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趙出這份拿出全數身家彌補的行徑足以說明他心底的愧疚和他并非無情之人,只這不是無情的人,世間卻最是難得。 木容看木宛一味擰眉深思,便垂了眼: “等這陣子過去了,我同你一齊去一趟侯府,你親自交還吧?!?/br> 木宛一怔,要見趙出,她忽然有些慌張。 只是她姐妹二人于絳月軒中為著這些而悵然,卻似乎沒想起,今日竟是個黃道吉日。 每日都形色匆忙的木成文今日也罕見留在前院里,似乎在等人。 果然巳時一刻,云深領著云家管事和梁mama一同遞了拜帖進來,木成文于小廳里見了,云深親自畢恭畢敬將一封禮單奉上,木成文接了,隨手從梁mama手中抽出了提早預備好的木容的庚帖,遞了過去。 “合算好日子后盡快告知一聲,我們也好準備?!?/br> 他交代了幾句給云深,云深笑應了,告罪歸期在即,于禮上難免粗疏了些。 木成文也不計較,閑談幾句后云深自知木成文眼下忙碌,便也告退。木成文待他去后,便交代了梁mama: “此事不要傳到后院去,一點風聲也不能漏?!?/br> “老爺預備將此事瞞???” 梁mama有些驚異,這般大事怎能是可以瞞住的?木成文卻是蹙眉: “我瞧著四丫頭近來忤逆的很,三丫頭一顆心又都在此事上,再鬧將下去,恐怕就把云家的親事給鬧丟了,不如這樣不聲不響,只等云家來娶時,四丫頭不得不上花轎?!?/br> “那三姑娘……” “三丫頭要是有本事能讓云家一并來娶,自然最好?!?/br> 木成文將禮單收起親自放好,滿眼的涼薄。 只是云深卻偏偏同他所想不同,出了木府后上了馬車,嘴角繼續愜意淺笑: “把木家收下聘禮的消息傳揚出去?!?/br> 旁人不知,石隱莫非不清他此行到底求娶的到底是誰?他就要看看這消息一出,石隱還能否安心躲在靜安侯府,他總要尋個機會早些將他料理,免得將來危及自己。 芭蕉應了是,自然只等回去便施展開來,只是還沒等他回到客棧,靜安侯府里該知道的,也都盡是知道了。 石隱面色鐵青,一位面皮白皙極是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給他肩傷換藥,對面坐著的趙出說著話也不禁往他傷處看了幾回。 “木家收了?” “不僅收了,還將木四的庚帖交了出去?!?/br> 石隱眼底一瞬冷冷殺氣: “把庚帖拿走?!?/br> 趙出挑眉: “這若是木四自己心甘情愿呢?畢竟云深看去各樣總也算是個良配,如今又沒了旁人作梗?!?/br> 石隱牙根緊挫,木容從前只說不能也不愿嫁去云家,或許也有可能是因著木三的攪局,她不愿和嫡姐共侍一夫,可如今木三顯然頹勢無法再爭,難免她心便活泛了,順應了此事。只如此,石隱愈發的覺著心頭火起。若沒覺出有希望時或許尚可平和對待,可如今這樣,便再也難以自持。 “不管!” 極為蠻橫,為他治傷的人也不禁失笑: “這木四可是師兄臨去時交托的那小丫頭?” 趙出含笑點頭,那人登時露出會意。 石隱自幼被眾人保護,隱匿而居,同外界少有接連,心中又總有事情惦記不能安心,雖說如今年已二十四,可于男女上卻從未分心,再多絕色的女子也不過過眼而忘。只這木家的小丫頭,卻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多加看顧,自小到大,如今將近十五年,時光總是醉人的,恐怕這份情意便是石隱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時候,便早已深埋于心了。 只是難得,難得他肯動了心思。 “師叔,傷情如何?” 趙出終究沒能忍住,洺師叔將棉布裹好了傷,邊是擦手邊點頭嘆息: “總也算保住了,你們也著實不當心,怎么就能如此?” 難免責難幾句,趙出蹙眉自?。?/br> “料到他要出手,沒料到會如此出手,也實在是思慮不周?!?/br> 正說著,外面便有小廝來報: “周少爺來了?!?/br> 卻是木容的話還沒傳到青梅那里,周景炎便已得了消息,蘇姨娘早已悄悄令人往外打探,要出手她手中的鋪子田莊,周景炎前來正是商議此事。 木容心焦如火,只著意著靜安侯府,這又難熬的過去了兩日,卻是這日不過早飯罷,蓮心便來報說青梅姑娘來了。 青梅自說周少夫人許久不見木容,很是想念,便要接了家去聚上一日,木容只一聽這消息卻是先怔忪了住,過了片刻方才緩過神來,霍然起身后竟手足無措起來,還未換出門的衣裳就要隨青梅去,被冬姨死死拉住哭笑不得。 木容自覺失態,正是發窘,誰知前院里梁mama竟也急急而來,一瞧木容尚在小廳,長出了一口氣。 “老爺聽說姑娘要出門往周家去,特遣我來和姑娘交代幾句?!?/br> 說著話便上前來,竟是拉著木容轉了屏風進了內屋。 “老爺說周少爺和靜安侯隱先生交好,讓姑娘到周家后打探打探靜安侯府的消息?!?/br> 木容蹙眉,心下厭惡死死壓住,也不愿和梁mama再多說,喚了蓮子蓮心進來伺候著換了衣裳,便急急出來,只是走到半路,卻是忽然想起,轉身又往新竹苑去了。 不多時,卻是引著木宛一同出了門。 周家的車將姐妹兩個一同接進了周家,同上回一般,將木容木宛引去了二進,卻是將眾人安頓住,只將木容從偏門引出,轉身從小弄堂里直接又進了靜安侯府的偏門。 木容恨不能足下生風,徑直隨著青梅進了侯府便往三進里去,青梅只在三進垂花門外停了,木容邁步而進,就見院子里一株木棉樹下,石隱同趙出周景炎三人環立,只著了一身單薄衣衫,不知說了什么,嘴角勾出清淺弧度,那一身煙白色,在木容眼底漸漸化開。 ☆、第五十八章 木容忽然間就覺著心里漲的滿滿的,滿的讓她鼻尖發酸眼里生澀,三人聽見腳步聲,便是都回頭來看,周景炎一笑: “表妹來了?!?/br> 石隱卻是一眼后斂去嘴角笑意,甚至帶著冷意回過頭。 木容心一顫,覺出石隱神情中古怪,再看一旁趙出,忽然就想起那日趙出所說,一瞬只覺苦澀,卻仍是先進了院子對趙出行了一禮: “聽聞侯爺討要過往之物,如今我帶來放在周府,還請侯爺過去拿吧?!?/br> 趙出還當是她想要私下同石隱交談,便是對周景炎笑道: “如此,周兄便領我往貴府去吧?!?/br> 兩人極為干脆便轉身出了二進,青梅自是隨了周景炎一道而去,一時間三進這院子里,也就只剩了木容和石隱二人。 石隱不做聲,兩人間氛圍凝滯,木容上下將石隱又打量一遍,只在肩頭瞥見隱約隆起,似乎是裹傷的棉布,眼光最終就落在了那里。 “先生,無礙吧?” 她小心問了一句,石隱垂了眼,頓了頓后方才淡淡回了一句: “無礙?!?/br> “那就好?!?/br> 木容勉強一笑,石隱卻再不接話,木容愈發覺出心中難受,她的擔憂原來果然成真,于是垂了頭,難免露出幾分落魄來。 石隱回頭去看時便見了她這般模樣,只一想起云深送入木家的聘禮和木家交出的她的庚帖,就覺著手里不住的發燙,便伸了手過去。 木容見他忽然伸手過來,心中一喜,只是抬眼去看,卻見他手中一個紅封,不明所以接了在手,翻弄了幾下打開來看,登時一驚: “這是……我的庚帖?” 這上揚語調登時令石隱明白,神情倏然間便緩和了過來。 “前幾日云深送聘禮入太守府,木大人親手將這封庚帖交予了云深?!?/br> 木容一驚后心中冷笑,真是好個父親,竟要賣女兒來求取利益。只是一想石隱方才那疏冷神情和現下這般,莫非石隱以為是她愿意收了聘禮給了庚帖?她心中一動生出了幾分試探之心,拿著庚帖便露了幾分愁思: “我父親既將庚帖都給了云家,想來這場婚事他勢在必行,那隱先生又是為什么要悄悄從云大人那里拿回庚帖?” 她帶有些小心翼翼,卻萬分害怕他說只是因為她曾說過不愿嫁他才出手幫她。 自木宛那日一問后她才恍然想起,從前世到今生,她深刻記得的那些人,或同她血海深仇,或為保她而喪命,總也和她有著深到化不開的關聯。 可唯獨石隱,長久的幾十年里也只倉促的見過幾面而已,卻是總也縈繞心頭。似乎在她臨去前那一面,他的淚水是滴進了她的心里。 只是如今方才不過明白心意,卻又飽嘗畏懼失去的恐慌。 石隱只看她拿著那庚帖,神情又漸漸冷去: “只看你心意?!?/br> 木容只想激他一句若她改了心思愿入云家了他是否肯助她一臂之力?可話到口邊她卻還是沒敢說,怕他一句應承她就再沒了退路。 心里百感交集,從遇刺那日起就沒安下的心,怕他因自己是木家女的身份而也退避三舍的擔憂再也壓不住,抬手將庚帖撕了一個米分碎,眼淚也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可卻仍舊一句不提。 石隱只是靜默看她這一番忽然發作,眼光隨那些碎片落了地。 “你將庚帖撕了,要拿什么還回去?” 一聽他還要將庚帖再送回,木容一顆心碎的好比地上的庚帖。 “那就請先生再制一封送回吧!” 言語中帶有幾分賭氣,石隱垂眼,從袖中又抽出一個紅封來,遞在了木容跟前: “那就換這個吧?!?/br> 無波無瀾的聲音,卻襯著木容心底的翻騰,幾經氣息不穩,她回身意欲將這紅封也撕了米分碎,卻是伸手的空當里,石隱手往回一收避開了去。 “你再撕了,可就沒有了?!?/br> 他說著將紅封打開,伸去了正是悲憤的木容跟前,木容只掃過一眼,卻是登時怔住。 同樣的年月,同樣的日子,只是那時辰卻比木容早了一個時辰。 “這封庚帖,你覺著怎樣?” 他仍舊波瀾不驚,木容心底卻是忽然撥云見日,難以抑制的嘴角一揚,只是眼神終究還有黯淡,卻算是平和了心境: “就這封吧?!?/br> 他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用木寧的庚帖替換了自己的庚帖再悄悄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