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 十天后,替身比丘尼的事情正式昭告天下,衛熠并其他二十四個替身與二十五個公主一起,在白馬寺齊云塔前舉行了盛大的法事。 凈檢法師和白馬寺的主持一起主持。 流程簡單,場面卻很盛大,香火繚繞,梵經肅穆,沉重的鐘聲響徹整個寺院,代表了天人眼目,是規矩,是秩序,更是佛法無邊。 衛熠褪下華麗的首飾,換上了黑色的僧袍,正式被晉武帝頒下的圣旨賜法號武賢。 當象征著衛熠與平陽公主背對背相貼的生辰八字,被虔誠的供奉在佛前的佛龕里的那一刻起,就再沒有了衛家六娘,只有替公主出家的武賢法師。 黑發黑袍黑權杖,這是這個時代帶發修行的僧人的標配。 衛玠表示,僧人總是這么緊跟時代潮流啊,以玄色為尊的年代,就是黑色僧袍;以黃色為尊的后世,主持們就統一換成了黃袍袈裟。 替太子觀禮的嵇紹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衛玠:“怎么了?” 衛玠搖搖頭:“看見前面的孩子,突然想到大兄(魚哥)家的女兒也已經出生,渾身奶香,玉雪可愛。你侄孫家的兒子怎么樣了?” “前段時間病了,不過如今已經治好了?!?/br> “那就好?!?/br> 幾句寒暄客套的話后,法事就已經走了尾聲。在結束的那一刻,放生池中栽種的三十六品金蓮競相開放,碧葉連天,清香遠溢。 來觀禮的世家權貴,無不對這樣的盛景驚呼異常,連連說是神跡,誦經的僧人也齊齊對著佛像開始跪拜。 衛玠也隨大流的假裝驚訝,衛璪卻在他耳邊小聲的提醒他:“表情太假了,還不如不驚訝?!?/br> 衛玠回以一臉“并不懂你在說什么”的表情。 衛璪聳肩,雖然他不知道衛玠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可不相信這是什么見鬼的巧合。在衛玠的熏陶下,衛璪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任何的東西都存在著合理的解釋,若他解釋不了,只不過是他知識有限而已。 衛玠還是那么的無辜。 因為這真是不是他干的,是拓跋六修。蓮花并沒有綻放,只不過是拓跋六修放了個大招,給所有人制造了一個全景的幻覺。 當拓跋六修的精神力無法支撐的那一刻,所有的金蓮就化作點點金光,消失在了陽光下。 眾人回神,發現池中的蓮葉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狀態,更是驚奇異常,直至在高僧的解釋下,才相信了這就是佛家所謂的因果輪回。 衛玠趁勢對棗哥道:“這總不能也是我做的吧?” 棗哥也有點懵了,理性上講他是不信他弟有這么大的能力的,可除了是衛玠動了手腳以外,他實在是想不到比這更合理的解釋了,總不能真的是二十五個替身和二十五位公主的孝行感動了佛祖,特降下金蓮反季盛開,表達了類似于拈花一笑的暗喻吧? 不管如何,這次的法事算是在洛京徹底出了一回風頭。 連帶著衛熠往日里的種種特立獨行,也都在世家娘子圈里有了另外一個全新的解釋——她注定是世外之人,自然與眾不同。 前有救世預言的主角衛玠,后有另金蓮盛開的衛熠(其他替身比丘尼和公主淪為了配角),衛家的地位再一次變得超然起來。 不少暗搓搓與衛家做對的人,也忍不住開始尋思,衛家是不是真的有老天保佑,要不然怎么總是能逢兇化吉? 這次的法事上,其實還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把替身們一分為二,一部分留在京中參禪,而另外一部分則在專人的護送下開始云游四海,將皇上的福祉傳遍大陸。 云游四海的名額自然還是自愿制,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這個消息最便宜的就是衛熠。 衛玠三人都以為這是衛瓘老爺子私下里的cao作,方便衛熠正大光明的與衛璪一起出京。但衛老爺子卻表示不是他,在替身的事情定下來之后,凈檢法師就親自入了宮,與晉武帝說說天下將亂,若想要禍事壓到最小,便需要將一些替身送往東南西北不同的地方,以鎮大晉的國祚龍氣。 “這么巧?”衛玠、衛璪異口同聲,明顯不信。 衛老爺子一臉認真的表示,他也不信。 要不是衛玠今天來問,他之前還以為凈檢法師是衛玠當日請去的托兒呢。事實上,他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衛玠把頭搖的就像是撥浪鼓,他和凈檢法師的交情僅限于每年一次來白馬寺給長明燈上香,他自認可沒那么大的交情能請動凈檢法師替他弄虛作假,拓跋六修的【造念】也必須是當事人有這個傾向才有可能成功。 “所以,這是真的預言?”棗哥一臉驚悚。 “你信?”衛玠反問。 “我信啊?!睏椄缤π?,他的輕信可不是浪得虛名。 “……”你在驕傲什么? “就像是我信你真的是救世主一樣?!毙l璪強拉過衛玠,揉了揉他的頭,“當救世主的阿兄,想想就很厲害的樣子?!?/br> 衛璪的世界總是充滿了這樣簡單的快樂。 咳,不管凈檢法師處于什么目的吧,都是幫了衛家一把,衛瓘特意讓最有佛緣的衛玠,親自去感謝了一番。 這天因為舉行替身法事,哪怕限定了觀禮人數,到場的人也多到了不可思議。畢竟替身的家屬是悉數到場的,這就已經是個不小的數字了。衛玠縱使遮遮掩掩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就是衛玠,去找凈檢法師的路上也跟九九八十一難一樣波折不斷。他感慨了無數次,晉武帝和嵇紹聯手一起沒讓太子出席是對的,司馬衷在這種情況下,絕逼不可能不出事啊。 等衛玠在凈檢法師的弟子的帶領下,好不容易找到凈檢法師時,凈檢法師正在和晉疾醫喝茶,一看那笑面狐貍一樣的白膚細目,衛玠就覺得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和凈檢法師除了纏在手上的佛珠以外確實沒什么別的交情了,但是晉疾醫有啊。 晉疾醫是凈檢法師跨越了性別與年齡的好基友來著。 “叨擾了?!毙l玠恭恭敬敬的上前道。雖然已經明白了是晉疾醫在當那個活雷鋒,但禪房的門已經敲了,他人也已經進來了,不說話直接走,會被人當做是蛇精病的。 凈檢法師還是多年前衛玠見到的樣子,慈眉善目,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仿佛能看破人心,卻又不會給人一種過于侵略的不適感。 “衛檀越又長高了呢?!?/br> 與衛玠想的兩人沒什么交情不一樣,凈檢法師其實對衛玠熟悉的很。 第87章 古代八十七點都不友好: 凈檢法師對衛玠可以說是印象深刻,從當年他回答了她“何為善”開始。她是真的堅信著衛玠一定就是那個能夠逆天改命的救世之子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的一線生機,她在佛前許愿會盡己所能的幫助衛玠,并且也已經在默默的在這么做了。好比,專攻心疾的晉疾醫,其實都是凈檢法師介紹給衛老爺子的。而說服晉疾醫答應入衛府的,自然也是凈檢法師。她知道晉疾醫和他師兄江疾醫的相愛相殺,只一句,就可以坐等愿者上鉤。 比狐貍還精的晉疾醫,很少會栽在誰身上,江疾醫和凈檢法師是唯二的例外。 衛玠敲門而入之前,包括衛玠在內的人,都以為晉疾醫在和凈檢法師在討論怎么樣高深的佛法,但其實他們只是在聊江疾醫的日常。 準確的說是晉疾醫千方百計的想從才從宮中回來的凈檢法師口中打聽到他師兄的日常。 而凈檢法師則在假裝念《大般涅盤經》:“不生生不可說,生生亦不可說,生不生亦不可說,不生不生亦不可說,生亦不可說,不生亦不可說?!?/br> “這兩者前后就不挨著?!?/br> 不可說這句佛家名言,狹隘上來講,意思只是說世間真理可以證知,卻不可以全部詮釋此中深意。并不是徹徹底底的要三緘其口。 很顯然凈檢法師只是在敷衍晉疾醫,將不愿意透露江疾醫個人信息的意思,表達的淋漓盡致。 正常人都會被噎到不行,晉疾醫卻微笑表示:“《大般涅盤經》還說‘有因緣故,亦可說得?!?/br> 死不肯罷休。 凈檢法師也回了晉疾醫一個恬靜的笑容,她的耐心很好,口風也嚴,如果晉疾醫樂意,他們可以就這樣“相視一笑”的耗費到明天早上。 衛玠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一推開門,凈檢法師與晉疾醫均面帶笑意,意境深遠,又安靜美好。讓人甚至有點不忍心打擾了。 但在衛玠出現后,凈檢法師與晉疾醫卻同時看向了他。 一個微笑,想要衛玠有點眼色,早點出去。 另外一個也微笑,只不過是慶幸著衛玠終于到了。不等衛玠開口說明來意,凈檢法師已經順其自然的開口:“我正要讓弟子去找你,沒想到你就來了?!?/br> 衛玠一愣。他覺得凈檢法師就像是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主動找了話題來不讓他尷尬。 “您找我?” 凈檢法師點點頭,她是真的找衛玠有事,只不過是見到了就有事,見不到就沒事的:“想讓您對一會兒第二次離開這里時,遇到的第一個熟人說,緣起緣滅皆是定數,緣起,天涯咫尺,緣滅,咫尺天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請他不要過分執著,傷人傷己?!?/br> “哈?”衛玠聽的云里霧里。 然后,就被凈檢法師送客了,包括晉疾醫在內的“客人”。 衛玠終于從拓跋六修那里看明白了真正的局勢,在晉疾醫對他開嘲諷前道:“我明天還要去東宮?!?/br> 這潛臺詞很明顯了,他常在宮中行走,如果晉疾醫這輩子都不想知道江疾醫的消息了,那大可以得罪他。 “……”晉疾醫唯有微笑,用臉上無辜的表情表示,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樣的人嗎? 衛玠點點頭,你就是。 晉疾醫覺得這么聊天簡直沒朋友,不再和衛玠斗嘴,只是盡職盡責的負責給他搭了個脈:“不錯,有進步?!?/br> 晉疾醫難得夸了一次衛玠的身體。 還有小獎勵:“特許郎君多喝一杯酒?!?/br> 不等衛玠高興,晉疾醫就緊接著道:“哦,看我這記性,您已經偷偷自己獎勵過了?!?/br> 在衛玠開口反問“我什么時候喝過”之前,拓跋六修已經提醒了他:“十天前,望星樓?!?/br> 晉疾醫剛剛根本不是在夸,而是在嘲諷,不僅遵醫囑的病人都是渣渣,以為自己只是違禁一點點,肯定能瞞住疾醫,實則疾醫比他還了解他的身體狀況。 衛玠紅了臉,趕忙表示,他一向都是個比較聽話配合的病人,十天前的夜晚是事出有因。 晉疾醫卻提前一步道:“不關心,不在乎,你只要記得身體是你自己的,壽命也是你自己的就成?!?/br> 衛玠覺得晉疾醫根本不適合當神醫,當個毒醫還差不多,但道謝還是要謝的:“我阿姊的事情,謝了?!?/br> 晉疾醫一愣,腦子一轉,就聯系起了前后的因果始末,以及衛玠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你以為是我說動了凈檢法師?” 衛玠也愣住了:“難道不是嗎?” 晉疾醫大笑:“怎么可能,凈檢法師可不是我能說的動的。她只做她內心愿意做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衛玠當然明白,意思就是凈檢法師是處于本心的在幫他。 但是,為什么呢?又一個顏粉? “你為什么就不相信凈檢法師真的是能看到未來呢?在她的未來里,必然有讓你阿姊去遠方的道理?!睍x疾醫雖然是個大夫,卻一直蠻唯心封建主義的。 衛玠原地懵逼了好久,這才幽幽的說了一句:“因為做事要按照基本法?!?/br> “恩?”這回輪到晉疾醫懵逼了。 拓跋六修笑出了聲,有些笑話,只有他和衛玠能懂,而他愛死了這種感覺! 于是,還是那句話,不管凈檢法師處于什么原因幫助了衛家,衛玠都要表示感謝。他扔下晉疾醫,獨自折返回了禪房。 禪房早已經人去樓空,沒了凈檢法師的蹤影。 只有桌子上留下了一張墨跡未干的信箋,寫著四個字:“不足掛齒?!?/br> 衛玠吃驚的看向拓跋六修。