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蕭鐸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輕咳一聲,對院子里的廚子們道:“今日爺不會罰你們,也不會打你們,但是從明天開始,你們每個人都要做一樣最拿手的菜式,到時候爺會每一個都親自嘗過,哪個做得好了,賞金百兩,可是若哪個做得不好了,便罰你們繼續坐?!?/br> 眾人聽得這話,一個個都是驚喜不已,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這位閻羅般的人物竟然這么輕而易舉地放過了自己? 大家忙跪在那里謝過了蕭鐸,一個個感恩戴德地趕緊回去廚房做自己最拿手菜式去了。 蕭鐸略一沉吟,又命侍女帶來了紙筆,提筆寫字。 他寫起字來姿勢很是好看,運筆如神,揮灑如游龍,不過片刻功夫便寫了滿滿一張。 寫完后,他拿到了阿硯面前:“阿硯,看,這些菜,你喜歡哪個?” 他的聲音異常輕柔,仿佛三月的春風拂面,他這是怕嚇到阿硯。 阿硯抬頭看了一眼那菜,卻見上面的菜名都是熟悉的,大多是往日她做給他的。 她瞥了他一眼,搖頭。 別傻了,這些菜縱然不至于有毒,不過都是她巧妙地利用了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作出的奇怪搭配,尋常人吃了,縱然不會生病,可是時候一長,逐漸消耗掉精氣神,也是有的?,F在自己重病,卻要吃這些菜嗎? “阿硯,這些都是你往日做的,何小起不是都學會了嗎?”蕭鐸在這件事的思維非常簡單直接,既然阿硯喜歡做那些菜,她應該也喜歡吃。 阿硯這下子又想哭了,她喉嚨嘶啞得厲害,此時也沒法說話,只能指著喉嚨,然后嘶嘶呀呀地,拼命地搖頭擺手。 蕭鐸打量著阿硯,挑眉道:“你不喜歡吃這些?” 阿硯猛點頭,使勁點頭。 “可是你必須吃飯?!笔掕I嚴肅地望著阿硯,撩起袍角挨著她坐下:“你要吃什么?” 阿硯現在是真得沒胃口,低頭想了半響,最后耷拉下腦袋,搖搖頭。 一旁的夏侯皎月終于看不下去了,無奈地上前,柔聲勸道:“爺,如今姑娘大病初愈,腸胃虛弱,尋常食物怕是不能輕易克化,之前孫大夫開的那個藥粥,我看姑娘倒是能吃得下,倒不如請那位大夫再多開幾樣來?” 實在是這位爺從來沒有傷風感冒生病,他也從來不關心別人若是病了該如何照顧,那些大夫櫥子們在這位爺面前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說得不如他意便要拉出去痛打,此時哪個敢說這些呢。 蕭鐸沉吟片刻,又摸了摸阿硯越發瘦下來的小臉,終于點頭應了。 這一日,廚房送過來的是桑葉枇杷粥。 阿硯看了桑葉枇杷粥,一下子想起何小起來。 何小起,自從那一日韓大白出事后,她就不曾見過,包括今日這些跪在外面的廚子,這些人中并沒有何小起的。 何小起怎么樣了? 阿硯咬了下唇,小心地看向夏侯皎月。 夏侯皎月輕笑了下:“姑娘,你看看這個喜歡嗎?這可是特特為你做的桑葉枇杷粥,那廚子說了,這個粥能清熱生津,肅肺止咳,還健胃消食呢?!?/br> 阿硯聽得這話,心間一熱,喉頭那里都有些發顫。 這些話是當初何小起病了,自己特意給他熬了那粥,命廚娘捎過去的話啊?,F在何小起這么說,那么這粥必然是何小起做的了。 看來何小起倒是安然無恙的。 蕭鐸見她只盯著那粥瞧,湊過去坐在她身邊,刻意放柔了聲音問道:“這個想吃嗎?” 阿硯抬頭瞥了他一眼,點頭:“嗯?!?/br> 聲音依舊嘶啞,幾乎像是砂礫相摩擦時的聲音,不過這已經讓蕭鐸如獲至寶了。 當下他親自端起那碗粥來喂阿硯。 阿硯抬頭靜靜地凝視著這個喂自己喝粥的蕭鐸。 他有著鬼斧神工一般俊美絕倫的容顏,這幾日的勞累焦躁并沒有折損他半分顏色,反而使得那張俊美臉龐越發的立體了。斜飛入鬢的長眉魅惑卻不失英挺,狹長的眼眸往日里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散發出冷冽深沉的氣息,不過此時卻滿溢著軟軟的溫柔,就好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包裹上了錦帛。 此時他正握著一個精致的銀勺,舀了稀粥來喂自己。 他握著銀勺的姿勢有些奇怪,看上去用力而認真,和尋常人并不相同。 阿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很快便明白了,其實他這是一個握劍的姿勢。 他雖然看似放縱不羈,可是應該是頗練過劍法的,武功也相當了得,反而是這用勺子喂人,卻從未干過,是以才會把個勺子握成這般模樣。 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阿硯不免想著,要說起來,他實在是世間少有的幸運之人,生來俊美無儔,身份尊貴,又有一個縱容著他的皇帝父親,他要什么就給什么。 也怪不得,長出這么一個乖戾狂妄的性子來。 這若是一般人,生成這樣,說不得哪日就栽坑里了,可是這位爺,卻是能夠順風順水地登上帝位。 蕭鐸小心地舀了一勺粥,先放到自己唇邊輕嘗了一口,仿佛覺得有些燙,他微蹙了下眉,便吹了幾口氣,等到那粥不燙嘴了,這才喂給阿硯。 阿硯乖巧地張開嘴,吃下。 在蕭鐸又去舀第二勺粥的時候,她忍不住再次打量著蕭鐸。蕭鐸的唇非常薄,像一把刀片般,說出來的話時而刻薄冰涼,時而陰冷暴戾,真是能活生生把人氣死,把人嚇死。 不過現在這片唇,卻仿佛收斂了鋒芒,竟然為自己在那里吹粥。 心里暗暗地感慨,想著這人生來尊貴,不知道多少奴仆伺候,他怕是從未干過這種伺候人喝粥的事吧? 誰知正想著,蕭鐸卻突然抬首,幽黑而清冷的眸子就那么望著她:“怎么不吃了?” 阿硯微愣,這才想起,自己看蕭鐸看得入神,竟然忘記吃了。她此時可不敢讓蕭鐸有什么誤會,免得他以為自己對這枇杷薄荷粥有什么不滿,活生生地把這粥拿走啊,當下連忙眨眨眼睛,圓圓地張大了嘴巴: “啊——”她要吃! 蕭鐸見她仰著臉,不但把小嘴張圓,而且還伸出舌頭一副等吃的模樣,細眉微揚,一下子笑了。 她的舌頭看著和一般人并不同,顏色頗為粉嫩,形狀也頗為好看,此時她這么張大嘴巴,小巧乖順,就像個剛孵出的小鳥兒睜著懵懂的眼睛等食吃呢。 蕭鐸先趁機喂了她一勺粥,看著她在那里閉嘴咀嚼,臉頰那里鼓鼓的,不由得越發想笑,忍不住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 這里正吃著香呢,忽然被捏臉,任誰也不愿意啊。阿硯便趕緊歪頭,打算躲過去。 每天都要捏啊摸的,越看越覺得他把自己當個小貓小狗來對待,完全不想被他捏。 誰知道阿硯這么一躲,倒是讓蕭鐸干脆伸出手來,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腦袋。 “不許動?!彼燥@沙啞的聲音這么命令。 “唔唔唔……”阿硯瞪大眼睛對他表示反抗。 蕭鐸有力而靈巧的大手固定住她的小腦袋,湊近了,對著她的小鼻子小嘴細看了一番后,微微擰眉,略顯沙啞的聲音喃道:“為什么你會生病呢?我從來不生病?!?/br> 阿硯眨眨眸子,無言以對。 她能和瘟神比嗎?能和一身煞氣的他比嗎?就他這滿身的戾氣和血腥,怕是黑白無常都要讓他三分! 誰知道蕭鐸仔細地審視了她那小臉好半響后,忽然放開了她,端起粥來喝了一大口。 啊—— 阿硯心疼地看著粥,這是她的粥啊,她的! 好不容易吃個可口可心的飯菜,怎么他還要吃呢?這可是病人的膳食??! 正想著呢,蕭鐸忽然俯首下來。 一時之間,氣息灼熱,黑發纏繞,略顯沁涼的唇猝不及防間貼上了她的唇,在她來不及反應前,他將一口熱粥快速而精準地渡到了她的口中。 四目相對,她水眸納悶,他眼中含笑,笑得仿若天上星辰,熠熠生輝,卻又帶著幾分調皮。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又滿意地捏了捏她鼓鼓的臉頰:“以后我天天喂你好了,時候一長,也許你便不會生病了?!?/br> 他——天天——喂——她?! 阿硯無語地望著他那滿是愉悅的俊臉。 俊美無暇的臉龐,曾經高貴清冷的容顏,如今卻因為自己變得溫柔起來,整張臉剛硬的線條柔化了。 她望著滿臉笑意的這個他,望著他那張分明百煉鋼變繞指柔的臉龐,可是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己暈死過去的那一夜。 寒夜里沁涼的雪花在漂,涼寒徹骨,縱然身上披著金絲大髦,她卻冷得渾身每一處血液全都結成冰。 圍觀的侍衛,跳躍的火把,冰冷陰婺的眼神,不羈的黑發狂舞在這風雪之中,幾乎與那暗黑的夜融為一體,地上一灘灘的血跡,以及已經不成人形的韓大白…… 死了,有人死了,躺在那里死了,一如她之前的很多次那樣,死了。 死去的滋味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他這個人,太過霸道殘忍,卻可以對自己寵愛的物事疼寵有加。 她不想死,想活下去。 阿硯眨眨眼睛,凝視著面前那個一臉溫柔的男人。 如果不是她嗓子啞得不能言語,真想馬上給他喵嗚一聲,當他腳旁邊最乖巧的貓咪。 當人有什么好,說不得哪天就被他殺死了。 蕭鐸卻不知阿硯的想法,他當下又喝了一口粥,端起碗來繼續親口哺給阿硯吃。 阿硯心里暗暗地琢磨著這事兒,想著他確實是百毒不侵百病不入的體質,難道他喂自己吃飯,真得會讓自己的體質得以改善嗎? 她真得很想長命百歲呢。 所以她很沒有骨氣地屈從了,張開口乖巧地接受他的哺喂。 四片唇兒相接間,他將口中的粥渡給她,感受著她貪婪的小舌頭在那里靈巧地動著。他黑眸顏色轉深,固定著她后腦勺的大手也不由得多用了幾分力氣。 阿硯發現不對勁,為時已晚。 他的唇舌霸道地長驅直入,擒住她的舌,在那里戲弄蹂林。 阿硯兩頰發紅,“唔唔唔”個不停,可是卻怎么也無法逃脫。 看著懷里的小東西在那里奮力掙扎,蕭鐸黑眸中暗光微閃,兩唇勾住那丁香小舌輕吸。 原本如同活魚一般掙扎的阿硯,此時忽而一下子仿佛觸了電,先是后脊梁骨激靈靈地一陣酥麻,緊接著便是渾身一癱,四肢軟軟地再也沒有了力道。 蕭鐸干脆打橫將阿硯抱在懷里,看著她軟綿綿地趴伏在自己胳膊上,兩頰泛著淡粉的潤紅,就那么乖巧無力地喘著氣,挺翹鼻子旁邊的鼻翼一動一動的,分外惹人喜歡。 他低頭湊近她耳邊,啞聲道:“這樣才乖,我繼續喂你?!?/br> 阿硯此時已經只有呼氣和張嘴的力氣了。 她望著蕭鐸那削薄紅潤的唇,再次沒有骨氣地想,喂就喂吧…… 其實,當一只小貓咪也挺舒坦的。 當然了,前提是有福氣可以當一只長命百歲的小貓咪。 ************************ 當阿硯把這一碗粥吃飯的時候,夏侯皎月帶著侍女們過來收拾殘羹冷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