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燕文灝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疑惑,但在面上,他絲毫沒有表露出來,而是溫雅一笑,淡聲應道,“是我?!?/br> 上下打量了李澤章一會,見他除了臉色有些憔悴,眼神有些疲倦,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外,再無其他不好,身上也并無任何傷痕,燕文灝輕笑一聲,接著又道:“看來李大人即便到了牢里,也能過得十分不錯?!?/br> 實際上,李澤章被關押在大理寺的這段時間,并無一人來提審他,而燕帝的態度不明,只是革了他的職,卻遲遲不定罪,王勇自然是不敢虧待于他,每日都是好吃好喝供著,除了無法讓他出獄,其他的待遇都是極好的。 雙目暗藏著點點疑惑,李澤章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燕文灝,不禁皺起了眉,心思千回百轉,卻怎么都猜不透燕文灝是什么意思,又為何來到這大理寺監牢。 何況,他明明中毒極深,那奇毒天下無解,如今應該是病入膏肓才是,怎么會看起來如此健康? 越想越是懷疑,李澤章心里隱隱約約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看他一語不發,又緊皺眉頭的樣子,燕文灝不禁在心底冷笑連連,然后往前又走了一步,朝他笑了笑,出言問道:“李大人可是在猜我來此是為了何事?” 停頓了一下,燕文灝搖了搖頭,頗為遺憾的說道:“李大人如今身陷牢獄,沒了耳目,只怕是猜不到了?!?/br> 勾了勾嘴角,沒有等到李澤章作出任何回應,燕文灝再一次開口,直接了當的告訴他:“父皇已經命我主審你的這起案子,但我今日來找你,為的不是關于你的這起徇私舞弊案,而是為了另外一起案件?!?/br> 聽聞燕文灝要主審自己的案件,李澤章心里一驚,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他目光如炬,細細打量了燕文灝半晌,一直看了許久,眼神十分復雜。 好一會兒,他才收回視線,同時又非常震驚地發現,他竟然是看不透燕文灝的! 眼皮一跳,李澤章忽然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下更是無比駭然,覺得寒意深深—— 如果,燕文灝所中之毒早已經被解掉了,那么,他又是何時解得毒,又到底裝病裝了多久,而這些時間,他在背后都謀劃了什么? 緊緊握著拳,李澤章的面色凝重無比。 這么過年來,他們居然就認定了那毒會要了燕文灝的命,以至于長久以來,他們完全忽略了燕文灝的存在—— 到了如今,李澤章才猛然發現,燕文灝,或許才是那個在他們爭奪東宮之位的路上,最大的障礙……是一個遠比燕文遠更加強勁的對手。 甚至,還被他們一直忽視了這么多年,不知在暗中存了多少勢力! 李澤章的臉上雖然不動聲色,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心里卻是著急不已,驚濤翻涌,波浪滔天,他知道,自己必須要想法設法把這個消息傳出去,讓燕文志和良妃都小心燕文灝。 眼中閃過一絲悔意,他一早就該知道,養虎為患,當年,就理應斬草除根才是。 不過,李澤章此時的念頭,燕文灝怎么會不知曉?何況,燕文灝又怎么會讓他輕易把消息傳遞出去呢? 之所以敢在這會兒就在李澤章面前露出真面目,把一直隱藏著的秘密暴露出來,燕文灝便是料定李澤章從今往后,再也無法帶出任何消息。 ——他是不會允許李澤章這么做,也不會給他機會這么做。 沉吟一會,燕文灝冷下臉,眼神變得銳利無比,他語氣凌厲地質問道:“李澤章,我且問你,運往西北的那批軍餉可是被你和沐國公合力貪污了?” 聞言,李澤章眼神不自覺一震,他抬起眼眸,在對上燕文灝那雙似乎什么都知曉的黑色眼眸后,眼底忍不住露出些許慌亂,但他到底為官二十余載,憑著燕文灝這么簡簡單單的一聲質問,又無任何真憑實據,不至于真的方寸大亂,很快,他又鎮定了下來。 斂了斂心神,李澤章神情鎮定無比,他慢條斯理,語氣幽幽地說道:“這起案子陛下已經查明,之前便拍板定了案,貪污軍餉之人乃是西北總督馮褚,與我又有何關聯?殿下莫要血口噴人!” 說完,他又斜睨了一眼燕文灝,接著低下頭,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自己滿是褶皺的廣袖,而后冷嘲道:“殿下莫不是覺得陛下辦案不公,讓馮褚平白蒙冤,要推翻了它不成?” 這么一頂大帽子直接扣在燕文灝頭上,他的話里話外,都是在說燕文灝膽大包天,居然對燕帝的決斷生出質疑,實在是大不敬。 燕文灝聞言,冷冷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又嗤笑一聲:“你以為,如此虛張聲勢,我便會懼怕了?你我都知道,馮褚是否有冤,而他此番無辜遭受的罪,又是在替誰承擔?!?/br>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殿下若是一意認為是我所做,那么縱然我有千百張嘴,也無法說地清楚……” 目光沉沉地看著燕文灝,李澤章緊繃著臉,他哼了一聲,怒道:“但我李澤章不是愿意妥協之輩,今日我蒙冤受難,是一時之事,待事情查明的那一日,陛下自會還我公道,到時,我定然會同陛下,好好說道說道?!?/br> 瞇了瞇眼,燕文灝看著他,挑眉笑道:“你在威脅我?” 沒有出聲,李澤章也看著他,目光陰沉無比,眼中含著無限殺意。 聳了聳肩,燕文灝不以為意,他在原地踱了兩步,停下來后,淡笑著說道:“李大人如今這般胸有成竹,沒有絲毫懼怕的模樣,可是以為沐國公和良妃會救你出去?” 第59章 .03 “李大人如今這般胸有成竹,沒有絲毫懼怕的模樣,可是以為沐國公和良妃會救你出去?” 燕文灝的話音落下,李澤章的臉色便有些發白,眉間猛地一跳,但很快又冷下臉,垂下頭,不去理會燕文灝。 見李澤章完全一副不愿理會自己的模樣,燕文灝只是笑著,卻絲毫也沒有停止的意思,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貼著牢門站著,他眨了眨眼,語調平緩,緩緩說道:“或許,你還不知道,沐國公已經放棄了你,一并的,他也放棄了我那愚蠢無比的五皇弟,專心輔助淮王去了?!?/br> “不過,良妃和五皇弟倒是費勁心思要救你,但是很可惜,她們兩個都信錯了人?!?/br> 憐憫的看了一眼這會兒沒了氣焰的李澤章,燕文灝搖著頭,感慨了一聲,又道:“良妃以為沐國公始終是你岳父,不會見你真的受死,定會想方設法去營救你,卻不曾想,沐國公早已和淮王串通,準備要把你當作棄子舍棄?!?/br> 李澤章雙手緊握,上下兩排牙齒緊緊互咬著,神情可怖無比:“住口,你休要胡言!” “李大人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掃了一眼李澤章,燕文灝冷笑一聲,嘲諷道:“難道李大人以為,沐國公一定會念及舊情,舍棄所有,來救你不成?” “……” 目光微動,李澤章面上還是鎮定著,不論燕文灝怎么說,他都一點不為所動,始終緊抿著唇,一語不發。 ——他心中仍舊堅持著,相信沐國公和良妃一定會救出自己,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一定可以走出這牢房。 不過,燕文灝又怎么會不了解李澤章的心思? 他輕笑一聲,嘆息道:“李大人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之人啊?!?/br> 說完話,燕文灝便低下頭,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拿出了幾封書信,一共五封,瞇著眼遞給李澤章:“不知李大人可有興趣,要看看這些書信?” 聞言,李澤章抬起頭來,他蹦緊臉,皺著眉,猶豫了許久,終究抵不過心底那一絲懷疑的想法,還是伸出了手,從燕文灝的手中拿過了那些信件。 看他接過信件,燕文灝滿意地勾了勾唇,眼里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這五封書信,其中兩封,是李澤章的夫人和沐國公的往來書信,而另外三封,則是淮王和沐國公互通的書信。 李夫人的第一封信,是求助信。 在李澤章入獄后,一向鎮定的李夫人也有些慌亂了,她第一時間,便去求助了沐國公,只是由于她是女眷,又在這個時候,自然不好親自登門,否則會落下話柄,所以只好拖下人前送去書信,然而沐國公給她的回復,卻是非常無情。 信上的回復,只有四個字,無能為力。 沐國公的理由十分充分,李澤章所犯之事,證據確鑿,又恰好撞在燕帝一心想要整頓秋試氛圍,出了這樣的案子,自然是要被擰出來當做典型,殺雞儆猴,做給滿朝文武看,也做給天下百姓看。 如果要救李澤章,便要推翻路嚴明所列舉的一條條證據,其中最為難辦的,便是鄭元未死,他的存在,直接就是一個難以推翻的最大證據,除非有方法能證明,他并非鄭元本人。 但燕帝早已命人核查過,他就是鄭元本人無疑。 所以,李澤章不能救,也無法救,若是真的去救他,除了平白搭上自己的身價性命外,再無其他益處。 縱然李澤章是他女婿,但他也不可能為了一個李澤章,白白搭上自己多年才換取的財富和地位。 這不劃算。 何況,淮王應允、承諾給他的前程實在太過美好,美好到讓他愿意舍棄一切,追隨淮王的腳步。 而李澤章和燕文志,如今都成了他們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 收到父親的回復,李夫人是何等聰慧,仔細一想,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她嫁入李府多年,除了得到一個正房夫人的地位,再無其他,李澤章一點都不愛她,女兒出生后,甚至不愿再見她,只是一房一房地往府里領小妾,傷透了她的心。 本就無愛,心里又早已堅硬如磐石,于是,考慮許久,細想之后,李夫人做了一個決定—— 她要和李澤章和離。 她對李家,并無任何留戀,也不會甘愿留下,無辜受牽連。 故而,這第二封信,便是她已經寫完,并且簽了字的和離書。 李夫人這兩封信,是昨日燕文灝讓謝景鈺連夜去李府竊取的,至于后面的三封書信,則是之前暗四替暗一轉交給他的。 這五封書信的內容,字里行間之間,無一例外,都是沐國公示意要放棄李澤章,它們放在一起,就是最確鑿的證據,任由李澤章想要如何替沐國公找借口,都無能為力。 把信件全部看完,李澤章已經目眥盡裂,他猛地站起身,一個健步沖到燕文灝面前,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燕文灝,卻被燕文灝輕輕一避,躲開了。 “這些信件都是你偽造的對不對!” 他瘋狂無比,雙目噴火,一雙手隔著門攔,拼命要去夠燕文灝,只是牢門嚴嚴實實的阻攔在他和燕文灝之間,任他如何努力,都無法觸碰到燕文灝一絲一毫。 燕文灝彎下腰,把散落在地上的書信收起,重新放回袖中,而后他抬起眼眸,笑意微微,他反問道:“李大人難道不是最熟悉沐國公和尊夫人的字跡嗎?” 聞言,李澤章冷汗滴落,瞬間跌落在地,他的面色慘白無比,心中更是寒意深深,只有陣陣的絕望,再也無法繼續淡然下去。 “李大人,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替沐國公和淮王隱瞞著嗎?” 掀開衣擺,燕文灝蹲在他的面前,目光幽深的看著他,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難道李大人真的愿意自己身陷牢獄,卻看著對你見死不救的他們坐享其福,日子過得十分舒坦嗎?” 燕文灝的語調很慢,很輕,猶如在暗示李澤章一般,此時,他正一點一點的,把李澤章心中的怒火引起,以便最終,達成他想要的那個最終結果。 “你……”眼神微閃,李澤章張了張嘴,卻在說了一個字后,沒了下文。 燕文灝并不心急,依舊不緊不慢的,他瞇了瞇眼,沉吟了一會,張口,又說出了另一個足矣令李澤章的防線完全潰堤的消息。 “你可知,我那五皇弟,真正是誰的血脈?”不等李澤章有所回應,燕文灝便已然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他,是良妃與淮王偷情所生,是淮王之子,并非父皇的血脈!” “不可能——” 抬起頭,李澤章下意識就反駁了燕文灝的話,他大聲道:“文志乃是陛下的血脈,這毋庸置疑,你勿要胡言亂語,損了良妃清譽!” 李澤章對這件事,確實一點都不知情。 當年,良妃在宮內與淮王私會,兩人都是成年男女,自然不會只是發乎情止乎禮,在嘗過情欲后,很快良妃便珠胎暗結,也幸好,在那之后,燕帝很快又臨幸她,這才使得她能順利隱瞞下來。 就是燕文志是淮王的孩子,所以良妃才會格外寵愛他,而這全部都是因為,她愛淮王,由始至終,都只愛他一個人。 當初她之所以愿意入宮,便是心甘情愿成為淮王的眼線,為了替淮王傳遞情報。 這一切,良妃由始至終,都不曾對任何人提起,只是在燕文志越長大,便越像淮王時,她才開始心驚膽戰,輾轉反思許久,終于把這件事,告訴了李夫人,而李夫人轉而又告訴了沐國公。 這也是最初之時,沐國公之所以會和淮王勾結上的原因。 看著眼前,用聲音大小來掩飾內心慌亂的李澤章,燕文灝不禁冷笑一聲,隨后又淡漠道:“若非事實本就如此,我又何至于如此誣陷于他們?!碑吘?,這是有損天家顏面之事。 抬起頭來,在對上燕文灝一雙洞察銳利的眼睛時,李澤章心中其實已經對這番話信了六分,他一直便覺得燕文志長得實在不像燕帝,眉眼之間,更像淮王,只是他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一心以為這是因為燕帝和淮王是兄弟的緣故。 臉上的血色褪盡,眼神也顯得木然無比,李澤章全身的汗濕了又干,干了又再一次被汗濕,如此反復幾次,他才終于有所反應,垂著頭,他低聲道:“你想讓我做什么?” 他知道,燕文灝對他說這件事,并非只是單純告訴他這么簡單,更多的,還有一種威脅。 這件事若是被燕帝知道,到時天子一怒,伏尸百萬,不單單良妃要死,燕文志要死,甚至他們李家上下,還有任何知道此事之人,都難以保全性命。 見李澤章終于妥協,燕文灝微微一笑,他輕飄飄道:“我要你,親自向父皇書寫一封認罪書,將你和沐國公如何貪污了西北軍餉,又是如何嫁禍給馮褚的,都同父皇說得明明白白,絲毫不落?!?/br> 此時,燕文灝已經站了起來,他理了理衣擺,接著居高臨下,俯視著李澤章,語氣輕柔緩和的,但說出的話語,卻是冰冷徹骨。 “我還要你,俯首認罪,將你所犯之事,一一和盤托出,并且,將有所和案件有關聯之人,也全部招供出來?!?/br> 聞言,李澤章憤怒道:“這不可能,我不會答應你!”他還不想死,他只要不認罪,就能活著,就會有一線生機,他怎么會去認罪伏法,送了自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