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咖啡館內的燈光也不甚明亮。落地窗外閃爍的紅藍警燈顯得更加刺眼。從咖啡館里望出去,能看見大批表情凝重的警察圍在門口,不時向室內窺探著。各種匯報情況、下達命令的聲音混雜著步話機的電流聲,從破碎的玻璃門中傳進咖啡館里,不絕于耳。 在這樣的氛圍下,四個人圍坐在桌旁,默不作聲地吃喝。老紀吃得既慢又少。魏炯和岳筱慧也沒什么胃口,各自吃了一個甜甜圈,就小口啜著果汁。林國棟倒是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兩手齊上,大快朵頤。只不過,他的吃相既難看又瘋狂,每樣食物只啃了幾口就丟掉,再伸手去抓另一樣。很快,各種吃剩的食物就在他周圍散落了一地。 漸漸地,林國棟也吃不下了。他打著飽嗝,擦擦嘴,向紀乾坤伸出手去。 “有煙嗎?” 紀乾坤看看他,伸手在衣袋里摸索著,果真發現了一盒煙和打火機。他沒有理會林國棟,而是把煙遞給了魏炯。 魏炯心領神會,抽出一支煙遞給林國棟,又幫他點燃。 紀乾坤看看手表,稍微盤算了一番,臉色變得暗淡。 “魏炯、筱慧你們走吧?!奔o乾坤抬起頭,沖兩個人笑了笑,“還有五分鐘?!?/br> 魏炯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老紀,再等等好嗎,杜成也許……” “不可能?!奔o乾坤搖搖頭,“駱少華如果肯交出證據,也沒必要來殺林國棟?!?/br> 紀乾坤從衣袋里掏出一把警用匕首:“他已經做好準備了?!?/br> 魏炯想起那個燃燒的檔案袋,心頭大亂。 “謝謝你們陪我走完這最后一段路?!奔o乾坤拍拍魏炯的肩膀,目光慈祥,“謝謝,我沒有遺憾了?!?/br> 隨即,他面向林國棟:“剩下這幾分鐘,就留給我和他吧?!?/br> 突然,林國棟嘎嘎地笑起來。 “是啊?!绷謬鴹澏⒅掷锬前虢叵銦?,又嘬了一口,“我也有話要對你說?!?/br> 其余三人立刻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想知道,你老婆臨死前是什么樣的?” 一股寒意從魏炯心頭掠過。他轉頭望向紀乾坤—后者抖了一下,臉色變得慘白。 “你說吧?!?/br> “其實,在那四個女人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你老婆?!绷謬鴹澛龡l斯理地吐出一口煙,歪著頭,用眼角瞟著紀乾坤,“腿長,胸也大,皮膚又白又嫩—我爽極了?!?/br> “你閉嘴!”魏炯喝道。他不敢去看紀乾坤的臉色,卻清晰地聽到他的牙齒在咯吱作響。 “我干了她兩次,愛不釋手?!绷謬鴹澯檬种改胨闊燁^,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瞇起眼睛看著紀乾坤,“不過,玩過她之后,我還是得殺了她。她一直在求我,讓我放過她什么的?!?/br> 他伸出雙手,五指張開,又握在一起,緩緩合攏。 “你老婆的脖子那么細,根本沒讓我費太大的力氣,嘎嘎!” 紀乾坤死死地盯著他,臉色由白轉青,握住遙控起爆器的手上青筋暴起。 “我殺了你老婆之后,就把她抱進浴缸里?!绷謬鴹澦坪鯇o乾坤的反應很滿意,語調更加輕松,字字清晰,“我打算先鋸下她的頭。當我鋸開她的脖子的時候,你猜怎么著?” 林國棟上身前傾,臉上帶著微笑,仿佛在講一個無比好笑的段子:“她動了。我在鋸掉你老婆的腦袋的時候,她還活著!” 岳筱慧霍地站起,揚手給了林國棟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 “住手!” 發出怒喝的是紀乾坤。他全身顫抖著,臉色青黑,似乎連呼吸都難以為繼:“你們倆,出去,馬上!” “老紀,他想激怒你!”魏炯急了,伸手去抓紀乾坤的肩膀,“你別上他的當!” 咖啡館已經被警察重重包圍,林國棟絕無可能逃跑。與其被送上法庭,還不如在這里和紀乾坤同歸于盡。如果紀乾坤徹底失去理智,陪葬的甚至可能還有另外兩個年輕人。 我不吃虧。林國棟這樣想著,一心求死的欲望更強。 他凸起眼睛,向紀乾坤手里的遙控起爆器努努嘴:“動手吧,你這個窩囊廢!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來啊,來??!” “閉嘴!”魏炯轉過頭,連連搖動紀乾坤,“老紀,你冷靜點兒……” “出去!”紀乾坤甩掉魏炯的手,指向門口,“我給你們五秒鐘時間—五!” “老紀!”魏炯急得大腦一片空白,“你這樣做,最開心的是林國棟!” “四!” “他想一死了事,你別那么傻!” “三!” 魏炯跳起來,想去搶紀乾坤手里的遙控起爆器,卻被他當胸推開。 “二!” 林國棟面如死灰,閉上了眼睛。 魏炯大罵一聲,轉身拽起岳筱慧就跑。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岳筱慧掙脫開他的手,一步站到了林國棟身后。 “紀乾坤,你沒有資格殺他!” 紀乾坤愣住了,壓在紅色按鈕上的拇指稍有松弛。隨即,他的五官就扭曲在一起,歇斯底里地吼起來:“我沒有?!”紀乾坤騰地舉起手,指向林國棟,“他殺了我老婆!” “你殺了我mama!” 咖啡館外的一輛依維柯警車里。 杜成費了好一番工夫,駱少華仍然是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始終在車座上掙扎踢打,嘴里念叨著“林國棟”“殺了他”。最后,再也按捺不住的杜成把一整瓶礦泉水都淋在駱少華頭上,他才稍稍平靜下來。 杜成半跪在車廂內,捏起駱少華的下巴:“老駱,老駱,看著我!” 駱少華雖然不再掙扎,卻垂著頭,閉著眼,含混不清地嘟囔著。 杜成心頭火起,掄起巴掌,左右開弓,狠狠地抽了駱少華幾個耳光。 駱少華的臉立刻紅腫起來。痛擊之下,他的眼睛總算睜開了。 “老駱,你今天約見林國棟的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倍懦啥⒅樕偃A的眼睛,后者目光散亂,似乎無法聚焦,“你還記得紀乾坤嗎?” 這個名字讓駱少華的注意力稍有恢復,眼神中也有了生機。 “紀乾坤……好像是……” “對?!倍懦蓻]有時間解釋給他聽,急切地說道,“現在情況是這樣:紀乾坤帶著炸彈劫持了林國棟,咖啡館里還有兩個人?!?/br> 駱少華怔怔地回望著杜成,眼中半是疑惑半是恐懼。 “紀乾坤要炸死林國棟為妻子報仇。如果他這么干了,后果難以想象。我只有讓他相信,林國棟會為那四起連環殺人案受到法律制裁,他才肯罷手?!倍懦勺鄙碜?,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我需要你把林國棟當年強jian殺人的證據交給我?!?/br> 駱少華似乎用了很久才明白杜成的意思。隨即,他慢慢地低下頭,苦笑了一下。 “證據,的確在我這里?!?/br> 杜成立刻追問道:“是什么?” “林國棟曾經借開過一輛白色的東風牌皮卡車。我手里有他的借車記錄?!瘪樕偃A的聲音細微,似乎在自言自語,“在那輛車的副駕駛遮光板背面,我發現了其中一個死者的血跡?!?/br> 聞聽此言,杜成心中喜怒參半。喜的是終于找到了林國棟作案的證據,怒的是駱少華居然真的把這兩份證據隱瞞了二十三年。 “東西在哪里?”杜成拍拍駕駛座上的一個年輕警察,示意他發動警車,“在你家?咱們馬上去取回來?!?/br> “晚了?!睖I水從駱少華的眼睛里涌出來,“我已經燒掉了?!?/br> 杜成系安全帶的動作做了一半,轉過頭,直直地盯著駱少華。半晌,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為什么?” “我原本的計劃是毀掉證據,再殺了林國棟。二十三年前的錯案,就再沒有人知道了?!瘪樕偃A看著杜成,語氣哽咽,“我無所謂,就算判死刑也無所謂。因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但是,我不能讓馬健死后再蒙上任何污點?!?/br> 杜成心底一片冰涼。幾秒鐘后,他揮起一拳,狠狠地砸在車門上。指節處傳來的刺痛讓他的臉抽搐起來,同時,另一個聲音在腦海里不斷地告誡著他:冷靜,要冷靜。 他看看手表,大概七分鐘之后,紀乾坤就會引爆炸彈,和林國棟同歸于盡。 杜成快速行動起來。他命令駕駛座上的年輕警察立刻把副駕駛座上的遮陽板拆下來。隨即,他從挎包里掏出圓珠筆,又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白紙,坐到駱少華身邊。 “那個借車記錄表上的內容你還記得吧?”他把紙筆塞進駱少華懷里,“寫下來?!?/br> 駱少華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 “做份假證據給紀乾坤看?!倍懦山舆^年輕警察遞來的遮陽板,翻過來,從身上拿出警用匕首,“只要他交出起爆器,什么都好辦?!?/br> 杜成用匕首刺破手指,擠出一滴血,小心地蘸在遮陽板背面?;仡^再看,駱少華呆呆地看著自己手里的遮陽板,動也不動。 “你他媽還愣著干什么?快寫??!” “這個遮陽板是塑料的?!瘪樕偃A苦笑一下,“我手里那塊,背面是無紡布的?!?/br> “沒事,紀乾坤又沒見過?!倍懦蓮妷号?,擦擦手指,又催促道,“你快寫?!?/br> “但是林國棟見過,你能保證他不戳穿你嗎?”駱少華依舊不動,“如果我是他,與其等著上法庭、挨槍子,還不如瞬間就被炸成碎片?!?/br> “那他媽怎么辦?”杜成一下子爆發了,他揪住駱少華的衣領,連連搖動著,“你讓我怎么辦!眼睜睜看著這里被炸飛嗎????!” 突然,依維柯警車的車門被拉開了,一臉焦急的金鳳出現在車外,身后還跟著張震梁。 “成子,你……”金鳳懷里抱著一個布包,伸手去拽杜成的胳膊,“你放開他?!?/br> 杜成看看金鳳,又看看駱少華,狠狠地把他搡在座位上,自己坐在旁邊,喘著粗氣。 駱少華怔怔地看著老伴,喃喃說道:“你怎么來了?” 金鳳沒說話,扶著車門,上下端詳著自己的丈夫。突然,她揚起手,狠狠地抽了駱少華一記耳光。 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她的全身力氣,整個人向后仰倒過去。張震梁急忙扶住她。駱少華也探出了半個身子,拽住金鳳的衣袖。 金鳳甩開他,捂住胸口,大口喘息著。待呼吸稍稍平穩后,她指著駱少華,顫抖著說道:“少華,這一耳光,我是替女兒和外孫打的。你這樣丟下我們,還算個男人嗎?還算是爸爸和姥爺嗎?” 駱少華的眼中盈滿淚水,他抬起一只手伸向金鳳:“老伴,我……” 話音未落,駱少華的眼前一花,臉上又挨了一記耳光。 金鳳的嘴唇變成了灰白色,氣息更加急促:“這一耳光,我是替馬健打的—他錯看了你這個沒出息的兄弟!” 一時間,車廂里一片寂靜。 “震梁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苯瘌P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撫摸著駱少華紅腫的臉,語氣變得溫柔,“犯了錯,就認錯。這沒什么好怕的。馬健為了救人,死得堂堂正正。他沒給‘警察’這兩個字抹黑,可是你呢?” 駱少華低下頭,全身顫抖著。 “少華,別怕。該擔的責任,咱們擔著?!苯瘌P摩挲著他的頭發,動作輕緩,“別讓你的老伙計們小瞧了你。不管判你幾年,我和孩子們都等著你?!?/br> 終于,駱少華捂住雙眼,放聲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狹窄的車廂里回蕩著。有憤恨,有絕望,更有深深的悔意和歉疚。杜成神色暗淡,拍了拍駱少華的肩膀。張震梁看看手表,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師父……” 杜成抬起頭,緊咬嘴唇,似乎在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