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始終是面無表情的暗四,在要說話的時候,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點驚訝,他斟酌了一會,沉聲說道:“暗一先前為了查探沐國公與淮王是否有聯系,幾次冒險潛入沐國公府,有一日,他恰巧撞見了淮王與沐國公在密室相見,當時,他們似乎正在密謀?!?/br> “暗一是暗探的好手,他藏身在密室中,淮王和沐國公都不曾察覺,他們便當著暗一的面,徑直說起了他們的計劃?!?/br> 緊抿著唇,暗四面容十分嚴肅,他一字一句道:“原來淮王早有篡位之心,他這些年所表現出來的昏庸無能、風流成性都只是偽裝,為了讓陛下放松警惕,不對他起疑心,而他自己,則在暗中籌謀已久?!?/br> “淮王一直在他的封地暗中養了一支精銳的兵馬,這一次的西北軍餉被貪一案,便是沐國公伙同李澤章所做,在這批軍餉送去西北前,軍餉其實已然換成了同等重量的石頭,只有上面一層是銀子,用來蒙騙馮大人,而那三十萬真正的軍餉,則早已經全部交給了淮王?!?/br> “在假軍餉入庫之后,李澤章買通了西北駐軍處的兩名副將和一名管理庫房的將士,便是他們,在入夜之后,偷偷將庫房打開,再把上面一層銀子拿走全部換成石頭,這便是響銀無故失蹤的原因?!?/br> 說到這里,暗四還未停下,而是繼續道:“不單單如此,李澤章這些年來,以權謀私,收受賄賂,偷賣官職的銀兩,也幾乎都交給了淮王,甚至那淮安知府許昌,亦是李澤章推薦給淮王的人,他在淮安所搜刮的民脂民膏,其實一直都暗中交給了淮王,以供養他的兵馬?!?/br> “停一下?!敝x景鈺聽到這里,眉頭皺的極緊,不禁問出了自己的疑惑:“良妃還在宮內,并且五皇子如今也已然快要加冠,不論是李澤章或者沐國公,都算得上是皇親國戚,怎么會心甘情愿答應幫助淮王?” 燕文灝雖然不動聲色,但也神情嚴肅地看著暗四,在等他后續的話。 “屬下正要說到?!?/br> 暗四神色越發肅然,他仔細說道:“淮王與沐國公在暗室談論了許久,期間,淮王不知說了什么,惹得沐國公有些動怒,兩人爭吵了起來,后來,沐國公提起了五皇子……” 抬眸看了看燕文灝,暗四遲疑了一會,才面無改色地繼續說道:“當時,沐國公顯然氣急了,他對淮王說,五皇子是他的親骨rou……” 聞言,燕文灝手上斟茶的動作一頓,他緩緩放下正要斟茶的手,抬頭看向暗四,他的目光灼灼,眼神銳利無比,似乎在判定他所言非虛。 抿了抿唇,燕文灝神色凝重,他又重復著再確定了一遍:“你方才是說,五皇弟并非是父皇所生,而是淮王的骨rou?” “是” 暗四認真地回答,沒有絲毫隱瞞。 再一次聽到確定的答復,燕文灝一向不會表露太多情緒的臉上,此時也不免多了幾分震驚。 盡管他很早之前就查到良妃一直愛慕淮王,曾經也和淮王有染,母后甚至因此,被他們所害,無辜慘死,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兩人,居然會膽大包天至此—— 而剛才還有些疑問的謝景鈺,這會兒聽了暗四的話,也是同樣震驚不已。 第50章 .22 蹙著眉,燕文灝聽完暗四的話后,一直若有所思著,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眨了眨眼睛,然后收起眼底的震驚,恢復淡然自若的模樣。 往暗四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緩聲道:“回去后,你先把手上的事情全部交給暗五,全力跟暗二一起去調查此事,最好能找到確鑿的證據,來證明這件事,沐國公所言非虛,而并非是隨口說出,蒙騙淮王的?!?/br> 燕文灝雖然這么說,但其實心里已然有了九分把握,否則以沐國公的老jian巨猾,絕無可能舍棄燕文志,去擁立淮王。 暗四點頭應道:“屬下明白?!?/br> 支著額,燕文灝又安靜地思索了一會,接著吩咐他道:“你再通知暗一和暗二,讓他們兩人一起去一趟淮王封地,務必要查探清楚,淮王暗中養的那一支兵馬,到底有多少人,還有,他還跟朝中哪些官員有所勾結,找出證據來?!?/br> 既然這么多年來,淮王表現出來的風流成性,毫無作為只是一種偽裝,真實是一直在韜光養晦,隱藏自己,那么他必然已經在暗中做了太多手腳,勾結了不少大臣,為他將來的弒君篡位,做足了準備。 如今,只怕他那一方的勢力已深,想要連根拔起,或許需要花費不少力氣。 燕文灝垂著眼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些年來,他一直只關注德貴妃和良妃他們,倒是把淮王無視地徹底,險些因他,造成極大的變數。 不過,就現在看來,倒也不需要有太多擔憂—— 如今,他父皇才年僅不惑,還十分年輕,雖然這幾年來,疑心越發嚴重,但是朝局仍舊十分穩定,大部分的官員即便參與黨派紛爭,但辦事都還是盡心盡力,百姓也安居樂業,而那些關外的外族,更是輕易不敢進犯。 這樣的盛世太平下,淮王還不敢有所作為,只是養兵千日,用兵卻僅在一時,他手中那支兵馬,始終是一個巨大的隱患,懸在那里,危險至極,稍有不慎,便會出現極大變故。 而且,若是不解決它,一旦日后,誰給了淮王一個恰當的理由,他也當真生出,破釜沉舟也要篡位的決心,必然會不管不顧,讓他那兵馬圍住皇城,白白涂炭了生靈,引來一場不小的動蕩。 “是,屬下領命?!?/br> 暗四抱拳低頭,恭敬出聲應答。 “對了,還有一事?!?/br> 忽然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事,燕文灝叫住準備離開的暗四,擰著眉,冷聲問道:“暗四,你可知暗三是否查出了當初李賀身后是何人?” 暗三后來又被他派去查了其他事情,而關于李賀的這件事,也暫時被他遺忘了。 聞言,暗四想了想,回答道:“回稟殿下,暗三查出了,那日之前,德貴妃的貼身宮女找到他,給了他兩萬兩銀票,讓他在適時的時候,將那句話說出口來?!?/br> “我知曉了?!?/br> 微微頷首,燕文灝眼中閃過一絲涼意,沉吟片刻,他冷冷吩咐道:“你去隨意找幾個地痞流氓,讓他們日日都去李賀的醫館鬧一鬧,醫館何時閉門何時才能停下,順便,給李夫人傳給消息,也讓她與那些,被李賀養在別院的小倌和小妾們,都互相認識一下?!?/br> 李賀早年只是一個游方大夫,窮困潦倒,無權無勢,若非有幸得到李夫人的父親賞識,招他成為醫館里的一名大夫,后來他得了李小姐的垂青,又迎娶了她,哪里會有此時的成就? 至于李夫人,她是出了名的潑辣,她一心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當時愿意嫁給李賀,便是看中他忠厚,對她專情,如果這會兒讓她發現李賀在外頭養的那些人,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單單是革了職,怎么能夠呢? 如今,他不會再放過任何試圖傷害慕子凌的人了,他會以百倍,千倍的手段,回報給他們。 站在原地等了一會,見燕文灝再無其他事吩咐,暗四和落雨便不再多待,分別向燕文灝行過禮后,就如同來時一般,一前一后從窗外躍出,隨后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皇宮,消失在夜幕之中。 待殿內只剩下燕文灝和謝景鈺兩人時,謝景鈺才緊鎖著眉,率先開了口:“對于暗四剛才所言之事,你準備怎么辦?” 他的語氣含著無限的擔憂。 淮王居然能夠在封地上,神不知鬼不覺地養了一支兵馬! 謝景鈺實在不忍心看到僅僅因為一己私利,重新點燃狼煙,引起戰火,打破當今的盛世太平,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這何其不公? 抬起手,燕文灝的動作慢條斯理,他重新拿過一只干凈的琉璃杯,斟滿茶水,遞給了謝景鈺,聞言,他瞇了瞇眼睛,淡聲道:“靜觀其變便是?!?/br> 謝景鈺聞言,不禁皺了皺眉:“但……” “不急,你也無需太過憂慮?!?/br> 阻止了謝景鈺后面的話,燕文灝抬眸看向他,不緊不慢道:“待暗一暗二查探清楚那支兵馬人數,還有朝中有多少關于與他勾結,再商討這事不遲,現在最緊要的,是要將李澤章的案子辦好,讓他俯首認罪,繼而救出馮將軍,替他把貪污軍餉的罪名洗去?!?/br> 此時,距離處斬馮褚的日子,已經不遠了,他們的首要任務,是救下他。 他不能讓舅舅的好友,就這么不明不白蒙上貪污軍餉的冤屈,成為李澤章他們的替死鬼。 飲下琉璃杯中的茶水,燕文灝繼續對謝景鈺解釋道:“何況,在父皇的治理下,如今百姓安居樂業,天下一片太平安樂,除非淮王有極致的理由,否則盡管他有兵馬在手,也是輕易不敢妄動的,不然……” 不然,若是他毫無理由便出兵,陷天下百姓雨水之中,即便他最后獲得勝利,皇位也做不長久,這句話太過大逆不道,縱然是燕文灝,也不敢任意妄言。 但是謝景鈺太熟悉燕文灝,也知道燕文灝后面的話未說出口,但他只要稍微一想,就會完全明白過來,于是很快,他就點了點頭,轉而問起了圣旨之事。 “今日,陛下的圣旨下達了?” 其實謝景鈺接到多元通知的時候,就已經放下手頭的事情,立刻趕進了宮里,然而由于那時候恰好慕子凌出了事,燕文灝便帶著福全匆忙出宮,才讓他一直留到了現在。 “午時便下來了?!?/br> 點了點頭,燕文灝輕聲道:“父皇比我想象當中,還要重視這起案子?!闭f著,他又勾唇笑了笑,“這樣也好,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我等待這一日,實在是等得太久太久?!?/br> “是,我們都等得太久了?!闭f著,謝景鈺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過之后,謝景鈺又看了看燕文灝,輕搖折扇問他:“對了,陛下讓你從刑部和大理寺中選出人手,從旁協助你審理這起案件,此時,你心中可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從袖中拿出一份名單,燕文灝道:“這份名單,是慕大人交給我的,但上面的這些人,與我心中所想用之人,也是一個不差的,我準備明日上朝時,就將名單交給父皇?!?/br> 從他手里拿過名單,謝景鈺低頭認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指著其中一個名字,笑道:“這個秦江,我在城中的酒樓偶遇過他幾次,才華不差,就是人耿直了點,什么都敢說,一張嘴就能氣死人?!?/br> 把名單重新遞回給燕文灝,謝景鈺繼續笑著說道:“我同秦江一道喝過幾次酒,他倒是真的懷才不遇,滿身才華無法施展,他是從地方調度上來的,傳聞,他辦理的案件,沒有一件是斷錯的,當時他離開之時,當地百姓送了他一把萬民傘,還自發為他送行?!?/br> “只可惜京城官員大多都各自形成一派,組成自己的圈子,官員與官員之間,都是互相利用互相照應,其中又牽系到太多利益,自然是地方所不能比的,以他這耿直的、眼里又不能容下一滴沙子的性子,一入京就接連得罪了李澤章等幾個位高權重的大臣……哎,當真是可惜了啊?!?/br> 搖頭輕聲嘆了一口氣,謝景鈺一口飲下茶水,才又接著說道:“因著被李澤章他們阻攔,秦江從此仕途不順,一開始僅在大理寺當了個小小斷丞,一當就是七年,后來才升做推丞,負責民科,又干了三年,卻再無升遷,白白埋沒了他一身的才華?!?/br> 燕文灝低著頭,兀自理了理廣袖上的褶皺,聽完謝景鈺的話后,只是微微點頭,然后淡然道:“只要他真的有才華,能替我做事,我便不會任他繼續被這樣埋沒下去?!?/br> 他不會吝嗇給任何一個讓有才華之人施展抱負的機會,但前提是,品性要好,不會是虛偽之人,又能替他做事。 而這一批官員,正好都是不錯的人選,他正是要培養勢力的時候,如果后面,這些官員們都能為他所用,他便能如虎添翼,距離取得太子之位,更近一步! 第51章 .24 商討過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名單人選,又仔細交代了謝景鈺一些日后需要注意的事,以及明日需要要幫他辦理的幾件事之后,燕文灝就垂下眼眸,沉默了下來,不再開口。 謝景鈺也沒有說話。 一時之間,正殿之內,極為安靜,幾乎落針可聞。 低著頭,燕文灝專注地盯著自己拿在手中的琉璃杯,神情有些許微怔,眼眸幽深,眼底的神情,讓人看不真切。 沉吟了一會,謝景鈺抬起眼眸,看了看燕文灝此時略顯頹然的模樣,已經猜到燕文灝心中在想什么,面上露出一絲無奈,接著又是輕聲地嘆息了一聲。 把玩了一會手里的折扇,又飲下一杯茶水,謝景鈺有心想要開導燕文灝幾句,幫幫燕文灝走出困局,但他斟酌了許久,幾次張口欲言,卻始終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這件事,歸根究底,是燕文灝一開始就做錯了,如今慕子凌僅僅只是心寒難過,想要遠離他,而并非是要出手報復他……事實上,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否則他們要迎來的最壞的結果,則是燕文灝的本性直接暴露在燕帝、后妃以及各個皇子,還有朝中各大臣眼中,到時,他們這些年一直謀劃和計劃的所有事情,都將全部化作一堆泡影。 甚至還會處境危險。 同時,謝景鈺也很清楚的知道,此時此刻,他再多說任何話語都是毫無意義的,何況那些安慰的言語又實在太過蒼白無力,起不到任何效用,只能被當做耳旁風,吹過就算。 反反復復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謝景鈺也沒開口說出任何話語,只是把右手的折扇換到左手,然后抬起手來,輕拍了幾下燕文灝的肩膀,給他一點鼓勵,無聲安慰他一下。 抬頭看了一眼謝景鈺,燕文灝勾了勾唇,唇邊溢出一抹充滿苦澀的笑意:“景鈺,陪我喝酒吧?!?/br> “好?!边@一次,謝景鈺沒有再阻止他,而笑著點了點頭,回應道:“我陪你喝?!?/br> 聞言,燕文灝朝他笑了笑,而后便輕聲敲擊了幾下放置在軟塌旁的玉磬,聽見玉磬聲響,一直盡職侯在殿外的福全立刻就疾步走了進來。 “殿下,您喚老奴進來,可是有何需要?”躬著身,福全規規矩矩地出言詢問道。 掃了他一眼,燕文灝語氣淡漠地吩咐道:“你下去拿些酒過來?!?/br> “這……”福全蹙著眉,有些為難:“殿下您的身體……” 謝景鈺笑笑的,插話道:“福公公你去拿吧,他的身子已經康復有一段時日了,喝一點酒,不會有大礙的?!?/br> “是,老奴這便去?!?/br> 小心翼翼往燕文灝的方向看了一眼,福全應了一聲,又躬身行了個禮,然后就緩緩退了出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福全就把酒送了上來,和酒一起被送上來的,還有幾碟精致的糕點和小菜。 盯著矮桌上的酒菜,謝景鈺點點頭,笑得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