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月光隨著窗簾輕擺,若隱若現,她怔怔望著,回想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幕,心頭砰跳,可又隱隱有些不安,就像初回宮時那樣,不知前路將會如何。 想著想著,眼皮漸漸發重,到后來便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深沉,再睜眼時,天光已然大亮。 朦朧睜開眼,便見身旁坐了個人,仔細一瞧,赫然竟是翠兒。 “公主,你醒了?” 翠兒見她睜眼,趕忙湊上來關切的問。 高曖卻也是一陣驚喜,坐起身來,拉著她左看右看:“你何時來的?可沒事么?” “奴婢沒事,就是被嚇得夠嗆,當時見公主和徐廠公走了,正想去追,卻被一幫衛士攔住,好在后來把我送出了寺,后半夜才追上車駕?!?/br> 翠兒咬唇紅著眼眶,卻又問:“奴婢聽徐廠公說,公主昨夜又腹痛了,現下覺得如何?奴婢這就去端紅糖水來,眼下配不了粥,公主將就些喝吧?!?/br> 正要轉身,卻被高曖扯住。 “我這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要大驚小怪,先陪我說說話吧。嗯……你來時,徐廠臣還說什么了?” 翠兒聞言,臉色立時古怪起來,先撩了簾子向外看了看,這才返回身,湊近低聲道:“公主,奴婢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呀。徐廠公對他那些手下都稱你為小娘子,還私下里吩咐奴婢千萬不可說錯了嘴,這究竟是要做什么?” 高曖心里卻也奇怪,但既然這么安排,便定有他的道理,當下嘆了口氣道:“你莫管,廠臣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br> 翠兒點頭應聲“是”,頓了頓,又湊近了些,神神秘秘地眨著眼:“奴婢斗膽說一句,徐廠公該不會是想和公主……那個,那個吧?” “什么那個?”高曖皺眉看了看她。 “這……奴婢不敢說,公主自己該當明白才是?!?/br> 翠兒抽了抽臉,暗自著急,卻又不敢明言,索性將左右拇指湊在一起碰了碰。 高曖腦中“嗡”的一下,臉登時紅了。 那意思再明白不過,她怎會不知道,只是不能對人說,想想昨晚的事,似乎自己心中也默認了,只是懵懵懂懂誰也沒挑明,如今被這丫頭說出來,怎能不耳熱心跳? 她干咳了一聲,不愿與她繼續這個話題,故作鎮定的說了句:“我和他是什么身份,你莫瞎說,嗯……我有些內急,你扶我去吧?!?/br> 翠兒哪敢多言,當即替她披了斗篷,遮了頭臉,這才下車。 出門見已在城外的樹林,幾名東廠番役正在生火灶飯,卻不見徐少卿的影子。 她嘆口氣,叫翠兒陪著自己走去旁邊那林深處。 沒多遠,見有一片灌木茂盛,便讓翠兒在旁守著,自己繞到后面,剛要抬手解衣裙,卻聽不遠處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第75章 絲爭亂 她嚇了一大跳,頓時慌了手腳,急急忙忙又往回跑。 翠兒自然也聽到了,大驚失色下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兩人左右找不著藏身的地方,眼下逃也來不及,只好在灌木叢里作一處躲了。 “公主,不會又……又是什么對頭吧?”翠兒縮在身邊瑟瑟發抖。 高曖搖搖腦袋,卻也是陣陣發懵,那顆心“撲通通”的跳著,手心不自覺的早已滲出汗來。 這荒僻地方怎會突然有人來,莫非像翠兒說的,真有什么人又找上門來,半路里徒生變故? 此刻既無徐少卿在旁,也沒有東廠的人護衛,這可如何是好? 耳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喉嚨口,白白冒著冷汗,卻沒半點主意。 可自己再一聽,那腳步聲亂而沉厚,似有些隨意,竟不像是有人偷偷襲來的樣子。 她不禁又是一驚,難道也是恰好路過的人? 這念頭只是在腦中閃了閃,自己也覺不大可能,那緊張之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比剛才更甚了。 正在這時,只聽到腳步傳來的方向忽然飄出些“嗡嗡”聲,似是有人在說話,雖然聽不清在說什么,但卻極其熟悉。 果不其然,須臾間,三個勁裝男子便從林子深處現了身,手頭按著雅間的雁翎刀柄,有說有笑的閑步而來,果然就是車隊中幾名東廠檔頭番役。 高曖和翠兒互望了一眼,暗自松了口氣,只盼他們快些離去,若是被瞧見,可真要尷尬死了。 沒曾想,那些人越是走近,話卻越多,腳步反倒慢了下來。 只聽其中一名番役忽然道:“葉大哥,小弟原以為天下美女莫過于咱們京城,卻不曾想,這秣城的小娘們竟有過之而無不及,瞧來傳言果真不假,西北貧瘠之地倒是個養美人的地方,可也真是奇了?!?/br> 另一名番役接口哂笑道:“你小子剛入東廠未久,少見多怪,這也算得好?這些年咱們兄弟跟著葉大哥辦差,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標致的小娘們沒見過?就說前年吧,咱們十幾個兄弟遠赴西域追拿逃犯,那地界的女子可真是,嘖嘖……” 那為首姓葉的檔頭也笑道:“西域女子膚白貌美,那是出了名的,性子也……嘿嘿,不似咱們中原女子,矜持過了頭,當真乏味得緊?!?/br> 他頓了頓卻又道:“老子也算閱女無數,若單以容貌論,數第一的還是咱們大夏的云和公主,只怕那些西域艷女中也少有人及,要是說起才情,那便更不用比了。所以說,還是咱們中原女子最讓男人稱心可意?!?/br> 先前那番役嬉笑著接口道:“對,對,葉大哥所言正是,云和公主那分明是九天仙女下凡,哪像是爹娘生養的,只可惜如此這般美人居然去做了尼姑,可也真是……唉,這輩子若能與公主共度一宵,就算立時死了也值啊?!?/br> 他話音未落,屁股上便被那葉檔頭用力踹了一腳。 “他奶奶的,這話也說得?你小子敢是活膩了吧?若是叫上頭知曉,便賞你一刀,再送進宮去,到時慢說公主,什么小娘們也讓你干看著,挨不上邊兒!” 那番役揉揉腰胯,陪著笑臉道:“葉大哥息怒,咱這不就是私下里過過嘴癮么,像兄弟我這般人,便算再托生個十次八次,也沒那駙馬命?!?/br> 葉檔頭也知他不過是嘴上過過干癮罷了,當下半怒半罵道:“行了,少在這兒扯皮嚼蛆,督主不在,那頭的人手也少,別真出了事,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快走吧!” 三人步子稍稍加快了些,另一名番役忽然又開口道:“葉大哥,照你說,車上那小娘子是什么來頭?怎的督主大人如此費心,這一大早便親自尋藥去了?” 葉檔頭斜了他一眼:“瞎眼的都瞧出來了,這還問個什么?” “嘿嘿,這不是覺得奇怪么,督主大人向來不好這回事,合著滿京城連個宅邸都沒有,如今這是怎么了?”那番役干笑道。 之前那名番役跟著道:“你看督主大人是從寺里翻墻出來的,想必是個美貌尼姑,要不然裹得那般嚴實作甚?” “似這般太監配尼姑,也算是千古未有,奇葩在世。咱就是不明白,這太監去了勢,還娶妻養妾的做什么?這不是放在身邊成天惡心自個兒么?” “呵,我也納悶,這太監對著女人,可怎么個撩撥法,想來不過借助些物事,過過干癮罷了?!?/br> 兩人說著便yin猥的相視而笑。 那葉檔頭回身瞪了他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們兩個殺才想知道太監怎么撩女人?有膽子的,回頭自己去問督主,再不成自己趴車瞧去,現在快給爺走路!” 那兩人不敢再說,暗自垂著頭,笑瞇瞇地跟在他后面快步去了。 翠兒稍稍直起半個身子,向外張了張,見他們早已走得遠了,這才吁了口氣。 上前扶起高曖,見她雙目低垂,面色潮紅,呆呆發愣,只道是羞憤得說不出話來,急忙安慰道:“公主莫惱,不過是幾個渾人,口舌招尤,著實可恨。咱們回去見了徐廠公,便叫他下令,拉了這三個混蛋的舌頭?!?/br> 高曖緩緩搖頭,輕嘆一聲,微微笑道:“別管他們,回去吧?!?/br> 言罷,便在這附近尋了個僻靜之處方便了,就起身往回走。 她特意吩咐翠兒繞了些路,好不叫人瞧出破綻。 回到車駕那邊時,葉檔頭和那兩個番役果然早已到了,見了她,面上都十分恭敬,卻似也沒瞧破什么。 高曖不欲與他們多言,當即便和翠兒上了車,又把門簾掩好,只留小半扇窗子通氣。 她一進來便斜倚著木欄,呆坐不動,凝神望著窗外。 日頭漸高,融暖的陽光從那巴掌寬的地方射進來,只能瞧見白茫茫的一片,照得人有些眼暈。 翠兒倒了杯溫水捧到面前,見她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只得又放下了。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公主,奴婢早前說徐廠公怕是想和你……公主尚自不信,如今瞧瞧,連那些渾人也瞧得出,還能有假么?若非如此,他為何甘冒違逆圣旨的罪名,偏偏要帶你回京?這意思還不清楚?” 她說著,又湊近些,低聲問:“公主不會真要答應他吧?” 一個是自來清淡的失寵公主,一個是權傾朝野的東廠提督,兩人這般在一起,的確是惹人遐想。 高曖也聽說過宮里的內侍宮人有結對食這回事,甚至連那些位份低微,無望被寵幸的妃嬪也可能被那些身居高位的內侍染指。 自己雖有個公主的封號,實則卻還未必及得上她們,所以在這丫頭看來,徐少卿這般救她自然不可能再有其它用意。 然而,只有她自己和徐少卿才清楚,他們兩個之間絕非是一個走投無路,只求脫身庇護,而另一個則趁機金屋藏嬌,只為滿足那份禁忌的欲求。 自己和他之間并不是簡單的男和女,還有難以割舍的羈絆,有再也無法離別的牽掛,有刻骨銘心,但卻仍未明朗的情愫。 總之,他苦盡心力救自己,絕不是為了逞一時之欲。 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更何況,他只是個奴婢,并非真正的男人,縱然已有過親昵之行,但那或許已是極致,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想到這里,她不由笑笑:“你的話我懂,可現下既然已是如此,又能如何,難道我不依么?” “自然不能依啊,公主!” 翠兒不自禁地高聲了兩分,慌忙捂住嘴,朝簾門處望了望,這才回頭沉著嗓子皺眉道:“公主怎的糊涂了?你是何等身份,便算是不得太后和陛下喜愛,總也是金枝玉葉,怎能由著那閹宦之人擺布?這樣豈不辱沒了祖宗,還糟踐了自己?” 高曖扭回頭來,不免有些好笑地瞧著她:“這還真是奇了,起初我瞻前顧后,猶豫不決時,你不是還勸著讓我與他相交么?怎的現下卻全變了?” 翠兒攥拳急道:“那怎么一樣?起初公主在宮里無依無靠,舉步維艱,奴婢自然要勸公主結交他這個有權勢的人,關鍵時刻也好保得平安。如今這算什么?恕奴婢斗膽直言,這……若他真將公主藏在自家供養著,這便是對食啊?!?/br> 她越說越激憤,像是索性全豁出去了,略略一頓,便又道:“公主不知,那些個位高權重的公公都不是什么好人,官兒做得大,權攬得多,自然是樹大招風,后宮朝堂上爭斗下來,這心腸早就鐵一般硬了,只想著自己合宜,哪里去管別人的死活?若是做了他們的對食,能有好日子過么?好好的便還罷了,若是白日里有什么不順心,夜里還不一股腦把氣都撒在女人身上。我早前便聽說過,有好些個做了他們對食的,后來全都被折騰死了?!?/br> “……” 她聽她說到“折騰”兩個字,那臉登時便紅了。 這方面,她還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至多不過一知半解,憑想象去揣測那兩個字,卻也鬧不清個所以然,因此也是好奇多于害怕。 同時也一再告訴自己,他雖算不上謙謙君子,但定然不會那樣的。至于白日在朝堂生悶氣,晚上便把氣撒在女人身上云云,想來更與他無關吧。 高曖暗自笑笑,也沒如何在意,便道:“成了,我懂了,且等回了京城再說吧?!?/br> 翠兒見她面色如常,似是壓根沒聽進去,正想在勸兩句,車外卻忽然響起兩聲輕咳,隨即便聽那冷凜的聲音道:“你出來吧,本督親自來照顧娘子?!?/br> 翠兒渾身打了個顫,怔在那里,臉都嚇白了。 “沒聽見么?”徐少卿又在外面叫了一聲。 翠兒抬眼看看自家主子,哪還敢多呆,慌忙哭喪著臉去了。 高曖也是一臉愕然,哪想到他竟突然出聲,似是早已在門外等著了,說不得已將她們方才那些話全都聽在耳中,這可如何是好? 門簾輕輕撩起,徐少卿閃身而入,手中還端著一只盛滿湯藥的白盞。 “廠臣,你……” 他將藥碗一放,靠到她身邊,垂眼望著她。 “公主愿和臣對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