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然后大家再一次勸皇帝保重龍體,帶病上朝真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呀,巴拉巴拉。 互相恭維完了,衛璪就一步上前,開始了他準備了數日的報告,從洛陽城的損失,一路說到了如今的恢復情況。錢是個好東西,不管是無償幫助沒辦法自力更生的老弱病殘,還是以工代賑救急壯勞力,都離不開錢。而晉惠帝這二年因著海外的金銀礦……最不缺的就是錢。 胡人打砸搶燒,在洛陽城內肆意妄為,這沒錯,但損失的大多是世家的底子,皇帝的錢都在皇宮里,是半點沒有損失。 因著這個話頭,晉惠帝終于有了切入口,大談特談起了保住了如今這一切的常山公主。 這種時候,就沒有誰敢說常山公主半句不是。 除了她自己。 入朝為官多年的陽平公主,代常山公主出列陳情,不止常山公主請罪,當日做主同意了放世家和百姓入皇宮的所有公主以及太后,一并都由陽平公主代為請罪。 晉惠帝按照事先排練好的戲份,故作為難,等著看群臣的表現。 大部分人都很矜持,不敢在這個剛剛被救下的時候過河拆橋,說的都是公主們的好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公主們又何錯之有?但也有老學究覺得這些公主們說的也不無道理。若沒有她們這般的自作入住,也不會有如今皇帝一家要委屈的住在一起的情況,哪朝哪代的皇帝能有晉惠帝這么沒有體面的? 晉惠帝沒說話,只等事態一再發酵。 終于,有人暗搓搓的表示,不如功過相抵吧。 話看似是解圍的好話,卻也實實在在是誅心之言。怎么就能功過相抵了呢?公主們立的是什么功?又犯的是什么錯?這就相抵了?甚至還有人提出要收回兵權,因為他們已經看到了公主們掌握兵權時的可怕。 這就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說完這話,不等公主們反應,幾個老臣已經很是不滿的皺起了眉。他們奮斗了一輩子,要勸有權,有錢有錢,如今求的不過是個名垂青史的好名聲,又怎么會贊同這么無恥的言論。常山公主早就算到了這些,她怕的一直都是這些老臣退下去之后的事情。所以,她才想著要在這些老臣還要臉面的時候,就把事情撕扯開的說清楚。 大佬們不滿了,后輩們自然只能偃旗息鼓,不敢再上躥下跳。 晉惠帝見火候差不多了,在加上看到了來自嵇紹給他的信號后,終于在咳嗽了一聲后開口:“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如何相抵?愛卿不如給朕說說?!?/br> 這時候誰又敢來爭這個表現? 見沒人說話,晉惠帝這才繼續:“依朕看,有錯就該罰,但有功也該賞?!?/br> 怎么罰?很簡單啊,誰破壞,誰修補。公主們做出的決定導致了皇宮毀敗,那就公主們自掏腰包來修好了。常山公主覺得自己是長輩,是主犯,有損皇家臉面,那就罰她多寫幾封信給泉下有知的列祖列宗以及滿天神佛,把真龍的臉面找回來。 這算是皇帝的家事,朝臣們自然不敢有意見,不管是罰輕了,還是罰重了,那都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了。 重嗎?其實也蠻重的,修葺皇宮可不是一筆小數字。 但是架不住公主們人多啊,當初海外市場的開拓都有她們的一份,如今已經到了收獲期,修葺皇宮雖然要出一大筆錢,卻也不至于傷筋動骨。她們此后甚至還可以借此哭窮。 懲罰說完了,接下來就該賞賜了。 這也是群臣之所以愿意忍讓的因為,這群人精就沒有不知道晉惠帝的意思的,得賞了常山公主,其他人才有份。自持有功勞的,又有哪個會愿意在這個時候拖延自己的賞賜?爭辯公主的是非好歹,害的不是別人,是自己。沒誰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對公主們的論功行賞之后,果然群臣們的也一并來了。 基本是人人有獎,該升官的升官,該封爵的封爵,該得名的得名。公主們沒給錢,也沒給權,卻給了一個萬民碑,就立在洛陽皇宮外面,用以表彰她們的功績,受萬世敬仰,她們最需要的社會地位就像是做了火箭,蹭蹭往上竄;王濟封無可封,蒙蔭了兒子;衛老爺子類比;衛璪年紀輕輕,就成了二品大員,比他老子官位都高;武賢法師還俗,封了武將,成了第一個入朝的世家女;衛玠的太子少傅是之前就決定的,救駕之功真正為他換來的是蘭陵公的爵位,公侯伯子男,衛玠已經站到了爵位的頂端;拓跋六修還是封了代王,統領已經被統一了的鮮卑各部…… 等等等,不一而足。 雖然讓衛家和王家獨領風sao了,但其他人也不是只能跟著喝湯,好歹有點rou渣,最主要的是對海外開采的進一步蓋章劃分,有錢又有利,人人都喜笑顏開。 然后,真正的點睛之筆來了:“愛卿們對此可有意見?” 自然是沒有人有的。 很好,那就寫在一張圣旨吧。 ??? 終于傻眼了。 晉惠帝繼續真傻充愣,張口表示,一件事自然是寫一份圣旨的,大家想傳給后人,也不要怕,朕后面會給大家發下去副本的,等洛陽城的事情了了之后。 為什么要如此?因為皇上也沒錢啊,你們以為重建整個洛陽城很容易嗎?紙張很貴的好不好?絹布更貴好不好?有浪費這么多圣旨的材料,能給多少百姓換成麻布做冬衣???太后、皇后早已經做出表率要再次縮衣節食,各位大臣愛民如子,不會如此不懂事吧? 其實大家心里都知道,皇上這意思就是,你們要想得到獎賞,就要連著對公主們的“懲罰”一并認下,今日事今日畢,來年不可翻舊賬。翻賬了就一拍兩散,比獎勵還回來。 同意嗎? 當然是只能捏著鼻子同意的。怪不得皇上的賞賜是如此的恰到好處,讓人拒絕不了呢,這根本就是個魚餌,愿者上鉤。 胖頭魚們不僅排著隊來咬鉤,還要一個個的感激涕零,表示陛下圣明。 一樁有可能發生在未來的危機,就這樣無形的被解決了。 而真正的重頭戲,才真正開始。戰爭之前的佛道之爭,并不會隨著戰爭的結束就莫名其妙的握手言和,《老子化胡經》還赤裸裸的擺在那里呢。 第206章 古代二百零二點都不友好: 每逢國家遭受大災大難,宗教必然大興,這是個但凡看過歷史的人都能發現的問題。 這種現象很好理解,當現實變得異常艱難、仿佛看不到希望的時候,人類自我保護的本能,自然而然的就會去尋找精神上的寄托,借以來逃避現實。 在這方面,天主教和佛教占著天然的便宜,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點——教義的終結都在于虛無縹緲的未來。 天主教講究只有好人死了才會上天堂,佛教講究這輩子積德行善來世才能享清福。這都是沒有辦法證實的,但是聽起來又異常美好的事情,就像是畫餅充饑、望梅止渴,自然會有大把的信民。引導百姓積極向善,忍受當世艱辛,又恰好符合了執政者的需求,兩者一拍即合,慢慢發展成世家三大宗教,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道教主張修的是這輩子,什么得道升仙、破碎虛空,在看不到的來世面前,總顯得有些弱勢了。 道教不服,作《老子化胡經》來扳回場子,其實也是人之常情。 事實上,佛教在漢朝剛剛傳入中原時,依托的也確確實實是道教,只是后來發展到魏晉,佛教利用玄學在世家中站穩了腳跟,便不屑于繼續跟著道教當小弟了。 曾也有人試探性的問過衛玠,是站在道一邊,還是站在佛一邊。 衛玠只是笑了笑,沒有給出答案。因為顯而易見的,他……是個無神論者。作為受過二十多年現代教育的中國人,他對宗教有著一種根深蒂固的認知——你有信仰的自由,我有不信仰的自由,我尊重你的信仰,也請你尊重我的不信仰。 我不會沒有教養的僅僅因為你信仰什么,就恥笑你,也請你不要因為我不信仰什么,就恥笑我;我不會詛咒你信仰什么就會下地獄,也請你不要說我不信仰什么就會下地獄。 不管是佛教,還是道教,在衛玠看來,都是一樣的,為什么一定要爭個高低呢? 佛教說因果,教人向善,這很好;道教修己身,與世無爭,這也很好。為什么一定要污蔑對方是偽教,說對方沒有自己好呢? 可惜,這只是衛玠一個人的想法而已。 佛道兩邊的信徒,明顯沒有衛玠這么“看得開”,宗教之爭到底有多難化解,單只看如今的能人們都爭先恐后的要去審理幾個藩王勾結胡人一事就能看出,他們寧可得罪皇室、得罪藩王,也不想和宗教信仰正面肛。 衛家秉承一慣的中庸之道,繼續走著堅決不參與的中立道路。 沒人敢用這種事來煩德高望重的衛老爺子;衛父是個書法癡,和他說佛說道,最后總會被他轉到寫經書的人用的是哪種筆法;衛璪為了洛陽城的災后重建cao碎了心,因為這份“甜蜜的負擔”脾氣漸長,誰敢浪費他的時間,那就是不想修自己家的節奏;拓跋六修最蔫壞,誰要是敢拉著他站隊,他就敢給對方灌一腦門子薩滿;至于衛玠…… 衛玠只要一笑,對方就什么都忘了。 衛玠本身也很低調,又因為想把更多的錢用在百姓身上,已經很久沒出席過什么鋪張浪費的詩酒宴會了。如今的衛少傅生活很簡單,暫住的家——皇宮——辟雍(皇子學校),三點成一線,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教太子圣賢書。 但是衛玠沒想到,佛道之爭已經鬧到了年幼的太子這里。 “老師覺得佛如何,道如何?”太子恭恭敬敬的求問道。 太子伴讀衛崇,恰在此時迷迷糊糊的從桌案上起來,手里抓著毛筆,臉上有著睡痕,一副大夢誰先覺的懵懂,呆呆的看了眼自家三叔,又看了看小伙伴太子,然后稀里糊涂道:“我覺得點心最如何?!?/br> 衛玠:“……” 太子:“……” 太子雖然比衛崇年幼,卻反而是照顧衛崇多一些的那個,他一邊習以為常的給衛崇擦口水,一邊道:“再忍會兒,馬上就有人來送了?!?/br> 衛玠忍俊不禁,倒也沒罰衛崇。衛崇在課堂上睡著,也是事出有因,要不是昨晚棗哥耍酒瘋大鬧他們暫住的繁昌公主府,衛崇也不至于如今這么困頓。衛玠很是耐心的哄了兄子幾句,并在心里盤算著回去定要和嫂子好好說說棗哥對衛崇的不利影響。 因著衛崇打岔,過了好一會兒,衛玠才有空細問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有此一問?” “meimei最近經常夢魘?!碧拥皖^,難過道,“有人說要母后去拜白馬寺,卻也有人說白云觀最靈驗?!?/br> 衛玠昏睡前,皇后再次有孕,生了個小公主。在洛陽之劫前,凈檢法師入宮看了眼小公主,也不知道說了什么,皇帝一家搬去北邙時,就沒帶上公主,只秘密把她送到了齊云塔。胡人入侵的時候,凈檢法師及白馬寺內的武僧護住了佛門清靜之地,自然也就保證了小公主安然無恙。后來皇帝大駕回宮,皇后終于得以母女團員,把小公主給接了回來。 但是如今聽太子的意思,小公主人是回來了,精神可不算好。 “這個時候應該召疾醫吧?”衛玠最煩的套路之一,就是孩子有病,不找疾醫,卻要找什么鬼神、夫君,在這種時候他們能頂什么用? “召了,沒用?!?/br> 皇后不是那種拎不清的人,正是因為連疾醫都束手無策,她才慌了神。 “我讓晉江疾醫再去看一下?!毙l玠不是不信宮中的疾醫,而是覺得晉疾醫那個狐貍腦子更精明些,說不定能看出什么玄機。小公主這病恐怕不是意外,而是人禍。正趕上佛教之爭再一次白熱化的當口,小公主就得了治不好的怪病,天底下哪里來的那么巧的事兒! 太子再一次恭恭敬敬的道謝:“勞老師擔心了?!?/br> “除了公主的病,還有其他人在殿下面前嚼舌頭了吧?” 太子的頭低的更低了:“什么都瞞不過老師?!?/br> 佛道想要得到支持,最先要攻略的就是天下第一尊貴的皇室。見衛家這條通天路走不通,自然要找其他人。在皇帝、太子身邊伺候的,可不止衛家一家,只太子的伴讀,就足足有八個,皆出自世家,都是大家族的嫡子親孫,家世最差勁兒的一個,祖上都出過九卿,衛崇是其中最傻的,只知道吃好玩好。 “他們說了什么,殿下可曾記得?”衛玠一點點的誘哄著太子復述他聽到的。 太子對衛玠自然是知無不言,把他聽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都說了出來。內容到也沒什么新意,有支持佛道的,也有支持道教的,誰家都沒少安排棋子。 沒了藩王們攪渾水,想要平息這場事端,也不容易。 這逼得衛玠想不下場都不行了。 當然,在此之前,最重要的還是別讓太子小朋友如今小小年紀就被教壞了,移了性情,衛玠問:“殿下覺得誰說得對呢?” 太子想了想,在衛玠鼓勵的眼神里,大膽的說了句:“那要看誰更有用?!?/br> 很好,這位估計也是個無神論者了。只是年紀太小,還不明白什么叫無神論。又或者可以說,太子司馬頊是個天生的政治家,在他的眼里沒什么特別旗幟鮮明的對錯,只有可不可以利用。 “若是、若是他們能平衡就好了?!碧佑盅a了一句。 太子不想滅佛,也不想抑道,他還需要它們來確立他的君權神授呢,但他也不想誰一家獨大,最好能玩一把制衡。 這是不少明君都會干的事情,在他們在位期間,對宗教其實是沒什么明顯的傾斜性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他用的到這邊,又或者是那邊威脅到了他的統治。 就拿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來說好了,她之前的幾任唐朝皇帝重道,但是她本人卻沒辦法得到道教的支持,所以她疏遠了道教,轉而扶持佛教??扇裟阏f她信仰佛教吧,她也沒那么信。后來她又轉而支持了道教。說來說去,不過一句——為政治服務。 太子很害怕他這樣的想法被衛玠否定,因為他身邊沒有人會這么說,但他就是這么想的,不管是佛教還是道教,都是好的,他不知道為什么一定要選一個出來? 幸好,教太子的是衛玠,這么不敬神佛的大逆不道之言,也就衛玠會說“殿下說的正是”了。 被夸獎的小太子的臉紅撲撲的,很是開心,他如此表現,不只是因為他被夸獎了,還因為夸獎他的是衛玠,也因為終于有人能讓他暢所欲言并且懂他。 晉江疾醫入宮不過半日,就不負衛玠所托,查到了真相。 小公主沒病,純粹是被人嚇的。公主年幼懵懂,動亂時藏于齊云塔,得比丘尼們照顧,心生親近。但是當時齊云塔內不僅有比丘尼,還有受到庇佑的道姑。胡人來襲時,佛道為了生存,小小的合作了一把。不過等共同的威脅沒了,他們又鬧開了。 但小公主不懂,她對比丘尼和道姑都是一樣的喜歡,最近卻偏偏有照顧她的奶娘逼著他一定要喜歡一個,厭惡一個。小姑娘不怎么會表達感情,但性格倔強,咬死不說,精神壓力太大,這才被逼的日日夢魘。 小公主不懂這種來自大人故意為之的精神虐待,晉疾醫卻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惡心人的套路,回來就和衛玠什么都說了。他性格涼薄,卻也見不得別人這么磋磨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