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慕子凌睜大眼睛,直接怔住了,而待他反應過來后,紅暈迅速爬滿了他的整張臉,甚至連耳根處,都變成了好看的緋紅色。 有些不知所措地移開視線,聽著耳邊傳來燕文灝低低的笑聲,慕子凌郁悶地鼓了鼓腮幫子,隔了好一會,他才稍稍點了一下頭,說了一個“好”字,然后就著被擁抱著的姿勢,又往前一點,靠在了燕文灝的胸膛上,接著閉上了眼睛。 慕子凌本以為自己還是會像剛才一樣,會久久無法入眠的,但是事實卻是相反的,他靠在燕文灝的懷中,僅僅只過了一會,他便睡著了。 燕文灝低下頭,伸出手來認真地描繪了一遍懷中之人的眉眼,神情溫柔又滿含情意,又聽著懷中之人傳來的,均勻無比的呼吸聲,一雙好看的眼里,笑意在流淌。 他就這么靜靜地看了良久,直到外頭又一次傳來了更夫敲響的更鼓聲,他才閉上了眼睛,抱緊懷里的青年,緩緩地睡了過去。 這一夜,他們就這么相擁而眠,嘴角,都是上揚著的。 ※※※ 話分兩頭。 良妃自盡,淮王被賜死,就連五皇子燕文志,也在這一夜突然得了一場怪病,藥石無醫,在幾個時辰之后就不治而亡。 朝中的大臣,更是經過一次大洗牌,不少的朝廷大員,在宴會之后,便滿門皆入了大理寺監牢,他們或許還想為自己辯駁,但那些辯駁的言語卻根本無法上達天聽,于是只能愁眉困守牢中,等待最終宣判,再不復往日輝煌。 這一夜,幾乎是變了天了。 一夜之后,翌日。 朝會之上,燕帝面無表情,威嚴無比坐于龍椅之上,他環視了一圈下跪著的眾臣,并未像往常一般,讓他們免禮平身,而是先命福喜宣讀了關于淮王的幾大罪狀。 福喜恭敬點頭,隨后便上前一步,高聲宣讀了起來。 他所宣讀的罪狀,條條都是足矣致死的大罪,而在下頭跪著的朝臣,聽著,都是低著頭,不敢有任何言語,滿臉汗津津的,同時又在心里頭慶幸,慶幸自己當時經受住了誘惑,沒有腦袋一抽,參與進去。 一直等到福喜全部宣讀完畢后,燕帝才沉聲道:“朕本不欲殺害手足,但淮王所犯之罪,條條狀狀皆是死罪,朕若不處決他,實屬天理難容——” 停了停,他板著臉,聲音冷硬非常,又繼續道:“昨夜,朕已將淮王賜死,他的一干下屬,今日午時亦會在午門外斬首,朕希望大家都引以為戒,勿要再自不量力,犯下此等大罪?!?/br> 眾臣聞言,都不敢做其他反應,只敢俯身叩首,嘴里高呼著萬歲。 又掃了他們一眼,見他們都心有余悸,面上還殘留著驚懼和惶恐,又隱約還有慶幸還活著的模樣,燕帝心中滿意,他微微頷首,隨后才淡聲說道:“都免禮,起身吧?!?/br> 這時,大家才站了起來,但仍舊都躬著身,戰戰兢兢,畢恭畢敬的。 之后,燕帝又對眾人進行了論功行賞。 不過由于其中功勞最大的云琛燕文灝等人,都不適合再加官進爵,于是便都給每人賞賜了黃金千兩,還有珍奇古玩數樣,而謝景鈺,則是官加一品,又賜了黃金百兩,和玉如意一對。 至于其他出力的人,也都一一給予了賞賜,一個都沒有落下。 對這些有功之臣論功行賞完畢,燕帝又在朝會之上,宣布了由秦江接替李澤章,成為新的禮部尚書,還有昨夜被抓入獄的幾名官員職位,也都一一被人代替。 而代替這些職位的人選,無一例外,都是曾經燕文灝挑選出來的,跟他一起辦理過李澤章案件的官員。 這幾個官員都是才華橫溢,亦有自己的堅守的人,只是因為不愿同流合胡,才會無所作為,庸庸碌碌數十載,不過在今日,他們終于能夠得到重用,因此一個個的,都是興奮不已。 當然,他們也是對燕文灝心存感激的。 朝會結束之后,他們便在殿外叫住燕文灝,紛紛對燕文灝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燕文灝靜靜地聽完他們的話,始終微微笑了笑,好半晌過后,他才緩聲道:“我唯一做的,便是給了你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是你們本就有實力,不該被埋沒的,否則縱然有這個機會,也是沒有用處,所以,你們不必感激我?!?/br> 頓了頓,慕子凌沉默地想了想,又正色道:“若是你們真的要感激我,便像我之前說的那樣,縱然你們今日官居高位,飛黃騰達了,亦不會忘記自己的初心,會為百姓,盡心盡力,會對大燕,竭盡全力,不要讓我,看走了眼就好?!?/br> 這些話,燕文灝雖然說得極為淡然,也非常言簡意賅,卻是字字珠璣,每字每句都重重地敲擊在了在場每個官員的心頭之上,令他們震撼不已。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很快便都斂下了臉上的笑意,隨后又抬起手向燕文灝作了一個揖,垂下頭,神色肅然道:“殿下您請放心,臣等必然不會辜負殿下所望?!?/br> 看了看他們,燕文灝的神色不變,他微微頷首道:“如此便好,行了,你們都回去吧?!痹捯袈湎?,他就自顧自地轉身離去。 秦江看著燕文灝遠去的背影,神色一凜,仿佛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其他幾個大臣看他一動不動的站著,便小聲問道:“秦大人,您怎么看?” 他們本以為,燕文灝見他們都升了官,而且官位不低,至少也會間接暗示他們站派的,然而結果卻出乎了他們意料。 回過神來,秦江搖搖頭,又思索了一會,說道:“想來這位二殿下確實并非是我們所想的那種人,往后,也不要再試探了,我們且看吧,若是他日有需要我們相助的地方,只要不違反道義,不違法亂紀,不違背良心,我們便都盡力,幫上一把吧?!?/br> 幾個官員聽了也在理,就都一一點了點頭,而后就結伴,懷抱著對未來滿滿的抱負,心情雀躍的離開了皇宮。 而這一邊,燕文灝剛走了幾步路,便又被匆匆趕來的福喜叫住了腳步,“殿下,請您稍等片刻?!?/br> 聞聲,燕文灝停了下來,側身轉頭看向福喜,問道:“福公公有何事?” 福喜一路小跑,跑到他面前,喘了一口氣后,就瞇著眼,笑著說道:“二殿下,陛下請您去一趟御書房?!?/br> 燕文遠正巧經過他們身側,聞言,便偏頭看了燕文灝一眼,眼里的神情復雜非常,但是他到底也沒有真正表露出什么來,僅僅這么看了一眼,面上仍是一派和和氣氣的,又跟燕文灝笑著打了個招呼,就直接離開了。 對于燕文遠的態度,燕文灝并不是太在意,他知道,現在燕文遠和德貴妃他們都還不會有所行動。 收回視線,燕文灝看向了福喜,沉默了片刻,淡聲問道:“福公公可知,父皇找我是為了何事?” 福喜皺著一張老臉,為難道:“這……老奴不知,殿下還是隨老奴走吧,勿要讓陛下久等了?!?/br> 燕文灝皺著眉,猶豫了一會,終于是點了一下頭,“如此,便請福公公帶路吧?!?/br> 他或許能夠猜到,父皇找他,是為了何事。 第104章 燕文灝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走的不緊不慢,但是路程一共就只有那么長,無論他走得多慢,終究會有到達的時候。 站在御書房前,燕文灝停下腳步,不再向前,神情有些復雜。 福喜看他停了下來,便也停下安靜的等候了一會,過了許久卻仍不見燕文灝有進去的意思,就催促說道:“殿下,該進去了?!彼蛞挂灿性趫?,大概能猜測得到此時此刻,燕文灝在猶豫些什么,不過他就只是一個小小內侍,到底不能多說什么。 沉默了好一會,燕文灝才嗯了一聲,而后斂下臉上所有的神色,神情淡漠著,昂首踏入了殿內。 御書房里。 燕帝并未在批改奏章,這會兒,他正站在大殿中央,負著手,仰起頭看著懸掛在墻壁之上的一幅畫作,神情專注,似有懷念。 那是一副雪梅圖,繪的,是冬季落雪時梅樹成林,一起盛開的一剎那,景致美不勝收。 這幅雪梅圖,鮮少會有人注意到它,燕文灝也不例外,畢竟這御書房之中,并不止這一幅畫作,其中不乏燕帝自己心血來潮之作,亦有其他名家書畫,都當做裝飾之物,掛在里頭,將這御書房襯得書墨飄香,十分典雅。 自然,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燕帝和名家的畫作,而那雪梅圖,筆法粗糙,筆觸稚嫩,甚至顏色搭配,都顯得雜亂無比,一眼就能看出是新手之作,并非是出自名家或者燕帝之手,就少有人會去在意它。 當然也會有人好奇是誰人之作,居然能夠掛在這御書房內,但也僅僅就是疑惑一番,并不敢真正問出口,之后便將其拋諸腦后,不去在意了。 如今,燕文灝看著燕帝的神情,心里起了疑惑,確是認認真真地,觀察起了這幅雪梅圖起來。 然而,越看,他便覺得越是十分熟悉,在仔細觀察了許久之后,他忽然緊緊地擰起了眉,想到是出自誰人之手后,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這幅雪梅圖,分明是出自他小舅的手筆。 及冠之后的云景,不僅僅是將帥之才,亦寫了一手好字,畫得一幅好畫,只是,在他年少之時,卻真真是讓老師頭疼的學生。 那時,若是讓他講述如何用兵,如何布陣,他絕對雙眸發亮,能夠滔滔不絕,一刻不停地講上三日三夜,然而若是讓他安安靜靜地作一副畫,卻真會讓他抓耳饒腮,整個人煩躁不已。 那會兒,云景的畫作,總是大家嘲笑的對象,偏偏云景是個自尊心極強,又是爭強好勝的,在一次又一次被嘲笑之后,他便下了決心,要好好努力,之后就真的發奮練習了起來。 他是個聰明的,仗著自己跟慕紀彥相熟,就尋了個捷徑,找來了慕紀彥教他,慕紀彥那時已然成名,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了,一幅畫,已經十分難求。 對于他的請求,慕紀彥并不吝嗇,于是,在慕紀彥的悉心教導之下,短短幾年,他的畫功,竟是進步飛快,而他少時所作字畫,也都被他一股腦燒了個干凈,僅有云瑤偷偷留下了一幅,帶到了宮里,被當時還小的燕文灝看到了。 燕帝似乎察覺到了燕文灝的想法,終于轉過身來,面對著燕文灝,但他神色未變,依舊夾雜著些許懷念,“你已猜出這幅畫,是何人所作的了?!彼玫氖顷愂鼍?。 燕文灝木著臉看著他,也不否認,點頭應道:“是小舅少時所做?!?/br> 燕帝看了看他,又移開了視線,語氣之中,似乎帶著一點笑意,“便是云景少時所作,后來,他畫功日益漸長,便再也不曾有過這么有趣的畫作了,他或許并不知道,朕還私藏了一幅起來,他大抵以為,都被他燒得一干二凈了吧?!?/br> 燕文灝聞言,卻沒有絲毫笑意,他皺著眉,忍不住脫口說道:“父皇,你每每思念小舅之時,可曾想過半分母后的感受?” 眼里的笑意斂了斂,燕帝安靜地看了一會燕文灝,并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回到御座之上,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吧?!?/br> 燕文灝抬了抬眼眸,遲疑了一會,依言坐了下來。 沉默了良久,燕帝突然開口說道:“朕知道,你一定會為你母后抱不平,覺得朕對不起她……” 抬起頭來,燕文灝看著他,沒有任何回應,算是默認了這句話。 或許是涉及到了云瑤和云景,燕帝總有一股歉意,也或許是燕文灝長得太像云景,燕帝仿佛以為是云景又重新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因此對燕文灝此時的態度,燕帝倒也不惱,而僅是淺淺地嘆息了一聲,又繼續說道:“朕確實對不起云瑤,辜負了她,你責怪于朕,是對的?!?/br> 燕帝背靠在御椅之上,神情有些疲倦,隔了一會,他又抬起手來,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輕聲道:“文灝,你大概不懂,什么是情不自禁,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而朕對云景,便是情不自禁,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被他吸引,喜歡上了他?!?/br> 頓了頓,他思索了片刻,又接著往下說道:“而朕之所以要娶云瑤,淮王其實說的并不盡然,他只說對了一部分,其一,確實是因為她長得像極了云景,朕自己知道,朕終其一生,大概都無法和云景相守,那么娶一個和他相像的人,朕就能夠自欺欺人地欺騙自己,當做是他在朕身邊……” “這是第一,但是第二,卻是為了朕自己,朕需要云家地支持和勢力,而娶了云瑤,把朕與云家的命運牽連在一起,無疑是最簡單,最快捷的的辦法?!?/br> 只是到了后來,當他登基為帝,發現云家日益壯大,云琛聲明鶴起,百姓對云琛愛戴有加,隱約出現功高蓋主之嫌時,他甚至開始分不清,這二者之中,到底是哪一個比較重要了。 燕文灝聽著燕帝的一番言語,卻是從那一句質問之后,就再也不曾開口了。 他只能隱忍著,否則他若是開口,便會忍不住一聲一聲地質問,把心底的怨和恨都統統說出來,而這最終,只會惹惱了父皇。 自己一人說了許久,卻沒有再聽到燕文灝的回應,燕帝便也停了下來,目光淡淡地注視著燕文灝,沒有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誰人都不再言語,于是,殿內便沉默了下來,一時之間,落針可聞。 眼神有些許的空洞,燕帝移開目光,變得游離起來,此時,他的腦海之中,又浮現了許多年前,云景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最后,又是士兵來報,云景戰死沙場尸骨無尋的景象,頓時心頭一痛,悲從中來。 閉了閉眼,燕帝輕嘆了一聲,良久之后,才又輕聲說道:“朕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淮王昨夜所言,并不盡然,盡管朕最初娶云瑤的目的不純,但是在大婚之后,朕確實有想過要和云瑤好好相處,做一對人人羨慕的眷侶,也試圖忘記過云景,她是個極好的人……只可惜,天意弄人罷了……” 而他,到底也無法忘記了云景。 燕文灝聞言,心底卻發出了陣陣冷笑,放在身側的雙手已然緊握成拳,他父皇這所謂的天意,其實無非是他自己的疑心病作祟罷了。 搖了搖頭,終是收起了這份感慨,燕帝沉下臉,沉吟了一會,正色道:“也罷,此時便揭過不提,朕今日找你來,是有要事要吩咐于你?!?/br> 燕文灝這才又抬起頭來去看他,緊繃著臉,起身作揖問道:“父皇您說?!?/br> “你且先看看這折子?!闭f著,燕帝遞給福喜一本杏黃色的奏章,示意他拿下去給燕文灝。 從福喜手中接過奏章,燕文灝就低下頭,一目十行的快速看了起來,看完之后,他便緊鎖著眉頭抬頭道:“父皇,這江南一帶,本是繁華富碩,大大小小官員眾多之地,官員與官員之間,都是互相牽連的,他們利益相通,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br> 停了停,他又說道:“如今這奏章彈劾的江南總兵石步原,乃是江南官員之首,大家一向以他馬首是瞻,他又是德貴妃的舅舅,若是要動他,大概會牽連甚廣,京城之內,亦會受到波及?!?/br> “朕清楚這其中利益關聯,便是如此,朕才找了你?!?/br> 燕帝神情微動,沉聲道:“遠兒多是愛做收攏人心的手段,若是把這事交給他,想來最后又是一團和氣,只是推出幾個替罪羊了事,而他又是石步原的侄兒,朕不放心他,但瑾兒又太過跳脫,而且對官場的事,一竅不通,恐怕辦不好此事,因此這次,只能讓你出面。你先前一直久居深宮,在外的官員,不曾見過你,亦對你不了解,由你出面,是最好的?!?/br> 燕文灝聞言,微微頷首,之后問道:“父皇要兒臣如何做?” 燕帝認真道:“朕要你微服私訪,親自去一趟江南,暗中搜查證據?!?/br> 停了一會,他又道:“朕會賜你尚方寶劍,又讓謝景鈺跟你一起前去江南保護你,但你千萬切記,石步原倚仗著德貴妃的權勢,又暗中勾結匈奴,如今已然無法無天,他們一旦認出了你,又發現自己大勢已去,或許會鋌而走險,對你出手,故而,你千萬不要離了謝景鈺,自己單獨行動?!?/br> 燕文灝聽完,神色肅然地點頭道:“兒臣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