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何小起聽到這話,仿佛捕捉到了什么般:“你不喜歡他?” 阿硯皺了下眉,這真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如果說是三個月前,她一定毫不猶豫地說,她討厭蕭鐸,恨死蕭鐸了,恨不得蕭鐸馬上就去死!死得越慘越好! 可是現在,她有些舍不得那個蕭鐸,她也不討厭那個蕭鐸。 不討厭,卻又不一定是喜歡,至少沒有蕭鐸喜歡自己那么喜歡。而且韓大白慘死的情景就在眼前,仿佛自己某一生某一世死去的樣子。她總覺得有那么一天,自己也會像他那樣,慘死在蕭鐸腳底下。 一個往世總是給自己帶來厄運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會喜歡呢?她怎么敢去喜歡呢? 何小起見她垂眸不語,越發著急:“師父,你告訴我好不好?你喜歡他嗎?” 他這么一逼,阿硯心一狠,竟然脫口而出道:“我當然不喜歡他,我討厭他,只是他對我很好,我如今也只能留在他身邊了?!?/br> 何小起聽得這個,心中只覺得萬千喜悅,竟不知道如何去說,他正要說什么的時候,誰知道一抬眸間,他臉色驟然變了。 清秀的少年,臉上已經毫無血色,猶如白紙一般。 就在剛剛還充滿炙熱和急切的眸子,如今充滿了絕望。 阿硯疑惑之下,抬頭看過去,頓時發現他的神情不太對勁,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 驟然間意識到了什么,她僵硬而緩慢地順著何小起的目光轉過身。 雪花無聲,纏綿飄逸地落在地上,和這個粉雕玉琢的世界融為一體,不遠處,是非天鷹展開翅膀在空中翱翔的身影,遼闊而蒼勁。 修長孤寂的身影,身著一身湖藍鍛錦衣,面無表情地立在這白雪琉璃之中,一雙幽黑的眸子以著讓人無法看懂的平靜,就那么定定地望著阿硯。 其實阿硯見過太過樣貌的蕭鐸,溫柔含笑的,稚嫩脆弱的,一笑傾城的,暴戾冷漠的,森寒凜冽的,各種樣貌,她都見過。 可是此時此刻的蕭鐸,卻分外陌生。 他那雙幽深到讓人看不懂的眸子里,是望之讓人生懼的平靜。 這就如同在風暴來臨之前,遼闊深遠的海面是平靜的,可是你永遠不知道,在那番讓人窒息的平靜背后,是醞釀著怎么樣的狂風暴雨。 一旦爆發,便是天崩地裂,血腥漫天,便是生靈涂炭,永無寧日。 阿硯的腿一下子軟了,幾乎癱暈在那里。 她的唇輕輕地顫抖哆嗦起來。 她現在明白,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 蕭鐸對她的好來得太過突然和不可思議,其實她每每總有不太真實的感覺,總覺得哪一日,他就會變了一個樣貌,又成為了往世那個血腥殘暴冷酷無情地奪了自己性命的蕭鐸。 這就如同她的頭頂上方一直懸掛著一把劍,她知道這把劍早晚會落下,可是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 她一直提著心在等,等著自己死去的那一刻。 現在才明白,這個時候,終于來臨了。 蕭鐸,這一次不會放過自己的。 她思來想去,萬般考量,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是這么死的…… 假如她依然有下輩子的話,她還是投胎成一個男人,或者一個真正的丑八怪吧…… 阿硯以為在那比深海還要讓人窒息的恐怖平靜中,蕭鐸會怒意勃發會暴戾殘忍地直接給自己一劍,將自己當場踩死在那里。 不過顯然蕭鐸比她所以為的要更平靜一些。 蕭鐸那深到讓人看不透的黑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得幾乎讓人窒息。 他就那么一直盯著她看,仿佛不認識她,又仿佛他根本沒有聽到她之前說了什么。 阿硯見過那么多種蕭鐸,其實無論蕭鐸再可怕,她也是能夠想象的。 可是現在的蕭鐸,不怒不冷也不殘暴,他只是用那種平靜到極致的目光無聲地望著你。 周圍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非天不再四處翱翔,何小起也不敢在說話,就連這漫天飛雪都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就那么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阿硯渾身就如同一張弓,繃緊,繃到了極致。 她覺得,或許下一刻,她這張弓就會釋放,弓弦斷掉,也就是她死去的時候。 有什么比悄無聲息地等待死亡的來臨更可怕的呢? 無法抵制的寒意從阿硯的骨子里透出來,她的喉嚨仿佛被人遏制住了一般,窒息,憋悶,意識開始渙散和凌亂起來,她甚至有一種尖聲大叫的沖動。 就在阿硯以為自己整個人繃緊到渾身都在無意識顫抖的時候,蕭鐸終于開口了。 “你不喜歡我?”蕭鐸的聲音是沙啞和冷靜的,就仿佛在問起一個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話題。 阿硯呼吸一緊,僵硬的手指頭微微彎曲,以便讓自己找回一點力量。 其實事到如今,再隱瞞又有什么意思,他也不會信的。無論怎么樣都是死,不是嗎? 她昂起頭來,直視他那雙平靜到冷漠殘酷的眸子:“是?!?/br> 她這么向他承認道。 “你一直都在騙我,一直在忍耐我?你厭倦我?你甚至厭煩到根本不想和我說話?” 蕭鐸語氣依然是平靜的,可是那平靜卻像是不能很好控制的琴弦,話到最后已經出現了顫抖的破音。 阿硯聽聞這個,卻是低下頭,輕笑了下,絕望無奈地笑了下。 她才明白他了。 他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以忍受自己的欺蒙? 他好不容易施舍出一點寵愛和溫柔,怎么可以讓她來如此踐踏。 這一次他必然是會殺了自己的,就如同那個卑微的宮女,那個絕望的土匪頭子,那個可憐的小尼姑,也如同那個生不如死的韓大白一般,絕望而痛苦地死去。 怎么都是死,她為什么要選擇像以前那般卑躬屈漆? 再次昂起頭來,她從來都是膽怯柔順的眸子里此時充滿了決然。 她在他身邊乖順聽話地當他手心的寵物,當了好久好久,以至于她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可是她到底是阿硯,那個死了八次,依然在不懈地求不死的阿硯。 命運如此捉弄于她,可這并不意味著她每一次都要向他低頭。 她討厭他,從一開始就討厭;恨他,恨不得他去死,即使他對自己好又如何,自己依然只不過是匍匐在他腿上的一個小寵物罷了! 她要活著,而且是不當他的寵物那般地活著,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地活著。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臉上泛起了緋紅,她咬了咬牙,深吸口氣,平生第一次倨傲而冷靜地對那個她怕了八輩子的蕭鐸道:新/鮮/中文/網 “不錯,我不喜歡你,我也不想當趴在你身邊的一只寵物!我討厭你,你知道嗎?從一開始遇到你,我就害怕你討厭你!憑什么你說我丑我就丑,憑什么你說我好看我就好看?憑什么你對我好我就要受寵若驚?憑什么你愛我我就要愛你?憑什么你不喜歡的時候是我如草履,喜歡的時候便將我捧在手心?就憑你地位尊貴有錢有勢嗎?就憑你殘暴冷漠殺人如麻嗎?蕭鐸,我要告訴你,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她盯著蕭鐸,雙眸中幾乎噴出火來,她咬牙一字字地道:“我不想,我就是不想,死了也不想!我是怕死,但是現在你殺了我吧!我寧愿你殺了我!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要跪在你身邊,當你的寵物,讓你摸我的頭發!” 她說完這些,依然覺得不解恨,當下一跺腳,又一鼓作氣道:“我恨你,恨你,真得好恨你!知道嗎,我恨了你八輩子!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遇到你?我不想看到,你為什么不能離我遠遠的?” 她撕心裂肺的聲音在這一片冰天雪地中回蕩,那聲音仿佛要撕裂開一般,吼叫了她八輩子以來的不甘心。 其實她是不明白,為什么每一次倒霉的都是她? 她費勁千辛萬苦,步步為營斤斤計較,最后卻連他一片衣袖都不曾碰到,為什么? 明明是少年將軍春風得意,怎么好好的會坐騎發瘋而死? 她苦讀十年經書絕情絕義卻在這個滴水成冰的夜里對他生出憐憫心腸,落得一個烈火焚身的下場! 北風恰如其分在此時襲來,卷起地上一片片雪花,蕭瑟迷茫,倔強而絕望。 她捂著發痛的喉嚨,大口地喘氣,猶如離開了水的魚。 淚水一下子落下,她用嘲笑而尖銳的目光盯著他:“你殺我啊,你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什么也不管了,我受夠了!現在我寧愿去死,死也不要你愛我對我好!” 蕭鐸望著這個忽然之間仿佛發狂了的阿硯,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 她一句句話,猶如刀子一般投擲而來,就那么將他的心刺得一個又一個的窟窿,痛得他幾乎忘記了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又忘記了自己到底是何人,為何站在這里。 悲憤而絕望的痛從心口往上攀升,演變為怒意,讓他胸臆間幾乎要爆炸開來。 在這一刻,他想毀天滅地,想用血染紅這個人世間。 在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伸出手,扼住了她的頸子。 她的脖子纖細柔白,卻脆弱無比,他這么握在手里,仿佛只要輕輕地一個用力,就能折斷一般。 “你討厭我?”他眸光陰冷刺骨,盯著她,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復。 “是,我討厭你?!卑⒊幒粑D難,卻依然昂起頭,就那么直盯著他。 蕭鐸挑眉:“你想死?想我殺了你?” 阿硯倔強地笑:“我不怕死了,我只希望——” 她絕望的雙眸中是決絕和無奈:“只希望,下輩子,再也不要看到你?!?/br> 蕭鐸黑眸中射出冷漠的光,太陽xue微微抽動著,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以為,我真的不舍得殺你嗎?” 說完這個,他唇邊泛起一抹嘲諷的冷笑:“沒有人可以這么踐踏我?!?/br> 從來沒有人,可以把他的心扔在地上狠狠地踐踏侮辱。 瞇起狹長攝人的眸子,他指骨泛白的手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那雙有力的大手就那么箍在自己脖子上,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感受著那冰冷的指腹壓迫著自己脆弱的肌膚,陷入其中,并逐漸收緊起來。 她要死了,又要死了。 這次是被他親手掐死的。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陷入了怎么樣的迷咒,也不知道為什么生生世世重復地在同一個人世間不斷地重演著相同的結局。 可是她真得想解脫,再也不想遇到他了。 阿硯的意識開始逐漸地模糊起來,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仿佛飄出了體外,直直地竄向了天空中。 一種愉悅的釋然感席卷而來,她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又死了啊,又死了呢…… 從見到他的第一天起,她就明白總是有這么一天的。 如今總算是來了。 而在這種強烈的釋放中,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