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當然是為了資金回籠?!彼侮磐ヂ朴苹位问种锌Х?,“資金回籠,才好拍那金橋那塊地??!” 陳秘書微怔,旋即道:“原來常郁青也想著那地!” 張副總頷首笑,“那塊地的絕佳位置,這回被看好成新一任“地王”,常郁青這人向來心比天高,拍地肯定想拍最好的??蛇@地王價高啊,預估最低價就得近百億,想要競標,百分之二十的保證金就得二十億。如今的常家,就算能一次性拿出保證金,要付全款也沒那么容易,他急著要錢,無非是為了緩解資金壓力?!?/br> 陳秘書想了想,躊躇道:“不管他對金橋那塊地有什么想法。我擔心的是,咱定金都給他了,難道真要買他的那塊“劇毒地”嗎?” 宋昱庭面色平靜,口吻卻有些冷,“你以為這是定金嗎?” 秘書沒聽懂,“不是定金是什么?” 宋昱庭指尖摩挲著咖啡杯,淡淡一笑,“不,是高利貸?!?/br> “高利貸?” 張副總道:“小陳,你還沒看出宋總的意圖???這常郁青明知地有重大問題還賣給我們,明顯就是詐騙!照規定,合同詐騙定金可是雙倍償還!哼,他今兒高高興興收了咱五億,過陣子就哭著還咱十億吧!這不是圈內最高的高利貸嗎!” “那咱怎么證明他詐騙?”秘書想了會,一拍腦袋,“哦,明白了!難怪宋總前些日子跟那位師兄喝茶來著!原來是為了那檢測報告!有報告就可以證明常郁青惡意詐騙了!” 張副總笑著點頭,“他有關系,咱也有對策!一山還比一山高呢!” 兩人說著敬佩地瞅了一眼宋昱庭,宋昱庭仍是淡淡的模樣,“行了,都回去準備吧,不管這高利貸本息什么時候回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br> 陳秘書語氣仍有擔憂,“可我還是擔心……常郁青雖沒什么頭腦,但常氏在h市好些年了,家底深厚,而我們才從國外回來,人脈就不說了,資金撐死了也只有常氏一半,實力懸殊,情況對我們不利??!” 宋昱庭神色不動,“實力懸殊,這場戲,才更精彩?!鳖D了頓,他反問道;“小陳,你覺得兩軍交戰,什么最重要?!?/br> 雖然不懂boss為何突然發問,小陳還是如實回答,“兵力?糧草?” 宋昱庭搖頭,吐出兩個字,“統帥?!?/br> 張副總在旁笑道:“一個企業重要的不是眼前規模,而是核心領導力。常氏底子比我們深厚又怎樣,統帥不行,就是最大的差距!不然他也不會才過招,就輸了我們五億!” 細想之下陳秘書深以為然,“的確是!” “五億算什么?!彼侮磐ヒ性诖翱?,輕抿了一下手中咖啡,他的目光落得遠遠地,仿佛穿越落日,抵達萬丈之外的蒼穹,他說:“這局棋,才剛剛落子?!?/br> 迎著西穹天輝煌的落日與瑰麗的云彩,他墨色瞳仁光芒流轉,包容著天地的浩瀚無邊,那棋局二字被他咬的很重,像一場籌謀已久的戰爭。 幾位部下臉色隨之一凜,只有陳秘書有點蒙,而宋昱庭已擱下咖啡杯,轉身繼續工作。 指尖敲擊在電腦鍵盤上的咔噠聲不緩不慢地傳來,進入工作狀態的宋昱庭神情專注、背脊筆直。這一刻身后兩位下屬看著他,再次不約而同生出一種感覺。 眼前的男人淡漠內斂,沉穩得像一片海,可這平靜的海底,誰也無法估量,汪洋一旦爆發,將是怎樣的石破天驚。 幾位下屬走了出去,陳秘書輕輕帶上了門。 …… 出門后,陳秘書在無人的走廊上問:“這事雖是常郁青挑起,可我覺得宋總也是有備而來呀!” 張副總張濤說是宋昱庭的下屬,其實是過去的同學兼哥們,對宋昱庭的事大多都知情,他說:“常家跟宋總過去本就有些糾葛,如今常郁青還送上門往槍口撞,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哦,作死!” 陳秘書不及張濤資歷老,對boss的很多情況并不知曉,“剛才宋總說那什么計劃,似乎醞釀很久了?!?/br> 張濤頷首,點了一根煙抽,“那當然,從我認識他起,他就開始準備了,這回常家不好說了?!?/br> “宋總籌備這么久,究竟為什么?” 張濤徐徐張嘴,吐出一個煙圈,煙氣裊裊中他高深一笑,壓低了聲音說了五個字。 “報奪妻之恨?!?/br> ※ 自從知曉常郁青把地賣給了宋昱庭之后,連著幾日江沅都沒有睡好。 這天又是周六,培訓課結束季薇送她出小區——自從知道李肅的事后,每次補課完畢季薇就非要送江沅出小區,確保她安全離開。 兩人穿過小區蜿蜒的小路,季薇提起一件事,“下個月同學聚會你去不去?” 江沅搖頭,“算了,我就不去吧?!?/br> “怕尷尬???也是,那些八卦見了你肯定要問七問八,畢竟那年你的事太多了,閃電嫁給常郁青就不說了,被牛逼保研,最后卻沒讀!換誰都不可思議?!?/br> 江沅拉拉她的衣袖,是個鄭重的表情,“好了,薇薇,這些事別再提了?!?/br> “我知道?!奔巨睉?,終于還是心有不甘,落下一句嘆息,“哎,你都是為了那宋昱庭!” 這名字讓江沅有一霎的恍惚,旋即她問季薇,“你能不能打聽到宋昱庭的聯系方式?” 季薇怔了一下,“我怎么打聽!人家現在可是上流社會頂級精英,我這小老百姓哪攀得起?!彼闷娴財D眉弄眼,“你怎么突然要他的聯系方式?難道是……” 江沅拿胳膊肘撞她一下,“別瞎想,我是有急事……”關于宋昱庭買了那塊“毒土地”,她一時不知怎么解釋,只能嘆了一口氣。 季薇看她是真急,收住了玩笑之意,“真急事???那我回去幫你問問……”她話沒說完,眼神在左前方定住了。 十步之外,小區墻角下靜靜停著一輛車,優雅的啞黑,流暢的車型,精致的logo彰顯著高昂的價值。季薇看了豪車就興奮,“呀,又是這輛車!到底誰的呀!這種頂級豪車,起碼要上千萬,這半個月怎么老停在我們這種不入流的小區??!等什么人嗎?” 江沅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感覺這車有點面熟,似乎上次她來代課就在了,只是她未留意。她將目光往下移,就見車牌尾數326,她心下驀地一跳。 而那邊季薇已經屁顛屁顛跑到了車前,想跟豪車拍照合影,可還沒舉起手機,她表情僵住了。她慢慢將臉轉向江沅,步伐一步步移了過來,說:“說曹cao曹cao到,你不需要找聯系方式了,人就在這……” 江沅微愕,就見茶色的半透明車窗里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脊筆直,手擱在方向盤上,干凈的白襯衣,指尖夾著一根裊裊的煙,而一旁煙灰缸已經堆了小小一疊煙頭,似乎在這坐了好幾個小時。 聽到車外聲響,他按了下車上某個按鈕,就見車門緩緩開啟,而他扭過頭來,目光筆直地落在江沅身上。 季薇向江沅看了一眼,恍然大悟,“看來他守這里半個月,其實是想來找你,那你上車說吧?!庇肿笥铱戳艘蝗?,道:“我給你放哨?!?/br> 江沅有些猶豫,但想起這幾天擱在心里的要事,她還是進了車廂。當她落在座位上以后,端坐的宋昱庭手一擺,車廂門啪地合上了,嚴嚴實實。 關了門窗的車像一個密室,相鄰的男女誰都沒看彼此,宋昱庭目視前方,面色一如既往深沉難測,而江沅瞧著窗外的樹影,一言不發。 緘默的時間越來越久,空氣漸漸繃緊起來,江沅終于有些不自在了,她斂住心神,想起那件要事,說:“那天我的話你沒聽見嗎?別買那塊地?!?/br> 宋昱庭仍然目視前方,聲音無波無瀾,“為什么不能買?” “那地有問題?!薄骋顾裏o意聽到常郁青給老胡打電話,那塊地的真相她全都了解了。擔心他不相信事態的嚴重性,江沅加重語氣補充道:“有大問題?!?/br> 宋昱庭終于轉過臉來,他的目光深邃而犀利,像要將她洞穿,須臾他淡淡一笑,湊近了她,“我可以把常太太這句話理解為關心我嗎?” 他靠的太近,近得她甚至聞得到他身上的氣息,哪怕用了淡淡的古龍水掩蓋,她讓人嗅得出記憶里那少年最本質的氣息,清爽,干凈,像金絲楠木最天然淳樸的味道。 她將臉轉過去,道:“我只是擔心那塊地會發生的危險罷了,你要蓋學校做小區,會有很多人無辜受害?!?/br> 她沒看鏡子,也能知道自己現在說這話的模樣,這些年她唱多了昆曲,練就一種深藏不露的本領,面上仿佛有種厚厚的油彩在偽裝,有了這面具,哪怕自己內心guntang如炙,她也能端出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 許是這模樣勾起了宋昱庭的回憶,他自嘲,“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常太太還是像當年一樣,冷漠無情?!?/br> 她沒有回話,指尖扣住了衣袖。 他卻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一霎他平靜的眼里似有巨浪泛起,有什么情緒撕裂開來。他褪去了那個充滿嘲諷的“常太太”稱呼,第一次清晰地喚她的名字,“江沅,是你可笑還是我可笑?你在乎毫不相干的人的性命,卻對我的性命視若無睹,當年即便我為你自殺,你也看都不看?!?/br> 他將她的手腕卻捏越緊,像是要恨不能捏碎她,摧毀她,又像是想捏碎了,揉進骨血里得到她。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想問問你,你的心去哪了?嗯?當年那個在教堂跟我發誓要相守一生的心呢?” 江沅的手被宋昱庭掐成了紅色,明明有痛意,仍是平靜的模樣,她拂開宋昱庭的手,“宋總,瓜田李下,以后你還是別來這了?!?/br> 她話落拿起包出了車門,宋昱庭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怔然,這一刻安靜的車廂只聽見他的呼吸,空氣沉重得像要凝結。末了,宋昱庭將身子緩緩后移,頭仰在真皮靠椅上,無聲笑了笑,滿滿的自嘲。 夏末的風從巷子里吹來,巷子一側開到茶蘼的月季被風吹過,搖搖晃晃落在地上。夕陽西下,晚霞漸靡,一地破碎的光影。 ☆、chapter 7脅迫 此后很久一段時間,宋昱庭沒再出現,江沅的生活又回到了從前,在沉悶的大多數時間與少數希翼的周末里輾轉而過。與她相比,常郁青就忙碌的多,他把那塊地賣給了宋昱庭后,果然瞄準了金橋那塊“準地王”,整日就跟老胡幾個人想著如何將地競標到手。 對于此事,常老爺子強烈反對,上次常郁青偷著將自己有問題的地賣給了宋昱庭,老爺子知道后大發一通脾氣,奈何合同已簽無力回天。這次兒子又要逞強吞下地王,他當然不依,說:“郁青,這塊地本太高,以你就別再勉強了?!?/br> “爸!”常郁青反而勸他,“沒你想得那么嚴重,咱那還有些錢,先去交個保證金,競標成功后等宋昱庭的尾款一到,我再找人挪一點,向銀行貸點,也不是很難?!?/br> “你就算都挪來也不夠??!h市的地貴,前年就拍了一塊六十多億的地王,如今地價瘋長,今年這塊比那年還好,沒有上百億根本拿不下來!你就算東挪西湊也不可能湊到這個數!” “誰說不可能!”常郁青道:“不是有人想收購咱的藥廠嗎?咱把他賣了,市值也是十幾個億,另外您那邊不是還有個大工程嗎?咱把資金撤回來……” 老頭子“砰”地一拍桌子,“你少犯渾!這工程我們投入了一半身家,你現中途撤資,前期投資豈不是全打水漂!常家以后還要不要活!” 老頭子說得臉色鐵青,最后道:“這事除非我死了,否則你想都別想!” 話落一甩手去了,留下常郁青一臉悻悻。 ※ 被老頭子苛責,常郁青自然不高興,夜里飯都沒吃,悶在房里一直拉著臉。 江沅見狀道:“爸是過來人,這事風險的確太大,謹慎點也沒錯?!?/br> 江沅的話還沒完,常老太太已給兒子端了夜宵上來,門都不敲直接進,見兒媳唱衰,立馬開炮,“沒風險的事還有利潤嗎?畏畏縮縮怎么賺錢!”又冷哼一聲,“郁青在外辛辛苦苦不就為了這個家,沒能力幫你也別潑冷水啊,瞧瞧那張家媳婦,進門嫁妝就是六七個億,你呢,六七萬都沒有……還好意思了!” 她話落甩下碗筷就走,江沅被噎在那,最后什么都沒說,坐到了床頭。 燈下常郁青見母親嘲諷媳婦,瞟江沅一眼,笑了,眼神很復雜,“呵,你拿老爺子說事,不是真怕我有風險,而是怕我搶了你老情人的地吧?” 江沅皺眉,“你瞎想什么呢!”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背S羟嗟睦湟獗愠闪俗I諷,“江沅,你知道我這個人,我既然娶了你,只要你溫順聽話,我可以保你一輩子豪門闊太的富貴,但你要不聽話,胡老婆子還住在長豐巷21號呢,只要我去找她,當年的事我隨時可以抖出來——” 他俯身湊到她耳邊,拖長話音冷笑起來,“當年犯事的可不止你一個人,讓我想想,還有誰來著?哦,你的老情人宋昱庭……” 他得意笑著,像扣住了她的致命死xue,江沅靜坐在那,面上沒什么起伏,藏在長袖里的指尖卻緊緊攏住,像遏制著某種激烈的情緒。而常郁青看著她緊繃的臉,滿意一笑,像打了一場勝仗,轉身而去。 常郁青走后,房間恢復安靜,江沅一個人端坐許久,最終將視線轉向床頭柜,那一沓厚厚的老式臺歷端放在那,她伸出手去,將今天這一頁撕了下來。 撕完日歷,她輕輕自語:“江沅,七年都熬過來了,最后幾個月,還有什么熬不過?” 房里靜靜的,沒有人回答她的話,窗外夕陽早已已落盡,瀲滟的晚霞消失之后,天空便成了鉛灰色,一重一重像是墨汁被清水洇開,暈成蒼茫低垂的夜幕。 江沅坐到了梳妝臺前,打開最愛的化妝匣,沒像平常一樣描妝,將胭脂眉筆一樣樣取出,小小的盒子里竟有個深藏不露的底層。底層里鋪著絨布,朱紅的金絲絨,雖然因年月而陳舊,卻無法掩飾本身喜慶的顏色。 江沅將絨布里頭的物什取出來,是枚素銀的戒指,燈光下泛著金屬特有的清冷色澤,像江沅平日的表情。 這一刻的江沅退去從前的清冷,并不甚值錢的東西,她像握著稀世珠寶,眼神柔柔,眉兒彎彎。 她指尖輕輕摩挲著戒指,燈光昏黃地像一幀靜態的油畫,而她定格在畫中,神情恍惚,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須臾她輕聲道:“我不后悔?!?/br> 語氣決絕。 . 同一時刻,也有人在看一枚相同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