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她不料他竟會這般說,頓在那里竟無言以對。 高昶見她竟不明白這話中的意思,卻也不好再往下說,便嘆了口氣,抬抬手道:“罷了,罷了,不過一張前朝的古琴而已,送了便送了?!?/br> 她瞧他神色不豫,自己也不免局促起來。 他話一出口,卻也自知有些失態,趕忙溫言道:“瞧朕,總提這事作甚,胭蘿不必在意,坐著說話吧?!?/br> 高曖知道不便違拗,便也去那羅漢床上坐了,卻與他隔的老遠,總覺這位三哥今日言行都怪怪的。 一時間氣氛尷尬,兩人竟默然無聲。 隔了片刻,只聽高昶清了清嗓子道:“快進臘月了,宮里高門大殿,日夜都涼得緊,胭蘿可要當心些,莫著涼傷了身子?!?/br> 她趕忙點頭應道:“多謝三哥關懷,我這里有人照料,自己也懂些方子,想來不至害病?!?/br> 這原也是沒話找話,他抽了抽臉,端起案上的茶盞,裝模作樣地湊到唇邊呷著,腦筋一活絡,便又擱下道:“對了,既然臘月將至,胭蘿的生辰也就近了,不知你想要些什么,朕現下便著人預備著?!?/br> 一提到送東西,高曖不自禁的便緊張起來,有些怯怯道:“臣妹自小便沒過過生辰,也不怎么在意,再說三哥賜了這么多東西,該有的早就有了,我也沒什么缺的,這次便不用了吧……” “這叫什么話,正因沒過過,這次才要著意慶賀。不過么,那些個勞什子玩意兒的確沒什么意思,依朕看……不若那日朕便偷一次閑,你我二人微服出宮,到城里尋些好玩的去處,如何?” “出宮?”高曖乍聽他這一說,愕然之下,眼睛也亮了起來。 呆在這死氣沉沉的宮中,的確悶得厲害,若能出去散散心自然是好的,只是…… 高昶見她露出歡喜之色,心下也不禁一樂:“那便這么說定了,到時你聽朕安排便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v⊙)明天廠花和小公舉要開始同框啦~祝小天使們十一長假玩的愉快~吃得開心~睡得香~o(* ̄▽ ̄*)o 第99章 玉階苔 才剛提了個頭,一轉眼便說定了,這也未免…… 高曖心中微覺不妥,高昶卻甚是高興,站起身來在她肩頭拍了拍,語帶歉然道:“近日膠東平叛剛又些眉目,朝政繁雜,各部臣工整日吵吵嚷嚷,朕不免脾氣也焦躁些,還望胭蘿莫怪。唉,我今日是偷閑過來瞧你,之后只怕又有好幾日來不得了?!?/br> 他這一說,高曖卻也不好開口了,只好也起身微微蹲身道:“三哥自是要以國事為重,我這里一切都好,三哥不必掛心?!?/br> 高昶點點頭:“待胭蘿生辰那日,朕必不食言,好生歇著,朕走了?!?/br> 言罷,闊步而出。 高曖直送到外頭,待他走遠了,才由翠兒伴著回入殿中。 人都去了,登時便覺這殿里空得厲害,身上平添一絲寒意。 她斜靠在羅漢床上,遠遠地透過窗子瞥著院內,那里早已草色黃枯,樹葉落盡,頗有幾分蕭索之感,愈看愈覺得心中郁郁。 可是她卻還有些羨慕那幾株已禿桿童枝的園木,至少它們還可以居高臨下,眺望遠方。 而她不僅被這深宮高墻禁住了腳步,也遮住了眼睛,所能見的便只有重重威壓如山的殿宇樓閣,幾乎讓人頭不過氣來。 她想離開這里,不僅僅只是生辰那天,更不愿相伴的不是那個自己魂牽夢縈的人。 翠兒添了茶水捧到她面前,又朝案上看了看,便問:“公主,這琴……” 高曖回過神,垂眼看著那陳漆斷紋間的“驚泫”二字,不由輕嘆一聲。 竟也伸出纖纖玉指在那弦上撥弄了幾下,但聽錚響依舊,卻已不再清音繞梁,弦落鳴驚。 她慨然輕輕一推,意興闌珊。 翠兒微微皺眉,卻不知她心中所想,試探著問:“公主不是說要將這琴轉贈給淳安縣君么?要不……奴婢叫人送去?” “既然無心,得了這琴又有何用?反而睹物思人,徒增煩惱。也不用收了,就放在這殿里吧?!?/br> …… 冬意漸濃,日子一天冷似一天。 朔風一吹,連夜便是漫天大雪。 罩氅飄飄,窸窣聲過,積了寸許深的地上便留下兩行串結的腳印。 繞過照壁,直入正堂。 才剛進門,立時便有仆役抬了熏籠來。青銅鎏金,刻紋繁復,百十來斤朝石板地上一擱,便是“咣”的一聲響。 他揮揮手,沒叫解身上的罩氅,只把兜帽翻下來,撮了個圓凳就近坐了,探出那雙五指頎長,全無血色的手,挨在籠邊向火。 那里頭星火燊然,紅羅炭燒得正旺,將霜白的曳撒也染得泛金,片刻間便將身子烘得暖融融的。 正堂內早聚了四五個檔頭,但卻都知他入冬后的習慣,此刻全都垂首而立,沒人上前,直到那張俊臉上冷沉的青色漸漸轉白,才紛紛湊過來。 “督主用茶?!睘槭椎臋n頭恭恭敬敬地奉上熱茶。 徐少卿接在手中先湊在唇邊試了試溫,呷了一口,便又遞回去。 “水不熱,換一杯來?!?/br> “是,是?!?/br> 那檔頭接在手中,轉頭雙眉一豎:“怎么搞的?督主這會兒就愛喝個八分燙的茶,想吃板子了是不是?快去換來?!?/br> 旁邊的仆役嚇得渾身發顫,趕忙上前接了杯子,逃也似的去了。 那檔頭回過身來,面上卻已堆滿笑意,拱手道:“督主,這幾日各地的奏報甚多,屬下幾人已挑揀匯總過了,要查的那些事也都有了眉目,只等督主回來查詳?!?/br> 徐少卿面無表情,仍舊在那里烘著手,狐眸中目光沉凝,有意無意的望著籠中的炭火。 “不必了,這些個事交給你們,本督也還放心,揀幾樣要緊的報來便是?!?/br> “是。稟督主,朝中與膠東魯王勾連之人現已查清,屬下等已拿了人證物證,所涉名單也已供述在案,只須……” “幾個不識時務的叛賊逆臣而已,終究興不起大浪,多行不義,敗亡也不過是遲早的事,不用多理,北方崇國情況如何?” “督主見的是,此事邊鎮的兄弟也傳了奏報來,那頭倒是靜得出奇,近來連小股襲擾‘打草谷’的事兒都沒見了?!?/br> 徐少卿嗤笑道:“哼,咱們這邊自個兒打得厲害,那頭卻當沒事似的,這不是鹽里生蛆,出鬼了么?” “那,督主的意思是……” “沒什么意思,傳令北地各處邊鎮繼續嚴加哨探,千萬把這根弦兒繃緊了,誰有疏失便拿到牢里嘗嘗自家人的手段?!?/br> “是,是,是,屬下明白?!蹦菣n頭抽了抽臉,干咳一聲,跟著又道:“還有那個……遵照督主的意思,屬下們這些日子暗中留心孝感皇后那邊,她每日只是賞花、賞魚、游園,云和公主倒是去走動過幾次,此外便無異樣?!?/br> 他說到這里,翻翻眼皮,便試探著問:“恕屬下直言,孝感皇后現下雖已不算是正宮娘娘,但陛下仍讓其居于坤寧宮,足見尊奉之重,再加上謝氏在朝中的勢力,更是不得了,督主何苦要……” 徐少卿目光上挑,斜睨著他道:“你當這是本督的意思么?” 那檔頭聞言,立時臉色煞白,“噗通”跪倒在地,瑟瑟發抖道:“屬下失言,屬下明白,屬下明白……” 其他幾名檔頭也跟著跪在地上,噤如寒蟬。 “起來吧,在我這口無遮攔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頭也不知個輕重,到時只怕本督也保不住你們。成了,其余的也不必問了,按老規矩明日把該報的都呈到宮里去?;仡^叫下面在這爐子里多添些火,本督今晚怕是要歇在這里了?!?/br> “是?!?/br> 眾檔頭心有余悸的剛起了身,腰板還躬著,便聽那冷凜的聲音又道:“還有件事,陛下令錦衣衛護送淳安縣君返鄉,明日一早便行。這事原不該咱們東廠過問,只是為防萬一,你等去安排一下,找幾個得力的人暗中隨著,留心別叫他們知覺了?!?/br> 幾個檔頭互望了一眼,心中都覺奇怪,這等小事怎的督主大人也要管? 莫非是又盯上那淳安縣君了? 當下不敢多問,躬身應了命,正要下去分撥安排,卻見門外一名番役急火火地奔進堂來,近前單膝跪地,報道:“稟督主,宮中出大事了!” 徐少卿卻沒看他,搓著手,語氣和緩地問:“何事?” “淳安縣君方才在宮中遇刺,當場身亡!” “遇刺?兇手捉住了么?” “回督主,當場擒獲?!?/br> “是什么人?” “是……是云和公主!” …… 當夜。 大雪終于停了,勁風疾掠,滴水成冰。 寢殿內只點了一盞小燈,四下晦暗,搖曳擺動的樹影映在窗上,形如鬼魅,襯著這殿內更加冰冷孤寂。 高曖垂首坐在榻上,凄婉的神情早已在臉上凝滯,眼中只剩茫然,仿佛魂魄已被抽去了似的。 那只纖細膩白的右手微微抬著,目光落在上面,更是止不住的抽搐痙攣。 “公主,別想了,早些睡吧?!贝鋬耗ㄖ蹨I在旁勸道。 她恍若未聞,隔了半晌,像是自言自語道:“去了……她真的去了……” 翠兒按耐不住,撲上前摟著她,掩口泣道:“公主莫要嚇奴婢,那……那縣君又不是你殺的,你定是冤枉的……這,這又何苦???” “不是我殺的又如何?人終究還是死在我面前,瞧著她死,卻無法援手,照說也算有罪的……我睡不著,你去歇著吧?!?/br> 翠兒一驚而起,緊抓著她的肩頭,駭然道:“公主怎能這般想?你明明是遭人陷害,是冤枉的??!莫非公主你要……” 高曖凄然一笑,抬手撩了撩額前的鬢發。 “你放心好了,我才不會犯傻,我還要等著查明真相的那一天?!?/br> 翠兒重重點了點頭,隨即卻又咬唇道:“公主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自有佛祖菩薩庇佑,早晚會沉冤得雪。真沒想到陛下平時待公主那邊親愛,這次竟不肯多說半句話,居然還把你禁足在這里,莫非是也信了?” “你差了,陛下是一國之君,公事上自然不能徇私枉法,偏幫哪個人。我如今身處疑地,若沒有陛下暗中說話,早該到宗政院圈禁,等著三法司會審,如今卻還能繼續呆在自己宮里,已算是格外開恩了?!?/br> 她說著,不由抬頭朝昏暗的殿中望了望,暗自慶幸。 翠兒偏了偏嘴,抹著眼淚道:“奴婢就怕這人處心積慮要害公主,萬一真的查證不出,那時……那時可怎生是好?” “要真有那一天,也是我命該如此,還有什么可說?” 她嘴上這么說,心中卻是一陣陣的刺痛。 這般的命數,她又怎能甘心?即便大夏律法不會給她公道,三哥也無能為力,不是還有一個他么? 只要他還在,自己便可在心中保留一分期許,哪怕只是幻想。 正自嘆氣,外面腳步聲響,殿門隨即被推開,馮正和幾名宮人擁著高昶走了進來。 高曖剛要上前見禮,便聽他沉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沒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許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