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二姐既求到我跟前來,也總要說個清楚,不然這不明不白的又算是什么?我一個閨閣中女子,去見一個外男,傳揚出去成了什么?” 木安面色愈來愈差,雖是不敢再大哭,可眼淚卻止不住流,木容心底嘆息一聲,也就再不做聲,直等她心里交戰了半晌,終是下定了決心: “前些日子,孟家來人接我說去和孟小姑娘說話,來的也是孟小姑娘身邊伺候的婆子,我也就去了,誰知……誰知去到孟侯府,卻沒見著孟小姑娘,只在偏院里見了七少爺?!?/br> “二姐糊涂,既不見孟小姑娘,自然是該退回來的,怎能同一個外男獨處?” 瞧著木安面色,木容心里咯噔一聲,大約猜出了什么,這一下著實驚怒,木安便急急辯解: “我也不過是想和七少爺說幾句話,想著讓七少爺對我相熟一些,誰知還沒說幾句,七少爺忽然面紅耳赤起來,不由分說……” 木安臉一紅,又嚶嚶而泣,將衣領拉低了些給木容看,肩頭上守宮砂已然褪的沒了分毫顏色,木容臉色一變。 “七少爺說是我身上帶了香才出了這事,孟小姑娘后來也說,是我先寫了信給她,說想私下見見七少爺,她才幫了我的,誰知我竟算計七少爺,我實在有口難辯!四妹!二姐即便再不知禮數,也總還知曉廉恥,怎么能私下去信要見一個男子?就算我娘有心撮合這門親事,也總要等下定了才是!” 瞧著木安臉色不像說謊,那顯然便是被算計了。只是這樣婚前失貞,即便失身于七少爺,孟家也愿意,恐怕也只能納回去做妾,斷乎沒有娶一個失貞女為正妻的。 “既到如此境地,二姐該同蘇姨娘好好商量此事,將親事快些定下才是,怎么跑來說見我?” “七少爺說這事傳揚出去對我不利,我終究已是他的人,他自會憐惜我,說會盡快到府里來提親,要娶我為正妻,我自然不敢聲張。只是左右等不來人,昨日又下了帖子請我去見,七少爺竟說要見你一面再做定奪,我若為他安頓不好,他便對我棄之不理!” 木容一下怒極反笑: “二姐若如此,難不成就沒想過,我若真是要幫你,私下去見這七少爺,那七少爺要是也對我不軌,那么我們姐妹二人要如何處置?” 木安一怔,顯然驚惶中沒顧忌到這一層來,隨即絕望般又是哀泣: “七少爺確實也說了,侯夫人小壽那日在后花園里見了你一面,很是動心……” 動心?木容冷笑,那七少爺一雙眼睛太過靈活,一看就不是個本分人,他大約是看石隱肯維護她,自覺石隱對她不同,就想和自己扯上關系,逼著自己求石隱幫持他吧。 “依我說,二姐還是和蘇姨娘把這事悄悄說了,看看到底怎樣處置?!?/br> “四妹,你幫幫我吧……” 木容把話說到如此,木安卻仍舊執迷不悟,似乎哪怕七少爺見木容就是為行不軌,她要求著木容去,木容恨恨咬牙: “二姐糊涂!” 說罷再不給木安說話的機會,便召了蓮子蓮心來送客,木安臨去前再是回頭來看,那一眼雖被淚水遮著,可眼底的恨意卻實在濃厚。 待人去后,木容才終是嘆息出聲: “荒唐……” 算計木安的人,做不過是東跨院里的,只看木安的急于求成,再看七少爺的不夠穩重。既壞了蘇姨娘的心思,又能擺了木容一道。只是如今云深這樣執著,木寧難不成覺著自己的這些小動作就能阻止了云深? 木寧一向自覺聰明,能把持一切,卻不知一向以來她也只是云深手里的棋子罷了。云深想做什么,只消分毫暗示,木寧便總會朝著他想的方向去做,算計盡了計謀,不管過程如何,結果卻總是云深要的。 前世她病后被送到別院養病,本來云深要來的事也是被梅夫人捂得滴水不漏的,可她怎么就能剛剛好的趕上回了太守府,又那般爭執著最后也嫁進了云家? 自然是有人治好了她,又通風報信了的。 從前她只覺著是自己運氣好,可嫁進云家后才知道,都不過是云深的安排,他去歲在上京遇到木寧時,便已將一切打探的清楚,深知那女子根本就不是自己婚書上的人??伤麉s需要一些事故來讓自己君子之名愈發完美,于是這出好戲,就這樣敲鑼打鼓的開演了。所有自覺贏了的人,都不過是云深戲本上的戲子罷了。 她和木寧是有著前世一世被算計欺凌的仇,和梅夫人是有著殺母之仇,可她真正的敵禍,卻從來都是云深。 木安這一去,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蘇姨娘自然是為護女兒把消息捂得嚴嚴實實,以她的聰明自然明白被誰算計,這一下和東跨院里簡直仇怨更深,卻也明白出了木容的好意,夜間便送來了好些名貴衣料和吃食。 倒是第二日里,西跨院又波瀾不驚的平復下來,東跨院里卻也依次來知會了這邊的姑娘們,只說明日里梅夫人在東跨院做了賞梅宴,令各位姑娘也俱前往。 想來是請了趙出,顧忌著傳言的趙出同周景炎極為親厚,就不得不把木容喚來,可叫了木容又覺著心里不爽快,索性把西跨院的幾個姑娘也都一并叫去。 梅夫人心胸一向不寬闊,慣愛這些小把戲。 只是木容聽說了竟也請了隱先生來,心底竟是有些歡喜。 不覺著竟是生出了些小女兒嬌態,這日里便細細的挑選衣裳首飾。只是左不過就那么幾樣能見人的,還這樣費事,反倒引得蓮子蓮心嘲笑。 她盤算著,七少爺動了那些心思的事,總也要告訴石隱的好。 翌日一早,用罷早飯,便是更衣梳妝,忖著到了巳時,木容方才帶了蓮子蓮心往東跨院去,如今有冬姨在院子里,她也放心的多。 倒是走到半路,正是在花園子口時,卻遠遠就見一道身影,長身玉立,一身煙白色衣裳,面上半張銅面具映著日頭,微微泛著亮光,唇角刀刻一般抿著,只這一道身影,便叫木容心曠神怡。 她原以為,她再不會動心了。從前對云深,是美色。如今對石隱,卻是不知到底是什么了。只是一見石隱,她忽然想起一句話: 水本無華,相蕩乃生漣漪。石本無火,相激已發靈光。 正是癡癡含笑走到近前,卻見石隱聞聽腳步聲回頭來看,待她到得近前,輕聲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一支雙頭并蒂迎春的金簪?回去戴上?!?/br> ☆、第四十二章 石隱只交代這一句轉身便走,木容倒是怔了一怔,他怎么會知曉自己藏的那樣深的東西? 只是疑惑歸疑惑,到底還是回轉了去,又將那支藏的嚴密的雙頭并蒂迎春的金簪,簪在了頭上。只是從前就覺著這簪瞧著便不一般,如今戴了出來,映著日光果然愈發不凡,瞧著模樣竟像是有錢也未必能買來的珍品。 木容一進到榮華院大廳里,頭上那支金簪便生生奪去了梅夫人眼光,只是礙著今日客多,梅夫人只深看了幾眼,便同身邊的夫人又敘起話來。 木容先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瞧著女眷這邊除了孟小侯夫人外,尚有幾戶巒安城里五品六品官員府中的夫人姑娘,更有幾戶雖是品階低,卻在親眷中有高官的。人倒不多,不過□□戶罷了。 木寧在旁招呼,木寶卻是坐在梅夫人身邊,往常很是歡快的小女孩,如今只呆呆怔怔帶著些微淺笑安生的坐著。木宜雖是出嫁女,可如今既在娘家住著,況且她也不論梅夫人請不請她,自己也是要來的??汕浦袂閰s是有些嚴肅,只拿眼去瞧孟小侯夫人。 木安自是不必提,依舊的神情委頓。倒是木宛,仍舊如常,還是一身和時宜又不顯張揚的裝扮,只噙著一絲得體淺笑,卻是周身一股清冷氣度,也躲在一處人少的地方。 木容正是四下打量,忽然鸞姑笑著進來報稟說小花園里已安排妥當,梅夫人這才引了眾人出了榮華院,就往她院子外面的一處小花園里去。 東跨院里自己是還有一座小花園的,僅供梅夫人等人賞玩,往常也是一貫鎖著不令外人進。如今一路夫人姑娘扶著丫鬟往里進,卻是一路行去一路贊嘆。 這小花園頗是費心了的,不管是布局還是栽種的花樹。 木容面上不顯,心下卻有些波動,昨日接了請,冬姨也才告訴她,這花園子也是她外祖父當年為木家修建這宅子時,特特請人建的,是周茹喜歡的模樣,更是尋了極為少有的龍游梅栽種其中,也是因為龍游梅,是周茹喜歡的。 正思量著,便聽著前面幾位夫人止不住的贊嘆聲,木容抬眼去看,便見著一小片龍游梅,開著雪白的梅花,更有些泛著紫色的花苞,掛著猶如游龍一般彎曲直上的梅枝上,暗香浮動。 梅夫人淺笑著享受旁人的贊嘆。 這花園子正中便是這片小梅林,而梅林正中,方才有十幾株的龍游梅,卻見這十幾株龍游梅正中上是一片闊地,如今擺著桌椅,中間幾道高屏風隔開,梅夫人便領著眾人過到了屏風那邊,不多時便聽著腳步同人聲,木成文便領著男客到了屏風那邊落座。 看來是要用這些屏風,也算是應了男女不同席。 雖能聽到些聲音,卻是分毫不漏瞧不見對面的。 兩邊也是有意避諱,說話的聲音便都不大。只是忽然另一邊有人揚聲說了幾句,木容只惦記著這龍游梅,也沒聽真切,可見同席的木安忽然臉色一變,顯然這是七少爺的聲音了。 此事同她也無關,木容自然不以為意,只是一旁那席坐著的木寧卻是不時回頭來看她,目光便掃向她發間那支金簪。木容蹙眉,實在不知石隱交代這一句到底是何意思。 眾人用著茶點賞著梅,忽一陣微風來,便有些花瓣落下,愈發美不勝收,正自驚嘆,那邊七少爺卻是又說起幾句話來,聽這話里意思,倒像是在同石隱說話,隱約提起的便是那日在侯府后花園中遇見的事,木容臉色微變,眼見這七少爺就要說到不堪處,卻忽然有道聲音截斷了他: “好聒噪?!?/br> 不過是低沉而又淡漠的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可那七少爺卻被生生截住。 木安心緒不寧,眼看又要落淚,木容沉眼一掃,蓮心便端著茶壺到前給木安又添了熱茶,輕聲笑說: “二姑娘傷寒似還沒好透,瞧著神色還是不大好?!?/br> 只是四下里靜,這聲音便也傳到了旁人耳中,也隱約到了屏風那一邊。木安聽了這話趕忙勉強一笑,那邊七少爺也再沒了聲音。木容發覺這七少爺也是頗為忌憚的,似乎也怕他和木安的事傳揚出去。 也不過又靜了半晌,各自賞著各自的花,同身旁交好的人閑話一二,卻是忽然聽了屏風那邊木成文同趙出聊了起來: “倒是聽說靜安侯同周家少爺早便相識,這周家同我們府上倒也算得是親戚的?!?/br> 趙出聞言一笑,約略帶出幾分訝然: “我倒不知,景炎同貴府竟還是親戚?” 木成文一聽趙出這稱呼,登時意會,看來他和周景炎果然極為相熟,便是笑道: “是?!?/br> 趙出聽了他回話,只約略一笑便不再回應,木成文自覺訕訕的,梅夫人大約同他說起過有什么心思,只覺著總要再和趙出攀附攀附,卻又覺著老臉發燙不知如何開口,此時卻聽石隱忽然緩緩接口道: “師兄不記得了,周姨卻是入了太守府的?!?/br> 只這一句,趙出做恍然狀,木成文尚未趕忙接上,卻聽始終一言未發的云深登時笑迎上了石隱: “聽隱先生說話,倒是同周姨很是相熟?” 趙出聞言只淡然暼了石隱一眼,石隱正端了茶盞,聽云深問,仍舊等著那口茶慢慢咽下了,方才將茶盞放下,帶著幾分懶怠回他: “早年間家師曾到巒安來辦事,不巧落了困境,托賴周姨相助?!?/br> 石隱也算將淵源說清,可云深卻緊追不放: “哦?倒不知隱先生尊師哪位?” 石隱薄唇忽而一勾,竟生出幾分冷冷的魅惑: “石遠?!?/br> 旁人尤可,只木成文和云深二人一聽石遠二字,登時面色大變。 云深卻是尤自維持,轉而去看趙出: “倒聽隱先生喚靜安侯一句師兄,莫非亦屬同門?” 趙出看了石隱一眼,只淡然一笑: “是?!?/br> “難怪?!?/br> 云深脫口而出這一句,卻是自覺失言,趕忙一笑掩飾。 這石遠當年本是當今圣上身旁暗衛,本不過是個暗衛,只是當年奪儲幾次三番落入險境都是這石遠相救,更是智謀過人,為圣上登位立下汗馬功勞。圣上繼位后本要大封,誰知積年傷患發作,大封前竟是不治而亡,圣上為此曾哀痛萬分,自呼失了左膀右臂。 難怪三皇子當初一見石隱便急于納入麾下,更是舉薦到圣上面前時,圣上竟破格降用。 只一個石遠徒弟的身份,便抵過了萬千。 木成文眼下卻是手腳微顫,自覺身旁如今坐了兩尊發光的菩薩,不知梅夫人那想法到底是該還是不該了。 旁人卻都還不甚明了,只知趙出石隱本也就是當朝如今炙手可熱的人物,木容卻是聽了他說起師傅名喚石遠,依舊的一知半解。只瞧女眷這邊,也不知道是都沒聽到還是怎的,亦是分毫未被驚動。 “前些日子倒是在外面忽然聽到些周姨傳聞,似乎很是不堪,卻不知已然過去十幾年的事,如今怎么忽然又被掀起?!?/br> 石隱狀似無意提及此話,木成文趕忙笑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