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聽說他那長相跟瑞賢皇伯生的一般無二,手中又捏著瑞賢皇伯的穹天令……” 他頓了頓,自是打死不敢承認這穹天令是在自己這邊丟給了石隱的。 “他身份現下已叫全天下的人毋庸置疑,也只剩了一個法子,就是除了他!” 他的手勢正是手起刀落,三皇子大驚后連連冷笑,他這四弟看來心性比他想象還要差,且不僅如此,還是個沒頭腦的。他早已聽說現下秦鄭二位朝中握有兵權的重臣都站在石隱一邊,甚至身旁還有一批不簡單的人護衛,殺石隱?虧他想的那樣簡單。 “四弟說的有理,那就好好籌劃籌劃吧,為兄便不插手了?!?/br> 三皇子無心敷衍直言相拒,四皇子惱羞成怒拂袖而去,可三皇子卻仍舊覺著坐立不安,有些事他總是想不通,父皇當年正是因和瑞賢皇伯親厚才得以繼位,既有那般親厚在,那石隱這皇伯唯一血脈現身自該萬分驚喜才是,可如今這失魂落魄顯然不對,更甚至他在父皇眼中也看到了和四弟一樣的想法,他恐怕比四弟更想要殺了石隱而后快。 而石隱的連番作為,也似乎掩藏著許多秘密。 “備轎!” 或許他該見一見石隱,他從父皇那里得不到的答案,卻可能從石隱那里得到。 三皇子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便匆匆出門,直往石隱眼下居住的客棧而去。 整個小客棧如今被包下,三皇子一到就見客棧外秦鄭二軍幾十個兵衛守在外頭,通傳引進后又見客棧內每隔幾步便有一個年輕護衛,單看眼神便知本事不俗,想來正是他自己那支人馬,一直被引去后院,極小的一座假山下,石隱正坐在石桌旁同一人對弈,那人聽聞腳步抬眼來看,三皇子眉頭蹙的更深。 竟是趙出。 “二哥來了?!?/br> 石隱捏了一子正是思量,頭也不抬淡然喚了一聲,這一聲二哥卻叫的三皇子心頭一顫雙眼濡濕。 那時的二殿下尚且不是逆賊,炎朝也不需忌諱二這齒序,他尚且是五皇子府中的二皇孫殿下,是當年那幼子口中的二哥。 “你既是瑞賢皇伯的兒子,又為什么會是二皇伯的幼子?” 三皇子低頭去看石隱,他雖半垂著頭看棋盤,他卻也能將他樣貌看得大概,果然和他記憶中極為相似,可他又為什么會在二殿下府中成了二殿下幼子? 不是二殿下施計滅了東宮一脈么? 石隱此時才算抬頭,看三皇子強做鎮定的驚惶,他抿嘴淺淡一笑,再回頭,一子落,趙出滿盤皆輸,一聲嘆息。他才再度抬頭看向三皇子,接了帕子一行擦手一行慢慢道: “二哥若想知道,我便告訴二哥?!?/br> ☆、第一三零章 從東宮大火,到二殿下的漸漸癲狂,先帝有所懷疑,可瑞賢太子之事始終是他一塊心病,故而當這件事被扣在二殿下頭上時先帝便怒火中燒。只是為君者到底謹慎,總也想著再問問二殿下,倘若真有不妥之處也總不至于再冤枉了他。 隨后二殿下癲狂無狀領兵逼宮,于宮中被擒獲,當場斬殺。 所有罪名也再不需驗證,終究還是全數扣在了二殿下的頭上。 二殿下伏誅當夜卻有人悄悄送了書信給先帝,是二殿下發狂前寫下交予旁人,只等自己遇害便呈給圣上,內中有自己所查關于東宮之事蛛絲馬跡并自己懷疑,本想等有了眉目再告知圣上,誰知下毒手之人終究沒能叫他等到那一日。 先帝見信驚厥,恰巧那夜太醫院幾個太醫俱不值守,值守的只是一個將將召入太醫院的年輕太醫,頭一遭為先帝診脈竟是一下就診出了先帝深中慢毒已時日無多。 時至此時,先帝再沒有什么不清楚的了。卻仍舊裝作尋常,召了彼時幼子如今的瑞王爺相見,遣退眾人父子不過交談半刻鐘,瑞王爺臨去時也未曾有分毫不妥,自是未曾引起分毫懷疑。 其后不就先帝駕崩,圣上繼位,二殿下滿府抄斬。 瑞王爺至成年出宮立府卻并未參與朝政,竟是求著圣上允準游歷四方,圣上賞了大把銀錢護衛跟了幾年,見瑞王爺是果然一派玩心對權勢無絲毫戀棧,這才漸漸放松了警惕。 實在是個密不透風的局。 石隱聲音于夜色下輕而緩,潤澤嗓音本該叫人覺著舒服,可三皇子聽進耳中入到心里,卻覺著好似一把針在一下又一下的扎著他的心。他從開始的不安到后來的驚惶,再到如今面無血色的內心沒了絲毫波瀾。 他是死心了的。 他也本該懷疑,實在不能偏信石隱這一面之詞,可偏偏的他卻清楚的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沒有人會用命去編織一個謊言,他的容貌是最大的證據,倘若不是圣上,他大可直咧咧的進京入宮。圣上若果然如面上那般敬愛懷念瑞賢太子這兄長,見了他這九死一生唯一留存下的遺孤自然也該欣喜若狂…… 而偏偏的,石隱沒有那樣做,圣上也沒有那樣的欣喜。 所以一切都說得通了。 三皇子忽然抿了抿蒼白的嘴唇笑笑,甚至有些無地自容的六神無主。這小消息與他而言莫過于五雷轟頂,叫他猝不及防卻不得不接下的殘忍事實。 他的父皇之所以能從一眾兄弟中最終得以繼位,俱是因為欽服瑞賢太子,一應品性施政俱從瑞賢太子,才得了大把朝臣支持,只是繼位后性情漸漸改變,當初瑞賢太子幾項仁政都叫悄無聲息改變,最終炎朝這二十年里雖未落拓卻也固步未前,更甚至將當初未曾支持自己的朝臣都趕出了朝堂。 其實在圣上心中最忌諱的,始終都是瑞賢太子,他的忌諱源自于畏懼和妒忌。 自始至終除了自己并非嫡出的身份沒有表明外,石隱再無一絲隱瞞,雖然他認為并沒有什么,可這是洺師叔再三交代。 “你……那你想要怎樣?” 三皇子避開眼神,石隱掃過一眼: “討一個公道?!?/br> 為當年的東宮,為當年的二殿下。瑞賢太子只有一個衣冠冢在皇家陵園,而二殿下更是作為一個罪人被斬殺戮尸,死后更丟入亂葬崗,留了一個罵名于世。 石隱垂眼淺笑,他從來都不是為皇位。 “好,我會勸父皇,還你一個公道!” 三皇子艱澀回應,不待石隱趙出再說什么便轉身而去,他只覺著無所遁形的羞恥,這一回他萬般急切且帶著同圣上一般無二的失魂落魄。他從來當自己是天之驕子,他從沒想過自己是背負血債的罪人之后! “你為什么要告訴他這些?” 趙出有些不解,這從來不是他們計劃中的一步。 “他和五皇叔總有些不大一樣?!?/br> 圣上不管怎樣作為,甚至打壓曾經忠誠于瑞賢太子并且在東宮事后也未曾轉投自己麾下之人,可到底明面上始終對于瑞賢太子敬愛欽佩,連自小教習三皇子也是拿著瑞賢太子當做榜樣來教導。 三皇子耳濡目染,是真將瑞賢太子這皇伯父當做神祗一般膜拜,十分精髓里總也學了五六分。 或許,也算是一個出路。 石隱抿嘴一笑,心頭松泛了許多。 “圣上連月召見你都不肯去見,如今山賊之事也已了斷,你可沒了借口,恐怕這幾日總要面對,你還是養好精神吧?!?/br> 趙出出言提醒,石隱將捉拿回來的山賊頭領交給了上京衙門審查,并用自己銀錢安置了此事的上京災民,這般收買人心的行徑顯然踩了圣上痛腳。尤其之前還一直勢如水火之仇的三人,如今又這般親密起來,誰都能瞧得出是做戲了,可為什么要做這出戲?又為什么要選這樣的方法來揭穿身份? 恐怕不蠢鈍的人都能猜出個大概了。 難怪圣上愈發急躁。 “急什么,現在不是該我們急的時候了?!?/br> 趙出仔細一想也是,如今除了安全這是個大問題外,還真沒什么可叫他們鬧心的,索性又擺了棋譜,二人酣戰起來。 卻是苦了三皇子,雖說在皇室長大也見過不少陰私,卻始終覺著自己畢竟是風光霽月的天之驕子,從沒想過原來自根本上自己如今只踩著血親骨血爬上的罪孽深重之人的子嗣,心中可想而知的難受。 然而宮中也一貫的面上平靜面下洶涌,上清殿書房內燈火通明,卻除了圣上和梅左相外,宮婢內侍全數屏退。 “臣從來只忠心于圣上,倘若真叫那賊子如愿奪了圣上江山,臣也必不會有好日子過!圣上雖念舊情,可此時卻決然不能心軟!” 梅左相伏地叩拜憂心如焚,可出口的話卻是刻意壓低的嗓音。 這話卻戳進了圣上心里,圣上瞇起眼來遮住兇光,只是那些個急躁卻是遮也遮不住的。 “他現下這般也毫無疑問叫人知曉是朕皇兄遺孤,好容易逃出一命來,朕自該善待!” 圣上拈著手中一串紫檀佛珠,梅左相心底不住冷笑,這時候還做什么面子情,又沒旁人看見。只是到底還得焦急跪求,圣上無非是要個臺階: “只是那賊子行事實在不周,現下這般叫圣上上下不來,怎樣做都要遭世人詬病,連這皇位……他一個在民間廝混到二十多歲的人,從未學過治國之道,炎朝交在他手中豈不被耽擱?倘若一個不好……難道圣上要背負這滅國之罪?還請圣上哪怕為炎朝江山為想,也必要組織這賊子謀奪江山!” 圣上抿了嘴唇,這話他聽著心頭才舒坦了幾分,卻是蹙眉不覺著露出陰狠: “秦鄭兩家如今明著偏私他,他手中又拿著先帝賞賜穹天令,名正言順,恐怕在那穹天令之下,現下連朕也難調動兵馬了?!?/br> 這才是他如今遭石隱鉗制的根本緣由,倘若兵權在手,哪怕要捂住全天下的眼,他也要說石隱是心懷不軌的亂臣賊子,必不是瑞賢親子!到時掀起大浪興兵討伐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可壞就壞在那個本該好好被他收藏的東西,怎么就莫名其妙去到了石隱手中? 可見宮中有紕漏,只是眼下這紕漏尚且事小,緊要的是處置好石隱。 “圣上,為著江山社稷,臣也不怕做一回大逆不道之人。他雖是瑞賢太子之后,可今時不同往日,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時。既對他下不了手,可臣瞧著他對誠謹郡主頗為看重,不如……” 圣上眼中一道銳利而過。 是了,他怎么把那丫頭給忘了?還當她真就死了。 “愛卿之言很是,皇孫極為看重誠謹郡主,只是誠謹郡主受封時可潦草的很,她到底是三皇子義妹,也該見見貴妃才是?!?/br> 梅左相聽圣上此話登時寬心,不管誰輸誰贏,木四那丫頭卻怎樣也留不得。如今形勢飄搖,三皇子還真未必能繼位,為著保住梅家富貴,他也總得攀上皇孫,他的嫡幼女倒是剛巧十六歲,正正好的配給皇孫,只是木四擋在前頭實在礙眼。 “圣上……如今形勢大不利,圣上幾番傳召那賊子卻都不肯入宮,如今雖說山賊事了他再沒了借口,可倘若圣上再度傳召他仍舊不肯入宮,皇家顏面可丟不得,倒不如圣上紆尊降貴出宮去見他,也叫世人都好好瞧瞧圣上心胸,也都看看他是怎樣的目無尊長?!?/br> 梅左相起身湊在圣上近前小聲幾句,圣上先是蹙眉,可聽罷后卻沉吟點頭。 倒是不住惋惜,哪怕有一小撮人馬,能掀起大亂來那就最好,百姓安樂慣了,倘若這冒出來的皇孫叫這炎朝亂了,誰還會真心愛戴他? ☆、第一三一章 木容自周家別院尋了幾個可靠的下人帶兩個健壯婆子,令莫桑打點好了便送蓮心往巒安回,這一去一回怎么也須得三五個月,這日一大早便是親自送了蓮心往城外去,直至歸云亭才停下。 一路上想起什么交代什么,更是給了蓮心一千兩的銀票,叫她把丁少爺靈柩送回老家祖塋安頓。蓮心自是也依依惜別,眼看著日近晌午這才辭別木容上了馬車。 “姑娘不必擔憂,有姑娘親自挑選的那些人跟隨伺候,蓮心姑娘必不會有事?!?/br> 見木容只一味看著遠行的馬車發怔,莫桑趕忙寬慰,心下也有些戚戚,幾個年歲相投的姑娘相依為命,先去了蓮子,如今又去了蓮心,怎么也得孤身一個過上些日子,難免心里不痛快。 木容沒理會他,眼見馬車不見了影兒這才轉身,只是一回頭卻瞧見了遠遠一騎而來,烈馬疾行,公子白衣,映著日光實在賞心悅目。 “四姑娘!” 那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馬抿唇而笑,木容還未回話,莫桑卻先在旁嘀咕了聲陰魂不散。只是二人卻都沒理會,簡箬笙顯然得見木容萬般欣喜,上下將木容打量后更是愈發寬心。她面色紅潤神情泰然,可見果然并無大礙。 “現下日頭正毒,四姑娘若不介意,不如先往歸云亭坐坐?” 見木容并無厭惡,簡箬笙如書生少年滿是希冀又局促羞澀,木容本不想和他牽纏那么多,只是看他這般又想起他也算是幫了石隱,有這份人情在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正是踟躕,卻忽然又聽得一陣馬蹄聲,莫桑正虎著臉,見那馬車漸漸也到了近前,車簾一掀,莫桑登時咧嘴去笑。 “主子!” 他歡心喚了一聲引來木容簡箬笙二人回頭,木容這兩個來月還只是那日在宮中秘牢還有醒來那日見過他兩回,此時乍然一見,心不免有些慌亂,怕被他看出趕忙又別過了頭去,待得石隱下車來看,就見簡箬笙看著他,而木容卻是別著臉。 “忠勇世子好?!?/br> 石隱微微頻首,簡箬笙神情疏冷,也微微回了一禮: “殿下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