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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的廠花男友在線閱讀 - 第87節

第87節

    后半夜大雪又至,如鵝毛飄散,此時已積了半尺厚。

    兩名內侍抬著一頂紅帷小轎吃力地趟著積雪,在乾清宮外的臺階下停住腳。

    那外披罩氅,內著緋紅色團領蟒袍的身影剛剛走出來,那階上的內侍便急匆匆地奔到近前撐起油傘,隨他向上走。

    “陛下起了沒有?”

    那內侍躬身諂聲道:“回二祖宗,陛下昨夜沒合眼,此刻還在暖閣中覽奏,再過一刻便該上朝了?!?/br>
    “叫人去通稟一聲,就說本督有要事求見?!?/br>
    “是?!?/br>
    “等等,這天都亮了,地上的雪怎么還這么厚?叫那幫猴崽子都過來,本督面圣出來時,這階下若還沒有路,今日便每人都去內官監領二十棍?!?/br>
    “是,是,二祖宗息怒,奴婢這就去!”

    那內侍滿面驚恐,慌忙吩咐去叫人掃雪,自己則入內去通稟。

    徐少卿沒再言語,在門口抖了抖身上的雪,解了罩氅交給旁邊的內侍,便抬步跨過門檻,沿路東轉,在暖閣外停了下來。

    不多時,便見先前的內侍匆匆而出,恭敬道:“二祖宗,陛下召見?!?/br>
    他“嗯”了一聲,正了正衣冠,便緩步而入。

    暖閣之內一片寂靜,鏤金的銅爐內點著龍涎香,卻沒有置熏籠,剛走進去便覺冷凄凄的。

    高昶仍是一襲赭黃團龍袍,端坐在御案后,沉色望著手中的奏本,卻不見半點疲憊的樣子。

    徐少卿劍眉輕挑,上前剛要行禮,便聽那洪磬般的聲音道:“不必了,近前回話吧?!?/br>
    “是?!?/br>
    這冷漠的態度在他意料之中,也不以為意,便收了禮數,幾步走到御案前,躬身道:“陛下,淳安縣君遇刺一案,臣已查出些眉目,云和公主……”

    他話剛說到半截,高昶便將手中的奏本朝案上一丟,語聲不耐道:“朕當然知道皇妹是冤枉的,別繞圈子,究竟查到證據沒有?”

    徐少卿抬眼瞧了瞧,接著道:“回陛下,物證現已無從查起,不過,清寧宮中倒有宮人目擊,可作人證。如今已被臣帶回東廠看守,絕不會出岔子?!?/br>
    第101章 詎無端

    徐少卿說著,從袖管中拿出一封卷宗,雙手遞到御案前:“這是臣帶人審問連夜錄得的口供,請陛下御覽?!?/br>
    高昶接在手中,拆了封,取出堪堪十幾頁供詞,一一翻看,面色愈加陰沉起來。

    “另外,臣已確知,云和公主是昨日巳時初到的清寧宮偏殿,而那時淳安縣君正在太后寢宮,侍奉已畢后,才匆匆趕往偏殿赴約,這前后足足差了一刻的工夫,與供詞中所述可作印證?!?/br>
    徐少卿在旁繼續奏著,軟榻上的高昶卻似不理不睬。

    他默然無語,凜眉將那十幾張冊頁翻看完,便丟還在徐少卿面前。

    “徐廠臣?!?/br>
    “臣在?!?/br>
    “關鍵的人證、物證都不在,卻偏偏留下這些佐證,將此案引向……你不覺得蹊蹺么?”

    徐少卿抬眼看了看他,隨即又躬身應道:“陛下圣明燭照,這似乎是有人刻意留下的破綻,要引臣去查,以求禍水東引,一箭雙雕?!?/br>
    高昶挑唇一哼,忽然站起身來,負手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扇,勁烈的冷風立時裹挾著大片飛雪灌了進來。

    刺骨的寒意讓徐少卿微微打了個寒噤,卻沒敢出聲。

    “徐廠臣敢是冷么?要不要朕叫人抬爐火進來與你暖暖身子?!备哧苹匮劭戳丝此呵嗟哪樕?,似笑非笑問。

    徐少卿暗自撇了撇唇角,拱手道:“多謝陛下,臣無大礙,若這時烤了火,只怕回頭出去便更難捱了?!?/br>
    高昶哂然一笑,也沒再多言,轉回頭去望著窗外,但見漫天飛雪如花,紛紛揚揚,瓣瓣飄落,滿眼盡是銀裝素裹,臉上瞬間又恢復了沉冷。

    隔了良久,忽然道:“前幾日,朕還瞧見皇兄的御筆,‘四海升平望社稷,一團和氣滿天涯’。呵,果然還是小時那脾氣,宅心仁厚,只可惜把這世上的人心險惡想得太過簡單了,哪怕貴為天子,也未必能將這世道變得天朗水清,更何況是一幅畫……”

    他頓了頓,語聲忽然沉冷道:“回頭下去之后,傳令內閣擬旨,命孝感皇后暫且移居乾西五所,嚴加看管,不準離開半步,也不準任何人出入,待此事徹查之后,再做處置?!?/br>
    徐少卿微一蹙眉,先應了聲“是”,隨即問道:“陛下真要將此事徹查到底?”

    高昶霍的轉過身,沉冷冷地望著他,不怒自威。

    “怎么?徐廠臣是不敢查,還是不想查?哼,東廠的本事雖然大,但這點小事朕也未必一定要仰仗你徐少卿?!?/br>
    這話已帶著些許怒意。

    徐少卿自然明白其中之意,當下也不與他目光相觸,卻也沒有絲毫懼色,只淡然地應道:“臣遵旨?!?/br>
    高昶斜睨著他,總覺那張白中泛青的面孔后隱藏著什么,卻又瞧不出絲毫端倪,瞪了他片刻,便袍袖一揮,冷然道:“下去吧?!?/br>
    徐少卿應了聲“是”,卻身退出殿外,這才轉身沿來時的回廊向外走。

    剛轉過拐角處,門口的內侍便瞧見了,趕忙迎過去,將罩氅替他披好,又將添好炭的手爐奉上。他將那小爐攏在袖管中,身上的冰冷之感稍覺好了些。

    只是暖意從指掌間向上,順著兩臂到了肩肋處便凝滯不動了,胸腹間仍是陰寒寒的,不由皺了皺眉。

    當下不敢再耽擱,快步而去。

    到門口一瞧,外面百十名內侍正拿著木锨掃帚埋頭忙活著,但階下已差不多清出了路面的模樣。

    之前那內侍撐起傘跟到身旁,怯聲道:“二祖宗息怒,奴婢這就吩咐手腳再利索些?!?/br>
    徐少卿攏了攏身上的罩氅,一邊緩步下階,一邊道:“雪這么大,理起來也不是一時半刻,方才不過叫你們眼亮些,陛下殿前也敢憊懶,不是討打么?成了,留下幾個繼續清理,其余的各自管自己的差事去吧?;仡^去惜薪司領些炭回來,大伙兒都烤一烤,若都病了,這宮里還怎么伺候?”

    “哎呀,二祖宗可真是活菩薩,奴婢代大伙兒謝二祖宗恩德!”

    那內侍喜不自勝,點頭呵腰,沒口子的道謝。

    徐少卿眉梢一挑:“活菩薩?這話誰教你的?”

    “二祖宗息怒,奴婢這就是心里話,哪有誰教???”

    “這話到本督這兒就算了了,以后仔細你的嘴,別鬧到連吃飯的家伙事都沒了?!?/br>
    “是,是,二祖宗教訓的是,奴婢記住了?!?/br>
    徐少卿不再多言,下了臺階,徑直來到轎前,看簾門已撩開,剛要吩咐回東廠,就看那隨行的內侍躬身道:“二祖宗,老祖宗方才差人傳話,說正在司禮監值房,叫咱們回去一趟,有話說?!?/br>
    一大清早便等著了,會是什么話?

    他微一沉吟,見天色漸明,雪卻越來越大,便趕忙上了轎,吩咐出宮。

    幾名隨行的內侍不敢怠慢,趕忙抬了轎子沿路從東便門而出,換了馬匹再行。

    這路上積雪掩蓋,已然沒過小腿,深一腳淺一腳,馬也走不快,足足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回到司禮監值房。

    那袖管里的小手爐早已不濟事,此時他渾身冰寒刺骨,手腳也開始發僵,卻也顧不得那許多,疾步來到正堂門口,便望見焦芳一身貂裘,戴著暖耳,半躺在熏籠旁的搖椅上。

    徐少卿抖了身上的落雪,正要解了罩氅入內,便聽那干澀蒼老的聲音叫了句:“是卿兒來了么?”

    他趕忙拱了拱手:“干爹,是兒子來遲了?!?/br>
    焦芳微微起身,抬頭向這邊望了望,招手道:“這天冷的厲害,衣裳不用解了,快過來暖暖身子?!?/br>
    他應聲“是”,便趨步入內,來到近旁。

    “身上冷得緊吧,快,快?!苯狗贾噶酥高吷系牡首?,那手卻有些發顫。

    徐少卿也沒推辭,道聲謝,將兜帽掀了,便拎了凳子過來,坐下向火,片刻之間,身上的陰寒不適感便消解了大半。

    抬眼看看焦芳,只見他雙手攏在胸前,半闔著眼,身子在搖椅上前后輕輕晃著,皺紋滿布的臉似是比上回更干癟了些。

    當下不便再坐著,便起了身,垂首立在一旁,恭敬問:“干爹叫兒子來,不知有何吩咐?”

    焦芳咳了兩聲,嘆道:“這天寒地凍的,又下著大雪,原不該叫你來。不過,這事若是遲了說,只怕便來不及了?!?/br>
    他這么一說,徐少卿心中就愈加疑惑起來。

    自小入宮,十數年間,大半都跟在他身邊,若說了解最深,便莫過于這個人了,有時甚至不須言語,只一個眼神,就知他的意思。

    可今天卻有些怪,明明心里知道他叫自己來的用意,可一見了人卻又覺得有些捉摸不透了。

    “既是要緊的事,就請干爹吩咐,兒子這就去辦?!?/br>
    “咱們兩個說話,犯不著這么規規矩矩的,你坐,坐啊?!?/br>
    焦芳卻全然不像自己話里所說的那般急切,仍舊在搖椅上慢悠悠地晃著,抬手朝邊上指了指。

    “是,干爹?!?/br>
    徐少卿應了一聲,便踱回去,重又在凳子上坐了。

    焦芳渾濁的眸子朝他瞥了瞥,這才緩緩道:“卿兒,我且問你,先帝在時,這宮中以誰為尊?”

    這話問得甚是突兀,令人一頭霧水。

    徐少卿一邊暗自揣摩其意,一邊起身抱拳虛虛一躬,恭敬道:“回干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乃一國之君,無論朝堂還是宮中,先帝在時,自然是以先帝為……”

    他話音未落,便見焦芳搖頭而笑。

    “若是以先帝為尊,那當年先帝沖齡繼位,是誰臨朝聽政,輔庇幼主,是誰廢除前朝亂法新政,使我大夏重回正道,先帝在時,又為何每遇重大國政都須親往清寧宮恭聽慈訓?”

    話說到這份上,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徐少卿也不禁暗自點了點頭,遙想顯德帝當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稱心快意的事沒有幾件,反而處處受制,滿朝文武更是陽奉陰違,這皇帝做得的確憋屈得緊,尊崇也不過就是面子上而已,若非如此,恐怕他也不會棄國而去。

    當下輕嘆一聲道:“干爹見的是,先帝畢竟尚且年輕,又親政不久,朝中宮中自然是以太后娘娘為尊,兒子當真糊涂了?!?/br>
    焦芳笑道:“你不是糊涂,只是心中顧慮罷了,今日是咱們爺倆之間的私話,大可不必這般小心著?!?/br>
    他頓了頓,跟著又道:“我再問你,如今這宮中,又是以誰為尊?”

    徐少卿想了想,故意道:“兒子以為,現今與先帝時不同,如今陛下銳意進取,事必躬親,朝政為之一新,朝野稱頌,太后娘娘自從上次病后,也已閑居宮中不問朝政,自然是以當今陛下為尊?!?/br>
    焦芳聽他說完,便呵呵大笑,中途忍不住一口痰上涌,登時咳嗽起來。

    徐少卿趕忙端了銅盂,上前扶他坐起,用手輕拍后背,好容易等他止了咳嗽,這才面帶歉然道:“干爹小心著了,都是兒子愚鈍,惹得干爹險些犯了病?!?/br>
    焦芳又大口喘息了幾下,用帕子抹了抹嘴角,慨然嘆道:“唉,沒想到十幾年來辛辛苦苦,到頭來該隔心的還是隔心,當面竟連句實話也不肯說?!?/br>
    徐少卿擱了銅盂,繼續幫他揉著胸口,故做惶恐道:“干爹如何這般說?兒子正是這般想,才如實而言,前次干爹不也教導兒子要用心恭聽圣命么?”

    “好了,好了,不提這個?!?/br>
    焦芳那口氣像是仍沒順過來,有些無力地搖搖手。

    過了片刻才干啞著嗓子道:“當今陛下雖有明君之相,但也不過是二十出頭而已,銳氣雖足,經驗尚且不足。太后娘娘并非不問政事,只是生平最愛的便是這個兒子,未免驕縱些,真到了裉節兒時,絕不會袖手旁觀。再加上河東顧氏乃開國功臣,世受隆恩,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只怕這如今宮中還未必像你所說的那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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