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待賓主落座,蓮心奉茶后,簡箬笙先看見木容頸間還留著的淡淡痕跡。 木容不說話,簡箬笙便也不說話,就這么安靜坐著,慢慢將一盞茶喝盡了,方才將茶盞放下,緩緩開了口。 “襄國公,如今尚無性命之憂?!?/br> 木容心下倏然驚跳,她全然未曾料到簡箬笙會說這樣一句話。她匆匆狐疑一眼看過簡箬笙便又挪開,可也只這一眼,叫簡箬笙落實了他的猜測,他淡淡一笑,眉眼舒朗。 “那日聽聞后邊異動,我隨即便抽了侍衛佩劍,襄國公看到姑娘時我已站在姑娘身后,他的神情或許旁人慌亂阻擋未曾見到,我卻看的真切。他待姑娘,是真用了心的,即便姑娘拆穿他身份,他也不惜要做這一出戲保全姑娘?!?/br> 木容一下慌了神,簡箬笙實在是石隱計劃中的變數,一而再,他竟看透石隱作為。 “在下坦誠,雖未和姑娘過多相處,卻是對姑娘動了心思。他若此回還能安然脫身,我自不煩擾姑娘,可若……便請姑娘給在下一個機會?!?/br> 簡箬笙已斂去笑意,無比誠摯,這一下著實驚了木容,她慌亂中只得尋了一個由頭: “襄國公如今這般,恐怕廉郡王并不希望世子爺和木四扯上任何關聯?!?/br> 簡箬笙一笑: “只要我想,誰也攔不住,除非,是你不愿意?!?/br> 眼神如火,叫木容無所遁形,趕忙避開。 ☆、第一二一章 “送送我吧,來時路過云家,見也在備車,倘若云大人是來找你,我總能順帶幫你抵擋一番?!?/br> 即便眼下二人地位已發生改變,可簡箬笙在木容跟前仍舊這般溫和中透著些許自愿的卑微。木容權衡再三,還是起了身,簡箬笙見她愿意相送心下寬慰,慢慢便往外踱去。 三月中旬的天已暖和的很,園子里各色花木繁盛,桃杏也結出青色果子,簡箬笙似心境頗好,負手前行,木容緩緩跟隨其后,暖陽照在簡箬笙身上,亮的竟叫她睜不開眼來。 確實難得,在如今她身份尷尬算是落難的時候他也未曾躲避,甚至愿意突破種種阻礙更近一些的幫助,這份人品便是難得,他若肯放下那些對她的心思,實在是個可以結交之人。 慢慢走至門上,果然便見云家馬車???,云深正自車上下來,一見二人緩緩行來,眼瞳一縮。 “世子爺好大興致,這種時候還來探望四meimei?!?/br> 云深見木容竟送簡箬笙出了二門到了近前來,不禁一笑,笑中涼薄嘲諷。 簡箬笙未曾理會,卻是走到自己馬前,他是騎馬來的,小廝遞上披風,他接過后轉身為木容披上,仔細拉好。 “天雖暖和了,你今日身子卻不大好,還是多注重保暖?!?/br> 木容不知如何回應,只悄悄側身避開,免得他做更為親近舉動,簡箬笙見她這般卻只寵溺一笑,對她身后蓮心道: “扶你姑娘進去吧,閉門謝客好生修養?!?/br> 蓮心看一眼云深,卻極為相襯的應了一聲,扶住木容便轉身往回走,隨即便聽簡箬笙翻身上馬,于馬上對云深似笑非笑回了一句: “在下有心請圣上為我和木四姑娘賜婚,所以,云大人總該避嫌才是,往后不必再來探望?!?/br> 木容狠狠咬牙,卻礙于實在能為她阻擋了云深而不得不忍下。她此番因“受驚”而得的病癥,也是在該快些好了,許多事都須得加快腳步。 云深是怎樣退回的她不知曉,總之那日門上未再通傳云大人到訪。 倒是在她受益下,反常遭了冷落的四皇子很是急躁,尋趙出出謀劃策時,趙出便提了兵權一事。 圣上對趙出的疑心,他雖是靜安侯且掛著大將軍的官職,手中卻并未有兵符。而三皇子落到如今地步還仍舊沒能徹底被定死了,也只因貴妃母家的兵權,和他這許多年里于朝中建立的人脈,即便是府中妻妾也瓜纏著朝中許多權貴。 四皇子只覺著很對,同三皇子對比,他實在一窮二白,可權勢這種東西一旦叫他嘗了味道她便怎樣也不舍丟棄。 二人連番幾日商議,最終結果便是錢財。 最快結交人脈掌獲兵權的法子,就是錢財。 趙出見四皇子打定主意,心下卻不安起來,他依照木容計策這般明里暗里的示意下去,便將他們都引到木容身上去了。 而現下就是等,等周景炎鬧出動靜來,逼得圣上下令剿匪,好叫他全身而退。 趙出依計行事,木容卻不是在安心等待,蘇涼月如今是鐵了心要報仇,且對付了梅千云還有木容給的大把好處,到時將鋪子賣了帶著木宜木安還有木宏夫妻遠走他鄉,尋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哪怕給兩個女兒招個窮苦人家的上門女婿,也好過孤苦終身。 木寧被乞丐□□的事叫蘇涼月嘗到了甜頭,木宜木安也欣喜若狂,看著梅千云在府里哭天搶地,她心里別提有多痛快。 且沒過幾日,便從往巒安去的必經之路,三地交界地勢險峻的一片群山處傳來消息,皇商周家在回巒安路上遭遇山賊劫殺,財物盡失,連周景炎也身負重傷生死不明。 此消息傳回也算不大不小震動了一下朝堂,這些年里那里不斷傳出山賊作惡的消息,也不是沒有剿過匪,卻總因山中易守難攻而屢屢作罷,不曾想如今竟劫到了朝中之人,這一下又牽出了年前木家上京,也是在此處遭遇了劫掠。 陳青竹心中有數,怎肯放過這機會,自是往外傳揚,她和如今三皇子府中的貴嬪江氏也是來京路上被劫去了銀錢的。 木容早已交代過海棠,而這個契機便是趙出和蘇涼月都在等著的契機。 趙出于朝堂上自請剿匪,圣上心中對趙出的那份疑慮又打消了大半,他若真有歹意,亦或者是和石隱同謀,現下自是守在上京最好,可他卻尋了這機會盾避出京,可見著是心中清楚,以此來洗脫嫌隙。 而余下的,便只有木家那丫頭了。 圣上準了趙出剿匪,領兵八千,勢必肅清當地,隔日動身。趙出臨去前只給木容留了一句話,叫把錢太監給他留著,他要親自處置。 而蘇涼月得了趙出前往剿匪的消息后,便找人制了封書信,丟在了梅夫人正房的后院里。 這一日里,宮中也來了傳召。 木容是早已料到的,圣上審過石隱再驗過趙出后,剩的就是她了。然而來宣旨接她入宮的竟是簡箬笙,甚至還有云深。 云深嘴角總似有若無笑,甚至帶有輕鄙之色,大約覺著她總依附男人,先是石隱再是簡箬笙。木容懶怠理會他,她今日也是關乎成敗的緊要關頭。 木容上了馬車,簡箬笙和云深一人一騎于車兩邊跟隨,這日申酉交替時將木容接進了宮中。 待入得宮門木容下車,簡箬笙一眼看來,卻仍舊一言不發,叫云深于前領路,他綴在其后,便領著木容往內而去。 木容只除了賢妃生辰入過宮去過貴妃和賢妃的宮室,余者這偌大宮廷她一概不識,一路走去足有一刻多鐘,眼前漸漸荒涼,行過一片偌大園子后方才遠遠見了一座肅穆宮室,卻未到近前就見宮門外守衛森嚴。 木容猜測,這莫非是圣上的上清殿? 及至到了宮前,云深退后簡箬笙上前,十數帶了兵器的守門護衛垂頭行禮,簡箬笙三人便入了大門。 她曾聽聞簡箬笙此回除得了“忠勇”封號外,還得了少將軍銜,官封從三品,只是木容沒料到他竟在宮中任職,掌管羽林衛。 “我并未掌管羽林衛,只是掌管此處護衛軍罷了?!?/br> 許是看出木容猜測,簡箬笙低聲解釋一句,云深在旁勾唇冷笑。 然而進到宮門后木容也已打消了方才猜測此處是上清殿的猜測,她的心一下慌張起來,外間看去已是守衛森嚴,卻不知宮門內的守衛更是滴水不漏,三五步便有□□護衛,廊下更是一溜短刀護衛,這還僅只是眼前所能看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還有多少。 圣上是叫她來見石隱的! 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認此舉也是最為有效的,真和假,或許一眼盡知。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強壓慌亂,叫簡箬笙領著去到一處偏門入內,順著甬道曲曲彎彎前行,內里更是各處守衛,終是到了間屋外簡箬笙方才停了腳步,有婢女上前將木容上下搜了一個干凈,連簪環也全數拆卸,這才有護衛開鎖啟門,木容等入內,卻見只是一個隔間,內中尚有一門。 近情情怯,木容心境復雜難以言說。而簡箬笙卻是領她到了門邊便停住,木容便聽見里面有聲音傳了出來。 “你回來,到底要做什么?!?/br> 雖是問話,卻顯得無力,隨即一片靜默,那人便又道: “你還是說吧,你斷沒有逃生可能,還是早些招供,至少能叫自己痛快些……” 他聲音竟有些微微顫抖,隨即屋中便傳來低低笑聲,叫木容心尖發顫,是石隱的聲音。而石隱也只這短短一笑,透著無力虛脫。 “你幼年時叫二皇叔領到宮中,我還曾帶著你一道去御花園玩耍,倒是不曾想,那時跟在我身后的幼子竟成了如今連我都想要依靠的人,你學了一身本領,若肯放棄過往,定能有一番大作為,可你到底為什么?好容易保下的性命,就這樣輕易又送了出去,你大可再等一等,等到……” “三皇子請回!多說無益!” 石隱忽然截斷了他的話,木容一瞬明白,他在保護三皇子。若不阻止,恐怕三皇子將說的是等到他繼位時。 三皇子是帶些倉皇從室內退出來的,只是一眼見到外面向他行禮的三人,他眼瞳一縮狠狠盯了木容一眼后方才離開。 又是一陣長久靜默,隨后就聽腳步聲響,門從內被推開了來,三皇子走出,一見外間幾人倒是一怔,三人行禮,三皇子眼光卻落在木容身上,冷笑后轉身離去。 木容強壓心慌,簡箬笙先行入內查看后便叫了木容進去。木容腳步凌亂,一步入內就覺著這一處狹小內室里一片黑暗,身后鐵門被合上,輕微聲響也叫木容覺著振聾發聵。 這屋子密不透風,只角落點了一支細小蠟燭,木容急切瞇眼去瞧,終見面前一個十字刑架上鐵鏈綁著一人。 她一下哽在喉間淚水肆流。 她不敢出聲也不敢上前,怕像方才她們在外能聽到那樣也有人監看監聽??伤齾s聽著一陣鎖鏈聲響,隨即冰冷嘲諷聲音: “木四姑娘,不必惺惺作態了……” 一句話,叫木容淚水更是洶涌。她見石隱憔悴面上卻含著淺笑微微搖頭,三兩步上前撲在他胸前,卻也只敢停留一瞬,順著架子摸到他手,用力一握后又站了回去。 至此才算適應了屋中昏暗,看清他,連日里已生出細密胡茬,衣衫尚且整潔,胸前被簡箬笙刺傷處被潦草包扎還透著血色,身上總也還留下了上刑的痕跡。 叫她心疼的發顫。 他的銅面具已被摘下,面上縱橫溝壑的傷疤,然而他卻因見到木容而高興著。 他只漸漸做出口型: 切記,保住自己,方可解圍。 她點頭,他強撐精神貪婪看她,只笑著又做口型: 我很想你。 她破涕為笑,學他回了一句:我也是。 只是屋內始終沒有聲響,簡箬笙和云深便推門進來,就見石隱垂著頭,木容縮在墻角一副驚慌畏懼的低低哭泣。 簡箬笙兩步上前扶在木容肩頭,萬分關切: “你沒事吧?” 木容只搖頭,泣不成聲。 “是我不好,明知你那日受驚,今日還叫你來見他?!?/br> 他說著,攥起木容手臂便把她往外拉走,卻被云深一把攔住。 “世子爺莫非忘了?圣上是叫世子爺安排他二人見過后,再一齊面圣的?!?/br> ☆、第一二二章 木容現下不適面圣,簡箬笙總覺木容揭穿石隱身份似有難言之隱,二人看去情意不輕,賢妃生辰那日加之現下,她的失態并不是他一開始猜測的驚嚇,恐怕是傷心。 云深不肯退避,他往木容面上去瞧,簡箬笙伸手便將木容面目按在自己肩頭,二人正是僵持不下,外間忽然傳來內侍揚聲傳報,圣上駕到。簡箬笙始料未及,他們從進宮后就一直在一起,實在未曾注意云深何時通風報信。他帶著歉意去看木容,只木容此刻已冷靜下來,她也退開一邊,只預備迎駕。 她忽然有所覺悟,石隱不會無端再次交代叫她保住自己,恐怕圣上的安排不僅僅是叫他們見一面而已。簡箬笙卻是神情微變,今日安排他俱是心中有數,是云深在圣上面前出的陰損主意,他雖喜歡木容的堅韌,可這些事卻絕不是一個女子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