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溫和地笑了笑,他對燕文瑾說道:“你替我告訴母妃,就說我會記得的?!?/br> ※※※ 盤龍殿,御書房。 燕帝盯著眼前的奏折,眉頭蹙著,神色肅然,他的手中握著一支朱砂筆,卻久久沒有下筆,落下御批。 ——這份奏折,正是路嚴明彈劾李澤章的那份奏章。 想起今日朝堂上發生樁樁件件,燕帝眼眸一閃,神情若有所思,他左手的食指輕輕敲了幾下桌面,沉默許久,而后,他忽然將手里的朱砂筆丟置一旁,轉頭吩咐福喜道:“派人去將右丞相,六部尚書,三皇子、四皇子以及五皇子都傳召來御書房,朕要見他們?!?/br> “是,奴才這便去?!?/br> 福喜躬身,領命退下。 福喜辦事很快,不過一個時辰,路嚴明,刑部、吏部、工部、戶部,兵部等五位尚書,還有三位皇子都已經站在御書房內,燕帝的眼前。 掀起眼皮,燕帝極為平淡地看了他們一眼,沉聲問道:“你們可知,朕召你們前來,所謂何事?” 聞言,眾人都站在原地未動,不言不語。 燕帝眼角含著一抹冷意,他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最后抬手一指,指向路嚴明:“路愛卿,你來說?!?/br>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始終透著無限威嚴,壓得路嚴明心里忐忑,忍不住偷偷往燕文遠的方向看去。 燕文遠瞥了他一眼,眼中蘊含深意,他在燕帝沒注意的時候,快速地動了動唇瓣,飛快地說了一個字。 “李?!?/br> ——言下之意,便是為了李澤章案件的事。 定了定神,路嚴明邁出一步,朗聲應道:“臣以為,陛下是為前禮部侍郎,李澤章的案件召集臣等?!?/br> “臣也以為,陛下召來臣等,是為李澤章之事?!边@時,刑部尚書也出列,附議了路嚴明的話。 緊接著,其他幾位大臣也都紛紛附議了他們的話。 燕帝面容威嚴,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躬著身的幾個大臣,不過一會,便又將視線移到一旁的三個皇子身上,他淡漠道:“你們以為,朕該讓你們當中的誰來主審這次案件?” 咬了咬唇,想起母妃的話,燕文志出列一步,自告奮勇道:“兒臣請旨,主審這次案件?!?/br> “臣以為不妥?!?/br> 燕帝還未開口,吏部尚書沈農便先行出列阻止,他一向心直口快,此時更是直接說道:“李澤章乃是良妃生父,又是五皇子的祖父,五皇子理應避嫌?!?/br> “沈農,你是在指責本皇子會處事不公,枉顧大燕的紀律法度嗎?!”燕文志捏著拳頭,陰沉地看著沈農,冷聲質問。 “微臣并無此意?!鄙蜣r低眉順目,面上對他恭恭敬敬。 “你——” 燕文志還想再說話,卻見刑部尚書姜溪沈著臉,對他輕輕搖了一下頭,于是雖然心中怒火中燒,但他到底還是忍了下來。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道理他懂。 燕帝正襟坐在御椅上,眼神冷漠地掃過燕文志,心里對他難掩失望,他又往一旁的燕文遠看去,停頓片刻,淡聲道:“文遠,你來舉薦一人?!?/br> 站出隊列,燕文遠思索一會,朗聲應道:“兒臣以為,要辦此案,二皇兄最為合適——” 第36章 .06 站出隊列,燕文遠思索一會,朗聲應道:“兒臣以為,要辦此案,二皇兄最為合適!” 聞言,燕帝眸間一閃,似乎來了興致,但他沒有立刻去追問緣由,而是移開視線,又問了懶懶散散站在一旁,兀自發呆的燕文瑾。 “文瑾,你覺得呢?” 燕文瑾剛剛回神,發現大家都看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發出了‘啊’的一聲疑惑。 兵部尚書趙起趁著燕帝沒注意,對他使了個眼色,并輕聲告知了他燕帝剛才的問題。 恍悟過來,燕文瑾皺了皺眉,直言道:“只要父皇不讓兒臣來審便好?!毕肓讼?,他努努嘴,又接著說道:“依兒臣看,三皇兄和五皇弟都挺合適的?!?/br> 他說的十分隨意,沒有一絲心機,話里話外都毫不掩飾自己對主審這起案件沒有絲毫興趣。 燕文瑾的這番話,讓燕帝知道他并未參與其中,頓時心生滿意,不過面上還是做出惱怒的模樣,斥責他道:“你身為皇子,本該作為表率,怎能不分場合地點,任性胡言!” 暗自吐了吐舌頭,燕文瑾抬手行了個禮,認認真真道歉道:“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br> “罷了?!?/br> 看了他一眼,燕帝搖搖頭,眼里閃過一絲笑意,他擺擺手,想了想,又忍不住教訓了燕文瑾幾句,最后道:“你且先退至一邊吧?!?/br> 燕文瑾乖乖應了一聲,然后就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教訓完了燕文瑾,燕帝不再看他,重新將目光落到燕文遠身上,眼神幽深,含著深意。 燕帝生性多疑,下朝之后,他就獨自思考起來,越想,便越發覺得這起案件十分可疑—— 首先便是案件出現的十分蹊蹺。 李澤章為官二三十載,心思縝密非常,他既然膽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然會將后續處理干凈,最后就剩下他與許昌兩個知情人。 許昌是直接受益人,他要活,就必然不會輕易將這件事說出,那么,路嚴明是從何處得知? 路嚴明呈上來的奏章寫的雖然條理清晰、邏輯通暢,但細看下去,還是有許多地方模糊不清,像是被刻意抹去,例如,他是如何得知此事,便只字未提。 其次便是鄭元此人。 鄭元的出現,時機太過恰當,他這般入了宮,卻從頭到尾不曾多問半句是為何事,在太和殿上的對話,他也應對自如,而且又實在太過鎮定,絲毫不像是個普通的讀書人。 ……這些林林總總的疑點,讓原本就疑心極重的燕帝,更是忍不住去懷疑這又是由燕文遠主導出來的,一場奪嫡互爭的戲碼。 這也讓他心里十分不喜。 不過案件雖存有蹊蹺,但是路嚴明后來拿出來的信件并非作假,李澤章確實私自收受賄賂,和許昌狼狽為jian,害的淮安民不聊生。案件必然要查,只是要讓誰來主審,確實讓燕帝為難了一陣。 如今聽到燕文遠這么一提,他思緒頓時敞亮起來。 他的二皇兒,確實是主審此案的最佳人選。 現在朝中大臣,都有各自擁護的一方勢力,不是支持三皇子燕文遠,便是支持五皇子燕文志,這樣一來,無論指派誰來主審,都極有可能因為牽系到背后之人,從而生出其他事端,影響到最后的案件真相。 唯有他這二皇兒,常年久居宮中、鮮少露面,背后又有云家,還是嫡皇子的身份,能夠壓制李澤章以及其背后勢力,讓他們不敢生出攪弄的心。 再來他這皇兒沒有任何派系,自是站在中間立場,何況他如今病愈,要回到朝局中來,總要立一立威嚴,這個案件若交于他手,必然會盡力辦好來。 此案關系國政,關系即將到來的秋試,被天下百姓所重視,若是審查不當,只怕會令天下有識之士膽寒,進而對朝廷心生失望,他作為一國之君,是絕對不能容許出現這樣情況的。 沉默一會,燕帝方才緩緩開口,他淡聲問道:“文遠,你為何覺得文灝最為合適?”他雖然這么問,但實際,在剛才一番思量之后,他就已經做了決定。 燕文遠被燕帝這么意味深長地看著,又聽出他話中藏著的深意,心思一動,他想起方才和德貴妃的對話,登時心中生出些許慶幸—— 幸好他提前詢問過母妃,否則此時他若是將主審一事攬在自己身上,恐怕亦會像燕文志一般,惹來父皇的不喜。 思及此,他定了定神,將心里的翻涌的情緒暫時壓下。 “回稟父皇,誠如沈大人所言,李澤章始終是五皇弟的祖父,不論如何,五皇弟在這一案件上,都該避嫌,而二皇兄……” 燕文遠抬起頭來,那張與德貴妃十分相似地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面沉如水,語氣平和,不緊不慢地將理由細說給燕帝聽。 燕帝聽了他的這番言語,面上表情未變,不過眼里的冷意已經褪去,出現稍許軟意,他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只是微微頷首,隨后便示意燕文遠退到一邊,之后又把相同的問題,丟給了其他幾個大臣。 在場的幾個大臣都是深知為官之道,早已將揣摩圣意練就得出神入化,此時此刻,自然是看出了燕帝已經有意讓燕文灝來主審,故而這會也不再提出絲毫異議,而是一一附和了三皇子的話,甚至連理由,也相差無幾。 ※※※ 自薦沒有得到回應反而惹來燕帝不喜,案件主審之位又莫名落到他那病怏怏的二皇兄身上,燕文志回到皇子府后,再也忍不下去,當即便發了一通脾氣。 總管太監福周一直侯在門外,待燕文志將脾氣都發泄完后,他才踏進門,小心翼翼地上前稟報道:“殿下,姜大人來了,正在書房等候殿下?!?/br> 燕文志本來已經稍稍平息了一點憤慨,這會聽了話,又再次怒火中燒起來,他冷哼一聲,眼神閃過一絲狠意,臉色難看地將廣袖一甩,當即便轉身朝書房走去。 疾步走進書房,他的臉上還帶著冷意,尤其是在視線掃過姜溪之時,更是寒意深深,毫不掩飾地把厭惡掛在臉上。 “你還過來作甚?”高高挑起眉梢,燕文遠走至上方落座,看向恭敬行禮的姜溪,語氣中有難掩的怒氣。 姜溪躬著身,垂著眼眸,應答道:“微臣過來,是有一事,要勸建殿下?!?/br> “說!”語氣十分冰冷生硬。 姜溪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朗聲說道:“微臣要勸殿下,莫要再試圖插手李大人的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燕文志厲聲打斷:“住口!” 姜溪神情肅然,被打斷話語,只是微微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燕文志一眼,停頓一會,又接著淡漠道:“今日在御書房,陛下已然將意思表達地十分明確,他……” 話音未落,燕文志便猛地將手中的杯盞擲落地上,發出‘砰’的一聲,瓷片碎了一地。 “你居然還敢提今日之事!”燕文志猛地抬起頭,怒視著他,神色陰沉地可怕:“本殿還未質問你剛才在御書房內之事,你現在倒是還膽敢來提——” 此時,燕文志心里已經被怒火填的滿滿當當,再也沒空去想其他,他陰狠狠瞪著姜溪,失了理智一般,隨后,他在書桌上隨手一抓,抓過一本書籍,直接就往姜溪身上砸去。 這本書不厚,砸在身上不會有半點痛意,但卻真真讓姜溪寒了心,他不禁苦笑一聲,頓時失望無比,心中又一次生出另尋明主的想法。 只是這個念頭僅僅不過出現一瞬間,便被再一次強行壓下—— 姜溪始終忘不了十幾年前,少女對他展露出的,那抹明媚的笑顏,也忘不了一年前,她冒著風雪,悄然來找自己時,聲淚俱下的托付—— 他那么喜歡……那么愛她,哪怕她已是宮中皇妃,已為人母,但他仍然割舍不下這份感情。 低下頭,姜溪皺緊眉,忽然疾聲問道:“殿下,您難道還想跟陛下作對嗎?” 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燕文志怒火高漲,大聲辯駁:“我何曾說過要與父皇作對——?” 姜溪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語氣帶著絲絲陰冷:“那殿下現下的種種,方才御書房內的種種,難道不是想與陛下爭論敵對嗎?!” 這番言語,終于讓燕文志的理智稍稍回籠,他看了一眼姜溪,又回想起剛才父皇的表情,表情忽然一變,額頭突然冒出些許冷汗。 對啊,剛才在御書房內,若是沒有及時姜溪阻攔,他還會說出什么話來? 看著燕文志神情怔然,眼底也浮起一絲畏懼,姜溪松了一口氣,眼中終于露出些許勉強的笑意。 姜溪長揖做禮,斟酌了一會,沉著聲,接著剛才被接二連三打斷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近幾年來,秋試舞弊、貪污受賄之事屢禁不止,陛下看在眼里,早已起了心思要處理,只是礙于沒有直接證據,無法將其中勢力一一拔出,所以遲遲沒有提及,而此時,這起案件的出現,恰好給了陛下一道曙光?!?/br> “現在,距離今年的秋試已經不足三月,此時恰巧出現的此案,縱然殿下心中會有所疑惑,卻也必然會派人嚴查,一是撫平民心,二是借由此案,將這些年來,屢次參與秋試舞弊的官員連根拔除……” 姜溪說得十分仔細,他的聲音緩緩的,娓娓將燕帝的心思剝析,然后又一點點揉碎說給燕文志聽。 這一次,燕文志神色怔然,似乎聽得認真,再也沒有出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