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這回他算是吃足了苦頭,雍闕看了他一眼,還好沒什么怨恨之色,遂調開目光落在案上一打薄薄的紙張上。這些紙張有的嶄新如雪,墨跡初干;有的業已泛黃枯槁,稍一有力便會化為齏粉。 別看不足幾寸的筆墨,幾乎傾盡了東廠與錦衣衛所有的眼線耳目才從民間與官家的檔庫里搜羅而來。 一方大族驟然滅門已屬稀奇,更稀奇的是有關它的所有記載相關竟也隨它消失得干干凈凈,雍闕絕不相信這背后無人推動。 當年的云氏立足中原腹地,毗鄰?;萃醯母沟?,要不兩家也不會結下秦晉之好。 看到這句話時雍闕的臉色變了幾變,他終于明白過來?;萃鯇η芈奶厥庵?,想必是秦慢一現身他就認出了她。認出卻不說破,這意味著什么,以前的他或許不懂,現在確實再了解不過了。 這是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的保護,就算時隔十三年,就算馬上要贏取柳家千金為妃,秦慢在他的心中仍然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更甚至,他的心中從來也只有一個她?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雍闕會覺得自己可憐甚至可悲。 與?;萃跸啾?,他可謂毫無優勢可言!即便手握權柄又如何,?;萃醭錾砻T,更與她青梅竹馬知己知彼長大。而秦慢對他呢,也一定是不同的吧,否則不會耗費心里替柳心瑜解毒…… 他簡直快要被自己的心魔逼瘋了,雍闕重重捏了一下眉心將神思拉了回來,徑自拿起那一沓紙就著燭火點燃。 “督主!”“爹!” 幾人的驚呼同時響起。 雍闕將燃燒的火團丟在地上,任其焚燒殆盡:“這些事你們知我知便可,絕不能讓第三人知道,”他抬起眼瞼,長眸里有利光閃過,“聽見了嗎!” 他一言即出,誰敢不從:“聽,聽見了……” 雍闕收斂心神,問起正事:“選秀的事辦了怎么樣了?” 回話的是個內侍打扮的人物,一看就是從宮里來:“回督主的話,昨日剛同戶部、內務府兩司初步酌定了人選?!?/br> 本該是一早就將載著閨秀的金冊送到他手上,可是礙于皇帝一早發難,到了現在才遞了上來。 金冊中是依照規例應該入選的秀女名字,三品以上大員家的小姐還配有小像,一眼掃去各有芳菲,姿色倒是不錯。但他知道這頭一道關是不打準的,但凡有點家財手段的無一不在這一項對宮中畫師撒上重金。 別看這一個個鵝蛋臉,楊柳腰,等烏泱泱地進了宮排排一站,那才叫一個五顏六色參差不齊。 那內侍心里也省得,呵腰道:“都是重臣名門家出身的閨秀小姐,理應都是不差的?!?/br> “差不差,進宮一瞧就知道了,”雍闕不冷不熱道,掀起一絲眼皮,“我丑話說在前頭,以后出了事就別怪咱家不提點你們。平時東摳西敲點不礙事,這一件是皇帝登基來的頭一件大事,現在咱們東廠的處境你們都清楚,手腳干凈點別為了幾兩棺材本給人抓著了把柄剝了皮充了草!” “是是是!”那內侍掛著一頭冷汗,垂著手猶豫了下繼續道,“有件事才得了消息,陛下此次對選秀似乎頗為關心,他下旨……” 皇帝插手,雍闕一點都不稀奇他冷冷一笑道:“有什么盡管說,這事是太后她老人家cao心的,難不成這位爺還不想選了?” “這倒不至于,陛下只是下旨說是以往選秀只拘束于官宦貴族之家,視萬民無貴賤,所以破格給了民間一些望族名額……” 雍闕是何等人物,一聽便知皇帝是賊心不死還惦記著秦慢呢!好啊,好得很!為了和他搶人,竟連這一條古往今來“庶不參選”的規矩都給廢了。 雍闕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最后竟是無奈地擺擺手:“罷了,他是皇帝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吧,到時候反正太后不落牌子要留也留不得?!?/br> 這事他倒是不心急火燎,對著名冊心不在焉地想了半天,還是落在了秦慢身上,對霍安道:“明日一早將劉院判請過來,我有些事情要請教他?!?/br> 霍安回了個事,雍闕略一停頓,問道:“今兒夫人在太仙宮中時陛下……” 那內侍是個機靈人,馬上接口道:“督主放心,奴才問了太仙宮中的掌事,陛下只是看著夫人給慧妃娘娘行了針,連話都沒說幾句。只是……”他為難道,“往后每隔七日夫人就要進宮給慧妃娘娘施針,直到齊齊四十九日方可……” 雍闕愕然,隨即怒不可遏,一腳蹬開椅子,負手大步來回走了三圈:“荒唐!咱家也算伺候了兩朝帝王,頭一回見到這么荒唐的一個主子!” 他咬牙切齒,陰鷲得像個厲鬼,左思右想一甩手:“不成,不能太讓他稱心如意!” 這站著的幾個全是他的心腹,吩咐起事來也毫無顧忌:“西廠他們不是正得意么,給他們找點事情省得沒事陪著皇帝算計我們?;实壅f要無貴賤?去,把方氏、柳氏、慕容氏還有華氏這幾家的姑娘全呈上來?!彼哉屏枞坏?,“既然要熱鬧,不妨好好給這位萬歲爺熱鬧熱鬧?!?/br> 其他幾人一琢磨,隨即了然,他點的幾家全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世家??! 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目光,西廠雖然不參與選秀一事,但這段時間來皇帝將京城戍衛盡數從東廠交給了他們。武林世家與朝廷歷來井水不犯河水,這道旨意發出去定會掀起軒然大波。那些人家可不是和京城里這些拈文弄墨的官老爺們一樣,京畿方家也罷,其他哪個的發家史上不是刀口上舔過血,腰間別過人頭的? 待到仲秋日,指不定會出多大的亂子哩。左右是皇帝出的主意,西廠背的鍋,輪不到他們。 秦關等人由衷地贊嘆了句:“督主英明?!?/br> 雍闕內心苦笑了一下,他若英明就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卷入到朝權爭斗中?;实壑运浪滥媚笾?,想對付的其實還是他。 秦慢是云家獨苗這件事,更是他顧慮中的顧慮。如果當年云家的滅門真有隱情,時隔十三年那些主謀沒有意外多半應該還活著,想到由十八鏡而起的一系列人命案,雍闕不難聯想到是沖著誰而來。 他和她都是如履薄冰,走在刀尖火苗上寸步難行。 好在她未辜負他的一片真心,今夜坦誠相告,今后便生死與共。 ┉┉ ∞ ∞┉┉┉┉ ∞ ∞┉┉┉ 料理完政事,遠處的天際已為朝霞染成妃紫,和萬里無云的鴨蛋青中,格外闊朗高遠。 外院的小廝與丫鬟們開始走動,挑水,澆花,洗掃一一皆有條不紊地做來。 雍闕對著庭里青蔥深深吸了口氣,舒展了一下腰身,看看仍是窗扉半閉的寄歆小苑,耐不住一顆蠢蠢欲動的心,又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苑中。 案臺燭火已殘,星點的火星在燭淚里茍延殘喘,天光未明,紗張內混沌如霧。 秦慢猶自側臥在床中里側,雍闕屏住呼吸撩開兩層青紗帳,望鄉情切地躑躅下,脫去外衫,裝作一片坦然地在她身側小心翼翼躺下。 心口不知為何跳得厲害,明明更親昵的都做過了,此時他仍是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般緊張不已。她的一片衣角,一寸肌膚,一聲呼吸,都能挑起他的神經令他微微眩暈。 他壓了壓心頭,百般焦慮地躺了片刻,決定還是要做點什么,否則活活要烤死了自己。 念頭才起,他驚愕地發現自己的手已然伸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霸道總裁臉:張嘴,吃糖! ☆、第73章 【柒叁】情滿 她的肩是孱弱的,一掌便能分毫不差地包裹住,瘦得令他心驚又心疼。 “慢慢……”他呢喃著聲音里有著沙啞,難以想象當初她吃的苦,他知道面前的這個姑娘并非如她相貌一般弱不禁風。她也曾是傲居眾人之上的金枝玉葉享盡繁華,驟然間跌入泥沼之中飽經摧折,卻仍是費盡心力艱難求存。她的堅韌,許多男子都難以望其項背,包括他在內。 他慢慢挨了過去,仗著辨不清彼此的糜暗將下顎抵在她的肩窩里,唇齒間徘徊著她的名字:“慢慢……” 好像這樣才能確定她人在眼前,人在掌中一樣。 明明現在他是高高居上,可有的時候她卻好似才是這個府邸這個天下和他這個人的主人一樣。情愛總令人瘋魔,他大概已經瘋得神志不清,怪異的是他甘之若飴。 簡單的相擁逐漸變了味道,一個想頭一旦開了閘再想收手難如登天。 他焦慮著躁動著又忌憚著,纏綿繾綣地貼在她脖頸邊摩挲著,漸漸的,熱潮暗涌,混著帳中香氤氳了彼此的眉目。 突然靜臥不動的秦慢驀地翻了過來,倏然間鼻尖對鼻尖,四目相對,雍闕被她嚇得魂差點沒飛出去,木訥地摟著人動也不敢動,一時間羞愧懊喪竊喜種種海浪般淹沒了他。 秦慢卻是得意非常,笑聲如風躥過了玉珰銀鈴,張開雙手摟住雍闕的脖子借力順勢壓在了他身上,拖長了音調,兩眼睜得大大的:“督主,你在對人家做什么?” 雍闕惱羞成怒地差點沒把她掀下去,她竟然是醒著的!不僅醒著,還憋足了勁兒等著看他笑話!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個丫頭心眼壞得冒泡,別看外表小白兔似的溫文無害,那顆心剖開了比墨還黑! 到底是自己趁人不備,理虧在前,他的臉有些繃不住,努力淡定道:“我怕你著涼,過來抱著你替你擋風?!?/br> 說完他簡直佩服自己的急智,這么厚顏無恥的理由也能脫口而出。 秦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慢聲慢氣道:“擋風為什么要親人家?” “……”這種問題由她一個姑娘家問出來是不是太彪悍了!他白凈的臉頰浮起了怎么消不下去的紅暈,顧左右而言他:“今兒你熏了什么香,我嗅著怪好聞的?!?/br> 秦慢哦了聲,低頭老老實實聞了一下:“蘇合香,不過是昨兒入宮前熏的了?!?/br> 見她轉移了注意力他才松下一口氣,秦慢忽地俯下身來緊緊貼在他身上,他和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嗖地抖了一遍脊梁骨。尚在僵硬,秦慢大大方方撥了撥他的衣領,埋頭小狗似的東嗅嗅細聞聞,下結論道:“嗯,督主也很香?!?/br> 他一貫愛清潔,后來養尊處優了從里到外每一層衣裳皆是用清香熏蒸,比好多王公貴族還要講究。她夸他固然高興,但是這個姿勢實在太過危險,他能守著自己的理智紋絲不動,但是某些難以啟齒的地方卻是萬般不容他掌控。 清心寡欲了多年,一旦挑起點火星,便可成燎原之火。 “你,你先下來?!彼麩o比挫敗道。 難得見到雍闕吃癟的窘狀,秦慢眨巴著眼睛無辜道:“督主是嫌我重?” 重?怎么會,就這么輕飄飄地跨在他身上,他還擔心一陣風能吹走了她!入京沒兩天安生功夫,是得好好養養她了。 他兀自胡思亂想,秦慢撇下嘴角:“你要是嫌棄我重,直接抱我下來就是了?!彼衅鹆巳?,“可見督主你雖然是個太監,但和其他男人一樣,都是口是心非的?!?/br> “……” 被時刻提醒自己是個太監也罷,但她口中那種經驗老道,情史豐富的口吻實在讓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冷不防地他豎起雙腿,鐵鉗似的將人牢牢夾在中間,秦慢一呆,沒給她逃的機會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了她的手肘一拉,秦慢啪嘰倒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低頭,冷冷看她:“得意?囂張?吃了熊心豹子膽?” 秦慢終于覺得不妙了,方才囂張忘形過頭,卻忘記她的身手遠不是雍闕的對手,她喏喏道:“現在認錯……還來得及嗎?” 終于重新掌握回主動權的他傲慢地回道:“遲了!” 他原本也只想蹭蹭油水,抒發情絲,誰知道她竟膽大包天到戲弄他!在她面前,他已經變得那么虛張聲勢好欺負了嗎?! 越想越是恨意綿綿,想著再放兩句狠話,結果對上秦慢的眼神他反倒愣住了。 那雙眼睛是多么的純澈天然,無所畏懼啊,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么躺在一個男人身上是危險至極的一件事。他真不知要為她的英勇無畏喝彩,還是為她的單純無知而竊喜嘲笑,他沉聲道:“你還有沒有別的想說的?” 秦慢呃了下,她想了想,往紗帳外看了眼,眼巴巴地瞅回來:“是不是該吃早膳了?” “……” 她無端充滿信任的眼神擊垮了雍闕最后一絲理智,他五雷轟頂、怒不可遏,她究竟對他的身體有多放心??他為自己身為男人的自尊而感到可卑可嘆,無處發泄的憤怒只能一股腦地沖向了她。 被拉扯回床榻深處時秦慢猶自不解,等雍闕陰冷地注釋著她,和個精致的廚子一樣慢條斯理地卸著彼此身上的束縛時她方慌了,慌得不著天不著地,腦袋像沖垮的堤壩,完全無法阻止他洶涌而來的情潮。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督主,你不是……” 他默不作聲,握著她的手身體力行地告訴了他究竟是不是如她想象得一樣無能。 觸碰到的那一霎,秦慢徹底陷入了茫然與震驚中,她迷茫地看他,蠕動著嘴唇:“你,你……” 那眼神令他滿意,也令他心滿意足,他是個新手,故而探索得格外緩慢與用心,生怕哪里唐突傷到了她。 他掌控著她的身體,可她卻是占領著他的每一寸神魂靈臺,她的每一個神情,每一聲嗚咽都讓他心悸顫抖,次次瀕臨失控。 被他得逞之時秦慢小小地叫出了聲,疼,可是又遠沒有那時候服下畫堂春般的生不如死。 這種疼痛,像是另一種新生,宣告著另一種人生另一個人的到來。 她忽然竟是惶恐起來,神魂在忐忑中顛簸,令她禁不住摸索到他的臂膀,沒想到那張比女人還婉媚的臉龐下會有這么一具結實有力的身軀。她戰戰兢兢地抱住了他,像尋到羈絆的船舶終于找到了停息的港灣,她細細地吞咽著他的名字:“雍闕……” 那一聲入耳,使他險些癲狂。 云消雨散,帳暖生香,鳥啼婉轉,日光清許。 勞累過后囫圇補了個回籠覺,再醒時已快至晌午。 秦慢睡在床榻里頭,長發半遮著她的臉,看不清到底是醒是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