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你……你別過來……別傷他!” 她卻沒瞧出是他,俏臉驚恐萬狀,張臂將躺在地上的人緊緊摟住,護在身下。 都已落到這步田地,居然還想著先護那個人。 高昶心中一痛,垂眼瞥了瞥那眼眸緊閉,面色慘白的俊臉。 果然沒錯,他真的和她在一起,不知不覺間自己竟又被騙過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強壓著怒氣緩聲叫著:“胭蘿,莫怕,是朕吶,朕來接你了!” 高曖哪料到他會找到這地底深處來,愕然愣在當場,半晌才回過神,顫聲道:“陛下……是你?” “是朕,是朕,胭蘿你瞧!” 他跨前兩步,俯下、身來,將臉湊到近處:“看清了么?真的是朕?!?/br> 她臉上驚愕漸去,卻全無喜色,不自禁地將徐少卿的身子護得更緊,語聲戒備道:“陛下怎會到這里來?” 高昶望著她溫言道:“方才不已說了么,自然是來接你回去?!?/br> “回去?不是陛下降的旨,叫我返回崇國么?” “那是身不由己,朕怎么可能……” 他聽她這么說,心中怨氣勃發,竟吼了起來,可話剛說到半截卻又頓住了。 唇角抽搐,咬牙長嘆一聲,又放緩聲音問:“胭蘿,朕在你想來便是那般無情無義之人么?” 他是無情無義么? 不,反倒是情義太深太重,只是這番情義她無法領受,卻又掙不脫,甩不掉,漸漸竟怕得厲害。 高曖不敢去瞧他,垂首搖了搖:“不,陛下重情重義,往日的諸般恩德,我銘感于心,今生今世無法報答……” “什么報答?朕不用你報恩,只要你好好的留在朕身邊,開開心心的活著,難道……難道便不成么?”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7章 歡情薄 都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他如此剖心置腹,語聲也是至誠無比,在這靜謐的地底深處聽來,猶顯得真意拳拳。 高曖心中自也不能無感,可她知道,這執念愈深,苦痛愈甚,怨之所牽,不僅自己,連帶著這許多人也傷得傷,苦得苦,再無一日歡暢,可憐之余更加可嘆。 可她嘆息不得,只因自己也是這般,枉費那么多年的佛前修行,到頭來仍與尋常人無異,在這情愛之事上也是個執性兒。 只不過這番堅執終究換來了一世真心,足慰平生,縱然戀得再苦,也總比那一己相思成狂的好。 既然如此,便更能解那欲求不得的苦,但此刻卻只能裝作不知。 她咬咬唇,索性硬起心腸道:“陛下此來若只是為說這些話,那便請回駕吧,我要隨著他,絕不會回去的?!?/br> 高昶心中針刺似的劇痛,卻不信她真就這么無情,湊近一把拉起她道:“不,胭蘿,你難道真忍心讓朕此生再無歡顏么?這樣好不好,只要你答應回去,朕便不再逼你,咱們仍像從前那樣兄妹親愛,好不好?” 他雙手緊握著她肩頭,用力搖晃著,但那急切渴求的眼神便已將心中所想暴露無遺。 高曖又如何瞧不出,凄然一笑,淡淡道:“陛下不必自欺欺人了,多言也是無益,倒是我要懇求陛下,若還念著些許兄妹之情,便請放過我們兩個,成么?” 他見她說得決絕,胸間又是一陣劇痛,手上不自禁地捏緊,望著她咬牙問:“若是他死了呢?你也要隨著一同去死?那肚子里的孩兒怎么辦?難道你便不想讓他此生衣食無憂,長大后出人頭地么?” 此言一出,她登時便愣住了。 方才只顧擔心高昶會對他不利,一時間卻忘了腹中的孩兒。 是啊,若只是孑然一身,她自可隨他而去,但現下卻不能再效那愚婦殉情之舉。 或許是從沒想過他會先自己去了,可現在…… 高曖不自禁地回頭望過去,那本來玉白的臉上此刻卻青氣籠罩,自醒來這半日,早發現他遍體冰冷,只剩鼻間那縷游絲般的氣息,也不知擁著那身子暖了多久,喚了多久,卻始終不見他醒來,漸漸的那顆心也一點點向下沉。 若他真的不在了,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 高昶見她面色猶疑起來,便又勸道:“就算你舍得下自己,也該為孩兒想想,還是隨朕回去,待生下他,便養在宮中,由朕親自督導他習文學武,日后以天子親甥之名建功立業,封侯拜將,豈不是好?” 他說得誠摯,也確是出于真心。 高曖默然半晌,卻忽然問:“多承陛下好意,可是……你容得下他么?” “什么?” 高昶原以為已將她說動,沒曾想卻忽然冒出這句話來,不由愣住了。 再回過神時,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道:“瞧他這樣子,內傷已入臟腑,萬難救治,還有什么容下容不下?朕說的是你和孩兒?!?/br> 只這句話,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高曖神色一斂,掙脫他手:“陛下請回吧,我是不會走的?!?/br> “胭蘿,你……他已是個必死之人,你何苦如此固執?再說……” “不必再說了,陛下的心思我知道,所以便更加去不得。至于這孩兒,我自會用心將他養大成人,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會終生記得他爹爹是誰?!?/br> “你……” 高昶沉著臉,忽然冷笑道:“用心把孩兒養大成人?憑你這副樣子,怎么養?若是朕不來,你走得出這里么?就算回到了上頭,你又能活著走出那戈壁荒漠么?” “我等著他,只要他在,便能帶我走出去?!?/br> “胭蘿,你沒聽清朕的話么?他活不了了!” 他說到后來已是聲嘶力竭,幾乎是在喊叫。 高曖卻是不為所動,靠回徐少卿身旁,抬手輕撫著他額頭和面頰,不緊不慢道:“他是不會舍下我和孩兒的?!?/br> 高旭渾身一顫,怔怔望著她,那急怒交集的臉上慢慢現出頹然之色,頭也垂了下去。 過了良久,才發出一聲幽怨之極的長嘆,湊上前去,抬手捏住徐少卿的手臂。 “你做什么?” 高曖只道他氣急敗壞,就要動手,頓時大驚失色,不管不顧地擋在徐少卿身前,雙手死命地去推高昶。 他頓住手沒動,木著臉笑道:“你便這么怕么?朕是人,不是洪水猛獸?!?/br> 言罷也不去理她,那手向下滑,搭在徐少卿腕間。 原來是為了探他傷情。 她愕然之下,有些歉意地望過去,見他面上凄冷冷的一片,幾乎沒有半點表情,仿佛神魂都被抽空了似的。 可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只恐他暗地里使什么手段,胸中砰跳,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才甫一搭手,高昶便覺掌間冰涼,寒氣逼人,再撫到腕間,很快探出他脈象滑跳,并無衰竭之相,卻是奇怪之極,若說是受了內傷,倒也不像。 他松開手,又在徐少卿臍下丹田處撫按了幾下,那里中氣充盈,只是沉沉地下墜著,似乎膠著于腹間,反復被封凍了一般。 再瞧他面上隱隱罩著的那層青氣,高昶便已確定該是寒氣入體太深,將他全身內力沉壓著,無法調息,所以才昏迷不醒。 這說起來也是件怪事。 往往大寒入體,尋常人不過凍傷臟腑,落下肺寒傷咳的病根,若是武功高強的,運內力相抗,就算抵擋不住,也絕不會像他這般被寒氣封住丹田要xue,以至無法調息而昏迷。 想來此人原本所練的功夫便是至寒至陰,落入這地底時,許是掉進了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寒氣侵入體內才成了這副樣子。 高昶不自禁地挑唇哼了一聲,練這等邪門功夫,怪不得心術不正,行事也是偷偷摸摸,不敢光明正大,卻為何偏就叫她傾心以之,生死不渝? 高曖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見他臉上忽又冷笑起來,心口緊揪似的一顫,正要將徐少卿護住,高昶卻將火折往地上一豎,雙臂伸出,抓住雙肩,將他上身拉了起來,自己跟著雙膝一盤,坐在他身后。 “你這是做什么?”高曖驚問。 “你若想他死,便只管吵鬧好了?!?/br> 高昶冷然丟下一句,就闔上雙目,兩掌平平地前推,抵在徐少卿背心處。 高曖雖說不明所以,此時卻也瞧出他并非要出手加害,再看他面色莊嚴,凝神靜氣,本來白皙的臉上猛然罩起一層紫赤色,像是正在調運內力,當即住口,坐在一旁不敢再說。 過不多時,就看他額間滲出汗水,頭上蒸起一團氤氳的白氣,雙臂顫抖,帶著徐少卿的身子也顫個不停,那兩掌緊貼背心之處亦是滲出縷縷白色的煙霧。 一股熱力撲面而來,熏得人身上也暖盈盈的。 高曖這才陡然明白,他竟是在救他。 眼見徐少卿身上開始煙氣蒸騰,臉上的青氣也漸漸轉淡,她再無懷疑。 可這是為什么? 明明他是他的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方才自己又一意拒絕,甚至出言頂撞,他怎么還會救他? 片刻之間,徐少卿的面色已由青轉白,汗濕的臉上還泛起一絲紅燙之色,那軟垂的雙臂動了動,跟著眼睛竟微微睜開了。 高曖見他醒來,不由大喜過望,忍不住便要上前,卻見高昶仍舊雙目緊閉,并沒有撤手的意思,身子探過一半,便又頓住了。 徐少卿身子晃了晃,似已恢復了神智,但精神依舊委頓,茫然向四下里瞥著眼。 “聚息凝神,自己運氣試試?!备哧圃诒澈蠛鋈坏吐暤?。 徐少卿狐眸一凜,顯是聽出了身后之人的聲音,卻沒說話,依言閉了雙目,盤膝坐好,雙手稍顯無力地疊在一起,沉在小腹間。 不用說,這時已到了關鍵時刻。 高曖半跪在那里,緊盯著兩人,手心已全是汗水,到后來只得也將眼睛閉了,雙掌合十,憑空祝禱,祈求他平安無事。 又坐了一炷香工夫,就聽耳邊忽然嗡響。 她猛然睜開眼,卻見徐少卿身子顫抖如篩,臉上紅氣白氣交替不斷,忽然張口“哇”的吐出一灘青黑色的血來。 她忍不住一聲驚呼,只道是又出了什么變故,徐少卿卻緩緩抬起頭來,狐眸微狹,迷離地望著她,唇角勾起一抹淺笑,跟著又輕輕搖了搖頭,像是在說自己沒事,叫她不用害怕。 高曖那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長出了口氣,眼眶卻已濕潤。 瞥過眼,就看高昶也撤了雙臂,頭臉大汗淋漓,那挺直的腰背這時竟有些微躬,兩掌撫在雙膝上,不停喘息著。 她淚水涔涔而下,胸中忽然涌起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 徐少卿閉目調息片刻,再睜眼時,面上已恢復了幾分神采,轉過身撲地跪倒,拜道:“罪臣徐少卿,多謝陛下救命之恩?!?/br> 高昶卻并不瞧他,抽唇冷笑道:“莫要自作多情,朕才不會救你……朕只是不想讓她傷心?!?/br> 這話說得有氣無力,應是方才內力消耗過巨,竟有些虛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