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小惠原本就是個單純的姑娘家,也沒經歷過什么風浪的,此時見阿硯忽然用那種“我已經知曉了所有的事情”的神情,以那種冰冷到仿佛“其實我已經死了”的語調來逼問自己,她頓時嚇了一跳。 驚惶地后退一步,她望著阿硯那慘敗的臉色,披散的頭發,干裂的雙唇,還有那瞇起的眸子,她忽然覺得阿硯很可怕。 這根本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她一下子兩腿哆嗦起來,眼淚啪啦啪啦往下落。 “阿硯,阿硯,你別生我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硯無奈地在心里嘆了口氣。 遙想那一世她是個宮里的小丫鬟,后來往上爬往上爬終于爬到了貴妃身邊的當紅宮女,那個時候她也是見識了許多隱私手段的。 不曾想,幾世滄桑,她竟然要用小手段去逼問個單純小丫頭。 看這小丫頭那淚汪汪的眼睛,多可憐啊,嘖嘖。 可是她真是毫不同情。 她扯唇繼續笑了下,嘶啞的聲音淡淡地道:“你說,一五一十的說,說明白了,你滾出去,以后不要再讓我見到你?!?/br> 小惠徹底崩潰了,她噗通一聲跪在那里,聲淚齊下:“阿硯,其實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家里弟弟生了病,需要銀子,可是我沒銀子,這個時候別人給了我銀子,五兩銀子呢,說是讓我在你藥里放一包藥!” 她抬起淚眼,真誠而無奈地辯解道:“阿硯,她說了,這個藥對你身體好,你吃了就好了,我也是想既然對你好,那就放進去吧,我還能得五兩銀子呢,我要是知道這藥對你不好,肯定不會放的!” 阿硯疲憊地閉上眼睛:“是誰讓你放的?” 小惠抹著眼淚哭:“是洗衣的王嫂……” 王嫂?那是誰? 阿硯晃了晃腦袋,終于想起一個胖乎乎的婦人,粗布衣衫,漿洗了衣服后喜歡將手往裙子上一抹。 這樣的人,是斷斷不會有五兩銀子給小惠的。 她肯定是受人指使,給了小惠銀子和藥。 這府里有人想讓阿硯死。 敵在明我在暗,而且她剛剛才得罪了這個府里擁有至高無上權利的九爺。l 阿硯摸了摸幾乎要炸開來的腦袋,揮揮手:“你走吧?!?/br> 這不是什么復雜的事兒,若有人給她撐腰,彈指間真相水落石出,可是若沒人給她撐腰,她怎么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而小惠顯然是只知道一個王嫂,再多的事兒,對方也不會讓她知道。 小惠沒想到阿硯真得就這么輕易讓自己離開,她一雙淚眼不敢置信地望著阿硯:“阿硯,你,你真不怪我?” 阿硯搖頭:“不?!?/br> 不過是嘆息下自己的命不如五兩銀子而已。 至于什么友情,那就是滴在狗尾巴草上的朝露,給點陽光就消失殆盡。 小惠聽了,眸中流露出喜悅,不過很快又望著阿硯,真誠地辯解道:“阿硯,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我知道那個藥對你不好,我一定不會放的?!?/br> 阿硯聽了這話,笑了下,不過卻是略帶嘲諷的笑。 其實小惠雖然只是個小丫鬟,可到底是個十六七歲了,怎么可能真是個傻子。但凡是個傻子,就會明白不會有人花五兩銀子在一個小丫鬟的藥湯上隨便放點什么的,除非那個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惠只是自己騙自己,讓自己不要有心理負擔而已。這樣子五兩銀子才能拿到更心安理得。 不過此時此刻,她什么都沒說,只是擺手:“我信,你出去吧?!?/br> 小惠聽到這個,松了口氣,再次用歉疚的淚眼看了下阿硯,終究是出去了。 阿硯望著小惠的背影,心里明白,這小惠可能根本活不過明天。 ☆、好大一坨 阿硯果然猜得沒錯的,第二天,她就聽說了消息,小惠走在湖邊的時候,不小心跌進去了,就這么沒了。 對于這個小姑娘的死,她是抱有一些遺憾的,甚至還會出來點兔死狐悲的凄涼。 其實如果不是她助紂為虐要幫著別人害自己,她或許考慮想辦法救她一救。 想起之前兩個人同住一屋的交情,她是有點難過,不過只難過了一小會兒便釋懷了。 緣起緣滅人來人往,人總是會死的,小惠早早地死了,也會早早地去投胎轉世吧,她還會有下一輩子的,至少她的下輩子不會像自己一樣,就那么命中注定因為一個人而死。 她到底和自己不一樣。 所以她死了,倒是也沒什么。 想開了這個后,她繼續低下頭為自己針灸。 不錯,她在針灸為自己治療風寒。 她的第六世,出生于一個幾代從醫的世家,兩歲會背黃帝內經,三歲就跟著父親上山采摘藥草,到了七歲的時候,天縱神才,險些成為一代名醫。幸好她迷途知返懸崖勒馬,想明白自己還是要保持低調,當一個默默不聞的游方大夫才好。 于是自從七歲后,她就成了那個小小了了大未必好的典范,在家人們痛心疾首無可奈何失望至極的目光中,成為了一個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大夫。 十三歲時,她背著醫箱,云游天下,懸壺濟世,不知道救治了多少病患。 所以昨日那個藥湯里放了一味要她性命的藥草,她是一聞便知的。 有人要她性命,而且她不知對方是誰。 如今事情暴露,對方開始掩飾痕跡。 她現在沒精力也沒興趣去查到底是誰,不過是想著讓自己趕緊恢復起來才好。 恢復起來,她才能繼續掙扎,才有可能逃離這個地方,重新回到她的牛栓子村,見到她的父母和弟弟。 這個時候的她當然不敢再喝湯藥了,她開始找了繡花針,要給自己針灸。 她這次的傷風是風寒傷體,頭疼欲裂,四肢酸楚,鼻塞流涕,而且脈搏浮緊,舌苔薄白,這種癥狀她上上輩子不知道見了多少,其實治起來很簡單。 她用繡花針給自己扎太陰,陽明和足太陽經xue,她體質虛弱,給自己用的是平補平瀉法。 如此針灸幾次后,過了兩三天,她身子果然好多了。不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最近體質虛弱,要想恢復成以前,總是要好生將養的。 這幾天她自己掙扎著爬起來去取膳食,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她。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又得罪了九爺了。 所有的人都納悶,這個小丫頭片子,怎么就能做出九爺喜歡的膳食,可是卻怎么又能一次又一次觸了九爺逆鱗呢? 而更納悶的是,她惹怒了九爺好幾次,竟然還活著?盡管是病怏怏地活著。 阿硯倒是沒在意這些好奇的目光,她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啊。 她現在病了,暫時休養生息,等過幾天,她生龍活虎了,又是一條好漢! 到時候看她怎么想個辦法,報這一踢之仇吧! 這如意算盤打得本來噼里啪啦響,可是誰知道,她注定沒法消停。 九爺在吃了何小起和韓大白做的飯菜后,就這么過了幾日,某一天早上醒來,忽然問夏侯皎月。 “小丫頭去哪里了?” 夏侯皎月忙道:“她病了?!?/br> 九爺挑了下眉:“病了?” 夏侯皎月溫聲解釋說:“上次落了水,她就病了?!?/br> “哦……”九爺的神情,仿佛他才想起來有這么一回事。 當下他微微擰了下眉,卻不再提起這件事,起身穿衣,在夏侯皎月的伺候下用早膳。 他的早膳向來是極為豐盛的,如今更是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有鴨子餡提褶包子,單籠金乳酥,芝麻鳳凰卷,七彩凍香糕,還有蜜汁豆黃,脆皮菠蘿球,金絲酥雀等,真個是琳瑯滿目。 夏侯皎月察言觀色,便先取了一塊芝麻鳳凰卷伺候他吃。 這芝麻鳳凰卷外面那層薄薄的蛋卷皮上上去金黃酥脆,里面更是夾裹了特別腌制的上等rou松,咬上一口,外面酥脆里面香美,實在是讓人回味無窮。 往日里九爺也是喜歡這道點心的,可是如今,夏侯皎月送過去,九爺卻蹙了下眉。 這是不喜歡?夏侯皎月心里有些詫異,環顧桌上的點心,想著哪個他還喜歡? 九爺擰眉,先是嫌棄地看了眼那鳳凰卷,接著又掃過桌子上的諸般點心,不悅地道:“太膩了?!?/br> 這是徹底嫌棄了?夏侯皎月一愣,心想廚房里的那兩位可是施展平生所學,把最拿手的都放上來了。 她這邊正想著呢,九爺起身,沉著臉,不悅地道:“不吃了!” 說著這個,九爺來到了博古架上,隨手拿出一本古卷來翻閱。 夏侯皎月不敢說什么,趕緊命人撤下那桌子膳食。 廚女們無聲地將那各色點心撤下去了, 這邊九爺悶頭看了一會兒書,夏侯皎月也不敢出聲,就在旁小心伺候著。誰知道正安靜立著時,低頭看書的九爺卻忽然涼涼地道: “請大夫了嗎?” 夏侯皎月微怔,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在問小姑娘阿硯? 她想明白了這個,如實答道:“原本請了一個的,誰知道她竟不用,就這么硬撐著,昨日個我還去看過,倒是好了許多,只是到底身子虛,怕是要養幾日才能好?!?/br> 她這話剛說完呢,九爺那邊就起身了,挺拔的身形徑自往外走。 她越發納罕,忙跟過去,誰知道沒走出幾步,九爺卻冷聲問道:“這臭丫頭住哪里???” 她更加詫異了,詫異過后,她連忙道:“就在楓藍院的下人房里?!?/br> 九爺好看的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下后,便邁步而去。 ****************** 這幾天雖然入秋天氣越發涼了,可是今日卻是趕上一個大好天,秋高氣爽,陽光也格外溫煦,阿硯便干脆將自己的被褥等物都拿出來曬了曬。 她身子虛,曬一曬被子,再曬曬這小身板,有助于身體的恢復。 誰知道她吭哧吭哧地將那陳舊的被褥掛到了院子里的大樹上后,只是虛弱地扶著墻進屋黑了口水的功夫,再出來,便見那被褥已經掉到了地上。 而在那個原本被她占據的老棗樹上,已經放了一個藍色印花被子和老藍花條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