒誕,我不信,我不信…但為什么…為什么真是這樣…龍骨男盡…龍骨男盡???” 穆陵澄定的把上林苑的禍事說給蕭妃聽,一字一句說的很是平緩,沒有哀怨,沒有憤怒,像是說著別人的事,與自己的生死無關。 蕭妃時而垂淚,時而低嘆,聽到揪心處,攥著水袖周身發著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