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燕文遠知道兇手是誰,或者說,就是他安排的,而且他也知道,這個人是不會再回到現場去破壞,毀了布置。 在馬車里待了一個時辰后,燕文灝抱起慕子凌,足尖輕點,越過了圍墻,悄無聲息地落在那院子里,示意暗二在外等候后,又無聲無息地進了房間。 關上房門,燕文灝便把自己懷中的慕子凌放了下來,由于沒有點燈,屋里一片漆黑,他擔心慕子凌看不見,會傷了自己,因此他又牽起了慕子凌的手,引著他走。 案件發生后,因為慕紀彥遣人去報了案,所以京兆衙門的人員就已經來過了,當日便把女子的尸體抬走了,衙役也搜查了這間屋子,能夠作為證物的物件都被收走了,那柄作為兇器的匕首,自然也被收了去,如今留下來的,不過是一個現場罷了。 走至里間,燕文灝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只火折子,點了一只蠟燭,雖然還是有些昏暗,照亮的范圍也不大,但終究是有了一點光亮,不再是黑暗一片,屋里的布局和擺設,倒是能看得清楚了。 這處小院本就是偏院,故而臥房不大,里間就更小了,擺了一張雕花床后,就放了一個屏風,一張小桌和一把板凳,東西很少,幾乎是一目了然。 慕子凌環視了一遍,忽然把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小桌上擺放的一個精致的香爐上,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便邁開腳緩步走了過去,然后低頭拿起香爐看了看,又將其湊近鼻尖去聞,不過由于已經過去了許久,香爐內的味道早已散盡,不過里頭倒是還有香灰和一小塊的香塊殘留。 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錦帕,慕子凌小心將香灰倒在了錦帕上,燕文灝站在一旁,看了這一幕,不禁疑惑喚道:“謙和?” 用錦帕包好香灰后,慕子凌便轉身,對身旁的燕文灝輕聲解釋道:“我娘不喜熏香的味道,娶了我娘后,我爹便再也不曾用過熏香了,這個習慣,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所以,這些殘留的香灰,大概就是我爹那夜為何會睡得太沉的原因了?!?/br> 聞言,燕文灝從慕子凌手中拿過了錦帕,打開來看了看,溫聲問道:“謙和可知道這是什么香?” 從香爐中捻起了那一小塊香塊的殘留,慕子凌借著微弱的燭光看了看,道:“大概是安神香?!?/br> “安神香?” 燕文灝有些不解地看向慕子凌,道:“這是一種十分常見的香料,但一般只做安神之用,倘若要讓一人熟睡不醒,可能性不大?!?/br> 把那香塊重新放回香爐中,慕子凌抿了抿唇,沉聲道:“單單一種安神香是不可能的,不過若是配以一些曼陀羅作為輔助,便能將香的功效發揮到最大,或許能充當迷香使用?!?/br> 由于之前險些死于熏香上的緣故,因此在大難不死之后,慕子凌便開始研究起了熏香,又看起了醫書,雖然不能真正用來治病救人,但他到底是對藥材有了些初步的了解,而后又專門去查了各種熏香和藥材搭配使用的功效,所以對安神香和曼陀羅搭配后的效用,十分清楚。 燕文灝握了握他的手,道:“待我們回去后,便把這香灰拿去讓裴御醫檢查一番,若真是如此,那就能解釋岳父為何會睡得香熟了,同時,也能確定,兇手真的是慕府中人?!?/br> 慕子凌對他笑了笑,又點了點頭。 之后,他們繼續在屋里逗留了一會,把屋里都尋了一遍,約莫一炷香過去,便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兩人回到皇子府時,已經是接近亥時了。 看到他們歸來,早已等候許久的福全連忙上前一步,湊到燕文灝跟前小聲道:“殿下,謝大人在書房等您?!?/br> “嗯?!?/br> 輕點了一下頭,燕文灝又側過身,對慕子凌溫柔道:“將香灰給我,你的身子還未好全,便先去休息吧?!?/br> 慕子凌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而且他這一路都繃著神經,生怕父親出了事,直到今日見了人,確定安好后,才終于是松了一口氣,如今也確實是有些疲倦了,聞言,就干脆點了點頭。 將懷中妥善放置的錦帕交給了燕文灝,慕子凌遲疑了一下,輕聲道:“你也不要忙得太晚,早些回房來?!?/br> 含笑著點了頭,燕文灝想了想,又忍不住伸手將慕子凌拉進了自己懷里,然后順勢低下頭,親了親他的唇瓣,淺嘗了一番后,就松開了他,柔聲道:“去吧,我會早些回去的?!?/br> 說完,他又扭頭吩咐了多元和阿臨,讓他們好好伺候慕子凌,不要讓他又熬了夜。 多元勾著唇,笑的開心,他忙不迭應道:“奴才知道?!?/br> “是?!?/br> 阿臨也應了聲,然后就上前一步,微微扶著慕子凌,跟他一起緩緩往長廊走去。 燕文灝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慕子凌過了拐角,直到再也看不見后,才緩緩收回視線,轉身對福全道:“去請裴御醫來一趟?!?/br> 由于擔心燕文灝的身子會再出情況,因此當時燕文灝離開凌霄閣遷出皇宮時,燕帝便讓裴御醫也一并跟來了。 聽了話,福全一驚,連忙擔心道:“可是殿下不舒服了?” 搖了搖頭,燕文灝笑道:“無需擔心,我無事,讓你找他來,是有一件事需要他來幫我確認?!?/br> 將高高吊起的心重新放了回去,福全躬了躬身,道:“殿下無事便好,老奴這就去請裴御醫來?!?/br> 燕文灝道:“直接將他領來書房便好?!?/br> ※※※ 書房里。 謝景鈺見燕文灝終于是回來了,便順手給他倒了杯茶水,然后問道:“慕丞相可還好?” 走到謝景鈺旁邊的位置坐下,燕文灝頷首道:“岳父他無事,一切都好?!?/br> 拿起桌上的白玉杯,飲下里頭的茶水,燕文灝偏頭去看他,問道:“是有何事?” 謝景鈺點頭道:“離京之前,你讓我查的那對母子,有消息了?!闭f著,他便拿出了袖中的畫像,然后曲起指頭點了點桌面,繼續說道:“她名叫綠意,是皇后當年的隨嫁丫鬟之一,她與良妃并無來往,不是良妃的人,不過我的人查到,她雖然是皇后的隨嫁丫鬟,卻早已被德貴妃收買了,給德貴妃傳過不少消息?!?/br> 停頓了一會,謝景鈺語帶歉意道:“很抱歉,因為時間久遠,我只查到了這些,至于她到底有沒有參與到皇后被害一案,恐怕需要找她本人問一問了?!?/br> 燕文灝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沒去在意這點疼痛,眼底閃過殺意,眼神亦是冰冷無比,他寒聲道:“既是如此,那我自是要親自問一問她!她在何處?” 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下后,謝景鈺便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燕文灝,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已經命人去把她帶來了,現在就綁在屏風后面?!?/br>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燕文灝就已經站了起來,謝景鈺見了,輕嘆了一聲,跟起身跟了上去。 燕文灝快步走至屏風后面,在看到那個被堵住了嘴巴,滿臉驚恐的婦人后,忽然冷靜了下來,他冷眼看著那婦人,半晌才蹲下身,冷冷道:“方才我們的話,你可聽到了?你有何話說?” 謝景鈺也蹲了下來,然后伸手把那婦人嘴上的布拿了下來,又解開了她身上的繩子,淡聲道:“你說了吧,再瞞著,對你也無任何好處,你逃不掉的?!?/br> 那婦人,也就是綠意,被解了繩子后,連忙爬起來跪著,朝燕文灝重重地磕了好幾個頭,額頭都紅腫了,她蒼白著臉,顫著聲,淚流滿面道:“當年是我被利益蒙了心,才會害了娘娘的,這些年來,我一直躲躲藏藏,活得戰戰兢兢的,生怕被發現,如今果真是因果報應,我到底是躲不過的,但請殿下不要傷了我的孩子,他還小,也是無辜的……” 說著,她又繼續‘砰砰砰’用力地磕起了頭來。 眼里匯聚起了狂風暴雨,燕文灝終于忍不住,一把掐住了綠意的脖頸,將她提了起來,只需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殺死她,但他還有疑惑,縱然是心里翻涌著滔天的恨意和殺意,終究還是強忍了下來,忍得面部都有些扭曲了。 “師弟……” 謝景鈺張了張口,有心想安慰幾句,可是那些話到了嘴邊,卻又怎么都說不出來了,只覺得言語毫無用處,于是到了最后,也只能是抬手拍了拍燕文灝的肩膀,以作無聲的安慰。 燕文灝道:“景鈺,我沒事?!?/br> 閉上眼冷靜了會,睜開時眼時,燕文灝的臉色已經恢復了過來,他松開了手,然后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地上捂著脖頸的綠意,一字一句陰狠無比道:“你把當年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說出來,若是哪少了一點,或是敢隱瞞什么,我就讓你兒子給你陪葬——” 第143章 大概是被燕文灝的狠意嚇到了,綠意根本不敢有絲毫隱瞞,老老實實地就將十三前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盡管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但那一年發生的事,她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一絲一毫都沒有忘記。 當年,她一時利欲熏心,收了德貴妃給的銀兩,替德貴妃傳遞了一些莊后的消息。 由于綠意是莊后的隨嫁丫鬟,所以莊后并未對她起過疑心,就因此,她在莊后身邊過了好幾年,一直到有一年,德貴妃派人傳來話,又給了她五百兩的銀票,吩咐她去做一件事情—— 在第二日的午后,將莊后帶去御花園,并將花園發生的事稟報給德貴妃。 綠意聽了話后,并不敢違抗,她收了銀票,次日便真的帶莊后去了。 那日在御花園里,并未發生什么特別的,只是在準備回去時,偶然撞見了良妃和淮王。 綠意根本不懂德貴妃此番的用意,回去后,就如實把遇見了良妃和淮王的事情也一并稟告給了德貴妃,之后,倒也沒發生什么事,她就放心了下來,后面又傳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消息過去。 綠意一直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就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幾個月后,云景戰死沙場,莊后傷心欲絕意外病重時,她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聽見了德貴妃和在她身邊伺候的一個宮女的對話,知道了所有真相。 原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德貴妃一手安排的。 那日,德貴妃之所以要讓綠意帶莊后去御花園,本就是為了故意讓莊后撞見良妃和淮王在一起的,她早就知道了良妃和淮王有染,也知道他們一旦被撞見后,就會擔心他們偷情之事被莊后知道,繼而讓燕帝也知道,定會先一步下殺手,故而便想出了這個計策,是要借他們的手,去殺了莊后。 聽了這些真相后,綠意既是害怕又是擔心極了,倉皇無措之下,她想起了再過幾日會有一批老宮女可以出宮了,恰好她已經滿了二十二歲,到了可以出宮的年紀,于是回去后,便去自請出宮,莊后憐惜她自幼便在自己身邊,跟了自己數十年,年華已逝,到底還是同意了。 綠意如愿逃出宮后,知道德貴妃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便隱姓埋名躲了起來,輾轉去了城外的村子,后來又嫁給了一個老實的莊稼漢,本是家庭和睦幸福的,但或許是報應,她的丈夫和大兒子先后病疫,唯獨留下她和小兒子兩人,而家里的良田又被親戚奪了去,只剩下半畝不到的田,勉強還能過生活。 跪在地上,綠意低聲道:“殿下,奴婢知道的,就這么多了?!卑阉械囊磺卸颊f出來之后,她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綠意想,這世間大概真是有因果報應的,當年她做了錯事,種下了因,躲躲藏藏,擔驚受怕十幾年,終于還是被找了,而如今,又由莊后的孩子來了結這個果。 朝著燕文灝再一次深深地磕了一個頭,綠意心中悔恨不已,她淚流不止地祈求道:“殿下,奴婢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但奴婢求您,求您不要傷了我的孩子,他還太小,什么都不知道,請您饒了他一命吧——” 燕文灝只是目光滲然地看著她,什么都沒有回答。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綠意,又看了看身旁面無表情的燕文灝,謝景鈺擰了擰眉,出聲喚道:“師弟?!?/br> 燕文灝猶如雕像一般,站得筆直,卻始終一言不發。 過了好半晌,燕文灝才終于開了口,他嘲諷地笑了一聲,聲音沙啞的厲害,“呵,你倒是個好母親?!闭f罷,他丟給了綠意一把匕首,轉過身道:“既是要認錯,你便自己去向母后請罪吧?!?/br> “殿下!” 叫住了燕文灝,綠意顫著手撿起了面前的匕首,再一次請求道:“請殿下您勿要傷了我的孩子……”說完,她便咬了咬牙,又閉上眼,手上用力,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神情漠然地看著地上的綠意斷了氣,謝景鈺才走到門外,來到燕文灝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承諾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 燕文灝眼里還殘留著無盡的恨意,聞言,他轉頭去看謝景鈺,說道:“謝謝,景鈺?!?/br> 搖了搖自己手中的折扇,謝景鈺笑了一下,隨即又沉聲道:“放心吧,這個仇,一定可以報的!” 沉默著過了一會,謝景鈺又笑了起來,他說道:“行了,奔波了一路,又馬不停蹄地忙了一日,回房去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了,我太思念我的床了?!?/br> 話音落下,謝景鈺就又轉身進了屋里,稍時便提著綠意的尸體出來了,他道:“她我帶走了,至于那個孩子……就讓他自生自滅吧?!?/br> 看了一眼謝景鈺,燕文灝神色淡淡道:“若是在以前,我不會放過他,但是現在……罷了?!彼霝樽约汉湍阶恿璺e一些德,他希望能夠和慕子凌,平安地過一輩子。 謝景鈺聞言,怔了一下,隨即又輕輕笑了起來,他道:“如此的話,我就放心了?!彼緛硎菗难辔臑娴臅B同那個孩子,也一起殺了的,他不想讓燕文灝染上太多無辜人的血。 之后,謝景鈺就沒有再停留,他提著綠意的尸體,腳尖一點,不過片刻就沒了蹤影。 恰在這時,福全領著裴御醫走了過來。 摸了摸自己的長須,裴御醫笑笑的,他朝著燕文灝躬了躬身,恭敬道:“殿下?!?/br> 燕文灝回過神來,他對裴御醫點了一下頭,然后從懷里拿出了用錦帕包著的香灰和一小盒的泥土,吩咐道:“你將這香灰拿去檢驗一下,看里頭是否含了曼陀羅,還有,這盒泥土也一并拿去檢查,我要知道里頭是否有毒素殘留?!?/br> 這盒泥土,是他后面吩咐暗三去慕府取來的,取得,正是薛二當時抱著花苗痛哭的那塊花園。 接過香灰和泥土,裴御醫認真道:“下官這便拿去檢驗,請殿下稍等片刻?!?/br> 燕文灝點點頭,抬步又進了書房,坐下后,他看了一眼里間,眼里閃過一絲厭惡,他抬頭對福全道:“明日讓人仔細把書房打掃一遍,尤其是屏風后面的地方?!?/br> 福全聽了話,大致明白了其中意思,便點了點頭,畢恭畢敬道:“是,老奴會親自盯著他們打掃的?!?/br> 燕文灝的神情未變,他又道:“還有,將那屏風也一并換了吧?!?/br> 福全應道:“是,老奴知道了?!?/br> 燕文灝低低‘嗯’了一聲,隨后便拿起了一旁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垂眸品了起來,不再言語。 一時之間,屋里落針可聞。 這樣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裴御醫便拿著香灰和泥土回來了,他來到燕文灝跟前,低聲稟報道:“殿下,這香灰里,確實摻了一些曼陀羅粉。這香本是安神香,添了這些曼陀羅粉后,就成了一種迷香,能使人昏睡不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