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為朕的妃子治病本就是她分外之事,再因此得病更是朕的罪過了,怎會怪罪廠臣呢?!被实圩吡司従徸吡藘刹?,殿外海棠開得一樹紅艷,低矮的山茶卻是皚皚一片天山雪,他盯著那片皎潔的白雪,眼前浮現出秦慢細膩光潔的臉龐,“這樣吧,到藩王走后,如果慧妃的病情尚是穩定就讓她在府上養病吧。沒得再累倒一個,要什么藥材請哪個太醫你自己做主便是?!?/br> 雍闕受寵若驚地磕了一個頭:“陛下厚愛實在叫臣惶恐,臣一定將陛下圣眷隆恩傳達與她?!?/br> 皇帝回頭一笑:“這可是廠臣你說的,一定要傳達到哦?!?/br> 不知道為什么,那雙清澈明朗的眼眸里含著一絲得意與狡黠,看得雍闕心中驀然一堵。 ┉┉ ∞ ∞┉┉┉┉ ∞ ∞┉┉┉ 告訴自己的女人另外一個男人對她有多好,雍闕是腦子壞了才會說出口,他不僅說不出口更恨不得將秦慢嚴嚴實實地守在家里,不讓她再入宮半步! 雍闕恨恨地騎著馬一路風塵飛揚地從官道奔回府中,回了府沒有立即去秦慢那,連潑了三把冷水一擦臉,對著鏡子稍稍整飭了下自己才施施然提步而去。沒辦法,他的夫人愛美人。 到時,秦慢正站在小凳子上拎起一掛葡萄左右看,時不時低頭問霍安道:“真的不能吃嗎,我看已經紅了呀?!?/br> 霍安一邊膽戰心驚地扶著她凳子,一邊苦兮兮道:“真的不能吃啊夫人,這是秋葡萄,等得過了中秋晚上結了露才甜呢!您要是想吃,回頭奴才給您去捧一串河西那塊送的紅提,保準又大又甜?!?/br> “可這是我種的啊……”秦慢悵然若失地松開葡萄。 雍闕聽著氣出了聲:“這葡萄明明是我親手栽下去的,怎么好好地就成了你種的??” 秦慢叫了聲“喲,回來了呀,”然后拍拍手跳下凳子,理所當然道,“雖說是你播得種,但是我澆了水,施了肥,論起來還是我的功勞大,自然是我的?!?/br> 瞧瞧這強盜婆子的德行,雍闕嘖嘖地湊到她身邊,瞄著她的肚子悄聲道:“這兒我既播了種也澆了水,更時時施肥,什么時候收獲???” 秦慢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耳根子發熱,罵了句“不要臉,”扭過身子就往屋里走。走了兩步,站在門檻外回過頭來看著從來不知臉為何物的督主大人,忽而笑了一笑:“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問你?!?/br> 雍闕一陣毛骨悚然,忙道:“有事您說您說,你別沖我這么笑,我瘆得慌?!?/br> 秦慢還是那么笑著看著他,輕飄飄道:“原來督主您還有怕得啊?!?/br> 一扭頭,進了屋。 雍闕一聽,今兒這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攢到月底一起發出來的。但是想想,還是先發一章出來好了……要不然讓你們等得有點急。 ☆、第89章 【捌玖】太子 秦慢遠沒有外表的坦蕩,愛人與親人之間的抉擇令她兩難而焦灼。 雍闕入屋時見到她倚坐在圈椅中,傍晚溫暖的暮色洋洋灑灑地鋪滿了她一身。她和別的女子不同,有時老成精明得不像個姑娘家,有時則嬌氣天真得像個孩子,而這個時候的她臻首低垂,撫著衣服上打著結的擺子,溫柔而寧靜。 雍闕說不出此刻的她像什么,只是光看上一眼就覺得心滿意足,踏實無比。 他忽然發現,她的模樣與初遇時候竟是潛移默化地有了許多改變。 近乎淺金般的發色仿佛從墨中浸潤過一般青黑烏亮,平凡無奇的五官如同終于雕琢開的璞玉,一點似有還無的艷光凝聚在眼梢眉心處,眸光流轉過來便是驚心動魄的瑰麗…… 他陡然一驚,美人心,英雄冢,朝夕相處間消磨了自己的眼力與敏銳這不稀奇;他心驚的是,秦慢這種莫名突變背后的隱憂。 心頭突然就跳出了一句話:盛極而衰,艷極必敗。 這種nongnong的不詳盤旋籠罩住他所有思緒,乃至于沒有發現秦慢抬頭剎那間面上滑過的焦慮。 也僅僅是一霎之間,各懷愁思的兩人平靜地對視一眼,各自漾開一個淺淺的笑容,雍闕先開口道:“你現在是不得了了,這威風架子抖得比我這個手握十萬錦衣的一廠之主還厲害,不用三日都叫我刮目相看?!?/br> 雖然知道他只是揶揄打趣自己,秦慢心里還是揪了一揪,嘴角向下一撇:“你若不樂意受著,我也沒逼著你任我抖威風。再說了,外頭還有人就那么不正經,換做厲害的姑娘得動手打你?!?/br> 雍闕感慨:“我早就你應該是個磨人頭子,得了勢就開始作,”他彎下腰擰了一下她的腮,“沒事,爺大度,隨你作天作地。就是,”他笑了笑,“你還要動手打我?” 笑中挑釁與蔑視的意味十分明顯,秦慢也是笑了一笑:“您別得意,現在我是不頂事兒了,換做當年咱兩動手,輸贏還未可知?!?/br> 換做當年……雍闕突然醒悟過來,秦慢現在的模樣并不是改變,而應該是一種還原。就像萎靡在惡風冷露中的花,有朝一日等來春風便重返當年的嬌美。雖然劉太醫沒有提及,但是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畫堂春的功效之一…… 胸腔里蔓延開的苦澀涌到了喉嚨里,苦得他握緊了抓著椅背的手,面上卻還是春風依舊:“秦慢,我真是把你寵壞了?!?/br> 秦慢得意地沖他嫣然一笑:“我覺得還不夠呢?!?/br> “說吧,你肚子里又有什么壞水了?只要不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殺人放火都算小事?!庇宏I慢條斯理地理了理她鬢邊花。 秦慢琢磨了下,問道:“督主,方小姐選秀的事怎么樣了?” 一提此事,雍闕臉上笑容淡下些許,站著有些乏,他將人抱起自己坐下放在膝上,揉揉眉心道:“今兒我入宮皇帝特意將方家給提了出來,之前我隱約就有種感覺,今日之后這種感覺愈發明顯了。我懷疑,皇帝開特例讓民間進選秀女不僅是與我置氣,怕是還有更深層次的想法在里頭?!?/br> 秦慢唔了聲:“看來督主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了,這些日子在為慧妃娘娘治病時我發現……” 雍闕來了興趣:“我知道你去太醫院調閱了慧妃的起居錄,但是那本起居我早就看了不下十遍,所有接觸過慧妃的宮人我也一一拷問過并無異常?!彼砸怀烈髡f,“許是我身在宮中,人在局里霧里觀花,你一外人或許看得比我透徹,說說你從中看到了什么?” 秦慢啊了聲,不好意思道:“什么都沒看到?!?/br> “……”雍闕差點嗆到了。 她隨即一笑道:“慧妃娘娘的起居注非常正常,中毒那日里去的每一個地方,吃的每一個東西都記載得清清楚楚。但是,正因為太清楚明白,才顯得過于刻意。宮中對待飲食特別的精細與注重,而慧妃作為陛下的寵妃雖然潛心修行但在這方面也應該是有專人試毒,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依然有人能瞞過你的耳目不動聲色地給她下毒,這人無疑是十分可怕的?!?/br> 她頓了一頓:“至少,比你可怕?!?/br> 雍闕啞然失笑,比他可怕是個什么形容,但…… 是,他是權傾朝野,但到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天底下總有一個人在他之上的。 這個人不僅權勢在他之上,而且對于宮廷的熟悉程度絕不遜于他,因為他是那里真正的主人。 “陛下……”他疑惑地看向秦慢,“可是他為何對慧妃下毒?” 秦慢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對雍闕繼續說下去,她并非比雍闕聰明,而是有些事只有當年經歷過的人才知曉,沉默片刻后她終于還是選擇說出口:“我與你提過吧,雍闕?!?/br> 雍闕突然壓住她的唇,站起身將走到門窗邊一一關上,再拉起她走到了內里,才道:“有什么你便說吧?!?/br> 他鄭重其事的模樣顯然也是猜到了什么,秦慢嘆了口氣道:“你手下耳目無數,想必也捕捉到些風吹草動。十八鏡再現人間,顯然是有人刻意而為。但是,宮外那一串人命,與宮里給慧妃下毒應該是兩撥人所為,但可能目的只為了一個,那就是當年云氏滅門一案,也就是太子謀反案?!?/br> 太子謀反案! 在從秦慢口中得知當年云氏一案后他即派人四處打探消息,只是此事時隔已久且事關江湖廟堂不計其數之人,迄今為止得到的訊息不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云氏滅門與朝廷乃至與宮闈斗爭絕對脫不了干系,更甚至……與當年的東廠廠督他的師父休戚相關。 這也是他之所以沒有與秦慢提起的緣故,如果……當年真是東廠下的手,他不知該以何面目來面對他,哪怕與那時候的他無關,哪怕她可能心中早有猜測。 他定了定心緒:“你是說,毒死京官、杜小姐和給柳心瑜下毒的人是為了給前太子撥亂反正,伸冤報仇,而皇帝他則是想通過給慧妃下毒設餌,引蛇上鉤?” 這一來就解釋清楚了,為何東廠和錦衣衛查了這么多日依舊沒能找到蛛絲馬跡,顯然有西廠的人協助著宮里的那位主子針鋒相對地遮掩,他雍闕畢竟不是神,何況從開始他就踏入了對方早就下好的套?!?/br> 秦慢點點頭:“從現在的局面看我是這么猜的,”但是她馬上又搖搖頭,“但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無根無據。所以我才問你,方家小姐入宮的事怎么樣了?” 雍闕馬上清楚了秦慢的打算,如果她的猜想是對的,謝鳴柳愿意替方靜姝入宮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一來可能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考慮,二來便是受背后控制她的人所指示。入宮的目的是什么,毫無疑問是為了接近皇帝,更可能找機會殺了皇帝。 可是,他覺得奇怪,前太子已經死了十三年了,殺了皇帝除了天下大亂以外對方還能得到什么了。 思及此,他心中驀地一震,皇帝膝下無子,如果突然駕崩,得益的人是誰? 還能有誰,惠州的那位王爺第一個蹦出了他的腦子。 秦慢看出來雍闕此刻在急速思考著,可能馬上就會想到這其中必然不止有?;萃跻慌傻膭萘υ谄渲?,畢竟造反是件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事,一人單干總好不過齊集多方之力。但是她現在不能給他思考的時間,因為這其中可能牽連到她所在意的人,她繼續用慢騰騰的語調說:“依我看來,如果謝小姐真的鐵了心想進宮,你不妨順水推舟,且看看她身后之人究竟意欲何為?!?/br> 雍闕皺眉道:“我也想到了這點,但是萬一她真存了弒君的念頭……” 秦慢偏著腦袋看他,輕聲問道:“督主很在意陛下的生死嗎?” 雍闕看著她,突然想到,如果云氏一族的死與當今圣上真有關聯,那秦慢的心中怎么會沒有恨。那她接近他…… 秦慢的目光沒有躲閃,只是笑得有些失落:“您不必這么看我,如果我想報仇自有千種萬種辦法,完全不用等到今日。云家已經滅了,十三年前的皇帝也不過是個少年,他的生死與我無關?!?/br> 她的直白令他慚愧至極,險些不敢去看那雙清澈坦蕩的眼睛,他狼狽地扶了扶額:“對不起慢慢,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甩甩腦袋他也一笑,“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叫我什么嗎?jian臣,佞臣,你見過哪個jian佞在乎過主子的生死的?”轉而他認真思考了一下秦慢的提議,“讓謝鳴柳進宮也不是不行,宮中處處是我的人,她想輕舉妄動可能還沒著手就被押進了東廠大牢。只是這事畢竟是欺君之罪,須得容我細致安排?!?/br> 秦慢靜靜看著他,說到底雍闕的懷疑她還是有點難過的,因為在意所以產生信任危機時才會傷心失落。 然而現在不是她小兒女心態的時候,她輕輕嗯了聲:“還有一事,在謝鳴柳進宮前我想見她一面,與她談談?!?/br>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第90章 【玖拾】前塵新始(一) 雍闕稍是沉吟道:“這個時候見她會不會打草驚蛇?” 秦慢搖頭道:“你放心,該說什么我自有分寸,畢竟你也說進宮此事非同尋常,我只想探探她的虛實以備不測?!?/br> “確然,你是女眷,與方家人又是舊識,以你的身份去倒是不貿然?!庇宏I思慮過后點頭道。 秦慢坐在他膝頭長長嘆了口氣:“你說,慧妃的毒真是皇帝下的手嗎?!彼Z氣與其說是疑問,不如更像是一種惆悵感慨,“他們是夫妻啊?!?/br> “至親至疏夫妻,更何況是天家夫妻?!彪y得秦慢為這些動容惆悵,雍闕靜靜擁著她道,“宮闈內的人身份無論父子還是夫妻都還有另一重身份,君臣。對皇帝而言,慧妃是自己的女人也是自己的臣子,既然是臣子就有義務做好為君王效命甚至是付出生命的覺悟?;坼莻€淡泊開化之人,所以這次她的中毒事件之所以□□無縫更有可能是她主動配合皇帝演的這一出戲?!?/br> 秦慢喃喃道:“真是可怕,又可憐?!?/br> 雍闕親親她的臉頰:“所以進宮對秀女來說可能是她自己和家族飛黃騰達的捷徑,但也可能是一個無底深淵路。帝王心最莫測,我們這位圣人的心不僅莫測,也相當的狠辣?!?/br> 秦慢又是長長嘆了口氣,不知是為了慧妃還是為了即將進宮的謝鳴柳,靜默須臾后道:“督主,我想拜托你一件事?!?/br> “是不是宋微紋與蘇不縛的下落?” 秦慢終于真切地笑了起來:“知我者莫若督主?!?/br> 雍闕不以為然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身為你的夫君自然要先你而想。自從惠州一別后,我即派人沿路留心宋微紋他們的行蹤。雖然我們取道不同,但是大致方向皆是向京城而來,可是前些日子我的人發現他兩人突然折道往西入了一座無名山?!?/br> 秦慢心頭一跳:“無名山?可是在泰州以東的一座黃土山?” “你知道?” 秦慢點頭,低頭快如閃電地盤算一通,抬頭道:“督主,我擔心宋微紋他們在山中遇到了麻煩。能否讓你的人進山接應他們,”她頓了一頓補充道,“最好帶上一二精通奇門遁甲之人?!?/br> “奇門遁甲……”雍闕馬上領悟,“你是說山中有墓?” 提到墓,秦慢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但她還是肯定道:“是,山中有墓,但以宋微紋他們的身手我并不擔心會受傷。只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擔心有人沖著墓中陪葬而去。他們畢竟只有兩人,萬一動手定會吃虧?!?/br> 雍闕暗吃了一驚,相隔千里秦慢卻好似對那里的情形親眼所見一般,她容色肅殺,握起雍闕的手道:“我知道你肯定想問個明白,但宋微紋是我僅剩的親人請督主你務必要幫我找到他?!?/br> 她從未用如此嚴肅的語氣與神情請求過他,雍闕為之一震,低聲道:“我知道了?!?/br> 言罷旋即起身,將要離去時忽然回過頭來看了秦慢一眼,快速走過去捧起她的臉付予深深一吻,唇齒戀戀不舍地纏綿在一處:“雖然方家人與你相熟,但該提防的還是要提防,懂嗎?” 秦慢面如飛花染紅,輕聲應了個嗯。 雍闕糾纏著她不舍,掌心撫過那一縷柔順的青絲,終于下定決心道:“等解決了這件事,我就帶著你踏遍千山萬水去給你尋藥。大千世界,我不信沒有能治好你的神醫良方?!?/br> 他語出突然令秦慢怔然,但話中的堅決卻又令她動容,濕熱的眼睛閉了閉,她跪在椅上摟住他的脖子努力掩飾聲音中的梗咽:“好?!?/br> 她本以為能偷活這十三年已經是老天開眼,沒想到竟然此生還能遇到對她傾心相待至此的雍闕,可見上天對她還是垂憐的。 是啊,大千世界她才活了二十余載,還有那么多山水風光未能親眼目睹,如果能順利度過此劫,在剩下的時間里與他一同走山走水,踩風踏月,還有什么值得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