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你也要我離開他?”阿硯仰起頸子,努力地想從寧非的眼中找到什么線索。 “是,你必須離開他了?!睂幏峭nD了下:“再留在他身邊,最后受傷害的一定是你?!?/br> “他,他以后會怎么樣?”阿硯其實是迷茫的,蕭鐸不是一般人,他的前世是一把劍。 這件事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可是還有比她擁有七世記憶更匪夷所思的嗎? 更何況柴大管家要死了,柴大管家也這么說,如今的寧非也這么說。 寧非垂下眼,淡淡地道:“你會死的吧?!?/br> 會死? 阿硯的心一下子收緊了。 又是死嗎?還是得死嗎? 她還以為,這一次總是有些不同的,她已經留在了蕭鐸身邊這么久,幾次險些死去,卻又總是能化險為夷,而且蕭鐸不是愛上了自己嘛,自己也喜歡上了蕭鐸。在這種情況下,蕭鐸不是應該保護自己,然后自己安穩地度過一生嗎? 寧非抬頭看了眼阿硯,見阿硯面上的猶豫和不忍心,不由得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喜歡上了蕭鐸了,可是阿硯你要想明白,你以前也喜歡過他,最后你是什么結局?” 阿硯一聽這個,頓時明白他說的是她當大夫那一次,她是大夫,毒死了他,最后也害死了自己。 她還是得離開蕭鐸嗎,離開蕭鐸,今生永不相見,唯有這樣,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嗎? 她胸口發悶,憋得難受,喉嚨也開始發緊,她整個身體都開始發僵,僵在那里,變成了一塊石頭。 她舍不得他。 到現在,她忽然意識到了,或許不但但是喜歡,比喜歡會多一點。 她好像愛上了那個男人,那個她七次都因他而死的男人。 她喉嚨哽咽,再出聲時,已經有些發顫了:“為什么?” 她緊盯著寧非,啞聲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我知道之前幾次都是有人刻意為之?!?/br> 她特意沒有說出是誰干的。 “如果這一次把那個障礙排除了,如果那個壞人已經死了,是不是我就不會死了?” 寧非嘆了口氣:“阿硯,你之所以死七次,并不是因為柴火暗中害你。雖然他也確實是害了你,不過那也是因為他順應天意而為,你才會死。假如你不該死,他便是刻意要害你,你也沒有那么容易死去的?!?/br> 阿硯狠狠地咬著唇,把下唇幾乎咬出血來:“那么求你告訴我,我為什么會死,為什么我死去,就是天意?這又是誰的天意?為什么讓我記住每一次死的經過,又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所謂的天意,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 她嘶啞地這么問他,說到最后,她幾乎喊了出來。 遇到任何事,她都是可以裝傻的,都是可以滿不在乎的,可是唯有關系到生死大事,她一想起來就無法淡定。 誰會沒事去死七次呢!甚至還馬上可能要死第八次了! 寧非卻沒再回答阿硯,他低下頭,無奈地道:“阿硯,我已經盡力了,可是我沒有辦法幫你太多了。如今我能告訴的還是那句話,離開蕭鐸吧?!?/br> 待到他說完這句話,一個轉身間,人已經消失了。 阿硯望著眼前空空如也的柳林,愣了半響后,終于重新來到了廚房里。 蕭鐸要走了,他要去打仗了,她答應他要給他做一個好膳食的。 阿硯看著廚房里的食材,想了半響,才開始做菜。 她忙前忙后,召來了廚子,使喚著廚娘,不多時,便做出一桌子的菜。 “把這些菜給殿下端過去吧?!彼@么命令道。 *************************** 當蕭鐸看到這滿桌子菜的時候,也有些詫異,他以為阿硯只是做一兩道也就罷了,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功夫,竟然變出這么一桌子。 卻見有銀針炒翅,鼎湖上素,燴牛腩,酥姜皮蛋,齋扎蹄,碧螺蝦仁,火踵神仙鴨,蜜汁火方、蟲草甫里鴨,濃香清雞湯,牛奶蘑菇湯等等。 正疑惑著,阿硯還捧上了一杯酒:“殿下,明日你就要遠行了,我雖知你素日不能飲酒,可總是要喝這一杯,就當阿硯為殿下餞行?!?/br> 蕭鐸抬眼看過去,卻見阿硯兩眸含情,脈脈猶如春日之水,兩頰緋紅,實在是和往日刁蠻任性的樣子不同,隱隱竟有紅袖添香溫柔賢惠之感,他一時不免感動,點了點頭。 “阿硯,如今想來,你我在一起后,發生了種種事情,后來圓房時又頗為匆忙,我也只給了你妾室的名分,實在是對你不住。如今你既整治這一桌子菜為我餞行,又取了酒來,我們便喝一盞交杯酒,就當——” 他并不是太擅長言辭的人,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微頓,耳根那里略沾染了一些紅暈。 阿硯卻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他們是有緣無分的人,便是水rujiao融,也不過是露水姻緣罷了。他說她是他的小妾,但其實小妾還有一頂小轎,而她呢,卻是什么都沒有。 縱然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可是情到濃時,仿佛總是需要點什么世俗的東西來留住這點情愛。 她和他其實心里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他可能也是怕了反復無常性情乖張的自己,而自己呢,則是怕了這個所謂的天意。 于是阿硯沒多說,她斟了兩盞酒,一杯給他,一杯給自己,抬首間,她仰視著他:“好,咱們今日就喝個交杯酒?!?/br> 蕭鐸擰眉望著阿硯:“阿硯,你今日總是有些異常,這是怎么了,是怕我離開嗎?” 阿硯柔順地偎依在他懷里,溫聲道:“是有些怕?!?/br> 她喃喃地道:“我怕你離開后,留我一人,在輪回間受盡磨難,求而不得,也怕你離開后,再尋她人,從此后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她說得都是實話,他卻只當她別離之痛,有些傷風悲月了。修長白凈的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他俯首吻過她的唇,猶如蜻蜓點水一般。 “傻丫頭,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彼遣恍拍切┕至y神的。 當下他舉起杯來,兩臂交纏,猶如藤蔓和磬石,結結實實地交織在一起,彼此飲下杯中之酒。 就是在這抬手間,當他仰起頸子來飲下兩個人的交杯酒時,他腦中卻是浮現出一個畫面。 一個男子器宇軒昂,一個女子嬌美如花,兩個人在草長鶯飛中,以天地為媒,以山水為客,以荷葉為盞,以溪水當酒,纏綿偎依在一起,飲下兩個人的交杯酒。 只是這個畫面不過是一閃而逝罷了,當清甜的酒流入他的喉嚨時,他想再去回憶那個畫面,卻已經是一片模糊。 美酒入喉,在那甘甜之中,濃烈的酒意襲來。 他素來是不能飲酒的,便是在那畫舫上,其實也是以茶代酒。 一杯酒下肚,他已經醉了。 ☆、第92章 醉了的他攬住阿硯在懷,低啞迷亂的聲音道:“阿硯,你我今日飲了這交杯酒,從此后便是夫妻,可好?” 阿硯偎依在他胸膛上,點頭:“嗯,好?!?/br> 他卻尚覺得不滿足,醉眼朦朧看阿硯,卻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良久后,他的拇指輕輕磨蹭過她嬌嫩的唇畔,嘶啞地道:“阿硯,我如今要前去西北征戰,等我歸來,你一定要安好地在家等我?!?/br> 阿硯咬了咬唇,繼續點頭:“嗯,好?!?/br> 蕭鐸緊緊地將阿硯按在自己的胸口,可是卻依然覺得不夠,他想一口吞下她,想將她藏在自己懷里,他的下巴抵住她柔軟的頭發,輕輕一個嘆息:“我們既做夫妻,那就是生死與共,永不分離,可好?” 有濕潤的東西一下子涌出,從阿硯臉頰流淌,順著下巴一直滴到了蕭鐸的肩頭。 阿硯用哽咽的聲音道:“好,生死與共,永不分離?!?/br> 蕭鐸果然是醉了,醉酒的他并沒有察覺到肩頭的濕潤,他只是摟著她,喃喃地道:“我只讓你當小妾,不敢讓你做我正妃,是怕我是克妻之命,于你有礙,你心里可怕我?” 阿硯緊緊閉著眼睛,讓淚水不要流下來,顫抖著聲音道:“我怕?!?/br> 蕭鐸打橫抱起阿硯。 “我知道你怕死,所以不敢讓你當我正妃,可是現在我后悔了,我就要你成為我的妃子,成為我唯一的女人,我們結發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別離。若有一日我克了你,我一定不會讓你獨行,會陪著你,跟隨你于九泉之下?!?/br> 阿硯迷惘地望著說出這番情話的蕭鐸,喃聲道:“嗯,好的……” 話說出口的時候,淚水流下。 其實她明白,自己在騙他。 這一夜,紅鸞帳里情深意濃,抵死纏綿,分分合合永不休。 紅鸞帳外,劍鳴陣陣,寒芒四溢。 一直到了后半夜,榻上的那個男人終于停歇了,安穩地睡去。 醉酒中的他睡得很香甜,高挺的鼻梁猶如巍峨山脈,狹長眉眼恰似那逶迤的山水,墨發不羈正是張揚在黑山白水間的長風陣陣。 當他躺下的時候,他就猶如一幅畫,揮毫潑墨而成,精致俊美卻又巧奪天工。 阿硯的手指頭一點點地撫過他那棱角分明的臉龐,愛戀而不舍地摩挲著他那好看的唇角,品咋著這個人曾說過的那動人的情話。 最后她趴在那里,輕輕吻上他的鼻梁,又將額頭抵靠住他。 其實她和柴大管家說話,和寧非說話,他們和她都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假如她是七世慘死的結局,那么他呢?他后來怎么樣了? 微微閉上眼睛,感受著額頭傳來的屬于他的沁涼,她此時的心里是再明白不過的。 曾經情熱時,他發誓說,若他傷自己半分,他愿忍受萬蟻噬心之苦。那個時候她只當這是一個笑話,他怎么可能為自己而受那般苦難呢。 他說他仿佛記得曾經自己說過這句話,對著自己說過的。 她也不信,什么前世今生浪漫情話,那都是一個笑話。 現在她是信了。 她想,或許在他們這么多世的生死糾纏前,總是有那么一世,他們是相愛過的。 一把劍和一株殘荷之間的糾纏愛恨嗎? 后來是劍斬斷了殘荷,還是殘荷纏住了劍? 她不得而知,可是卻明白,或許他之前也說過那樣的話,萬蟻噬心的話。 所以到了最后,她死了,他怕是也不得好死的。 他們就是被詛咒的一段孽緣,生生死死相見不能相愛,相愛不能相守。 若是相見相愛相逢又相交,便是天地轟動,萬劍齊鳴,煞氣出世,傷了她也傷了他,甚至使得生靈涂炭。 下了榻后,阿硯拾起那把鬧騰了大半夜的劍,握在手里,安靜地審視著這把劍。 其實雖然擁有七世記憶,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平凡的,平凡而倒霉的,是那個被命運戲弄的小角色。 突然有人告訴自己,自己和蕭鐸之間,竟是毀天滅地的結合,她會覺得此事匪夷所思,可是卻不得不信。 其實她這個人是自私的,死了七次了,她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