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聽著宋昱庭對黃阮阮的介紹,江沅面上看不清起伏,她扶著墻站起身,雖然還是虛弱的狀態,眼神卻越發清冷通透,無人看見的角度,她埋在衣袖里的手,繃得緊緊地。 最后她慢慢走到了房門口,聲音緩而輕。 “那就祝宋總跟黃小姐夫妻恩愛,白頭偕老?!?/br> . 江沅離開了宋氏別墅,安定的藥效并未全退,她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但縱是如此,她離開時頭也不回。 她走后,宋昱庭將自己關在房間整整一下午,從窗外的艷陽高照到日薄西山。 入夜后,老管家將晚飯端了過來,好聲好氣請宋昱庭用飯,但宋昱庭動都不動。 半小時后老管家再來,飯仍在那,粒米未動,而宋昱庭坐在原地,暮色沉沉,房間空而靜,他緘默地坐在那,連著空氣都壓抑起來。 老管家嘆息一聲,眼風掃到一個清瘦的身影——黃阮阮。 想著年輕人之間或許好溝通一些,管家將手里的湯遞給黃阮阮,道:“黃小姐,您去勸勸宋先生吧,這幾天他一心照顧那一位,也沒顧得上吃什么?!?/br> 黃阮阮點頭,端著湯碗進去了。 . 空蕩蕩的房里沒有開燈,暮色重重壓了下來,像濃郁的墨汁暈開人間。宋昱庭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黃阮阮走進去,輕輕喊了一聲,“宋先生,吃點東西吧?!?/br> 宋昱庭恍若未聞。 此后的時間,他紋絲不動,而她就端著湯在一旁站著。 安靜的空氣里,她默默看著他,想起這兩天的事。 這兩天她偶爾路過房外,透明的玻璃窗,里面場景再清楚不過。 這兩天,他日夜守在那個昏迷的女人身邊,幾乎寸步不離,為她吹頭發,蓋被子,喂水喂湯……她甚至看過他半蹲在地上給她穿襪子的模樣,一貫清冷又高高在上的高大身軀,彎下脊背低下頭顱,輕柔地將羊毛襪往女人的腳上套……擔心她的指甲勾到襪子不舒服,他拿來指甲鉗,一點點剪,她小而嬌嫩的趾頭握在他手中,像捧著稀世的珠寶,眼神專注得近乎小心翼翼,唯恐一個不小心,就傷到她的肌膚…… 她甚至看到他細細撿那女人落在地上的發,烏黑的青絲,他一根根從地毯上尋起來,寶貝般裝在一個絨袋里,一面撿一面自語,含著費解與憐惜,“就這么愛豪門嗎?讓你落這么多頭發,這種日子到底哪里好?” 某個夜晚她睡不著,從窗戶走過,安靜的夜里,她看到他坐在床畔,看床上昏睡的人。那深深的光景里,他五官眉目沐浴在壁燈下,被昏黃的光線一染,有油畫般的柔軟,他看了她許久,烏眸都是壓抑的情緒,滿滿恨不得要溢出來。 許是情緒的激蕩讓他無法再克制,他俯身湊去,似想吻床上的女人。 最后他沒有,也許無論多少年過去,即便如今的他清冷而強勢,可他的內心,仍如那些年的故事,那男孩對那女孩,從來都是虔誠的敬慕,一絲半點違背她意志,都是褻瀆。 于是最后,他沒吻她,而是起身,將一個吻落到墻上她的影子上。 …… 最終黃阮阮收回思緒,看向暮色里靜坐的宋昱庭,將心里話說了出來,“宋先生,既然那么在乎,為什么要說那些違心話?” 宋昱庭開了瓶白蘭地,酒香的輕漾中,他對著酒杯自語道:“我也在問自己。七年了,從英國到美國,從歐洲到美洲,兩千多個日夜,我以為自己終將變得強大無畏……呵,可一見到她才知道,原來我無論多強大,她仍是我的致命之傷?!?/br> “可我能怎么辦?像七年前一樣苦苦哀求嗎?”宋昱庭搖頭,“沒用的,她的心這么硬,對常家死心塌地,對我卻如棄敝履?!?/br> 黃阮阮默了默,實話實說,“宋先生,我不知道她跟常家的事,但我看她不像一個愛慕虛榮的人?!?/br>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br> “假如……我是說假如啊?!秉S阮阮沉默了會,提出一個膽大的疑問:“萬一她真是愛慕虛榮的人,你要怎么辦?” 等了好久宋昱庭都沒答,黃阮阮也不好再問,將湯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重回寂靜的房間只聽得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良久后,靜坐的男人輕聲自語。 “是就是啊,努力這些年,賬戶數字的意義,不就是讓她能肆意做任何一種人?” . 而那邊,江沅早已回到了家。 常老太太見媳婦回來臉色很復雜,似乎是難堪,又似乎是心虛,最后仍是尖酸地笑起來:“還回來干嘛啊,常家如今不順,你跟著外頭的男人,不是快活的很嗎?” 走在樓梯上的江沅聞言驀地回頭,目光落在她婆婆身上時,她婆婆不由一怔——這個一貫清冷淡漠的兒媳,此刻目光清透又銳利,像是能穿透人的靈魂。而她眼底深處有譏諷一掃而過,像看著一個跳梁小丑。 常老太太頓時不舒坦了,“你瞪我干什么!” 江沅收回目光,沒有再多理會,徑直上了樓去。 縱然在宋氏別墅有過震驚與心碎,但回來的一路,冷靜后她便想通了。 她的確被人下了藥,但絕不可能是宋昱庭,即便如今的他再不是從前那個青澀的大男孩,可她的內心深處,仍堅定不移相信他還是當年那個良善的男人。不論他對她現在是什么想法,她都能確定,他不可能傷害她,也不可能對她做出越軌的事。 沒有理由,就是相信、堅信、確信他。 而除了宋昱庭,再仔細想想,這個答案也就出來了。 除了她的婆婆,還會有誰? 她覺得荒謬又可悲,卻將所有情緒按捺,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以為回房就能得到稍許安寧,沒想到安靜沒多久便被打破——常郁青回了。 在外奔波數天,說要想辦法把老爺子救出來的常郁青回了,臉色陰沉,想來是沒想出什么好法子。 他“砰”地推開臥室的門,沖江沅質問:“這幾天你去哪了?” 他怒氣沖沖,江沅猜多半是常老太太在樓下添油加醋編排了她什么,便沒有理他,脫下外套自顧換上家居服。 常郁青奪過她的外套往地上一丟,吼道:“恬不知恥與野男人在外纏綿幾晚,你當老子是什么!” 江沅撿起外套,拍拍上面的灰,話里帶著淡淡譏誚,“我為什么會去他那,你知道嗎?” 她的表情過于古怪,常郁青微怔。江沅道:“你怎么不問問你媽,為什么要給我下藥?” 常郁青一怔,剛才他進門時見傭人看自己的表情很怪異,常家老太太便說,他一離家,江沅接了宋昱庭的電話就走了,連著兩晚都沒回,剛剛才落屋。 常郁青愣了會,仍是不信,“我媽怎么可能做那么荒唐的事!” “你不信去查監控,去查行車記錄儀,我好好一個人,被迷的神志不清,像麻袋一樣被塞到車里……你有想過這是什么感受?” 她口吻清晰,有理有據,常郁青就算再不能接受母親做的糊涂事,也不由動搖了些,扭頭下樓去找常老太太了。 樓上臥室里只剩江沅,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夜。 這是一個怎樣奇葩的家庭,她被婆婆毫不留情當做交換物,還要承受丈夫的興師問罪,荒謬、可笑、悲哀,連著這忍氣吞聲七年的委屈與憤惱,簡直不知如何形容。 最終她起身走到房間里側,打開了墻角的老式唱片機——那是她從前淘來的寶貝,她很喜歡這種懷舊感的唱片機,圓盤老cd慢慢轉著,那昆曲的調子,便悠悠長長傳出來,像染著記憶中昏黃的剪影。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br>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蘪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它春光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歌溜的園……” 屋內的唱段伴著婉轉的絲竹之聲,咿呀逶迤綿延而來,夜半的燈光打在江沅身上,清冷的一片,像屋外初冬的霜。 江沅靜靜聽著,心也慢慢靜了下來。 這些年,即便不能再唱,聽曲仍成了她深入骨髓的習慣,每逢她壓抑苦痛時,她便會尋個無人的交流,安靜聽一段,那些無法傾訴的傷,似乎能隨著這旋律,緩緩稀釋。 聽了半小時后,江沅的情緒終于緩和下來,她關掉了唱片機,對自己輕聲自語,“忍一忍,還有最后幾天?!?/br> . 樓下,常老太太面對兒子的質問,又委屈又是憤慨,“不是我故意拿你老婆丟你的臉!而是這宋昱庭用你要挾我,我沒法子??!” 常郁青又氣又惱,又不能對常老太太發火,最后只得將煙頭丟在地上,“媽的這宋昱庭!他敢要老子進去,老子就讓他也進去!他有老子的料,老子還有他更大的料!” 老太太按住兒子,急道:“你別胡來,為這種人賠上自己不值得!你爸現在已經保不住了,我要再沒了你該怎么活!” 為了緩和兒子的注意力,老太太換了個話題,“公司現在情況如何?” 常郁青又點了一支煙,悶抽了一口,“二十億的保證金回不來了,為了不讓在建的工程資金鏈斷掉,今天早上……我把藥廠給賣了,11億?!?/br> 常老太太倒吸一口氣,“你藥廠賣了?怎么都不跟我商量!11億是賤賣??!這得賠多少錢!” 常郁青焦躁地反問,“不然我能怎么辦?我沒得選,咱那工程前期投入了四五十億,后續資金不足擱淺爛尾的話,這錢就全打水漂了!只能把藥廠賣了支援工程?!?/br> “可就算你賣了藥廠,十幾億也遠不夠工程的后續資金啊?!?/br> 常郁青道:“我不是在想辦法嗎?一會我找老胡那幾人借借看,實在不行,我去找銀行貸款……” 他仰頭閉眼靠在沙發上,一臉頹然,“走一步算一步吧,” . 那邊常家內憂外患,想著應對之計,而這邊宋氏也在部署計劃。 宋氏總裁辦里,坐在沙發斜對角的張副總張濤說:“兄弟,果然如您所料,常老爺子在里頭一個人把事都扛下來了,讓自己兒子逃過一劫?!?/br> 另一個下屬笑道:“常郁青逃過也沒用,常家如今這爛攤子棘手??!不然他也不會把藥廠都賠本賣了!” “呵,他賣了也沒用,藥廠的十來億……補不住那大工程的缺!” 宋昱庭彈彈指尖煙,“所以常氏接下來多半要找銀行貸款?!?/br> 張濤伸出大拇指,“你又準了,剛剛來的消息,常郁青已經開始著手聯系市里各銀行高層了?!?/br> 另一個副總道:“要是常家真找銀行貸到了錢怎么辦?他要是真靠著那項目保全了常家,只怕東山再起,下一步就是要報復我們了?!?/br> 宋昱庭沒答這個問題,只看向另一個下屬,“老劉,銀行那邊安排得如何?” 老劉道:“早按您吩咐去了,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常家這些年污點不少!等我把材料送到各大銀行,這貸啊,還真未必放得下來?!?/br> 幾個下屬恍然大悟,用敬佩的眼神看向宋昱庭,“宋總,原來您這是……” 宋昱庭輕吸一口煙,只淡淡道:“資金是企業的命脈?!?/br> 很簡短的一句話,卻似有千鈞力道,像他為人處世的風格,利落、寡言、犀利,每個人都已深知其意。 資金是企業的命脈,銀行是常郁青最后的一條路,可宋昱庭把路給堵死了,常式被切斷命脈,再不可能東山再起。 . 凌晨三點,下屬們散會后紛紛離開,只剩張濤還留在那。 見眾人都走了,張濤這才把憋了半天的話問出來,“你怎么回事???怎么又讓她回去了?莫非……你改變主意了?想放手?” 宋昱庭倚在窗前負手而立,屋外夜景倒影在他的眸中,霓虹斑斕。 他輕笑起來,滿面決絕,“她想的美。這么多年,始亂終棄的是她,痛苦的卻是我……這次她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絕不罷休?!?/br> “那你還放她回常家?” “誰放她回去了?與其勉強她離婚,不如讓她回去看清常家嘴臉,心甘情愿回來?!?/br> 張濤點頭,“有道理?!庇中χ鴵u頭,“宋昱庭你這人口是心非,嘴上說著恨啊怨啊,心里卻愛的要死,舍不得半點勉強她……那個,我還聽說你還在常家附近埋了人手?干嘛,怕常家對她不好,以防萬一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