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眨了眨眼，她看見莫牙對那桶水做了個饑渴的表情——莫牙要干什么？自己喝了他一壺水，他是要灌下一桶向自己示威么？

    莫牙沒有喝水，他跐溜一下解下了腰帶，黛色的罩衣滑落在地上，莫牙彎腰撿起罩衣，沖著程渲得意洋洋的甩了幾圈。

    程渲明白過來——莫牙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洗澡。程渲終于知道，自己在水里漂了這么久都是上天對她的歷練。

    莫牙光著腳朝程渲走近幾步，探著頭又盯著她的盲眼看了會兒，手指摸向自己的領口，一顆一顆解開扣子，露出光潔性感的胸脯。

    程渲難以自制的動了動喉嚨，莫牙費解的湊近她，一身汗噠噠的雄性氣味差點把程渲直接熏暈過去，“你咽喉嚨做什么？”

    ——“我…餓…”程渲鎮定的像一尊雕像。

    “我也餓?！蹦乐逼鹕碜?，“你可以想想那個肘子?！?/br>
    莫牙邊說著，已經脫下了上衣。他不會還要脫褲子吧…

    哪有洗澡不脫褲子的…莫牙脫得只剩一條短褲，擰了把汗巾擦拭著自己漂亮的腱子rou，那兩個凸點挑釁的直對著程渲躲不開的眼睛。

    程渲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莫牙大夫，你是在洗澡么？”

    莫牙揚了揚唇，“開始悔恨自己眼瞎了吧，也虧了你看不見?！蹦浪χ菇韽澭林Y實的小腿，脊背上清冽分明的骨頭晃花了程渲才復明不久的眼睛。

    莫牙擦干凈小腿，想了想手朝短褲伸去，程渲心頭一癢，胸腔一熱，“莫牙大夫…”程渲只想狠抽自己幾耳光，你喊他做什么，不要阻止他，讓他脫，讓他脫！

    莫牙頓住動作，盯著程渲驚喊道：“咿呀…你怎么流鼻血了…”

    程渲的鼻腔里涌出一股濕潤的血腥氣，她篤定的拿手背蹭了蹭，擠出笑道：“幾天沒有吃瓜果…莫牙大夫，我肝火太旺?！?/br>
    莫牙撿起個汗巾遞給程渲，點頭道：“等上了岸，多吃些梨?！?/br>
    莫牙拖著水桶走出船艙，程渲盯著他的釉亮漂亮的后背嘖嘖暗嘆，才止住的鼻血又涌了出來。

    東風借勢，莫牙原本以為最少也要三天才能看見陸地，可才兩天他就遠遠看見了岸上飛揚入天的屋檐，還有嘶嘶破風的齊國大旗。

    莫牙的臉上沒有太多就要上岸的快活，七年，自己已經七年沒有上岸，莫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適合那里。莫牙扭頭看了眼程渲，她說起紅燜肘子時聲情并茂，可眼看就快能聞到噴香的肘子味兒，程渲的臉色卻和莫牙一樣，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情緒。

    ——“哎?！蹦勒泻糁聊某啼?。

    ——“額?！?/br>
    “說說你是被怎么拋下海的?！蹦老虢o自己找些歡樂的話題。

    程渲臉色不見波動，莫牙又道：“不想說？那就說說，你到底算錯了什么騙了人家多少銀兩？賠錢都不行居然要你的命？程渲，你一定闖下了大禍吧?！?/br>
    程渲盲眼幽遠，耳邊劃過呼呼的海風，“莫牙大夫，你聽說過鎏龜骨么？”

    ——“沒聽說過?！蹦佬难鄄淮?，他還記著程渲沒聽說過莫家神醫的仇，“我只知道山龜骨，海龜骨，用來泡酒延年益壽。鎏龜骨？能吃么？

    “那是一副占卦永不出錯的龜骨?！背啼值?，“你和我說起過齊國賢侯請愿*祭天的舊事，莫牙大夫應該知道，齊國人迷戀占卜異術，已經到了讓人難以理解的程度?！?/br>
    莫牙垂下睫毛悶悶的應了聲。

    “可占卜這種事，哪能事事精準?！背啼植乓f下去，卻被莫牙的笑聲打斷。

    ——“哈哈…不然神婆子也不會被人扔下海?！?/br>
    程渲也不和他爭辯，繼續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用鎏龜骨卜卦，每卦必中…”

    “神婆子?！蹦婪且链┏啼植豢?，“老爹上回和我說起過一樁有趣的事，京城富戶娶妻，選了家姑娘讓人算一算，你知道結果如何？”莫牙刮了刮鼻子，“天人家說小吉，叢辰家說大兇，五行家說大吉，堪輿家說相沖…可憐一個姑娘家，好端端一樁婚事被這些個欺世盜名的騙子弄得團團轉，最后親事也吹了嫁也是嫁不出去。神婆子，你們真是造孽吶?！?/br>
    程渲也不紅臉，淡淡道：“你說的也不錯，齊國街上的卦師，十有七八都是撞運氣的騙子，可是莫牙大夫，你想想，如果占卜之術一開始就是這樣，世上誰會相信？小小伎倆可以撞大運騙人一次兩次，時間長了，總會露出馬甲吧，又怎么能騙了齊國幾百年仍然屹立不倒？司天監數十名皇家卦師，最末等的俸祿都趕得上朝堂三品大員，首席卦師更是能和三公并列論政。莫牙大夫？”

    莫牙硬著氣道：“我還是不信，占卜真的能事事預知不敗，還要文臣武將做什么？朝堂養一個卦師不久足矣了？”

    ——“那就不是莫牙大夫可以揣測的了?！背啼肿旖枪雌鹨煌衾鏈u，“騙子十有七八，總還是會有少許卜卦精準的異人…”

    “比如神婆子你？”莫牙指著程渲大笑出聲，“難道你當成寶貝的那塊黑漆漆的骨頭，就是你嘴里說的什么鎏龜骨？哈哈哈哈…神婆子，我很久沒聽過這么好笑的笑話了?！?/br>
    程渲似笑非笑，閉眼小憩也不去搭理笑彎了腰的莫牙。等莫牙不再發出笑聲，程渲悄悄睜開眼睛，見莫牙已經仰在甲板上睡著了過去。程渲肆意看向越來越近的岸邊，齊國是魚米之國，都城岳陽倚海而建，是南方最大最富麗的城池。

    程渲攏了攏被海風吹皺的領口，她聽慣了岳陽的熱鬧熙攘，卻已經太久沒有看見它到底有多么繁華，程渲有些迫不及待了。

    ——程渲更想去見一見那個放火燒死自己的人。

    五哥，我還活著。

    ☆、第5章 燜肘子

    ——程渲更想去見一見那個放火燒死自己的人。

    五哥，我還活著。

    碼頭越來越近，莫牙取下曬干的白緞裙，遞到程渲手邊，程渲只是用手撫了撫，搖頭道：“身上這件挺好，衣決飄飄的礙事?！?/br>
    程渲該是不知道老爹那身衣裳有多丑，莫牙涌出得逞的快感，收起白緞裙道，“你喜歡，就送給你了?！?/br>
    莫牙環顧著金碧輝煌的船艙，卻沒有收起一件寶貝的意思，莫牙在柜子深處掏了掏，摸出個癟癟的錢袋，掂了掂也沒多大聲響，莫牙倒出錢幣，程渲偷瞄了一眼，心里嘆了聲。

    莫牙把錢袋塞進懷里，程渲咳了聲道：“還有別的要帶上岸的嗎？”

    “沒有了?！蹦罁u著頭。

    那些金燦燦綠油油的是什么？程渲差點就要脫口提醒莫牙，但她還是理智的控制住，自己才偷看了莫牙洗澡，這會子忽然復明，莫牙一定會把自己扔到海里喂魚。

    ——“有什么值錢的都帶著吧?！背啼州p聲提醒道，“岳陽繁華，東西貴的很，一盤紅燜肘子要三十文錢，三十文吶…”程渲拖長鼻音。

    “不是還有你嗎？”莫牙站起身，“你請客?！?/br>
    程渲耳邊一陣嗡嗡，揮舞著空空蕩蕩的衣袖，“你看我像是身上有錢的樣子嗎？”

    “你有能生錢的嘴啊?！蹦罌_她挑眉。

    莫牙換上自己最喜歡的黛色罩衣，轉身見程渲的長褲腿耷拉在地上，想了想半蹲下地，替程渲往上卷了卷。程渲又看見了他漂亮的背，這么好看的背，被衣裳遮著，真是可惜。

    寶船靠岸，莫牙跳下甲板拴緊韁繩，等了會兒還不見程渲過來，扭頭看去見程渲篤定的迎風站在甲板上，朝自己伸出雙手。

    ——“你得背我?！?/br>
    莫牙才要去戳程渲的腦門，幾個粗壯男人大搖大擺的朝寶船走來，握著海碗那么大的拳頭朝莫牙揮了幾下，“交錢?！?/br>
    ——“交錢？”莫牙有些不懂。

    男人們指了指碼頭邊綿延好幾里的船只，“岳陽碼頭，停船哪有不交銀子的？交錢?！?/br>
    程渲也沒和自己說上岸先要收錢吶。莫牙從懷里摸出幾個錢幣，男人們面面相覷，松開拳頭展開粗糲的掌心，“五十兩?！?/br>
    “五十兩…”莫牙眨了眨眼睛轉身去看程渲，“那我不上岸了…我們這就走?！?/br>
    “想走？”身形最高大的男人一個振臂擋住了莫牙退后的步子，“靠了碼頭就得交錢，想走也得交錢，五十兩，一兩也少不了?！?/br>
    莫牙意識到，自己被程渲坑了。程渲佯裝無神的打量著莫牙，幾個壯漢把他團團圍住，他怎么還不去船上隨便揀件寶貝脫身？難道…莫牙壓根不知道寶船的價值…程渲托起下巴，她開始對這個神秘的莫牙產生些許好奇來。

    ——“我沒有錢?！蹦酪蛔忠痪渚従彽?。

    “沒錢不要緊?！眽褲h嘿嘿一笑指向熙熙攘攘的岳陽城，“岳陽遍地是黃金，你一副俊俏模樣，還愁掙不到五十兩？”

    “岳陽，遍地是黃金…”莫牙嘖嘖低語，“怪不得神婆子一定要上岸?！?/br>
    “船留下，拿銀子來贖?！眽褲h指著程渲，“下來，和你男人掙銀子去?！?/br>
    程渲搖搖晃晃的摸索著往岸上走，——“瞎子吶？”壯漢噓了聲，“切?！?/br>
    莫牙想揍一頓坑自己上岸的程渲，可見這女瞎子無助的模樣也是可憐，莫牙終于還是軟下心腸，走近程渲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背你就算了，我帶著你走?！?/br>
    走出碼頭，莫牙戀戀不舍的回頭看了眼自己待了七年的大寶船，扭頭又怨恨的看著程渲，“五十兩，你要幫我掙五十兩銀子，聽見了沒？”

    程渲指了指不遠處的岳陽大街，“岳陽遍地是黃金，五十兩？莫牙大夫，你小看我了?！?/br>
    ——“我想吃肘子?！蹦览淅涞?，“你別忘了答應過我的?！?/br>
    程渲低頭一笑，“走，撿黃金去?！?/br>
    離開七年，齊國卜卦之風日益盛行，十里長的岳陽大街，莫牙才走了幾百米就看見不下十個算命攤位，每個攤位前都坐著神色虔誠的男女，眨巴著眼睛祈求著各色神婆天師給自己指一條明路。莫牙見上一個就要啐上一口——“烏煙瘴氣?！?/br>
    莫牙顧不得沿街的新奇玩意兒，他腦子里只惦記著程渲和自己提過的紅燜肘子，莫牙猛的停住腳步，指著街邊一個紅漆招牌，狠狠拍了拍程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永熙酒樓，永熙酒樓！程渲，程渲，到了?！?/br>
    酒樓里飄出勾魂的rou香，莫牙入了魔似的再也挪不開步子，程渲搭著莫牙的肩頭，“走?！?/br>
    莫牙沒有戰戰兢兢的小家子氣，他挑起遠山一樣的眉宇，像是進慣了大酒樓的富戶子弟，不，莫牙眉間的氣宇遠遠勝過了岳陽尋常男子，程渲雖然眼盲多年，但閱人卻極少出錯，也許莫牙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貴重。

    永熙酒樓不愧是岳陽第一樓，才到飯點就已經是座無虛席，莫牙環視著滿桌的客人，惱惱道：“來晚了，你說的肘子，準是吃不上了?！?/br>
    程渲垂眉一笑，“你瞧著哪桌還沒動筷子？”

    莫牙又掃視了眼，眼睛瞅著一處道，“那里有一桌，肘子上了，但兩個人聊的投機，還沒來得及下口?！?/br>
    程渲已經悄悄循著看去，只見那上桌坐著兩個男子，胖子看著富貴逼人，瘦子留著黑須，眼睛里透著點點精光，右手掐著手指算著什么，還不時撫須搖頭，神色詭異。

    莫牙看出其中道道，轉身對程渲道：“那瘦子看著是你同行呢，程渲，奪了他的肘子，如何？”

    ——“帶我過去?！背啼挚谖瞧届o，莫牙聽出了她暗藏的把握。

    胖子止住說話，愣愣抬頭看著忽然站立在自己前頭的一男一女，莫牙抽出張紅木凳篤定坐下，指著程渲道：“你走運，程天師駕臨岳陽，給你指路了?！?/br>
    ——“程，天師？”瘦子臉色一變，看著程渲道，“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奪我生意，不妥吧?！?/br>
    胖子還沒來得及張口，程渲頓著眼珠子，輕聲道：“爺，是給你家夫人算卦么？”

    胖子僵僵站起身，做出個請程渲入座的手勢，見程渲一動不動，胖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瞅了眼莫牙道：“天師？看不見？”

    莫牙撣了撣手心，昂起頭道：“眼盲心明，天師有通天之術，是用心卜卦呢?！?/br>
    ——“說的是，說的是?！迸肿庸ЧЬ淳刺娉啼掷_紅木凳，“天師請坐?！?/br>
    程渲也不和他客氣，摩挲著桌子沿緩緩坐下。瘦子細細打量著程渲的臉，蹙眉道：“我在岳陽城卜卦多年，姑娘，我沒見過你，新來的岳陽？”

    莫牙搶道：“咿呀，先生厲害，這也能算出來？不錯，我們今天才到的岳陽?！?/br>
    瘦子不悅的瞪著莫牙，莫牙大大方方捻起一撮花生米，一粒一粒挑釁似的故意嚼的起勁。胖子湊近程渲，低聲道：“天師，你既能未卜先知在下是為內人卜卦，不知道天師又能不能算出…”胖子聲音又低了些，“在下是想卜何事？”

    莫牙眉心一動，這程渲是和自己一道進的永熙酒樓，酒樓嘈雜哪里聽得進這二人嘀咕什么，程渲一語中的能猜出胖子是為夫人求卦已經讓莫牙有些吃驚，她真能知道胖子要求什么？莫牙咽下花生米，臉色沉寂下來。

    “嘖嘖嘖?！背啼殖肿诱辛苏惺?，胖子會意的湊近程渲，一臉恭敬，“你夫人有喜，是好事?！?/br>
    胖子怔住臉色，看著程渲露出震驚的表情，“天師，真是天師，這你也知道？”

    瘦子臉色愈發難看，胖子從懷里摸出錠碎銀子塞進瘦子手里，“我與程天師還有許多話說，先生請回吧?！?/br>
    瘦子哼了聲跳起身，狠狠瞪著莫牙和程渲，拂袖羞惱離開。

    程渲吸了吸鼻子，“好香，是紅燜肘子么？”

    “天師厲害?！迸肿于s忙把才上不久的肘子推近到程渲手邊，“永熙酒樓最有名的紅燜肘子，天師請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