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這結果實在是出乎寧珞的意料之外,她真想寧萱好好聊一聊楊彥前世的所作所為,讓寧萱看清楚楊彥的真面目,可她明白,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寧萱可能都聽不進去了,女兒家的一見鐘情足以將任何心上人的不足美化,就好像當年的秋水道長,拋棄了這么多年的修行,不顧寧臻川早有妻室兒女,一心一意嫁入寧府為妾。 為今之計只有一個“拖”字訣,只要楊彥和寧萱不再有交集,天長日久,寧萱的這份心意總會在時光中慢慢褪色。 六月底,寧珞的婚事終于塵埃落定,盛和帝下旨,寧國公府寧珞溫良淑媛,堪為良配,賜婚于定云侯世子,擇期成婚。 這楊彥算是徹頭徹尾地得罪了,寧臻川明白夜長夢多的道理,幸好定云侯府也顯得分外著急,三書六禮、三媒六聘一樁樁一件件辦得緊湊而有條理,最后定下了十月初六的黃道吉日。 寧珩可萬萬沒想到,他只不過去京郊大營cao練了一兩個月,好兄弟就變成了準妹夫,他憂心忡忡地找景昀談了兩次,景昀再三保證對寧珞的情意絕無半點虛假,這才讓這未來的大舅子轉怒為喜放了他一馬。 成親前這漫漫長日無處慰藉相思,景昀只好三不五時找借口到寧府去,盼著能偶爾見上寧珞一面,便是偷看兩眼也能聊慰相思。 只是這未來的老丈人油鹽不進,任憑他旁敲側擊地渴盼,依然不動聲色,只是日日提點他如何和同僚相處,詢問他在翰林院的事務,和他商討政事談天論地,就連各地的風土人情和陳年舊案都拿來和景昀探討,不得不承認,這位中書令大人博聞強記、見解獨特,景昀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久而久之,翁婿二人倒也惺惺相惜了起來。 這一晚景昀終于沒忍住,趁著月上柳梢,又做了一回偷香竊玉的登徒子。 站在熟悉的廊檐下,草木繁盛,清風撲面,比起上一次的忐忑不安,景昀的心中多了幾分甜蜜。 輕叩了一下窗欞,他屏息等了片刻,終于,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了起來,一個纖細妙曼的身影在窗紙前停住了。 “景大哥,你怎么來了……”寧珞低柔地問。 “珞妹,我想你了,”景昀貪婪地盯著那個身影,素來沉穩厚重的聲音居然帶了幾分委屈,“要這么多日子見不到你?!?/br> 寧珞輕笑了一聲,卻沒有推開窗戶。 “怎么了?”景昀敏感地感受到了寧珞的異樣,“是出了什么事了嗎?身子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窗戶那頭的寧珞低低地應道,“你日日都送這個送那個,我的臉又吃得圓了一圈啦?!?/br> 景昀心中稍定,又問:“我今日送來的菱角你嘗了嗎?是從青汨江那里摘過來的,多汁鮮嫩,生吃蒸熟都很不錯?!?/br> “吃了大半盆,很好吃?!睂庣筮t疑了一下,指尖放在窗欞的消子上,卻遲遲沒有落下。有個疑問,一直在她心里來回翻滾,讓她找不到答案。 景昀喜歡的人,到底是前世的那個她,還是現在的這個寧珞? “景大哥,”她柔聲道,“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你……是真心喜歡我的嗎?是真心誠意地想娶我,而不是為了其他原因嗎?” 景昀愣了一下,神情凝重地道:“是誰在你跟前嚼舌頭了?我自然是真心喜歡你,你放心,我定不會做出什么背信棄義、負心薄幸的事情,只要你進了門,你便是我今生最疼愛的妻子?!?/br> 寧珞張了張嘴,終于還是把想說的話咽進了肚子。 有什么可責怪的呢?她自己又能拍著胸脯擔保她此時是真正深愛景昀嗎?她所能保證的,也就是她一輩子的忠誠。 或許,終有一天,她會放下所有的顧忌將自己重生的秘密對自己心愛之人和盤托出,那樣她才有資格追問景昀真正愛的是哪一個吧。 “景大哥我明白了,”她輕吁了一口氣,嘴角溢出一絲微笑,“不過,今日你可不能開窗了,我爹說了,成親前我們不可見面?!?/br> 又是老丈人。 景昀心里有些失落,卻順從地道:“好,我就在這里看你一會兒,你去睡吧?!?/br> 寧珞伸出手去,纖纖細指印在了窗紙上,那指若蔥根,修剪得體的指尖形狀優美,景昀的心頭一熱,把自己寬厚的手掌覆在了上面。 雙掌相對,掌心的溫度襲來,從手臂一直暖到了心里。 “景大哥,我也想你,只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快去睡吧,夢里要夢見我哦?!?/br> 寧珞的語聲中帶著笑意,俏皮輕柔地回響在景昀的耳畔,他癡癡地盯著那個身影漸漸消失,又呆了片刻感受著掌心的余溫,這才心滿意足地回了侯府。 這一夜白衣女子并未翩然而至,入夢而來的是寧珞的身影,那俏皮低柔的身影一聲聲地叫著,讓人的心尖都顫抖了起來。 “景大哥,景大哥……” 翌日一早,景昀精神抖擻地上朝,信心滿滿地和寧臻川寒暄,就連在翰林院里也難得容顏和煦,驚得鄒澤林以為此人換了個芯子。 等晚霞初上,景昀步出翰林院正要歸家,門外有個等候多時的小廝快步迎了上來,恭謹地問道:“敢問可是定云侯世子景昀景公子?” 景昀牽過身旁侍從遞過來的馬韁,隨口應道:“正是?!?/br> 小廝遞上了一封信:“我家主人有封信請景公子親閱?!?/br> 景昀接過來瞟了一眼,只見上面燙著火漆,顯然是封密信,他心中狐疑,這會是誰送來的呢? ☆、第34章 一張浣花箋小巧精致,上面寫著短短四行字:有密事相告,事關生死,歸云居畔,請君一晤。 這字柔美圓潤,應當是女子的筆跡。 景昀皺了皺眉頭,冷冷地問:“你家主人是誰?有什么話為何不當面來說?” 小廝倒是伶俐,笑著道:“小人只是個傳話的,想必是主人有機密之事和公子說,這里人來人往總是不大方便?!?/br> 景昀面如表情地牽過門童拉過來的馬匹,上馬便朝前走去:“行鬼祟之事,必不是光明之人,我和你主人素不相識,也對她的機密不感興趣,你回去吧?!?/br> 小廝急了,追著他的馬跑了兩步,壓低聲音焦灼地道:“公子,主人說了,你不來只怕會后悔,此事牽涉到你未來夫人的生死……” 握著韁繩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景昀回頭盯著那小廝,語聲冷厲:“你若是胡說,小心你的舌頭!” 小廝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追了,只是遠遠地道:“小人只是送信轉達,萬萬不敢在公子面前撒謊?!?/br> 景昀遲疑了片刻,終于調轉馬頭,朝著歸云居疾馳而去。 正值晚膳時分,歸云居外倒是車馬盈門。好像早就預計到景昀回來,門前有個小廝一見到他便迎了上來,將他引到了三樓最東邊的一個包房中。 推門而入,只見窗前背對著他站著一個人,身著寶藍色暗紫紋錦袍,聽見動靜轉過身來,明眸皓齒、容色艷麗,居然是女扮男裝的趙黛云。 “景公子,別來無恙?”她的嘴角揚起輕笑,幾步便到了景昀面前。 景昀大感意外:“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既來之則安之,景公子請坐?!壁w黛云笑意盈盈地在茶案前坐下,取了旁邊的茶具悠閑自在地泡起茶來。 “你到底有何事相告?為什么要拿珞妹的生死誘我前來?”景昀詫異地問。 趙黛云卻沒有答話,溫具、投茶、沖泡,鳳凰三點頭一氣呵成,不愧是賞花會中茶技頭名,不到片刻,室內茶香四溢,她親自端了一盅,蓮步輕移,遞到了景昀面前:“公子,這是上好的君山銀針,請嘗嘗黛云的手藝?!?/br> 景昀定定地看著她一動不動,趙黛云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委屈地道:“公子,你難道連喝上一杯茶的面子都不給我嗎?” “趙姑娘,”景昀終于開口,語聲冷漠,“你若有事便快說,若只是哄我過來,那便是自討沒趣,反倒有辱了你的清譽?!?/br> 他看也不看那茶盅一眼,轉身毫不猶豫地朝外走去。 “景昀!”趙黛云又羞又憤,顫聲叫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個寧珞的?為什么你選她不選我?” 景昀停住了腳步,哂然一笑:“情之所鐘,哪有比不比得上的道理,你自有你的良配,又何必這樣追根究底?” 趙黛云定了定神,幾步便到了他的身后,語聲輕柔誘惑:“景公子,你原本就是龍章鳳姿,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貴不可言,你我二人聯手,只怕這世上沒有誰能比得上,可你若是堅持要娶寧珞,這北孤山就是你的葬身之所,就連寧珞也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又何必——” 最后一個“呢”字還沒出口,“錚”的一聲,趙黛云眼前一花,只見一柄寒芒點在她的喉前,幾乎能感受到劍尖騰騰而來的殺氣,她的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趙姑娘,”景昀的臉色冷肅得仿佛能刮下一層寒霜,“你胡言亂語也要有個限度,這樣惡毒詛咒實在是有*份,若是再執迷不悟,可別怪我不客氣了?!?/br> 趙黛云臉色泛白,指尖顫巍巍地按在了那劍刃上,強自擠出了一絲笑容:“景公子小心些,這要是手滑了可不是開玩笑的。俗話說,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若是沒有把握,何必到你這里來自討沒趣?你有天大的前程等著,聽我一句,別和寧珞攪在一起,她會毀了你……” “那你倒說說說是什么前程?”景昀冷冷地問。 趙黛云見他相詢,心中頓時一喜,急急地道:“比你所能想到的都要大,可我現在沒法告訴你,等我們洞房花燭那一天,我便會把一切都向你和盤托出,若有半句謊言,我愿作公子劍下亡魂?!彼呎f邊往后縮了縮,把那劍刃往外推去。 景昀順勢收了劍,冷笑了一聲:“若是我的前程需借助一名女子聯手才能得來,又有什么好稀罕的?珞妹有我護著,就算大羅金仙來了又有何懼?就算我和珞妹最終有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我們二人同心,天羅地網何足懼哉!” 他的神情傲然,仿佛所有都盡在掌控,那張清俊的臉龐上堅毅霸氣,透著無盡的豪邁氣概。 趙黛云怔怔地看著他轉過身大步離去,忽然好像從夢中驚醒:“景公子!請留步!” 景昀的腳步頓了一頓,卻沒有停下,眼看著就要出門而去。 “我……我實在是仰慕公子,公子若是堅持要娶寧meimei為妻,我愿為妾,誠心輔佐公子成就大業,事成之后只要公子身旁有我一處容身之地便可,公子,你總不會連這個都不答應吧……”趙黛云的語聲哽咽,眼中流下淚來,仿佛被暴雨摧折了的嬌花,令人憐惜。 景昀緩緩地轉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深邃而復雜。 趙黛云越發可憐了起來,抬起一雙淚眼凄然道:“若是寧meimei不高興,我等上一段時日也可,只要公子能明白我的一片心意,我怎么做都值得?!?/br> 這樣楚楚可憐的癡情女子,只怕連石頭人都要動心吧。 景昀卻心中狐疑,傾慕他的女子有很多,卻從未有一個像趙黛云這樣志在必得的,以她的出身,怎么可能甘心為妾?到底有什么隱秘,是他不知道的?趙黛云為何會如此信誓旦旦、胸有成竹? 只是這其中的奧妙,只怕趙黛云是不可能會坦白,而他也更不愿本末倒置、虛與委蛇地去深究。 “趙姑娘的一片心意,我是要辜負了,”他淡淡地道,“天高水長,愿趙姑娘今后能找到良人,今日之事,你我都忘了吧?!?/br> 眼睜睜地看著景昀出了包房,趙黛云的臉青白交加,神情猙獰。 “哐啷”一聲,她抬手將桌上所有的擼在了地上,又將桌椅全部推倒在地,滿屋狼藉。 她的仆從早就得了命令,沒有她的召喚不得入內,此刻也只有在屋外惶恐地問著出了何事。 趙黛云扶著柱子喘息了兩聲,終于冷靜了下來,她捋了捋稍顯凌亂的鬢發,語聲陰狠地低喃道:“好啊景昀,既然你如此冷心絕情,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寧珞可不知趙黛云如此厚顏無恥,居然還一心想著和前世一樣先屈居為妾再徐徐圖之,自那日讓景昀吃了一次小小的閉門羹后,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好似便落在了實處。 上輩子嫁人時母親病亡、父親痛悔、兄長離家,她遵從母親遺囑匆匆在熱孝成了親,幾乎沒有過期待、甜蜜的待嫁時光。 而這一世她幾乎提前了將近兩年議親,親事選了良辰吉日,就定在秋高氣爽的九月,離此時尚有一個月多月的時間,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嫁妝和嫁衣。 家里人都為著這門親事忙得團團轉,外祖家聽聞了寧珞的親事,不遠千里送來了一套金絲楠木的家具作為嫁妝,香若檀麝、敲之有金玉之聲,貴重異常。 秦湘蘭分外舍不得女兒,要知道寧珞才十四歲,到明年才剛及笄,雖然女兒行事穩重妥帖,可在母親的眼里卻依然是愛粘人的小丫頭,怎么著就要成了別人的媳婦了。這些日子來她幾乎日日都把寧珞帶在身旁,怎么看都看不夠,嫁衣從裁云閣一件件地送過來,試了又試。 寧珩更是舍不得,成日里念叨著“若是元熹不好好對你,告訴哥,哥給他好好立立規矩”,他去了軍營快四五個月了,已經從一名司戈升為校尉,人也越發高大健碩了起來,而衛泗跟著他摸爬滾打,眼中的陰鷙和狠辣收斂了很多,看上去也是一名英俊的軍中兒郎了。 看著滿府上下一團喜氣洋洋,衛泗顯然并不高興,目光一直跟隨著寧珞轉動,寧珞偷了個空,把他叫到聽云軒問了幾句。 “在那里過得還好嗎?” “很好,現在隊里都沒人打得過我?!?/br> “別成天打來打去的,”寧珞嗔怪著道,“記著要多看看兵書,不可光呈匹夫之勇?!?/br> “我知道,”衛泗凝視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眼中幽深一片,讓人看不出情緒來,“你……要嫁給景昀了嗎?” 這樣直呼景昀的名字乃是大不敬,寧珞盯著他看了片刻,試探著問:“你上次為什么不讓我答應瑞王的親事?” 衛泗的眼中終于流露出了痛苦之色,雙拳握緊,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遭逢大難流落在市井,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姑娘即將成親,我卻依然是這世上最卑賤的軍奴,我真恨這世事的無常和不公,更恨老天爺不能給我多點時間!” 他答非所問,卻顯然心緒激蕩,握著的雙拳都在顫抖。 寧珞心中惻然,只好安慰道:“你別難過了,璞玉蒙塵,總有一日你也能鷹翔九天?!?/br> 衛泗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懇摯地看著寧珞:“多謝姑娘,自姑娘出手相救那一刻起,衛泗在這世上便不是孤身一人了,姑娘在衛泗心中,便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我能叫姑娘一聲jiejie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