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木容有些渾渾噩噩的,整個正廳里似乎只有云家那位以請安為名先來探看的mama,和木宜不住說笑的聲兒,木容就一直持著僵在臉上的淺笑,自始至終再沒說一句話。 木寧陪在一旁也好似擺設一般,原本一早先接了云家拜帖,說不過片刻便有mama前來,梅夫人也是刻意回避只讓女兒接待,誰知人才放被領進正廳,兩廂才剛廝見,木宜便一路進來,言笑晏晏,問了好便又問起可請了木容前來,木寧眼看今日已被撞破,想要瞞著無望,便遣了兩個婆子往西跨院去請木容。 可木宜似乎并不放心,竟讓跟著的香枝親自去請。 “四meimei是欣喜壞了吧?這半晌都不知說什么好了?!?/br> 都不知是什么時候從榮華院里退了出來的,一進了西跨院,木宜只丟了這一句,便滿眼嘲弄輕看,帶著一眾丫鬟仆婦往蘇姨娘院子徑直去了。 “你去打聽打聽,蘇姨娘那邊出了什么事?!?/br> 木容沉眼看著木宜走遠,便悄聲對跟著的蓮子交代了一聲,蓮子會意,轉身也就去了。 這不合情理,蘇姨娘是一貫忖著木成文好惡為事,從來不管和梅夫人那邊明里暗里交鋒,也斷然不會去做那先挑起事端的人,她養下的兩個女兒,木安承襲她嬌柔作態,木宜作為木家長女,難免略是有些嬌慣,及至后來有了meimei,便生出些跋扈來護著,可不管怎么做事也總還記著分寸二字。 像今日這番幾乎算作公然和梅夫人撕破臉的破壞行徑,簡直是不對,且更不對的,卻是木宜折返作為,蘇姨娘竟未加阻攔,甚至還派了香枝相助。 她們兩邊斗法原和她也沒半分關聯,可偏偏的,這樣緊要的時候,竟又把自己扯出來夾在中間。和云深的親事,她斷不會再應,否則這一輩子仍舊逃不過為云深做棋子的慘惡宿命。 木容很是惱火,回了院子倒是不大會兒蓮子也回來了,卻是擰眉搖頭: “蘇姨娘那邊捂得嚴實,什么消息都沒透出來,只說大姑娘是歸寧,在府上住一段日子,也沒回自己的院子,就在蘇姨娘那里住下了,只是到如今也沒聽說簡家有人來過?!?/br> 看來不止是木家不正常,就連寶瓶巷的簡大人家似乎也透著不對,就不知這兩府里出的狀況是否有所關聯了。木容回頭去看蓮心,蓮心是在外奔波過的人,當初丁少爺的后事她一個人就處置的不出錯漏,看來還須得令她出去一趟了。 蓮心抬眼正對上木容眼光,登時會意,二話不說換過衣裳便去了西跨院的偏門,只說四姑娘房里碳用完了,須得出去買些,便混了出去。 木容等蓮心消息,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這時若是出了狀況,恐怕將萬劫不復,她忽然想起了隱先生,那人前世曾在關頭給她示警,告知她云深非良配,只不知今生是否還會再來? 隨即又暗自搖頭,前世她一心要嫁云深,相見后少女情懷,被那清朗霽月的人迷住,狠狠放在了心上,拼死也要保住自己這樁婚事,隱先生才前來。雖不知這人是為何要關注自己,又為何要幫自己,但這一回她是顯而易見的躲著云深,恐怕那隱先生也未必會再出現了。 想著靠別人不如自己想法子。 蓮心去了足足一個來時辰才回,倒是真領著個婆子擔回了二十斤碳來,卻是古怪的讓那婆子徑直把碳擔進了木容的東間。 “怎么說?” 人剛一退去,屋中只剩了木容和蓮子蓮心三人時,木容便迫不及待想問,蓮心氣還未喘勻,也急著回稟起來: “寶瓶巷簡大人家果然出了大事,聽說嫡出的二少爺與人吃酒賭錢,從錢引鋪借了大把的銀子,如今還不上險些被人打死?!?/br> “這是怎么說?即便簡家出了這樣大的事,可也不該牽連到咱們府上才是?!?/br> 蓮子不解,瞧木容少有的慌亂,她也急了起來,蓮心便又回道: “聽說這一回足欠了錢引鋪一萬多兩,簡家把能賣的盡數都賣了,還差了一大半,簡夫人前些日子就求到太守府來了,梅夫人只給了二百兩銀子搪塞,卻是出主意讓拿大姑娘的陪嫁鋪子去抵賬,人命關天的大事,簡夫人想來是和大姑娘說了,大姑娘不愿意,后來簡大人也求到大姑娘跟前,大姑娘便吵鬧要分家,許是鬧的太過了,昨夜里大姑爺似乎還動了手,大姑娘氣不過,連夜收拾就回了太守府” 木容一下沉了臉,難怪。 先有自己將梅夫人算計的事透漏給了木安,梅夫人作為顯然也是要壞了木安和孟家七少爺的事,再來便是簡大人家,木宜到底是簡家兒媳,雖說是她自己的陪嫁,可若簡家二老不松口說分家,大少爺又一心救弟,恐怕她陪嫁的鋪子也難保住。 難怪蘇姨娘一反常態,想來是兩廂夾擊之下,她終是再忍耐不住,此事即便是木成文知道了,恐怕也難怨怪蘇姨娘。 只是她該如何對策? 此番是云深親身來商議自己婚事的,只是外男終究不好在未來岳家后院廝混,先遣了婆子來探看,好容易把婚書也自然而然的送到了木寧手里,可眼下那層朦朧的窗戶紙卻叫木宜一下捅破,云家人眼下恐怕也清楚的很了,木門周氏所出的女兒,是四姑娘木容,而當年云夫人和周姨娘親自定下婚約的,也是云深和木容。 這和從前不一樣,從前的那一層,是被木容自己戳破的,是她去到云深跟前,直言自己才是周茹的女兒,用自己滿腔期待,迎來了云深帶有震驚的眼神。 那時的心境和眼下是截然不同的,即便那時因著木寧始終裝作是婚書上的人,而和云深往來無數,已讓云深將她當做未來妻子生出厚重情意,可當云深說出仍舊遵誠守諾迎娶她時,她還是欣喜若狂的。 雖然這一切,從始至終都是云深一手安排掌控,就連木寧,也是他手中的棋子,只是她二人的結局卻全然不同。 可如今,她心里有的,只是惱怒、焦急,甚至是害怕。 她怕云家,更怕云深。 厲害的□□是見血封喉,可云深的厲害,卻是分明風清淺笑,柔情暖心,不見血,已封喉。 木容一味出神,蓮心卻是回完了話,轉身便往碳簍里去扒拉,不多時就從碳里拿出了一個不算太小的錦匣,撥凈了碳渣,略顯費力的放在了桌上。 “出府時正遇見了周家的青梅姑娘,說是奉命給姑娘送東西來的,見了我也就直給了我,也不肯進府?!?/br> 木容回神,仍舊蹙緊了雙眉,看了一眼那錦匣,蓮心便揭開了蓋,只是這一開蓋,木容便驚怔了一下。 不止木容,連蓮子蓮心二人,都透著驚奇。 就見錦匣里整整齊齊碼著五兩一只的銀錠子,足足三十個,這卻還沒完,抽開下層,竟是半匣子的散碎銀子,顯然是為著她在府里好花用備的。而銀子下面,甚至還鋪著一張契書,那契書上面的名字,赫然便是木容。 至此木容再沒有不明白的道理,恐怕昨夜簡家的吵鬧不是因為木宜不肯交出鋪子,而是她的鋪子已然讓簡家人拿出抵債,照如今這鋪子的去向,不難想象,簡家二少爺吃酒賭錢欠下大把銀子的事,恐怕是周景炎一手促成。 木容忽然露了苦笑。 她這算是搬起了石頭,卻不小心砸了自己的腳么? 蓮心瞧著木容如此,忖了半晌又回道: “青梅姑娘還有話帶來,說姑娘若有為難,可盡去求周少夫人相助,如今周家不比往常,靜安侯可是在周家旁邊新置了宅子的?!?/br> 木容一怔,不知怎的,她總覺著這話似乎是隱先生讓人傳來的。 那一日里總也算是隱先生相助她才得以逃脫暗算,說起來,總也該去想著法子道謝一番的。 可木容卻也忽然想起,她前世和外祖周家并無任何往來,卻是在她和云深表白身份,云深還未做下決定前,被人拿了許多所謂書信和信物,說自己和周家表哥暗通款曲存有私情。 是否也可以做出這一番假象,送到木寧跟前,讓木寧仍舊走了這條路,她便順著應下,只求周景炎相助? 雖說如此終究會折了臉面損了名聲,可她的將來還不知在哪里,損了名聲往后一人孤老也總比嫁去云家要強許多,可至于臉面,木容卻并沒有那樣在乎。 臉面也不過是給旁人看了卻累及自己的東西,只是要折了這東西,也總要換來些旁的她覺著值得的東西才行,例如將來自己可以肆意而活。 “去和蘇姨娘說一聲,前日里舅母賞賜還未道謝,我午后想到周府去拜訪?!?/br> ☆、第三十章 蘇姨娘眼下大約是顧不得木容,蓮子前去請示,很快便也回準了,午后便差人備好了馬車,木容攜了蓮子蓮心兩人,一同往周家去了。 自有人先一步送了拜帖上,不知是周少夫人覺著木容前來也并非是探看自己,還是周景炎與周少夫人交代了什么,木容到周家時,就見了青梅說是奉了少夫人命在此接表姑娘,可木容進到院子里下了馬車后,青梅卻說少夫人在后院小佛堂里,少爺已然候在二進的書房院子里了。 周家處處透著古怪,上至主子下到奴才都太過通透,而一個已然沒了身家的落魄商戶,住著一所小宅子,可細節處卻總是那樣精致。只那一碟子荷花糕,冰里鎮著的新鮮荷葉,甕里收著的春天里荷葉上的露珠,這可都不僅僅是費工夫的事。 木容隨青梅到了書房院子時,就見周景炎仍舊立在院里等著,許是木容生出借周景炎避遁云家婚事的心思,不覺著便細細的打量了周景炎幾眼。這幾眼一過,心底忍不住贊嘆,她曾在初見云深時驚為天人,可這周景炎,卻是和云深不相上下的好相貌。 只是云深看似柔和似云,溫潤下透著幾許陰柔晦暗,可周景炎這如蘭淡薄的柔和下,透出的卻是冷戾剛硬。 “想著你早晚也要來一趟,卻不知你來的這樣快?!?/br> 周景炎淺笑著將木容引進了書房東廂,內里布置簡單,可若是仔細去看,便知每一樣物什擺放都大有講究。且仍舊為著避嫌,雖是進屋坐了,可那窗子卻是大開,外面的人只消順著窗子便能將屋里看的一清二楚。 屋中樹根雕做的桌椅,打磨的光滑透亮,周景炎給木容注了一盞熱茶,木容端起還未送到嘴邊,便說明了來意: “只不知表哥動作如此大,為了個鋪子,鬧的人盡皆知?!?/br> 周景炎聽出木容口中幾許怨氣,卻是一笑不置可否,隨即不經意間帶出些霸道來: “縱然還回來了,可終究還是拿去了這么多年,不告而取謂為竊,受些罰也是應該的?!?/br> 他說的云淡風輕,可寶瓶巷的簡家卻因此在往后日子里都難再安生,可他說的卻也沒錯,木宜有什么資格享著周家的好處。 木容神色緩和了些,人雖是神色淡然坐著,可眼底卻總攏著些微愁緒,周景炎之看了一眼,卻再沒說話。 有些事是他可以幫的,譬如被木家人搶去的周茹的嫁妝,他可以幫著搶回,也算是互惠互利??捎行┦虑?,卻是他幫不了的。 木容思忖再三,在家時想的好好的,顧念著這一脈血親,只要她張口,周景炎定會相幫,何況她還能把周家曾經出給木家的那些陪嫁都一并帶回,如此周家也能借著這些再度起勢,可不知怎的,只差了這一張口而已了,木容卻怎么也張不開這口。 也就是這時候,木容才忽然發覺,原來她心里還是不行的,她并不是除了云深外,隨便一個只要待她好的人,都行的。 即便她原本想的也只是借一個名頭罷了,也并不要和周景炎做實實在在的夫妻,可她竟還是覺著不行。 她忽然猶豫起來,這話便再也開不口。 周景炎許是瞧出她心底掙扎的難受,遞了眼神給青梅,青梅本也和蓮子蓮心侍立在東廂里,三人見此,也就悄悄退在了門外。 “表妹有事?” 周景炎眼神篤定,卻拿話語試探,木容似是橫下一條心: “我娘曾為我定下過一門親事,表哥可還記得?” 木容垂著眼,不知是茶水熱氣熏的還是怎樣,面上有些淡淡浮紅,周景炎手頓了頓: “記得,定的是姑母閨中手帕交云夫人家的大少爺?!?/br> 那一年周景炎已九歲,可巧,云家那位大少爺,也是九歲。九歲是可以記得很多事的年紀,何況那一年里接連發生的大事,是周景炎一輩子都難忘記的。 可周景炎已然接了話,木容卻眉鎖更深,兩人就這樣靜默坐著,足是飲下一盞茶后,木容方才淺淺開了口: “我……并不想要這樁親事?!?/br> 為什么不想要,木容沒說,卻是抬眼去看周景炎,周景炎眼底有幾分不解的驚異,在他看來,云家如今聲勢和云深那人,對于一個四品太守府里的庶女來說,實在是最難得的了。 可她卻真的不想要,她眼底的堅定讓他看的清楚,他垂了眼,修長手指在桌面上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了起來,可就是這一下又一下的聲響讓木容的心愈發清晰了起來。 她不能,她也不愿意,即便是周景炎這樣愿意幫她的人,她還是打從心里的抵觸。 “我……” 木容剛又想要說什么,周景炎抬眼去看時,目光卻是忽而越過她去,看向她的身后,嘴角甚至生出幾分戲謔淺笑,分明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石兄?!?/br> 他打了聲招呼,木容有些愕然,怔忪回頭,卻是毫無防備,身后三五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站了一人,窗口冷風正是吹在他身上,玄色衣袍微是搖曳,昂堂挺立,面上的銅面具泛著淬人冷光。 木容是顫了一下的,眼底的驚愕似乎也太過明顯,待她發覺而慌張掩藏時,那人卻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 “木四姑娘,似乎并非第一回見到在下?!?/br>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低沉得仿佛能懾人魂魄令人心顫,木容斂神起身,始終蹙著的眉卻在此時不覺著便舒展開來,轉身對那人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還未謝隱先生相救之恩?!?/br> 謝罷抬眼去看,這人眼神清澈冷冽,能看透人心一般,卻并不接她的話,對她所說的相救一事,似也不以為然。周景炎在旁忽的一笑: “表妹莫非從前見過他?” 木容聽這話方才垂了頭: “我卻也不知道,覺著是從沒見過的人,可那日在孟侯府里初見,不知怎么的就覺著像是見過的人,又覺著似乎不該見到,于是便生了幾分驚奇?!?/br> 木容沒有說假話,這一番明里暗里,她說的是前世,可隱先生聽了這話,眼神深了一深,隨后便動了身形,越過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