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少年將燈籠放在一邊,跟她一樣依墻而立,道:“甄府?!?/br> “你是甄府的人?” “不是?!鄙倌甑恍?,往她身邊挪了挪,離她近在咫尺,低低說道:“我能帶你進甄府,讓你見到甄達?!?/br> 甄璀璨擰眉,他也擠到了神像后面,本就狹小的空間,他們這樣挨著的姿態過于古怪,她訕訕笑道:“勞駕,請讓一讓,我先從這出去?!?/br> 少年一動不動,“急什么?” 甄璀璨的表情微僵,咬唇問:“你用什么法子帶我進甄府?” 少年一語道破,“你是不是更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幫你?” “洗耳恭聽?!彼矚g這種直截了當。 “甄府里有一樣東西某人垂涎已久,托我帶你進甄府,務必想方設法得到?!?/br> “是什么東西?” 少年道:“鐵皮石斛?!?/br> 鐵皮石斛?甄璀璨聽過此物,但沒見過。它是一種極其名貴的野生藥材,生長于懸崖峭壁的陰處,常人難以采集。 她吟吟一笑,“鐵皮石斛雖是罕見,還不至于絕跡成稀世珍寶?!?/br> “某人就喜歡甄府里的那幾株,怎么辦?” 她摸了摸鼻尖,問:“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啊,”少年意味深長的抿嘴笑道,“今日冬風呼嘯,適合多管閑事?!?/br> 甄璀璨微微一笑,緘口不語。 “理由還不夠?”少年輕輕的瞧著她。 她眨眨眼,一本正經的口吻道:“還差一個?!?/br> “容我想想,”少年真的在想,很認真的在想,想了片刻后,他雙眼發亮,恍然道:“有了,有一個最充分的理由?!?/br> “嗯?” “我未娶,你未嫁;我正值適婚年齡,你也是;我尚未婚配,你也是……”少年的眼眸里溫溫柔柔的,唇角的笑意更深,突然向她身邊挪了一挪,低聲輕道:“可否……可否……” 他離她很近,他干凈微涼的氣息被她呼吸著,她的心莫名的為之一顫。 “可否讓我如愿以償的,”少年好像沒察覺到她清麗的臉頰上泛起紅暈,“讓你如愿以償?” 甄璀璨闔了一下眼簾,假裝他不足夠迷惑人心,很認真的質疑道:“僅憑你一己之力能帶我進甄府?” “那就要看有沒有好運氣了?!?/br> “我勸你還是在冬風呼嘯的日子里,回被窩里躺著,虔誠的扶著自己的腦袋,感謝它沒有隨便多管閑事?!?/br> “你不信我?” “我憑什么信你?” 少年笑了,沉默了良久,他慢悠悠的將身子挪開,提起燈籠,道:“我幫你進甄府,你助我圓囑托,我們互幫互助,此事一過,各不相欠。你若是有別的打算,不想跟我聯手,我呢,就不耽誤你跟神像談心了?!闭f罷,他揮了揮手,走了,“碧落黃泉,后會無期?!?/br> 聞言,甄璀璨的唇角泛起一抹淡笑,‘各不相欠’是多么美好的關系,而她正背負著一份重重的人情債,滋味很不美妙。 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她一個字也不信。但她愿意相信,他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愿意幫你’的人。 是機會還是陷阱,不試怎么知道? 幸好,她還有機會試探。 過了片刻,她毫不猶豫的追了出去,追至殿門前,朗聲道:“莫非你這招就是小人書中講得極其透徹卻極難發揮好的‘欲擒故縱’?” 他站在枯草廢墟中,回首瞧她,她亦注目著他。他身材頎長,似晨曦下盛放的玉蘭花樹,優雅而高潔。迎上他墨玉般的眼眸,她怔了怔,那雙眸子獨一無二,棲息著春夜溫柔的月光,能讓人莫名的平靜。 她容貌清麗,洋溢出點塵不染的純凈氣息,眼似湖水般清湛。少年笑言:“這是江湖中流傳已久只聞其聲難見其蹤的‘英雄救美’?!?/br> “英雄?”甄璀璨撇著嘴,“救美?” “總不能說是‘狼狽為jian’?!?/br> 她聳聳肩,道:“今日冬風呼嘯,適合互幫互助?!?/br> 兩人相視一笑,各懷心事。 少年轉身便走,道:“我們現在就去甄府?!?/br> “好?!彼淇斓膽?。 踏出殿內,太陽已西下,寒風似刀,甄璀璨打了個冷顫,感覺骨頭要凍脆了。 在這時,少年一言不發的駐立于原地,離她一步之邀的擋住風,隨手解開輕裘,披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動作簡單自然,她卻很不自然的怔住了,有一股暖流自四肢百駭升起,瞬間涌向了心臟處,在心臟里打著圈兒的翻滾。 她的指腹輕劃一下,毫光燦爛的輕裘細膩而柔軟,見他自顧自的向道觀外走,她心生感激的道:“你……” 少年打斷了她的話,淡漠的道:“你別多想,我只是擔心你凍傻后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拿不到我要的東西?!?/br> 有什么東西在心口凝結了,她裹著輕裘,快步跟上他,笑笑道:“我只是要問你這件輕裘出自哪家裁縫店?!?/br> 少年的腳步頓了頓,“我可不隨便幫別人拉生意?!?/br> “我是想知道哪家裁縫店的做工這么不講究,可惜了這張裘,以后真要繞著走?!闭玷矒P起了下巴,背著手向前走,經過他身邊時還很同情的瞧他一眼。 剛踏出道觀,便見路邊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馬車旁候著三個車夫模樣的人。 甄璀璨隱隱一笑,真是有備而來。 少年將燈籠交給車夫,隨手挑開車簾,重申道:“莫忘了鐵皮石斛一事?!?/br> “想要幾株?” “十株?!?/br> “甄府里有幾株?” “十株?!?/br> “我記住了?!?/br> 他示意道:“請?!?/br> 她輕盈的跳上了馬車,他緊隨其后。 馬車里擺著一排手爐,車內四壁極為奢侈的貼了一層裘,很是暖和。 她稍顯拘謹,坐得端端正正的,身子僵硬。再瞧少年,他竟然隨意的斜倚,閉上眼睛小寐,不一會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馬車不急不慢的前駛,她警惕的瞄著他,悄悄的將車窗簾挑開一條縫,能看到外面的事物。沿途所經之處,確是通往甄府的路。拐進天安巷后,她懸著的心才漸漸的放下。 已是傍晚,馬車緩緩的停在了甄府前,車夫跳下馬車,叩開了府門,小聲的說了句什么。 等了許久,不見任何動靜。甄璀璨不時的掀簾去看,府門一直關著。誰知,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少年始終閉著眼睛,睡意正濃的樣子。 天色已晚,車夫又去叩門。 過了半個時辰,終于有個男聲響起:“我家老爺夜以繼日的勤于國政,適才剛剛入睡,若是起床招待,萬一染了風寒,恐會誤了國事呀?!?/br> 甄璀璨一怔,是翟寧的聲音!那語氣里即無歉意,也無敬意,三言兩語就要將人打發走。 “是嗎?”少年慢條斯理的睜開眼睛,跳下馬車,悠然說道:“無妨,無妨,甄大人身體要緊,等他方便了,再見我也不遲?!?/br> “那請回吧?!钡詫幷f罷,便要關上府門。 少年忽然笑了笑,笑得清淡,走到府門前,用衣袖掃了掃階上的雪,緩緩坐下,漫不經心的吩咐車夫:“去怡??蜅W庖粡埓查?,去錦翠莊拿幾張厚被褥,去飄香樓點一鍋羊rou湯,去醉霄居拎兩壇酒,去玲瓏屋取些點心,還有,再去把安神堂的季大夫請來,讓他備好幾味風寒藥?!彼麑㈩^一偏,斜瞧著翟寧,“我最近囊中羞澀,這幾筆賬全記在甄府名下,如何?” “這……”翟寧瞪大了眼睛,一直聽說此人生性散漫,到處去達官貴人府占便宜,今日,怎么找上甄府了? “這什么?要不要我派人幫翟總管去衙門報官,就說有人賴在甄府門前不走?”少年閑適的倚著門,對馬夫說:“你去報官?!?/br> “那倒不必,”翟寧的臉色變得鐵青,勉強好氣的問道:“您是有何要事見甄大人?” 少年不以為然的道:“瑣事一件,非見不可?!?/br> “請先進府,小的再去通報老爺?!钡詫幍挂纯创巳擞卸嚯y纏。 馬車里的甄璀璨不禁驚訝,位高權重的甄府不把此少年放在眼里,但表面上又要恭敬,他是什么身份? “是誰說甄府的拿手菜是‘閉門羹’的?傳聞真不可信?!鄙倌隄M意的笑了笑,慢悠悠的拾階而下,剛要去乘馬車,卻聽翟寧鄭重其事的道:“馬車和車夫在府外等候便可,府中下人會備好軟轎為您代步?!?/br> 只準他一人進府?! “嗯?”少年挑眉,“這算是什么名堂?” 翟寧沉聲道:“這是甄府的規矩?!?/br> ☆、第零三章 少年慢慢的笑了笑,很好說話的樣子,問:“軟轎呢?” “請?!钡詫巶壬硪蛔?。 四名轎夫抬著華貴的軟轎放置在了府門內,絲毫沒有抬出府外的意思。如果少年想乘轎,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少年瞇起了眼睛,“備好的軟轎不下府門前的石階,也是甄府的規矩?” “是?!钡詫幋鸬秒y掩傲慢。 真是明目張膽的刁難! 少年的笑意微涼,甄府如日中天,翟寧狐假虎威的作風日漸囂張。就在前日,翟寧騎馬經過宣文門時,與樂昌公主夫婦的陣仗相遇,翟寧不僅不讓道,反而率眾縱馬在陣仗里穿行,致駙馬受傷。素和溫和的樂昌公主不滿的上告此事,結果一番調查下,都錯在樂昌公主夫婦的陣仗過大,以致擾民,勒令其日后出行需先申報。 “很是新鮮,”少年淡淡的道:“甄府的規矩有多少條?怎么不把它們一條一條的都刻在府門上,一目了然?!?/br>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入鄉還隨俗呢,您說是不是?”翟寧帶著敷衍的敬意,且等著此人拂袖負氣而去。如果他不顧體面的服從規矩乘上軟轎,也只不過在府中繞上一繞后,再抬回原地。 少年沒再理會,將頭一偏,對車夫吩咐道:“難得今晚有月亮在,去把金制官印的都找來,讓他們自備酒rou炭火木凳,一起舉杯當月,隨便聊聊?!?/br> 一個車夫應是,麻溜的去了。 翟寧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