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陛下留給我的奇兵,我并沒有按陛下囑托用在護衛景大哥的安危上,”寧珞脆聲道,“只是陛下,景大哥說了,若是他要靠這樣茍延殘喘回到京師,他活著也好比是死了一般,我和景大哥感同身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若是景大哥不在了,我必不能獨活,也談不上和陛下覆命了,便斗膽犯下了這欺君之罪,請陛下責罰?!?/br> 她的聲音朗朗,仿如珠落玉盤,一臉慨然,盛和帝笑了起來:“好了,起來吧,若是讓昀兒知道我這樣折騰他媳婦,是不是又得恨上我幾分?” 寧珞站了起來,吶吶地道:“陛下……其實……”她忽然下定了決心,鄭重地開口道,“其實景大哥心里很在意你,知道陛下病重的那一天,他整晚都沒有睡好,回京后數次都想找機會單獨覲見陛下,卻因為以前對陛下無狀遲遲不敢入宮,陛下,景大哥不會甜言蜜語,可他的心一片赤誠,摻不得半點虛假,他的心里,早已對陛下有了孺慕之思、敬仰之情?!?/br> 盛和帝怔住了,眼中露出激動之色,雙手不自覺地按緊了桌面,瘦削的手背青筋暴起。 寧珞一時沖動,說出后又有點后悔,吶吶地道:“陛下,是臣婦逾矩了,適才的胡說八道,陛下就當沒聽見吧?!?/br> “怕昀兒罵你嗎?”盛和帝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打趣著道。 “才不會呢,”寧珞略帶羞澀地道,“景大哥對我很好?!?/br> “如此佳人,若是昀兒敢暴殄天珍,朕也不答應啊,”盛和帝笑著道,眼中卻閃過一絲悵然之色,“你們倆這樣,朕便放心了許多。時候不早了,朕便不多打攪你了,你去赴宴吧?!?/br> 寧珞應了一聲“是”,見盛和帝面有疲色,不由得擔憂地道:“陛下保重龍體?!?/br> 盛和帝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寧珞便躬身退了出去。 田公公要隨侍御前,便安排了另一個御前內侍送寧珞去毓仁宮。一路上,寧珞仔細回想了一遍今日御前的對答,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懊悔自己說得太多了。 許是她被景昀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把盛和帝當成了景昀的另一個父親,卻忘了他是帝心莫測的一國之君。 楊彥為什么能在暗殺他們后還安然無恙? 尤、趙兩家倒臺后接下來誰是世家中的出頭鳥? 盛和帝對景昀到底抱著什么樣的心思? …… 這一個個問題忽然便冒了出來,讓寧珞有些心神不寧了起來。 穿過繁花似錦的御花園,不一會兒便到了東六宮的毓仁宮,宮門口看起來已經很熱鬧了,有大宮女在門前指引,將一眾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名門貴婦往里請去。此次宮宴并未太過大張旗鼓,徐淑妃只請了各府的當家主母和有誥命的命婦,就連寧珞的母親秦湘蘭都沒資格受邀。 寧珞停下了腳步,四葉見機替她整理了一下儀容,不由得有些遺憾:“夫人,你也不多戴些頭面首飾的,不夠珠光寶氣?!?/br> 她后退一步打量了兩眼,卻又高興了起來:“就算是這樣,夫人也比她們好看?!?/br> 的確,寧珞今日發髻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只是她今日穿著一身梨花白云錦八片裙,裙片上閃光碧色絲線繡著綠葉,裙擺一揚,那綠葉在陽光下跳動著光芒,和那碧玉簪子相得益彰,雅致而脫俗,就好比畫意中的留白,惹人遐思。 忽然,四葉的眼神一凜,整個人好像被侵犯了領地的貓,驟然警惕了起來。 寧珞怔了怔,倏地回過頭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名貴婦人,華衣珠釵,明艷逼人,正沖著她笑得燦爛:“寧meimei,別來無恙否?” 作者有話要說: 惡心人的來了…… ☆、第113章 這宮宴會和趙黛云狹路相逢,寧珞心中早有準備,只是今日見了,她還是略略吃了一驚。 趙黛云的容色依然艷麗,眉目依然飛揚跋扈,顯然,趙家的倒臺并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最讓人意外的是,她的小腹在百褶裙下微微隆起,顯然是已經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了。 身旁的婢女攙扶著她,一臉的小心翼翼,而她也矜持傲然地站在那里,一雙美目挑釁地看著寧珞。 寧珞定了定神,轉身朝她行了一禮,淡淡地道:“瑞王妃風采尤甚從前,令人嘆服?!?/br> 趙黛云這才仔細看清了寧珞的容顏,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原以為在西北呆了這么長時間,風沙烈日,嚴寒酷暑,這寧珞的肌膚說不得被摧殘得不成樣了,卻沒想到,眼前的寧珞依然白皙嬌嫩,和從前在京中的青澀相比,眉目間倒是更添了幾分已婚婦人的旖旎之色。 只是她哪里肯善罷甘休?這些年她絞盡腦汁,只為在楊彥身邊站穩一席之地,寧珞倒好,就連西北的風沙、北周的戰亂都還是好像沒有影響她分毫……她心中咬牙,緩步朝著寧珞走了過去,笑著道:“我聽說你生了個女兒?恭喜啊,給定云侯添了個千金?!?/br> 這是在嘲笑她沒生出兒子來嗎? 寧珞笑了笑,柔聲道:“是啊,景大哥喜歡得緊,每日抱著都不肯撒手。倒是王妃你要抓把緊,一舉得男才好,府上的侍妾夫人只怕都替王妃著急呢,這一等就是兩年多?!?/br> 趙黛云的臉色一變,冷冷地道:“都已經是一只下不出蛋來的母雞了,有什么好著急的?!?/br> 寧珞的心一抽,幾乎想要朝著她掄上一巴掌:寧萱被她害成這幅模樣,她居然還這樣譏諷嘲弄! 定了定神,寧珞湊到了趙黛云耳畔,壓低了聲音卻笑語如刀:“王妃過慮了,我家七姐自然不敢來掠你的鋒芒,只是瑞王殿下龍章鳳姿,惹人追慕是免不了的,這后宅豐盈、子嗣延綿必不可少。jiejie可要小心,狡兔死走狗烹,到時候別給他人做了嫁衣裳才好?!?/br> 說罷,她也不看那趙黛云氣得泛白的臉,施施然便朝著前方走去,前面迎候的大宮女一聽是定云侯夫人,立刻笑語晏晏,親自引著她朝里走去,倒把還沒來得及通報名姓的趙黛云丟在了一旁,趙黛云氣得發抖,她自幼便爭強好勝,怎么能容忍寧珞壓了她一頭?當下便和身旁的婢女耳語了幾句,眉頭緊蹙、弱柳扶風地隨著領路的宮女往里走去。 宴廳中已經很熱鬧了,各家夫人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寧珞先去拜見了徐淑妃,徐淑妃已經年過三十,雖然眉眼不及梅皇貴妃昳麗,卻勝在骨子里的那股溫婉的才女之風,言談舉止都頗有大家風范。 徐淑妃正和寧國公夫人寧賀氏在說話,一見寧珞便笑了起來:“珞兒,我們正說起你呢,陪著夫君立下如此大功,真是讓我們這些只會在京中享盡榮華富貴的女子們自慚形穢?!?/br> 寧珞慌忙道:“淑妃娘娘謬贊了,臣婦只是一名后宅婦人,哪里敢說什么功勞,只不過是貪圖一家和樂的快活,陰差陽錯罷了,倒讓娘娘見笑了?!?/br> “你瞧瞧,這小嘴可真能說話,”徐淑妃笑道,“今后多來宮里走走,聽說你六藝精通,倒是可以和我來做個伴?!?/br> “娘娘你可切莫太過抬舉她了,”寧賀氏也笑了起來,“什么六藝精通,都不過是皮毛罷了?!?/br> 寧珞見了寧賀氏心生歡喜,拉著她的胳膊撒起嬌來:“大伯母總是愛取笑珞兒……” 三人正說著,宴廳的另一邊卻忽地一下子喧嘩了起來,徐淑妃怔了一下,正要遣人去問,便見有宮女滿面驚慌地疾步而來:“淑妃娘娘,瑞王妃說她有些腹痛?!?/br> 徐淑妃一下子站了起來,急急朝前走去。要知道,盛和帝的皇子一死一囚,現在僅剩了瑞王,明擺著就是將來儲君的人選,這瑞王妃懷著身子,要是在她的宮宴上出個什么差錯,她可就麻煩大了。 圍觀的眾人散了開來,只見趙黛云靠在軟墊上臉色不太好,強笑著道:“無事,只是有些腹痛罷了……” 一旁的婢女見徐淑妃過來了,便嚷嚷了起來:“王妃你總是這樣心善,可心善被人欺,要不是方才有人拽著你說了那些氣人的話,你能被氣得腹痛嗎?” 徐淑妃怔了一下,下意識地便要息事寧人:“黛云快到里面去歇一歇,本宮這就去請太醫……” “淑妃娘娘,我先在這里歇一會兒,”趙黛云的眉頭緊蹙,卻捂著肚子不肯動身,“你去忙你的吧,娘娘第一次宮宴,可不能讓人故意給弄砸了?!?/br> 那婢女抹著眼淚哭了起來:“王妃,就是有人見不得你好,冷言冷語地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得了戰功就了不得了嗎?就連王妃你也要看人臉色了……” 徐淑妃的臉色變了變,旁邊的人也竊竊私語了起來,目光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寧珞身上。 四葉哪里肯干,上前一步就要反唇相譏,寧珞拽了她一下,微微一笑道:“適才我在門外和瑞王妃說了兩句話,這便惹了王妃不快,倒是我的不是了,還請王妃見諒?!?/br> 她謙恭地施了一禮,神情坦然:“王儲要緊,王妃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還是快些隨淑妃娘娘去里屋歇著吧?!?/br> 徐淑妃趕緊打圓場:“應當是言語上有些誤解了,珞兒既然已經賠了不是,黛云也就不要計較了,來,到本宮這邊來歇著舒服些?!?/br> 她示意身旁的宮女去扶,趙黛云順勢站了起來,笑著道:“多謝淑妃娘娘,黛云恭敬不如從命了?!?/br> 說著,她便施施然從寧珞身旁走過,下巴高高昂起,眼神輕蔑,幾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 四葉氣得臉都憋紅了,忿然道:“她也太不要臉了,明明是她先來挑釁的,還倒打一耙?!?/br> 寧珞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西北經歷的生死,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要放在心上,那也太小看她了,更何況,趙黛云現在如此囂張,只怕回到瑞王府也不好過,今時不同往日,楊彥離儲君一步之遙,不管他心里有多恨景昀,表面上更需在盛和帝和朝臣面前做出恭謙仁愛的模樣,趙黛云如此對待戰功赫赫的定云侯夫人,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說話間,有宮女們來請眾位夫人落座,為了讓眾位夫人自在些,徐淑妃在座次安排上稍作了變動,左手邊是一些年長的國公夫人、侯夫人和皇室家眷,右手邊則是一些年輕的,太子妃陳氏居然也在,就在徐淑妃的下側,而原本該在太子妃左側的趙黛云,因為方才腹痛的緣故,被安排在徐淑妃的身旁,身后靠著好幾個團花錦墊,身旁特意還安排了兩個宮女伺候著。 寧珞和陳氏隔了兩個座次,清晰地可以瞧見她憔悴的神情和消瘦的身形,原本漂亮的五官早已失了神氣,看上去比從前老了一輪,令人扼腕。 宴廳中間十分寬敞,酒菜陸續上來,徐淑妃安排的折子戲也唱了起來,那頭牌的聲音綿長清亮,唱得煞是好聽。 這宮宴的菜品雖然豐盛,可來得了這里的人都是貴不可言,自然不是單純為了品菜看戲而來,和這全京城最有權勢最為富貴的內宅夫人一起互相攀攀交情才是正事,什么兒女親事、什么秘聞八卦,向來都是拉攏人情的好手段。于是乎,廳內大家敬酒談笑,氣氛隨著各種妙語漸漸熱火朝天了起來。 一旁伺候的內侍和宮女都是內侍府抽調而來的,手腳活絡,寧珞身旁的是一個叫小安子的內侍,沉穩內斂,進退有度,看上去倒不太像是尋常伺候人的的,不由得讓寧珞多看了兩眼。 不過她很快便沒了閑情逸致去留心了,這定云侯夫人是京城炙手可熱的新貴,加之原本就有的好人緣,自然是有好些人過來套近乎,她應酬得應接不暇,原本她想找太傅夫人套套近乎為余慧瑤再添幾句美言,這下也落了空。 好不容易送走了兩撥人,小安子和四葉趁機為她布菜斟酒,她得了個空閑,朝著四下張望了起來,只見主座那里傳來一陣歡笑聲,正有好幾位夫人圍在徐淑妃和趙黛云面前,這二人一個是現今的寵妃,八面玲瓏,一個是未來儲君的王妃,拍馬奉承套近乎的人絡繹不絕。 反觀下首的太子妃陳氏,從前眾星捧月的她,如今只是孤單單地坐在那里,有幾個零星走過的人向她頷首致意,她卻漠然地一動不動。 人情冷暖,可見一斑。 想想從前楊湛左膀右臂的夫人,要看她臉色行事的寧珞和趙黛云,卻取而代之成了這宮宴的半個主角,她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寧珞不想去自討沒趣,剛要調轉目光,陳氏卻忽然轉過頭來,兩人四目交接,寧珞只好微微笑了笑,朝著她躬身致禮。 陳氏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沖著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寧珞有些莫名其妙,前陣子登門拜訪都被拒之門外,今兒個怎么忽然要和她說話了?她便從善如流,起身到了陳氏的案前,福了一福道:“娘娘別來無恙?臣婦捎過來的那些特產,不知道合不合娘娘的心意?” 寧珞上次登門拜訪的時候,特意送上了一些從西北帶過來的特產,上好的貂皮大氅、特制的鹿茸和虎骨,算是他們的一片心意。 陳氏的眼神有些古怪,亮的有些瘆人,她站了起來,擠出了一絲熱切的笑意,繞過桌案到了朝著寧珞緩步走來:“東西我瞧見了,只是可不敢用……” 寧珞愕然,正要笑著問為何,卻見陳氏硬生生地擠入了她和四葉之間,她的神情猙獰,揚起手來便朝著寧珞掄起了手掌,口中罵道:“你這賤婦,居然知道殿下被人下毒也不吱聲,枉殿下待你丈夫猶如親弟,你們這兩個狼心狗肺的狗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陳氏……就是個炮灰??! 感謝土豪包養的霸王票,撲倒么么噠~ 夢幻銀水晶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61018 12:12:48 ☆、第114章 此語一出,滿室嘩然。 四葉被陳氏擠到了一邊,救之不及;寧珞猝不及防之下,臉上的笑容都還未斂去,眼看著陳氏那手掌高高揚起,就要落在了寧珞臉上。 掌風一歪,擦著寧珞的鼻翼而過,陳氏被人撞了一下,踉蹌著倒在了桌案上,酒盅、碗碟跌了下來,“叮鈴哐啷”地響個不停,碎成了一片片的。 小安子跪了下來,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嘴巴子,清脆響亮:“奴才一不小心沖撞了娘娘,請娘娘責罰?!?/br> 陳氏滿身狼狽,菜汁濺在了衣裙上,發髻上還掛了一根滴著湯水的菜葉,她的婢女慌忙去扶她,手忙腳亂地替她擦拭著。 “好啊,你們都串通好了來埋汰我!” 陳氏的眼神有些散亂,踉蹌著一把推開了她的婢女,朝著寧珞撲了上去,想和寧珞廝打。只聽得“啪”的一聲,徐淑妃拍案而起,滿面怒容:“夠了!陳氏你這是得了失心瘋了不成!來人啊,把她帶下去,替她洗把臉清醒一下,別讓人看笑話!” 旁邊的宮女一擁而上,拉的拉,拽的拽,忙不迭地把陳氏拖了下去。 徐淑妃快步到了寧珞跟前,關切地道:“你沒被她打到吧,幸好小安子機靈?!?/br> 小安子摸了摸臉,躬身道:“奴才不敢,只要夫人沒事就好?!?/br> 他退回了遠處,站在柱子的陰影處,又成了那個不起眼的小內侍。 “別在意,她自從太子殿下去了之后,便有些不太對勁了,”徐淑妃勸慰道,好好地一場宮宴,一頭一尾被這意外給攪乎成了這樣,她也氣得不打一處來,“陛下正想著是否要另找個可信的人兒教養霆兒呢?!?/br> 寧珞定了定神,苦笑了一聲:“我怎敢怪太子妃娘娘,也不知道是誰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我和侯爺遠赴西北,戰亂中連身家性命都置之腦后,怎么還會有閑情逸致來關注京城的事情,我又不是神仙,說我知道太子中毒,這不是無妄之災、無稽之談嗎?” 陳氏的話旁邊幾個夫人聽得真切,與其讓流言四起,不如索性攤開來說得一清二楚。 不遠處的寧賀氏也急急趕了過來,也是怒容滿面:“淑妃娘娘,還要請你還我家珞兒一個公道,太子妃娘娘心中悲戚,卻也不能這樣隨意往別人身上潑臟水啊。我們珞兒要是能有千里眼順風耳,定云侯爺還至于出生入死嗎?” 旁邊幾位夫人也都竊竊私語了起來, “要是定云侯夫人有此神通,這神醫的名號可非她莫屬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