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蕭鐸自來到夏侯府中后,分外忙碌,每日幾乎不見人影,顯然是在商量著什么大事。阿硯并不太懂那些,她也不想知道,便獨自在后院中一個人靜坐。這個時候太冷了,院子里小橋下的汩汩流水早已經上了凍,偶爾間見那冰面上有殘枝敗葉,看著分外蕭條,一如她的心境般。 她活了那么多輩子,每一次都死得慘,可是總是能心態極好地重新再來。不曾想,到了這一世,只是和蕭鐸的這般糾纏,便弄得人有些消沉起來了。 這一日夏侯皎月命人做了些滋補膳食,自己帶了丫鬟捧著那些瓷煲親自送過來。 卻見阿硯身著一身滾花貍毛長襖,展露出如描似削的身段,外面披著鑲金邊雪白翻毛斗篷,一頭黑發并無什么裝束,就那么如云一般散在纖瘦的肩頭,柳眉猶如秋水,冰肌伴著輕風,盈盈玉姿立在已經上了凍的湖邊,實在是弱態嬌美,一時看去竟如詩似畫。 夏侯皎月素來知道自己頗有姿色,世間少有人能及,往日阿硯雖生得清秀,可平心而論并不及自己。誰知不過多半年未見罷了,她那眉眼分明未變,可是卻又仿佛脫胎換骨,由那凡世俗人蛻變成天人絕姿,通體說不出的氣派和靜媚,倒是把自己這等姿色之人襯得俗了。 別說是男人了,便是自己這等女人家見了,心里都不由得生了憐惜。 “姑娘,仔細外面天涼,還是進屋去吧?”夏侯皎月上前,溫聲提醒道。 “殿下可曾回來?”蕭鐸已經幾日不見了,想來是籌謀什么大事。 “不曾,這幾日都忙著吧?!毕暮铕ㄔ乱膊⒉恢劳饷娴氖?。 阿硯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什么,不過倒是聽夏侯皎月的話,打算回屋去了。如今蕭鐸正是緊要時候,自己若是傷風悲月在這里病了,倒是連累蕭鐸牽掛。 夏侯皎月陪著阿硯進了屋,吩咐侍女們落下了簾子,又親自取了銅手暖爐過來給阿硯用著。當下打開那瓷煲,夏侯皎月笑盈盈地道:“往日姑娘料理的膳食好,皎月也曾跟著學了一些,如今姑娘倒是嘗一嘗,我這手藝可曾到家?” 阿硯笑了下,拿過勺羹嘗了后,滿意點頭:“味道倒是極好的,這手藝能出師了?!?/br> 夏侯皎月一聽,也就笑了:“名師出高徒,果然是不假?!?/br> 當下兩個女子在這里一邊品味著這rou糜粥,一邊說話,因話間提起外面的形勢,阿硯不免一嘆:“這又是一場人間浩劫?!?/br> 縱然幾世為人,縱然見識過多少腥風血雨,可終究是心存歉疚,只因如今這場浩劫竟是因自己而起。 夏侯皎月從旁察言觀色,便多少窺知了阿硯的想法,當下故意道:“一場浩劫自然是難以避免的,不過天下本是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太平個幾十年,總是要干戈一場。你輸了我贏了,你心服口服了我揚眉吐氣了,大家繼續坐下來談談,談妥當了這天下才能繼續太平下去?!?/br> 說著她忽然就笑了:“要說起來,這就好像鄉下的夫妻過日子吧,日子太過順遂了好像就沒意思,總是要出些幺蛾子,風風雨雨吵吵鬧鬧才能過下去?!?/br> 阿硯倒是沒想到夏侯皎月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不由得微怔,自己低頭思忖了一番,倒是頗有些道理。 “皎月jiejie,你真是勘破了世情,可不就是如此么?!?/br> “可是我勘破事情,這是我們畦洲有個上古廟,廟里的方丈主持可是一個妙人,我小時候經常跟隨父親前去看他們對弈,也是偶爾間聽他們說的。只說著天下,太平時候久了,人心里總是會生出貪欲來,一場腥風血雨的洗滌之后,方能長治久安?!?/br> 阿硯擰眉,卻是問夏侯皎月:“若是沒有蕭鐸,這場浩劫也是在所難免嗎?” 夏侯皎月笑道:“那是自然,沒有張三還有李四,沒有王五還有趙六呢?!?/br> 阿硯一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口中卻是責怪道:“蕭鐸此人,煞氣太重!” 夏侯皎月又笑了:“雖是煞氣重,可是天底下或許正需要他這么一個人吧。當年殿下和我父親前去上古廟,那位老方丈可是頗為看重殿下的,只說殿下是將來能夠平定天下的人?!?/br> 阿硯到了如今這一世,也是活了八世了,生生死死的早該看透,只不過如今這一世因心存歉疚,又是那寧非柴火每每給她施壓,倒是讓她走入了死胡同。如今被夏侯皎月這么一說,竟是有所領悟。 也是自欺欺人,也是多少想開了,她微點頭,面上雖不再說什么,不過顯見得眉目間有了幾分釋然。 夏侯皎月見此,總算是松了口氣。 她可是身負重任的啊! 誰知道剛松了口氣,阿硯卻是忽想起一件事,便問道:“你剛才說的那個什么廟,竟然叫上古廟?” 怎么又是這兩個字? 夏侯皎月并不知道上古山的事情,當下點頭:“是啊,就是叫這個的,是我畦洲一帶有名的靈廟?!?/br> 阿硯擰眉:“等哪一日閑了,你帶我過去看看吧,我要拜見一下這位老方丈?!?/br> 莫非這畦洲以及上古廟竟然也和蕭鐸有什么瓜葛?這么一想之后,她忽然明白過來,或許是夏侯天啟也如同孟漢柴火之流,其實是蕭鐸曾經的奴仆? 這些人隨著蕭鐸一起輪回世間,是他的左膀右臂,關鍵時候便是為他保駕護航的。 正想著間,卻聽到外面響起腳步聲——那是鐵板牛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阿硯以前倒是未必這么待見他,如今茅塞頓開之后,忽而知道他回來了,心中倒是涌現出莫名的期待來,竟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蕭鐸一進屋,那幽深的目光便落在了阿硯身上,緊盯著不放,灼熱而渴盼,帶著些許審視。 至于旁邊的夏侯皎月,他仿佛是徹底沒看到。 若是以往,阿硯直接別過臉,連看都懶得看他,或者干脆給他幾句刺耳的話,不過今日倒是心間涌起難言的羞窘。 其實她心里也是喜歡他的啊,喜歡得不行了,只是以前不敢罷了。 蕭鐸見阿硯纖弱的身子站起來,水漾的眸子仿佛要看自己,又仿佛躲閃著,竟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特別是那臉龐間泛起的動人紅暈,竟如兩個人夜間興起時的色澤,當下呼吸微窒,上前就要抱住阿硯。 夏侯皎月知道自己被忽視了,不過沒想到竟然能被忽視得如此徹底,當下趕緊后退一步。她原本要說“殿下,姑娘,皎月先告辭了”,可是見這兩個人眼波交融間根本是沒看到她這么個人,也就什么都不說,當沒事人一樣趕緊溜走了。 “阿硯,你越來越好看了?!笔掕I抱著懷中嬌弱孱媚的她,真是不明白,為何分明還是那個她,卻越發地牽心動肺,真是恨不得將她揉到自己骨血里疼著。 這幾日不見她,偶爾間商議大事時,腦中總是浮現出她的樣子,有嬉笑撒嬌的,也有生氣捶打他胸膛的,更有在床笫間哭泣求饒的,每一個情態都讓他欲罷不能,只能暗自忍耐罷了。 營房里眾位將士們腰間的劍,那是起了又落下,落下又起來,反復幾次,漸漸地大家竟然習以為常了。 阿硯幾日沒見蕭鐸,何嘗不是想念呢,她抿著唇,話也不曾說,就這么身子一軟便癱在他胸膛上了。纖細修長的胳膊攬著他的脖子,腦袋無力地依附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耳邊縈繞著的是他灼燙的呼吸聲。 她早發現了,自己竟是天生媚骨,仿佛一見他,那身子便不能自己做主。這個時候不由得又想起柴火所說,他不是斥責自己迷惑他的主子,害了他的主子嗎?如今這么一想,竟是不假,她天生就是來迷惑他的吧,迷惑了他,自己也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阿硯,我想你了?!彼蛦〉穆曇糁卑椎卣f出心中所想:“這幾日我在外面,雖知道你必然安安分分地在這宅子里等我,可是心中總是不安?!?/br> “我心里想著,怎么才能讓你一輩子都離不開我,想離開都不舍得,后來我總算是想了一個法子?!?/br> 那個生生世世不再相見的話,一直在他心頭徘徊,不能離去。他永遠不會對阿硯說起,當他聽到這話時,心中竟然涌起陌生的驚惶,他是真怕,生生世世再不能和阿硯相見! “我要讓你和我骨血相連,讓你我的牽絆不斷,讓你永遠不舍的離開我?!?/br>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給她一個自己的孩子。 他要她為自己孕育一個骨血,流淌著兩個人血液的孩子。 這將是他們生生世世的牽絆。 ☆、第112章 我在你之前可是清白之身 為他孕育一個骨血,流淌著兩個人血液的孩子? 阿硯聽了蕭鐸這話,心里不免有些恍惚,這何嘗不是她所期望的,不過想著當前情勢,還是用手推拒著他的胳膊道:“不要,這里可不比外處,是皎月jiejie的家,若是弄得這里怪相頻出人心惶惶,那倒是對不住她家了?!?/br> 蕭鐸卻是并不以為意,薄唇略顯溫柔地吻上她的額頭:“這你不用擔心的,我現在已經能cao控自如,我不讓它們動,它們哪個敢動?!?/br> 阿硯聽得詫異,沒想到這事兒還能如此cao控?她望著上方眼眸灼熱的蕭鐸,卻是不信的,便故意道:“你既已經能cao控自如,那你就讓你的寶劍不要動就是了?!?/br> 這個“寶劍”指的是誰的,她知他知,雙方心知肚明的。 蕭鐸卻是渾不在意,含糊其辭地道:“本來這把劍我是可以cao控的,不過見到你,寶劍就不歸我所控制了?!?/br> 阿硯無語了,簡直是強詞奪理,偏生此時還被他咬著耳垂,咬得渾身一個激靈,干脆一嘴也咬住了他厚實堅硬的肩膀:“這是存心欺負我!” 蕭鐸聲音沙啞,灼熱的氣息噴薄在她面頰上:“誰劍要欺負你,不是我?!?/br> 他真是好生無辜的樣子。 ****************************** 一夜之后,狂風暴雨額自不在話下,可憐阿硯提心吊膽,總擔心滿府里叫嚷著妖孽之聲,可這種事到底是沒出現。 疲憊而滿足地癱軟在他胸膛上,抬手捏著他堅實光滑卻又微潮的肩頭,心里也難免疑惑,該不會是時候一長,他還真能cao控自如了吧? 不過想想也是,這種事情多練練,或許也就上道了吧? 誰知道正想著呢,就聽到外面有一個憤怒而響亮的聲音響起來。 “蕭鐸,你給我出來!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那氣憤的語氣,仿佛被蕭鐸偷吃了家里的雞。 阿硯擰眉,不解地仰臉看向蕭鐸,卻見蕭鐸原本慵懶滿足的眼眸中也有了一絲疑惑。 “這是誰?”阿硯不明白。 眼看著那位夏侯天啟對蕭鐸也是十分恭敬的,這府里上上下下哪個不是把蕭鐸當爺供著,難得竟然有這么一位全然無懼,竟然像潑婦罵街一般找上門來。 蕭鐸挑挑眉,并不在意:“這是夏侯莽?!?/br> 夏侯莽?何許人也?阿硯是沒聽說過這么一號人物的。 來了這么些日子,她多少也知道了,夏侯天啟只有夏侯皎月這么一個女兒,根本沒有其他兒女,就連子侄輩也沒有一個的。所以忽然聽說一個姓夏侯的,不免詫異。 “這是夏侯天啟在戰亂中收養的一個孤兒,起名叫夏侯莽,養在膝下,算是養子吧?!?/br> “那就是皎月jiejie的義兄了?” “算是吧?!笔掕I語氣頗有些勉強。 可是,既然是夏侯皎月的義兄,為何敢跑過來找蕭鐸罵街?阿硯更加不解。 正納悶著,那夏侯莽已經大踏步來到了門前,并用兩腳開始踹門,一邊踹一邊罵咧咧地道:“蕭鐸,你干了什么缺德事當我不知道,我meimei好好的姑娘家,被你這樣糟蹋,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這話一出,原本懶懶地趴在蕭鐸胸前的阿硯頓時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蕭鐸。 “你糟蹋了皎月jiejie?”聽夏侯莽的意思,竟然是這個? “怎么可能!”蕭鐸原本是渾不在意的,此時卻也皺起了眉頭:“純屬胡說八道?!?/br> 這邊正說著,那夏侯莽已經踹飛了一扇門。 蕭鐸一抬手,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過錦被來將阿硯團團包住,只露出半截子青絲。 他的女人,而且是被他疼了一夜的女人,此時正是一臉嬌媚,哪里容許夏侯莽那么一個男人去看? 夏侯莽頂天立地豪氣萬丈地站在沒了一扇門的門前,兩眼圓瞪,怒視榻上的蕭鐸。待到他發現榻上錦被中仿佛包著一個女子時,那兩眼都泛起紅來了,氣喘吁吁地道:“ 蕭鐸,你,你,你這個畜生!你竟然敢!” 蕭鐸一頭黑發散落在艷紅色錦被上,抬起幽冷的眸子,淡瞥了這個夏侯莽一眼:“我數到三,你最好在這個時候滾出去,要不然的話……” “你給老子起來!”夏侯莽根本不聽,反而是一個箭步沖過來,仿佛要和蕭鐸干架,并伸出手要來搶床上被子里抱著的阿硯。 蕭鐸見此,眸中泛冷,薄唇微抿,手腕略動,便將床邊的長劍忽地拔地而起,竟是不需人掌控,攜帶著凌厲殺氣,直刺向夏侯莽。 可憐夏侯莽雖然十八班武藝精通,可是哪里遇到過這種隔空控劍的神奇本領,當下竟呆在那里,這么一呆的功夫,那劍竟是如風一般刺在了他的肩頭,頓時那肩頭血流如注。 夏侯莽被刺了這下子后,不但沒有怕了,反而越傷越勇:“蕭鐸,你這個王八蛋,趕緊把我meimei放開,要不然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把你碎尸萬段!” 他根本不顧自己肩頭的傷口,竟是直沖過來要繼續和蕭鐸搶。 到了這個時候,不光是蕭鐸,就連被子里的阿硯也明白了,敢情夏侯莽這是以為昨晚他的“meimei”夏侯皎月被欺負了,所以特意給夏侯皎月來討公道? 她也不想讓人這么誤會,當下就要從被子里鉆出來,口里還含糊地喊道:“住手,我不是皎月jiejie!” 奈何蕭鐸卻是不喜她出來的,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將她在被子里亂動的腦袋按住,另一只手的手指輕動間,那把劍就嗖嗖嗖地刺向夏侯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