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我和莫槐,跟姑娘一同走?!?/br> 木容手一顫而頓住,勾了勾嘴角: “這是何必?!?/br> “主子擔憂姑娘安危?!?/br> 莫桑想要為自家主子辯解一二,可如今這樣,他卻實在不知該說什么,木容聽了這話反而一笑: “既如此,為何不索性再狠心些,這樣子……” 說著話,眼淚便又盈滿了眼眶,她垂頭下去,莫桑再不敢多言,叫了莫槐一起將幾個收拾好的箱籠抬了出去。木容物件本也不多,何況她也有心,石隱府中的物件一樣未曾帶走,只帶了她來時帶的那些東西。那支獨山青玉的鐲子本也想留下,可鬼使神差的,她竟套在了腕上。 不多時東西便收拾妥當,她傀儡人偶一般任著冬姨給她套上大氅,她轉身出了屋中。 及至到了院中,大約想停一停再看看,可腳步頓住,卻終歸沒有回頭,直直往外而去。行至院外,未曾走多遠,竟遠遠瞧見石隱院外,他和秦霜正一處走著,不知是迎她來的,還是要送她走。 木容面色一白,本想別過頭去趕快走過,卻是不爭氣,頓住腳步緊緊盯住去看。 他竟沒有戴面具,面容上布著可怖傷痕,皮rou翻起,秦霜卻神態自若,兩人不知說到什么,她開懷輕笑,石隱雖未曾笑達眼底,卻也到底肯附和她,抿了抿嘴角。 木容瞧著他的嘴角,竟也勾唇而笑,只是心里卻好像一根針生生扎了進去。 “主子總不好往后一直戴著面具和秦姑娘過日子,府中……” 莫桑大約想解釋石隱在秦霜面前的松泛以及所謂的“坦誠相見”,只是話說一半,就被蓮子狠狠擰在了胳膊上,他咧了咧嘴,趕忙住了口。 “走吧?!?/br> 木容垂下眼,將斗篷裹緊自己便轉身往外而去。及至到了偏門上了馬車,那馬車自偏門而出,一路離去。她連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她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跑到他面前去,卑微的求他留下自己。 可她若真就留下,恐怕他的心,才會真的不痛快,還會給他帶去太多的麻煩。 她閉著眼,一路往周家別院而回,今日是莫桑莫槐一同駕車,二人在外也是一句不敢多言。 倒是很快便到了周家別院,可馬車還沒停穩,便聽了外頭有人說話的聲音。 “可是木四姑娘回來了?幸好趕上了!” 木容蹙眉警覺,這人的聲音聽著耳生的很,莫桑自然就答上了話,那人便自顧自慌忙上前: “奴才是廉郡王府的,我家王爺聽聞了巒安那邊的事,自覺不好,便有心請罪,遣了奴才來和四姑娘問安?!?/br> 廉郡王府,巒安的事,想來便是木宜木安的事了,算著日子,她們也快要到上京了吧。木容無心應付,只叫蓮子去回。 “多謝廉郡王爺,只是此事到底是木府中事,我家姑娘也僅只是個未曾出閣的姑娘,此事倒是還請往木府去和我家老爺說才好?!?/br> 外間一瞬安靜,就在木容以為人已被莫桑莫槐打發,預備著下車時,卻聽著外間忽然又響起了一道聲音: “請恕唐突,在下簡箬笙,還望能與姑娘絮語一二?!?/br> 這一聲倒是溫言婉語,醇厚嗓音似能撫慰人心一般,木容鬼使神差,撩起窗簾往外,就見馬車外站著一位青年公子,頎長身形月白長袍,眉眼星朗金質玉相,薄唇緊緊抿起。 “這位是?” “這是我們家世子爺!” 小廝湊在近前賠笑,簡箬笙白皙面上便浮現了些許潮紅,他似乎看去頗為窘迫,眼底還有絲羞愧。 木容忽然間心念一動,不覺著便冷冷一笑,可出口的話,卻還是留了一絲余地: “望世子爺海涵,木四今日極為困乏,不若世子爺改日再來?!?/br> 莫桑莫槐一瞬壞了臉色,反倒簡箬笙舒了一口氣,這才算是抬起眼來,含笑對著木容點了點頭,客套兩句便轉身上馬而去。莫桑蹙眉細細去看木容,木容卻只神色如常下了馬車往內而去,蓮子跟在身后,經過莫桑身旁便停了腳步笑道: “東邊日出西邊雨,我從前只當國公爺是世間最好不過的人了,對我們姑娘也是一心一意,一貫肯聽他話轄制我們姑娘,可誰知……今日這位廉郡王府的世子爺,倒是瞧著溫文儒雅磊落君子,廉郡王遣了世子爺親自來問候我們姑娘,想來那點子心思,不言而喻?!?/br> 她睨了莫桑一眼,解氣的笑。 “我怎么瞧著……” 莫槐沉著臉,話沒出口,便叫莫桑按住了手,搖了搖頭,兩人便開始拆卸馬車上的行禮。 廉郡王府這一招實在行的太過顯眼,巒安簡家和木家兩個女兒鬧的不堪,甚至休妻霸占嫁妝,本也沒什么,木家如今落魄,雖說是自行辭官,可朝中人人心中明了是圣上早已容不下,如今一介白丁實在不怕得罪??善炯矣袀€庶女卻和如今朝中煊赫甚至超出梅家的襄國公攀上了關聯,二人同母而生。 如今的廉郡王府郡王之位已然傳給嫡子,系當初木宜夫婿的伯父,而這位世子爺簡箬笙,便是廉郡王府嫡枝,身份也算尊崇。瞧著廉郡王這做派,大約為緩和關系攀附石隱,甚至有意撮合木四和簡箬笙。 本也沒什么,可偏偏的,選在這時候。木容剛被送出襄國公府,那邊便來了一個樣貌才情俱佳的世子爺。更甚至,木容的回話里留了一線。 而木容卻并未想那么許多,廉郡王府肯這樣紆尊降貴遣了世子爺來親自問候,看重的自然不是她,而是和她有著“兄妹”之名的石隱。她未曾斷然回絕,雖也是因著那位簡箬笙實在叫人不忍發怒回駁,然而最重要的,還是不愿因她而給石隱樹敵。 他雖薄情,她卻狠不下心來,總還為他念著。心里有他,便想著叫他好。 眼下宮中正是忙碌時候,周景炎每日都要去宮苑外別院親自督促宮衣裁制,更要應付宮中大大小小那些主子們的額外要求?,F下自然不在府中,而木容一進自己曾居住那所院子,便見著王mama滿面焦急正往外去,一頭撞在了木容身上。 木容本就幾日休息不善,這一撞頭暈眼花搖搖欲墜,叫蓮子幾個慌張扶住,王mama一瞧愈發慌張,冬姨趕忙將她叫去一旁問明緣由,面上也帶出了許多不屑來。 “昨日五姑娘花轎里自戕,靜安侯又往錢太監外宅打人行兇,老爺大約怕被牽連得罪錢太監,今日一早送了放妾書來,又將五姑娘在木家除名?!?/br> ☆、第一零四章 木容正扶住發昏的頭,聽了冬姨這番話,只點了點頭,王mama卻急不可待: “四姑娘,阿宛現下如何了?” 木容一瞬頓住,她倒忘了,木成文送了放妾書來,那阿宛被送給錢太監又在花轎自戕的事大約也瞞不住,吳姨娘現下必是已然知曉萬般擔憂。 “告訴吳娘,阿宛現下在靜安侯府,已然無礙,只是須得休養?!?/br> 王mama這才緩下一口氣,卻見著其后兩個小廝搬著箱籠往院子里進,疑惑看向木容: “四姑娘怎么這樣帶著行李回來?” 木容只淡然道: “在這里暫作安頓,總還是要走的?!?/br> 木四姑娘說在這里暫作安頓還要再走,可她預備去哪里?莫桑正思量著,木容卻回頭來: “東西送到,你們就回去吧,告訴你家主子,我不需要?!?/br> 莫桑心一沉,看來木四姑娘是預備著自己離開,并不想叫他主子知道她行蹤。待再要勸服木容,誰知木容已然轉身回屋,屋中自是一貫有人打掃的干凈,她進到臥房暖閣里,將門掩住,不許任何人進去。 冬姨和蓮心見此雖是面露憂戚卻也未曾有什么,可蓮子卻是狠狠回頭沖著莫桑: “你也聽見了,放下東西和莫槐都回去吧,這里不需要你們了?!?/br> 莫桑對蓮子笑笑: “我們不會走的,現下這般……我們在這里,主子才安心?!?/br> 蓮子本想再嗆幾句逼走他們,可轉念一想,確實身旁有人護衛會安全許多,便在院子角落的門房辟出一間來給他們安頓,回頭一想,那海棠還在襄國公府里,又尋了蓮心一起跑了一趟將海棠給挪了回來,只是木容如今尚且沒有全然相信海棠,便也只在她們院子外尋了個地方安置。 那海棠一貫是個勤勉的,雖身上棍棒傷勢不輕,卻勉強支撐想要侍奉,蓮子蓮心雖厭惡她舊主子,可眼下卻也可憐她,一心為主,最后卻落得如此境地。 木容那里自是不必提,她心思一貫在石隱身上,昨夜雖不知石隱和她到底說了什么,可石隱去后只從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總也能猜出什么,他們之間,大約是分崩了。 只是礙著眼下形勢,木容連凄楚傷懷也未敢顯露。 這邊到了午后,云府竟是送了禮來,木容只午時吃了盞蓮子送進的羹,如今仍舊在暖閣里,可這云家竟這樣快就知曉了木容自襄國公府搬出的事,還送了禮來,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了。 莫桑仔細查看,不過是些精細點心,蓮子卻不放心,只將東西丟在一旁,一院子的人靜靜等著木容,可直到黃昏,叫木容開門出來的,竟還是靜安侯府來的人。 來送信的是個小廝,大約沒料到木容已然從襄國公府出去,是先跑去國公府又轉來此處,見了莫桑莫槐也略是驚異,只是并無贅語,趕忙稟報,木五姑娘醒來,想要見木四姑娘。 眼下的事中除卻石隱,自然也是阿宛最叫木容擔憂,話一送進去,木容即刻便換了衣裳出門。 她雖交代了叫莫桑莫槐還回國公府去,可眼下見他們跟著,也懶怠理會。她于馬車上一路蹙眉沉思,及至到了靜安侯府,還是叫馬車直趕進了侯府才下車,且帶了圍帽細細遮掩自己。 一路被引領到了趙出寢院進了他的臥房,隔間外,趙出有些踟躕: “她……她不肯見我?!?/br> 一貫意氣風發的人,難得此時竟在阿宛手中無措起來。只是木容無心理會他,聽了他話也未作停留,徑直進了臥房去,屋中只有她姐妹二人,她回身將門掩住,這才去到床邊上。 “你也太傻了,若真有好歹,你叫吳娘怎么辦?” 一見木宛精神尚且可以,木容便忍不住斥了她一句。木宛卻是將將退了熱,可好歹睡了兩日,就著屋中燭光看了木容兩眼,便微微蹙了眉: “你這是怎么了?氣色這樣差?!?/br> 她大傷方醒,連聲音都透著不勝柔弱之態。 “還有心思擔憂我,倒是先惦記自己吧?!?/br> 木容舉了燭臺到床里,細細看過木宛,這才放下心來,聽說那位玉瓶兒姑娘是洺師叔的弟子,到底是名醫高徒手筆不凡。 “我如今沒什么好擔憂的了,聽說木家出了放妾書給我娘,還把我從木家除名,往后我和我娘都是最自由不過的人,日子自然是越過越好了?!?/br> 木宛輕笑,面色雖蒼白神情卻從未有過的美好。雖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卻因著脫離木家而格外輕松??伤缃褚惨蛑辉偈悄炯遗?,和趙出之間那些隔閡也該消除,可她卻不肯見趙出。木容雖不解,卻并未去問。木宛卻是含笑看她,半晌道: “這樣急著叫四姐來有事要求四姐,可否將我接出靜安侯府,我不想在這里,可他卻不肯放我?!?/br> 她漸漸沉了面色,木容卻是微微勾起唇角,有些無力苦澀: “我今日,也搬回周家別院,我們原先住著的那院子了?!?/br> 木宛略是驚異,木容垂下頭去,忖了半晌才找到個合適的稱呼: “隱先生此回大約會賜婚,我在,多有不便?!?/br> 木宛登時沉了面色。 外界不管怎樣傳聞,可她心中卻總清楚的很,石隱也好,木容也好,她們之間涌動的那些情愫,決然不是兄妹??扇缃衲救輩s忽然告訴她,石隱將要賜婚娶妻,她在,多有不便,這才離了襄國公府,換言之,豈不是她和石隱就…… “我們姐妹,兜兜轉轉,總還是一樣的結局?!?/br> 她不禁苦笑,又感嘆一句: “木三大婚那日,我瞧著你們還是極好的,襄國公那般為人,肯去湊那熱鬧也是為著你。從前在巒安也好,往后到上京也好,總事事為你,可誰又能料想,竟會是如今結果?!?/br> 木容心底倏然揪著一樣疼了起來,離著木三大婚也不過幾日而已,卻有一種時過境遷此去經年的感覺。只是木容那樣一垂首間,只覺著有什么一下子挑進了心里,叫她迷蒙而疼痛的心忽然間敞亮了起來。 阿宛說,木三大婚當日,石隱尚且肯為她而去木家。她心思一瞬清明,那幾日里,他尚且對自己萬般看重,嫡姐出嫁這樣的大事她是必要回府的,可石隱卻擋在前頭不叫她回,便是怕她不安全,直到木三大婚當日,也是親自陪著來才肯放心。 若那一日他尚且一切未曾改變,便不是她一貫所猜測那般,自秦霜出現后,他們之間在慢慢改變,真正的改變,是從木三大婚那日起,急遽而徹底。 木容倏然站起身來,唬的正陷沉思的木宛一驚。 “你是怎么了?” 木容嘴角溢出一絲笑,只是本歡喜的笑意轉眼便掛上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