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木容和木宛同乘一架馬車,只留了蓮子在車上伺候,木宛的兩個丫鬟蘭雪蘭霜是一個沒留的,她們母女二人身邊如今也只剩了吳姨娘當年的陪嫁丫鬟,如今的王mama和她的女兒梧桐。 聽說云深是在白塔寺后第二日就已動身回京了的,算著日子,也走了八九日了。這一趟上京,木容也是預備著將瑣事全部料理完,好安安心心的和石隱過日子的。 云深一生所求唯獨名利二字,只要他身敗名裂再斷了仕途,比殺了他都要讓他難受。而做到這一步她總還需要助力,除了石隱外,青端郡主褚靖貞就是最好不過的利器了。 足足在馬車上晃蕩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出了城,一聽城內喧囂漸遠,木容這才掀了窗簾,果然遠遠就瞧見了一行三騎停在前面。瞧著石隱沐于晨光下,木容就止不住彎了嘴角,只是方才一笑,就覺著馬車一晃停了下來。 原來行在最前的木成文也得了小廝通報,慌忙停了馬車下來同趙出石隱寒暄。 只是他二人卻并不耐煩,石隱只抬眼遙遙一望就瞧見了夾在中間的那架大黑馬車,只沖著馬車也抿了抿唇角。 同木寧共乘的木寶一見停車,掀簾一瞧三人在前,內中正有周景炎,登時萬分欣喜趕忙下了馬車去到近前。只是周景炎神情卻淡,回了木寶幾句話后便不再做聲。木寶雖戴著圍帽,可也顯然看出一下壞了心境。 梅夫人自然瞧見了的,令鸞姑上前將木寶喚到車內,訓斥了幾句后木寶竟冷眼看來: “娘不必說這些,歸根結底不還是我們欠了周家的?我如今才知道那些養活了全木家的田莊鋪子竟是人家周家的,硬生生被我們霸占了這許多年!” 梅夫人登時氣噎: “你聽誰胡說八道的?” 瞧著梅夫人惱怒,木寶卻更是冷笑: “眼下追究是誰說的,倒不如自思是誰干的那些事,如今雖那些都又回了周家手里,可到底還是人家買回去的!總沒有強取豪奪!” “你!” 梅夫人氣的揚手要打,那木寶卻是利索逃下了車,賭氣去了她們后面跟著坐丫鬟的馬車上,竟也不肯和木寧一處了。木寧丫鬟一間如此趕忙下車去到木寧那里伺候,木寶一見車上只剩了自己的丫鬟,這一下再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這算什么事?我從來只當我們母女三個是受人欺辱的良善人,誰知竟是不堪到如此境地,三姐幾次三番害自家姐妹,雖說她們都不過是卑賤庶出,可到底是血脈親緣的姐妹,三姐怎么下得去手?害了二姐到那境地,還要對四姐下手,害人不淺不說,還平白帶累了我!我如今過的什么日子?那日里在布莊叫孟家小姑娘好一陣奚落,是景公子出面為我解圍,幾次三番護我助我更是寬慰我,誰知他竟是四姐的表哥!往后再難遇上他那樣的人,還肯對我好……” 木寶說的愈發傷心,丫鬟們卻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好言寬慰。 木容攥著手中周家別院的鑰匙,見前面石隱三人拱手作別,石隱趙出打馬前行,木成文也趕忙回了馬車,令車隊跟上,瞧著意思竟是要跟著趙出石隱一路回京的。卻是過了一會,有小廝來傳話,令將四姑娘的馬車往前趕,跟在東跨院的馬車里。 木宛低頭去笑: “也實在難為父親了,只是做官做到如此膽戰心驚的地步,實在不如不做這個官了?!?/br> “他要真能想得通,后宅里也不過這般了?!?/br> 木容很難對木成文這樣的父親釋懷,卻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了車簾同木宛閑聊起來: “那日依稀聽冬姨提了一句,吳姨娘院子里一貫從沒王mama和梧桐的月錢份例,這是為什么?” 木容不解,吳姨娘院子里兩個婆子四個丫鬟,卻并沒一個大丫鬟,只是王mama和梧桐分明在人數里卻并沒有份例,如此吳姨娘的日子未免過的困窘了些。 “王mama是我娘陪嫁,聽我娘說是不想步了周姨娘后塵,所以是自己做主把陪嫁配了出去,后來王mama守了寡,那時梧桐還不足一歲,我娘自然把她又要了回來,好歹也能照應,只是蘇姨娘卻說她們不是木家名冊上的下人,就不肯發放月錢和份例?!?/br> 如今梧桐看去也十三四歲了,這些年里她們母女的日子看來也并不好過。 姐妹兩個也就閑言閑語,或是無人處能掀了簾子瞧瞧外間景色,到了夜間投宿也總能和趙出石隱共宿一家客棧,不知是石隱有心還是木成文有心,可木容卻高興的很,每日里總也能或遠或近的見著石隱。 頭幾天還好,馬車上的日子總也好打發,可過了幾天也就實在膩味了起來,每日都這么顛簸,木容的興致也只剩了能掀簾看一看石隱這一樣了。 這日里卻又忽然新鮮起來,卻是馬車正行到了南北交界那崇山峻嶺的地方,車隊都是要行在山與山間的夾道上,人煙稀少,木容索性把車簾撩起來,和木宛蓮子去看外間冬日里的山景。 只是山路難走,總要走個三兩日才能出去,其間難免便要在山間留宿,白日里也是小心趕路,生怕到天黑時錯過了這山中唯一的客棧。 顛了一日好容易晚間將將趕到客棧,木容卻是一進客棧就瞧見了石隱趙出已然坐在店里喝上了酒。只是棧臺處還有幾個婆子正在投宿,后面卻有一個戴著圍帽的姑娘正在抱怨: “都是廢物!要是定上了船何至于這般奔波?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先前同表哥一處走也就算了?!?/br> 一旁另一個戴著圍帽的姑娘便是溫言寬慰: “年底往來人多,船定不上也情有可原,待再過兩日出了山也就好走了?!?/br> 說著話回頭一笑,她圍帽前的輕紗卻是掀起的,木容一下看到了她面容,卻是蹙了蹙眉,這人竟好似在哪里見過一樣。 正是愣怔著冥思苦想,就覺著木宛拉著她手往樓上去了。 木容進到屋里也還沒想通,卻是不多時冬姨和蓮心也進來,冬姨一瞧她這般模樣,就笑了起來: “姑娘眼也忒毒了,一眼就認出來了?!?/br> “我卻沒認出來,只覺著眼熟,莫非果然是相熟的人?” 木容見冬姨這樣說想來真是認識的人,也就趕忙去問,冬姨又笑: “姑娘可不認得她,可姑娘卻認得她jiejie?!?/br> 見木容仍舊滿面不明所以,便又說起: “方才那兩位姑娘,一位是江家的,正是云夫人的娘家,可另一位姑娘見著的,卻是陳家的三姑娘,名喚陳青竹,她們府中四位姑娘是用梅蘭竹菊取得名?!?/br> 木容蹙眉,那抱怨的姑娘是江家的,云深母親云夫人娘家正是江家,那她口中的表哥可見著就是云深了,倒是旁邊那位陳三姑娘陳青竹,梅蘭竹菊,她的jiejie…… “青梅?” 木容這一驚非同小可,難怪她覺著眼熟,陳三姑娘的容貌卻是和青梅果然有五六成的相像??汕嗝穮s是周家的大丫鬟,怎么會和陳家的姑娘扯上關聯? “陳家雖遠比不上當初的周家,卻也是在巒安很有名望的富商,表少爺才四五歲的年紀,陳家便托了媒人給陳家大姑娘說親,周陳兩家常年生意往來,老爺也就應下了這親事,只是后來周家破敗,誰也沒再提這事,可到了陳大姑娘該出門的時候,陳家卻忽然報了喪,說是陳大姑娘給病沒了。起先我還當是陳家不愿再和周家結親才出此下策,只是后來在絳月軒見了青梅,我這才明白過來?!?/br> 冬姨滿面含笑,木容聽著卻漸漸明白。大約這青梅是不肯廢約再嫁,雖不知是何緣故最終去到了周家,卻到底觸怒爹娘往外給她報了一個病亡,往后再沒了陳家大姑娘陳青梅,她也只得在周家做了一個大丫鬟。 “倒實在是難得?!毙闹须y免對青梅愈發敬佩了許多。 “只是這時候她們怎么也急著上京?” “大約為著選秀吧,歷來先是民女再官宦貴女的,來年二三月的選期,若是年后再趕路,舟車勞頓恐怕形容不佳,不若早去修養?!?/br> 這倒也說得通,因著青梅的緣故木容對那陳三姑娘也留有幾分好感,可那江姑娘就實在很難喜歡,到底她出自云夫人的娘家,又是口口聲聲喚云深表哥的。冬姨看著木容這神情,便是嘆息一聲: “當年里也是因著閨中云夫人同主子交好,江家來人提親,主子十二三歲上就和江家大少爺訂了親,也是從那之后老爺總肯提攜江家,江家才從個尋常商戶一躍做大?!?/br> ☆、第六十八章 看云夫人一貫貪慕富貴的模樣,她出主意讓自家大哥和周茹定親這事也實在是能做得出的,到底也得了實惠,有周家提攜,江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周茹最終卻一意孤行和江家退了親,江家于此事上也實在是跌了顏面的,云夫人難道就不會因此而懷恨?可臨同夫婿出行前,怎么還會特意去看周茹? 木容只知道當初周茹因著石遠而退了親,卻不知當初和周茹定親的竟是云夫人的大哥云深的舅舅,更是如今江家的當家大老爺。木容總覺著此事有些蹊蹺,可又實在想不通此事到底哪里不對。正是百般不解,忽然聽著窗外一陣纏綿悱惻勾人心魂的樂曲聲,她一怔,推窗去看卻不見下面有人,可抬頭去看,竟見著前面山石上竟坐了個人。 那人月光下銅面具泛著冷光,手中一個塤,聲音正是從那塤中流瀉而下,正是抬眼瞧著她,見她終于看向自己,眼底含笑,木容一下紅了臉。 沒想著,他竟還會吹塤。 那婉轉清揚的曲調似在傾訴衷腸,原本如訴如泣的塤,卻偏偏被他吹奏的情意纏綿,令人聽著心底起火。 冬姨等人一見如此也就抿嘴輕笑只裝沒看見,各忙各的去了,直等到一曲終了,石隱還隔著月色看了木容半晌方才從山石上躍下,木容也才收拾妥當安穩入睡。 第二日里,木成文卻是因著那江姑娘是云深表妹,頗肯照應,令一同行路。山中到底極為偏僻,此處又是三地交界,聽聞因著地勢不佳更是個三不管的地界,而當年木容的舅舅也是行到此處被山賊搶了錢貨更把人擄上了山。 聽冬姨提起往事,木容到底要多看一看此處,她的外祖父和舅父都是葬身在此深山,如今周家祖塋里葬著的他父子二人也不過是衣冠冢。倒是往前去看,遠遠的不見了趙出和石隱的蹤影,大約是往前探路去了。 不免有些心酸,正是嘆了一聲欲要放了簾子,卻忽然往后看著隱隱有些塵土飛揚,更帶著些人聲鼎沸馬蹄奔踏聲響。 木宛一聽著響動登時一把抓下車簾,姐妹二人驚異對視了一眼都蒼白了臉,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著外間那聲響不住接近,隨即便跑到馬車近前,那馬蹄踐踏竟震的車內都晃動起來。更是有人發出一陣陣古怪呼和伴著馬鞭聲,木家的人接連發出驚恐叫嚷和哀嚎痛呼,馬車倏然被逼停,蓮子匆忙給她二人戴上圍帽,自己也方才戴上,就覺著有人一把掀開了車門伸手進來,一番拖拽將三人拽下了馬車。 木容撲到在地,木宛隨即也跌在自己身旁,蓮子趕忙伏在她二人身上護住,隔著圍帽的輕紗,木容悄悄抬眼四下去看,木家的十幾個家丁眼下都被聚在一處,被幾個形容古怪的人持刀圍住不敢動彈,而馬車上的人如今更是都被拖拽而下,各個都跪在地上,四下里傳出一陣陣壓抑的嚶嚶哭泣聲。 她攥住木宛的手,姐妹二人手指冰涼微微發顫,看這些人舉動形容,大約便是山賊。只是好多年里都未曾再聽說過此處山賊出沒劫掠行人,今日里怎么就…… “這位……大人,我們是巒安太守木家車隊,大人劫了我們……” “狗屁太守!” 前院一個管事的正抖著聲和一個看似頭領的馬賊說話,話沒說完就被那人一鞭子打來截斷了話,管事的被抽花了臉疼的齜牙咧嘴卻再不敢做聲。 “能拉出這陣仗車隊的,非富即貴,不劫你們難不成要去劫乞丐?” 那人嘲諷了一句,引來一眾馬賊哈哈大笑,這人隨即馬鞭一揚,指著一溜的馬車: “給我搜!金銀珠寶一個不放!” 一眾山賊山呼得令,那響聲震得眾人瑟瑟發抖。 木容的馬車上只放了幾套剛打的頭面,有她的也有木宛的,更放了幾百兩的銀子預備路上花費,還有一千兩的銀票。到底還是出行前夜里,冬姨多心交代了一句,將貴重物品分作幾份,木容主仆四個將那些銀票契書帶同那支雙頭并蒂迎春的金簪和吳姨娘退回的當年周茹的幾樣簪環,都貼身帶著的。 冬衣厚重,加著大氅,還真是點滴瞧不出。 木容馬車上的東西很快被搜掠干凈,她主仆三個都躲在一旁,卻是梅夫人忽然叫嚷起來,原來她賣了田莊商鋪的銀票都在馬車上,十幾萬的銀票被搜出來,她歇斯底里的呼喊,更跟馬賊拉扯起來,忽然的英勇無比,更甚至帶出幾分惱怒。 如此反常,木容蹙眉。 回頭又去看蘇姨娘,也只和方氏被香枝香葉護著,一動沒動,任由旁人搜掠馬車。她也賣了田莊商鋪的,要是銀票在身,怎么也都是十幾萬,看如今這般平和,想來那些銀票她根本沒有隨身帶來,或許都留在了木宏那里。 一番鬧騰將馬車中的東西都拖拽了下來,扔的遍地都是,木成文只縮在馬車旁蒼白著臉,卻一動也不敢動。各處馬賊搜出的東西一一報到頭領處,那頭領瞧著似乎極為滿意,細瞇著眼看過,忽然轉頭看了累到虛脫被鸞姑扶住的梅夫人,冷笑一笑,隨即一揚手,將搜來的銀票俱都抽到了地上: “這東西拿著跟廢紙有何區別?難不成還要去城里錢莊兌?豈不是給了他們機會抓住我們?” 銀票如雪花散落了一地,眾人誰也不敢出聲,那頭領極為滿意四下看去,忽然抿嘴道: “你們是巒安太守家?聽說你們家有個姑娘,很得朝中幾個貴人看重,是哪個?” 陰測測的聲音響在山間,四下一陣靜默,木容心猛然一顫,這套路似乎太過熟悉,他的話,此行顯然是沖著她來的。正咬唇思量對策,卻見前面忽然一人直起腰身來,一手正要指來,她心一驚,卻忽然覺著身旁的木宛也直起了身子,沖著那邊大喊一聲: “四姐快跑!” 馬賊一怔,回頭去看果然那邊一個戴著圍帽的女子直起上身似要起來,一個騎馬的山賊立刻打馬上前一把撈住,將那人打橫放在了馬上,那人方才緩過神來,掙扎大叫: “蠢貨!我不是!那……” 那人卻極為不耐煩,一把掀掉她的圍帽塞了一把破布在她嘴里,三兩下用麻繩把她捆了起來,冷笑道: “你說你不是?要是人人都說不是,那到底誰是?” 正是氣結無力的梅夫人一瞧被捆在馬上的竟是木寧,嚎了一嗓子就又驚又急的暈了過去,木宛一手抓在木容臂上,木容和木宛立刻掙扎起來,一聲一口的打呼放了我四妹和四姐,如此攪纏著梅夫人那邊鸞姑和海棠的聲音便怎樣也聽不清楚。 頭領似乎極為厭惡吵鬧,一鞭子抽了過去,海棠痛呼一聲再不敢做聲,隨即有個小馬賊跑來: “頭領!前面那幾個人回來了!” “告訴那幾個人,想讓這丫頭全須全尾的回來,預備好三十萬兩銀子給老子送來!否則……” 頭領獰笑看眾人,又接道: “別當我會一殺了之,你們為官為宦要臉面,到時我若不見銀子,就好好享用了她再把她賣到上京的紅妓坊!” 說罷再不等人回話,只招呼眾人帶著搜羅出的金銀珠寶和木寧又呼嘯著回轉。 一來一回不過一刻多鐘的功夫,可一前一后眾人卻簡直劫后余生。 木容只覺著腿腳發軟,人一去,她一下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