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沒辦法，他連正?？陬^交流都得想一句說一句，作文這種需要連貫表達能力和正常三觀的，完全不在風默的能力范圍之內。

    期末考之前的最后一次模擬測試，風默的語文作文居然是零分，比之前的十分二十分還要低。

    班主任周玉為此專門去問了風默的語文老師原因，畢竟孩子也好好寫了，只是語句不通順，給個辛苦分還是可以的，之前他每次都是那樣。然而這次語文老師堅決不同意改分數。

    被叫到辦公室之后，風默拿著試卷看著上面大大的鴨蛋愣神了好一會兒，這篇作文主題是“致最愛的……”，他直接填了“楓無凜”三個字上去，超常發揮寫了一千字不說，寫完還仔仔細細讀了三遍，修改了所有他能發現的錯句。想著這次終于切題了，字數也夠了，分數應該不會太低，等發下來拿回去就讓楓無凜看，他一定會高興的。

    然而結果居然是個蛋，刷新了最低分記錄。

    風默拿著試卷背到身后，低下頭抿唇不吭聲。

    周玉看著他還是一臉木木的樣子，只是墨黑的眼睛有些暗淡，無奈地嘆了口氣。

    “楓默，你知道你這次為什么會得零分嗎？”

    “……不知道?！憋L默老實搖了搖頭。

    班主任伸手拿過他手里的試卷，指著題目語重心長地開口道：“這個題目和內容不能這么寫你知道嗎？雖然題目并沒有說這篇作文不能寫給人，但是語文老師說你文中寫到的內容已經是有違人倫了，這樣不行的懂嗎？高考作文要求必須三觀正常，你這樣的老師們沒辦法承認?！?/br>
    “我沒寫什么?！憋L默無辜地回答。他確實沒覺得自己寫了什么，“致最愛的……”，他填了“楓無凜”，所以把所有想跟楓無凜說的話都寫上去有什么不對嗎？

    “你寫了楓先生每天給你早安午安和晚安吻，這個我不覺得有什么，畢竟楓先生之前已經跟我說過為了保護你，你們名義上是兄弟，但是楓默，語文老師甚至是以后的高考閱卷老師都不知道你的具體情況，你在作文里寫一輩子和楓先生在一起或者唯一的愿望就是被楓先生養一輩子都是不對的，嚴格來說這都是不合常理的，所以不能那么寫懂嗎？”周玉皺著眉說完，把試卷遞還給風默。

    風默伸手接過，輕聲道：“我就想……那么寫。我說的都是真的?！?/br>
    他把他和楓無凜認識的過程、相處的細節以及未來的憧憬基本都寫進去了，那是屬于他們的回憶和向往，雖然風默很少問楓無凜關于未來的問題，但是楓無凜一直在用行動跟他證明他們的未來將會是安全而美好的，不需要他擔心什么計劃什么，他只要治好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就夠了，倘若風默對未來有打算，他相信楓無凜也絕對會支持他，只要他不是想著跑路。

    這些對于風默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對于其他人來說不是。

    試卷上語文老師直接給了他一個批語：“思想淺薄依賴性過強，渾渾噩噩度日，終難成大器?！?/br>
    周玉見他還是固執己見不肯悔改，嘆了口氣，“先回去上課吧，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下次切記不要再寫到有關楓先生的事情，關于你的人生觀念的也不要寫，記住了嗎？”

    風默點了點頭，卻只是輕聲說：“謝謝老師?！?/br>
    他到底還是沒有保證下次不寫了。

    周玉看著他瘦削的背影，神色憂慮，楓默不懂得避諱，楓無凜又那樣出名，一旦被人發現端倪，那孩子難免會遭受社會公眾的誤解和輿論的譴責。

    風默背著書包站在學校門口，看著其他學生成群結隊笑著從他身邊跑過去，有些茫然。

    今天班主任跟他說的話對他并不是毫無影響的。別人讀書參加高考、為未來奮斗，各自有各自的理想和追求目標，但他沒有。

    他不知道為什么要高考，只是楓無凜和歐陽函覺得他應該回來讀書，然后他就來了。

    跟楓無凜永遠在一起……這個愿望真的那么不現實嗎？風默一直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今天老師說，這是胸無大志的表現。

    “你難道還能指望你兄長養你一輩子？哪怕你是個女孩都不該有這樣幼稚的想法?！?/br>
    想不通。

    風默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五點半了，可是還沒有到葉止說好來接他的時間，往常都是六點下課，今天因為出成績，就放學放得早了點。顏羽還在球場訓練，歐陽函去公司了，而慕容秋影急著去上瑜伽課，也沒空跟他回家。楓無凜說了今天這個時間點要開會，也不能找他。

    想了想，風默決定去搭地鐵。他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搭過公交地鐵了。

    握著吊環站穩，風默抬頭看著窗外，臉色有些蒼白，今天地鐵里人挺多的，他還是有些不適應，但是這一個月來他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努力讓自己適應這樣的情況，畢竟明年他就要高考了，高考完去大學不可能還跟高中一樣不和別人接觸，遲早得學會適應，這也是他今天選擇乘地鐵的原因。

    對面一個男生一直盯著他的臉看，風默微微皺了皺眉，轉過頭去。過了一站，身邊的人明顯換了一個，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嘿！你不是聶爭的男朋友嗎？”

    風默瞬間條件反射地往旁邊挪了一步，遠離那個聲音后才轉過頭，發現是剛剛那個盯著他看的男生，他不解地問：“什么……男朋友？”

    “嘿，就是馬子??！你們不是在交往嗎？我看聶爭天天看你照片來著?！蹦猩b著牙笑。

    風默皺了皺眉，搖頭道：“不是。我不認識他?！?/br>
    “臥槽！這么說是聶爭暗戀你……我就說他沒事買什么粉紅色信封啊……還以為是兩情相悅故意寫著玩的呢，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聶爭也會有墮入情網的一天?！蹦猩ι?。

    風默聞言也想到了那封粉色的信，無言以對。話說他壓根就沒看過內容……

    “嘿兄弟，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可別告訴聶爭啊，要是讓他知道我不小心說漏嘴把他賣了，我就完了！”男孩可憐兮兮地看著風默。

    風默微微點了下頭。反正他也不認識聶爭，用不著跟他說話。

    列車很快到站，風默隨著人流下了車，出了地鐵口，天已經有些黑了，他邊走邊拿出手機想給楓無凜打電話，卻發現手機沒電，只好繞路準備去攔出租車。

    然而十分鐘后，他拐過一條街道，茫然地站在路邊，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走。

    第89章

    “迷路的時候……”風默在街邊的長凳上坐下來，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喃喃道：“等楓無凜來找我?！?/br>
    他說著便彎下腰，伸手去摸腳腕上的鐲子，熟練地找到那個小小的長命鎖，在上面的凸起上按了一下。銀色的鐲子瞬間閃過一道流光，又暗淡了下去。

    如今已經是深秋，天黑了后風刮起來難免有些冷，風默縮了縮脖子，雙眼茫然地看向遠處，他一向如此，只要人在外頭就開始發呆，因為根本不知道應該做什么。

    別人出門或許可以買東西可以看電影可以去圖書館可以去打游戲，風默出門的時候卻從來只有一個目的地：學?；蛘吖ぷ鞯牡胤?。這一世被楓無凜養起來后，他出門身后都跟著保鏢，所有事情楓無凜都給他安排妥帖，一樣是除了學校沒有需要去的地方，連衣物都是讓人來家里給他量了尺寸，直接訂做完送到楓宅。

    慕容秋影還調侃過他遲早被楓無凜養廢了，現在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會，那最好是一輩子都這樣有人寵著養著，要不然她都擔心風默會活不下去。

    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鈴鐺，風默覺得慕容秋影說的還是挺正確的，要是沒有顏傾情的鈴鐺和楓無凜的血，他能不能活著都是個問題?，F在楓無凜大概是把對他的要求降到最低了，只要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就足夠，也不奢求他能做什么其他的事，畢竟比起生活技能，風默更缺乏的明顯是情商。

    所以語文老師說的也是事實，從正常標準來看，風默確實“胸無大志”。

    正發著呆，身邊突然響起一個稚嫩的童音，清脆又綿軟，“這位小哥哥，請問你認識那邊那個老人嗎？可以幫我個忙嗎？”

    風默回過神，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歪著腦袋看他的可愛小男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個商店的櫥窗，里面有個戴著紅色帽子笑呵呵的老人。

    “哥哥，你能幫我邀請這個圣誕爺爺去我家嗎？我想讓他送我禮物?！毙『猿值乜粗L默，聲音脆生生的。

    風默盯著櫥窗里面胖胖的圣誕老人看了一會兒，才轉頭對著小孩認真答道：“抱歉，我做不到。我不認識他?！?/br>
    咦？不認識？小哥哥你沒見過圣誕老人嗎？”小孩奇怪地看著風默，挨到他身邊坐下，指著櫥窗道：“圣誕老人每年都會在圣誕節坐著帶鈴鐺的馬車飛去我們家做客，到時候他會從煙囪爬下來，背著一個大大的禮物袋，等我睡著了他就會把禮物放進我的襪子里，哥哥你沒在襪子里發現過他的禮物嗎？”

    風默聞言愣了愣，慢慢搖了搖頭。他確實沒有收過圣誕禮物，也沒有認真過過圣誕節，前世的時候……恍惚記得是時間到了就到處會有這個老人，卻也只是在商店里看到，他從來沒細想過背后的意義。

    節日這種東西他一向記得不清楚，畢竟都是一個人，也沒有過的必要，連生日……都被他遺忘很多年了。

    男孩看見風默有些出神的樣子，失望地拉長聲音，“我還以為小哥哥和我一樣希望圣誕爺爺快點跟我們走，所以才坐在這里等他，沒想到小哥哥居然不認識圣誕老人?！?/br>
    小孩苦惱地托著下巴，片刻后突然道：“這樣吧，我們先讓他在這玩一陣子，等時間到了再把他接回家去。小哥哥不認識他也沒關系，到時候我在襪子上放一封信，讓爺爺記得去給你送禮物，這樣小哥哥就認識他了?！?/br>
    風默安靜地眨了眨眼，不置可否。這個小孩身上氣息非常干凈愉悅，風默坐在他身邊完全沒有不適的感覺。

    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就那么坐在街邊，一起看著櫥窗里戴紅帽子的老人，風默從身后的書包里拿出一只手表看了看時間，已經六點半了。

    他剛剛把手表放回書包，旁邊就傳來了輕輕的啜泣聲。風默怔了一瞬，緊挨著他的小孩正仰著腦袋流著眼淚，嘴巴張著就差哇哇大哭了。

    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伸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孩背上拍了拍，風默輕聲問：“你哭什么？”

    小孩眼淚流得更兇了，“……嗚嗚……我想爸爸……哇……我要爸爸……”

    風默皺了皺眉，“你爸爸呢？”他這才反應過來小孩是一個人在傍晚出現在這里，而他看起來還不到六歲。

    “嗚……找不到爸爸……嗚嗚嗚……我想爸爸了……”

    伸手從兜里取出手帕，風默有些笨拙地給小孩擦眼淚，“你有沒有……手機？或者，記不記得家里的電話號碼？”

    “小寶不記得了，嗚……我想回家了……”小孩仰著頭哭得眼睛紅通通的，明顯非常傷心。

    風默低頭抿了抿唇，喃喃道：“我也想回家了?！敝皇撬穆曇魩撞豢陕?，旁邊的孩子完全沒注意到。

    “你在哪跟你爸爸走丟的？”

    “……在風行商場？”小孩茫然地回答，伸手指著不遠處的大型商場。

    風默拉著小孩站起來，“帶你去找你爸爸?！?/br>
    他帶著小孩直接去了前臺，跟商場工作人員說明了一下小孩的情況，很快商場各層樓就響起了工作人員的聲音，讓一位姓秦的先生過來一樓接兒子。

    風默買了一杯熱奶茶，塞進小孩手里，“你爸爸……很快就來找你?！?/br>
    小孩乖乖點了點頭，還有些抽噎，“謝謝小……哥哥。你不喝嗎？”

    風默搖了搖頭，他在家每天只喝牛奶、水或者果汁，外面這些飲品已經很久沒喝過了。楓無凜養他一向非常精細，不許他喝外面的飲料，除了礦泉水，食物也是。

    風默慢慢發現，他似乎……離外面的世界越來越遠了。

    很快一個高大的男人就朝著他們走過來了，他神情焦急地蹲下去一把將小孩抱進懷里，輕輕拍著小孩的背，“寶貝你剛剛跑哪去了？爸爸都快急死了?！?/br>
    小孩用力抱著男人的脖子，窩在對方懷里抽抽噎噎地撒嬌，末了還伸手指了指風默，“爸爸，就是這個小哥哥帶我來找你的。我們把他帶回家好不好？我要和小哥哥一起等圣誕爺爺?！?/br>
    “……”男人撫了撫額，“兒子，哥哥也是要自己回家的，不能去我們家玩，乖，別淘氣?！闭f著便抱著小孩站起來，感激地跟風默點了點頭，“謝謝你把我兒子帶回來，我叫秦朗?！?/br>
    風默看著男人朝他伸出來的手，沒有伸手去握，只是點了點頭，“舉手之勞而已。我先走了?！彼察o地注視了小孩片刻，隨即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男人笑了笑，收回手，沒有挽留，只是看著氣質矜貴又冷淡的男孩慢慢走遠，淹沒在人群里。

    “爸爸，你怎么不叫小哥哥去我們家玩？”小孩氣惱地拍了拍男人的肩。

    “寶寶，那小哥哥說不定也忙著回家呢，你沒看見他背著書包嗎？”男人抱著兒子往外走，嘴上雖然那么安慰著小孩，腦海中卻浮現出剛剛男孩離開之前的眼神。

    他是心理醫生，自然能看出來那個少年是什么情況。

    那種反應……病情應該已經很嚴重了。只是明明已經脫離正常人的生活軌跡卻還能這樣自如地出現在超市這種人流量很大的地方，要么是內心強大，足以控制自己的不良反應，要么就是不知世事，一直被藏起來養得很好。而那個少年從衣著打扮和氣質的特殊來看，明顯是兩者的綜合。這樣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

    男人笑了笑，拍了拍鬧脾氣的兒子的背，徑直走向停車場，沒再去深究少年的來歷。

    風默離開商場之后就回了剛剛坐著的長椅邊，手里拿著瓶礦泉水，他只喝了一口就擰上了瓶蓋，現在已經是深秋，冷水喝下去并不太舒服。

    天已經完全黑了，街道上人來來往往的越來越密集，他從書包里拿出楓無凜早上給他準備的黑色帽子戴上，微微壓低帽沿。

    其實還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只是他剛剛發定位消息的地方就是這，他必須在這等楓無凜找到他。

    安靜地看著來往的各色路人，風默眨了眨眼，伸手揉了揉眼睛，然而剛剛揉完還沒放下手，他就突然瞪大了眼，怔怔地注視著人群中一個穿著黑色長裙的背影。

    那個背影高挑又窈窕，走路的時候都帶著一種勾人的魅力，及腰的黑色長發和曳地長裙慢慢和他記憶中一個熟悉至極的背影重疊……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神色茫然地喃喃細語：“是……mama……”

    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背影越來越遠，風默眨了眨眼，無意識間已經是淚流滿面，隨著身形窈窕的女人回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轉身快步離開，風默才回過神拔腿追了上去，連書包都落在長椅上顧不上拿。

    女人移動的速度很快，風默在人群中拼命追趕，他本就不能跑步，此刻強行跑起來胸腔悶得幾乎無法呼吸，然而不遠處那抹熟悉的背影一直牢牢占據著視線，墨黑的眼睛里除了那個影子已經什么都容不下了。

    猛地沖進一條光線暗淡的街道，風默扶著墻彎下腰劇烈地喘息，超出負荷的運動讓他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喉嚨和胸口疼得幾乎窒息，耳邊只能聽到心臟急速跳動的聲音。

    他捂著嘴喘了一會兒才勉強直起腰，睜開眼看著背對著他的女人，臉色極為蒼白。

    沉默了一會兒，他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問，女人就突然轉過身看著他，臉上帶著嫵媚的笑，“終于見面了，風默。怎么這么呆了？剛剛不是還……叫我mama嗎？”

    “你……”風默微微睜大眼后退了幾步，表情茫然，“不是mama……不是……”

    “呵呵，本公主當然不是你mama那個愛當小三的老女人，”女人掩唇笑了笑，眼睛緊緊盯著風默，“風默，你不認識我嗎？我們可是交手過兩次了哦～上次沒把你淹死真是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